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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天涯何处

书籍名:《浮生意锁莲》    作者:醉吟浅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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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爹都离开这么多年也没有人来寻你,还回去做些什么。”穆馥淳嬉笑着握住自家爹爹不甚宽厚却温暖的手掌,抚摸着他手掌和指尖上的茧子,转身抱住了沉漪消瘦的身体。“馥淳有爹爹就够了,再乱爹爹也在我的身边。何况爹爹不是说了,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了谁不能活的,又不是过不下去。”
  只要有爹爹在,他穆馥淳什么也担心。即使他的身边没有娘亲存在,即便别人嘲笑他没有娘亲,但是每每看到那个在自家庭院中清寂的仰望着更加孤冷明月的爹爹,看着他不同于白日的清绝潋滟的容颜在月辉下冰冷彻骨的哀伤,他便什么都不问。
  只要爹爹不说,他绝不会去问。
  “好,没有过不下去,爹爹不带你去别的地方。”苦笑着将小小的孩子抱在怀中,沉漪叹息着看着穆馥淳倔强坚毅的小脸,这个孩子虽然调皮玩闹却更懂事,即便有时候任性一些,却总是窝心的为他着想。
  这个孩子,的确……就是他们两个人的孩子,半分不多,丝毫不差的像足了他们两个。这么这么多年来,沉莲带给他的伤痛似乎已经渐渐抹平,而馥淳为他带来的欢乐和幸福早就是远远不可极。
  “那爹爹,馥淳能不能跟你讨一件生辰礼?”穆馥淳闷在沉漪的怀中闻着沉漪身上淡淡的香气,遥遥的指着远处的一栋建筑,说道:“爹爹,今晚可不可以让馥淳一起陪着你去弹琴,就是在爹爹身边捧着香炉也可以,每次爹爹都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你不担心我,我还担心爹爹被别人欺负。”
  “爹爹怎会被别人欺负,都这么多年,你还不放心?那里爹爹去倒是没什么,你一个小孩子去哪里作什么,就算是去给爹爹奉香,老板未必会同意不说,爹爹也绝不会同意。”沉漪皱了皱眉头,伸出手指点了点穆馥淳的额心。“要别的东西,爹爹一定给你。”
  “哼,不去就不去。”
  不是沉漪不想带着馥淳去,将他一人放在家里的确很不安全,只是天涯阁并非是什么单纯的地方,即便它的外表干干净净,老板也只是曾沦落红尘的一个干练女子,但沉漪看得多了,也渐渐觉得那个仅是一栋茶楼的天涯阁,奇怪得很。
  沉漪五年前在走投无路之下抱着才两岁的馥淳自湘合的郊外搬到了城内,璺东风临走前留下的一袋金豆早在那时候被马贼劫去,他尝试着去找一些不费体力勉强能让父子两人活下来的活计,却始终找不到能够收留他们的地方。
  而天涯阁的老板娘只是久久的打量了那时衣衫褴褛灰头土脸抱着一个婴儿的沉漪,什么也没问就立刻把他留了下来,平日处理些天涯阁浅薄的账务、代别人写些信笺,在天涯阁内弹弹琴,除了日久月长来听他奏琴的人越来越多,便无什么别的事情了。
  低低的不满嘟囔了几句,穆馥淳心里不管沉漪是否同意,只好表面上暂时先作罢,却早就计划好了若是自家爹爹不肯带着自己走,那他自己偷偷去,结果也还是一样的。
  夜幕之下,华灯从街头一直摆到街尾,在漆黑的夜幕和涌动的人群中或隐或现。
  四层的高楼显眼的伫立在湘合城的主道,天涯阁的姑娘们早就已经笑着将门前的灯一一点起,一排排的摆置,迎接着从四方赶来的名仕学子,乃至商贾游人,前者是来互相附庸风雅品诗论词一番,后者则是听闻天涯阁的好茶美酒纷纷举来,亦有人也是为了前来一听天涯阁中那个青年每日不足一时辰的琴声。
  一身水蓝色薄纱衣的女子慵懒的靠在窗栏上,看着门口行止谨慎有礼的男子,妩媚的对着他轻轻一笑,只是她眼前的青年清楚地很,女子的眼中看到的不过是越来越多的钱财:“今儿可来的早些,可别怪我赶鸭子上架硬要你现在就去给客人弹琴。怎么不多在家里陪陪那个小祖宗?”   风情万种的伸着懒腰从窗边轻曳着身体走到男子的面前,女子左手轻抚着自己眼角那一点泪痣,右手则是揽上男子的肩头,或轻或重的揉捏着,只是衬着男子不解风情的正经,看起来僵硬别扭得很。
  女子不在意的笑笑,这个人不近女色到不解风情直直在整个天涯阁都是出了名的,即使他的容貌看似和普通人差距太大,却还是有姑娘看得上他娴静温雅的气质,只是全部被他一一婉拒。   细腻的,不似一个普通的男子。
  眯着眼睛绕着男子走了一圈,看着男子不论何时都不卑不亢的身姿,五年前若不是他虽然狼狈却依然坚毅的眼神,站得笔直的骨子里透出的骄傲一看便是大家出身,她绝不会收下他。目光落在他长袖之下羊脂玉般柔腻洁白的双手上,女子哼笑了一声,双手从背后搭上男子的肩膀。
  沉漪微微点头,不捉痕迹的避开自家老板的手,笑道:“珈珩怎么敢责怪阁主?既然阁主吩咐了,我自然会去做便是。馥淳是早早的让我出来,我本想在街市上多逛逛,却没想已经没有什么好逛的,就早早的来了。”
   “那不好极,今天特别许你将我的琴拿去弹,若是弹得不好可别怪我克扣你的工钱。”冲着房间的另一方摆摆手,女子再次懒洋洋的伸了一个懒腰,一双在昏暗的灯火下微微散发着金芒的双眸却炯炯的看着沉漪点点头去拿拿一把她放置了许久的琴,满怀兴味了笑着递过去一件青玄的长襟和一双长靴。
  “珈珩自然会尽力。”徐徐的双拳向女子低了低头,沉漪接过她递过来的长衫,转身掩没在房中的屏风之后,摸索着手中丝绸柔软的触感,沉漪若有所思的叹息了一声,若是他没有摸错,这丝绸的出处定是穆风堡。
  这该说是自己的能力果真不如沉莲么,才短短几年,穆风堡的势力就已经遍布了整个大桤甚至远播于西域。虽然这的确是当初和沉莲一起做的计划,可时间却不知当初的计划早了多少。对穆风堡来说,他的离开和沉莲成为唯一的堡主,或许的确是好事。苦笑着摇了摇头,沉漪解开高高扎起的发髻,任由瀑布般的长发,几乎遮掩住了他的身体。
  双指拉开腰间的腰带,悉索着退下身上成色不一的外衫和亵衣,抖开那一袭浅青色祥云仙鹤纹底的儒衫,利落的套在身上。
  拉起竖起的板领扣在亵衣的边缘,摸索着纹扣将边缘一一对好,簌簌的抚平长衫下摆的细细皱褶,轻甩覆在双手上的宽袖,或明或暗的纹理若隐若现,随着他的动作而轻轻晃动着不明的暗光。
  明紫的玉带板正的扣上他窄瘦的腰肢,纤长的玉指细细的调整着腰带,系上装饰的佩玉,散散的用红绳将长发拦在左肩,红绳上的暗珠和遗漏的发丝贴在颊边直顺的垂落着,随着细碎的刘海,在夜风中微微的波动。
  无关容貌与否,只须模糊的看上一眼,便为他身上的气息,折服。
  细细轻闭着双眸的青年,静默的站在那里,然后缓缓地转过身,步出了屏风,站在了女子的面前。沉漪微微讶异的挑了挑眉,低头看看这一身贵重繁华的衣服,不解问道:“阁主,这衣服……”这不是同他从前在穆风堡的衣衫同样的丝料么?
  女子回过神而来,不在意的摆摆手:“你不必惊讶,这件衣衫是我偶然间得到的,可惜我是女人不能穿男人的衣服,而我所认得的人中,也仅有你一人穿得起这样的衣裳,要是不配你这样的人,这衣服也会失了原本的光彩。本来我只是好玩想给你穿上试试看……”顿了顿,女子笑道,“却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你。我说穆珈蘅,你果真是出身名门的吧,啧啧,看看你的举止和神态,如若不是常年的训练和日常苛刻的要求,谁人能做到你这样?”
  “……阁主,探听珈珩的过去很有趣么?”沉漪蹙了蹙眉头。
  “并不是我觉得有趣什么的,而是有些事情即使你想去淡忘,却永远也忘不了甩不掉,不是么,穆、珈、蘅。” 依旧媚笑着走向沉漪,女子低低笑了一声,抬起头看看着比她高了并不多的沉漪,忽然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去吧,今日早些结束,你还可回家陪陪馥淳。”
  莫名其妙的看着女子笑着步出房间,沉漪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走上前抱起那颇有重量的琴,随即跟着女子踏出了门去,只不过女子往天涯阁的顶层走去,而沉漪则是往独在三楼中心凸出的台子走去,一路路上穿着华贵姿态优雅的人倒也不少,众多人正兴致勃勃的品茶论诗闲谈,再加之楼内木道的灯光不甚明亮,倒也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直到他转身没入那个帷幕阻挡的高台之后,才有人往这边看来。
  台上的帷幕并不是太厚,沉漪透过黑纱看着各个楼层的人,淡淡一笑,便开始随意的波动着琴弦,听着手下丁玲铮铮的琴音,才赞叹的摸了摸女子借给他的琴:“好琴……不知道和我的碧波相比,哪一个更胜一筹。”
  细细的净手,然后焚香,看着烟波袅袅的在帷幕中徐徐的飘扬,沉漪笑着令左手猛地一压琴面,白皙的右手同样潇然的在琴弦上猛一扬手,稳重而淳厚的音律一丝丝的从帷幕中渗透而出,逐渐在整个天涯阁的各个角落铺就。
  却才还在同他人品谈的雅士不约而同的静了下来,即使有交谈的声音,也都大部分压了下去。几乎所有在大堂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青年的身上。
  刚刚踏进天涯阁的少年晃动着手中的纸扇,笑着看着那个在三楼奏琴的青年,眯了眯眼跟身旁蒙眼的少年说道:“阿痕,我们又碰见他了,不想原本猜他是不是个美人,此刻就听见他弹得一手好琴,我对他越来越喜欢了,要不是此刻我身有要务,真想立即把他带回家中,真是可惜之极呐。”
  蒙眼少年依旧冰冷的抬了抬头,稚嫩的声线不满的嘲讽道:“哼,你向来就喜欢一些奇怪无用的东西,你便是把他带回去又如何?若你父亲不将你拆吃入腹,那才难得。”
  少年收起纸扇,若有所思的抬起头,低低回声道:“啊……父亲应该会立刻把他杀了,以前都是带回死物,要是带回去个活着的男子,像大哥那样被父亲责罚软禁,可就没意思了。”
  “亏你还算脑袋清楚,真是难得啊,三公子。”提剑先少年一步,蒙眼的阿痕却是流畅的迈过高高的门槛行云流水般的走进天涯阁的深处,对着迎上来的小二小声交代了些什么,立即便被热情的迎上楼去。
  被阿痕撂下的少年面上并不生气,依旧面带微笑站在天涯阁的门口,默默的看着那个在高出如处无人之地尽情拨弦的男子,笑道:“他也很像那一个人啊,不是吗?阿痕你说我还算有脑子,到底是什么意思,真是……”
  似乎察觉到自己身后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少年茫然的回头,却随即好笑的看着一只小小的身子在天涯阁的外面鬼鬼祟祟的探着小脑袋,目光也是摆在那个奏琴的青年身上的。眯了眯眼看清楚小脑袋的容貌,少年转身走了几步停在那个惊慌失措的小男孩身前,不怀好意的将合起的扇子抵在他小小的肩膀上:“小公子,你在门外徘徊的时间够久了,怎的还不进去?”
  少年还认得这个满脸露出事迹败露样子的小男孩,正是那个青年的孩子,该是叫馥淳的。
  “我进不进去关你什么事!”底气不足的冲着少年嘟囔了一句,馥淳狠狠地瞪了瞪这个突然挡在自己面前的少年,没好气的对他。“我、我现在就要进去,别挡我路!”
  少年微微挑眉,似乎很不待见馥淳的态度,虽然脸上还是微笑着,纸扇却非但没有挪开反而更重的戳了戳馥淳的肩膀,直直得让他后退了好几步:“嗯?脾气不小嘛。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一个小孩子独身前来,还穿着这么寒酸的布衣,身上没有多少钱还敢来这种地方,你爹娘是怎么管你的?”
  “我爹娘如何怎么也不关你的事!滚开!”拂开肩头的纸扇,馥淳瞪圆的眼睛再次狠狠的斜了少年一眼,怒气冲冲的绕道少年的身边,却还没有穿过去就突然被少年的手臂拦下,连惊叫都来不及便被少年抄在了怀中抱着。“你干什么,放开我!”
  少年忽的点住馥淳的穴道,轻轻笑着看着怀中憋得脸色通红干干只能动着嘴唇的男孩,不由得开心的笑了起来:“不用骂了,你不是来找你爹爹的么?你总不能在他还为弹罢的时候总在场子里面四处乱窜吧,我正好同别人一起来看,不如先到我那里去躲躲?”
 也不管怀中抱着的男孩是否同意,少年就把馥淳夹在腋下满面含笑走进了天涯阁内,单手捂着男孩乱动的嘴巴,避开前来询问的小二,直到推开三楼一间独房的木雕门,才甩手直接把男孩扔在了木椅上。
  阿痕正在细细的品茶,一听见吭蹬的声响不禁微微像少年的那方摆了摆头,怒道:“三公子!”
  少年解开馥淳身上的穴道,从阿痕的手中抢过那只几乎要扔出的茶杯,笑道:“不必理会他,只是借个地方让他带着,绝不会惹麻烦,你便放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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