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
安家老太太最近的情绪很低落很低落，这一事实明显的让每一个人都有所觉。
尽管安素都搬出去住一年多了，可该定时回二老那面时他也从没耽搁过。所以，老太太的情绪如何他只消一次探望就完全能够看得出来了。
老太太的心情不好，这在安素看来是一等一的头等大事。无论是旁敲侧击还是直接了然的他都问过安奶奶为何会如此了，可老太太每次都仅仅是蜷缩着双手，偏着头，默默地、静静地望着孙子一会儿，而后轻轻摇头，嘴里喃喃着，没什么没什么，上了年纪了。
老太太的异样要说没在安素心里扎下一根针，这说出来谁都不信。
他把这事儿跟秦默阳说过，秦默阳心里对他微疼，可嘴上却笑呵呵的安慰道说他自己吓自己，就算奶奶是为他们俩的事情，那又怎样呢。反正他们现在这情况跟生米煮成熟饭也没有什么区别。
对于秦默阳的安慰安素听是听了，可也只管一时之作用，过不久，他还是把那根针扎心里了，时不时地刺疼两下。
不太想他有这样的负担，秦默阳这次专门从他姐那把小念念借过来抱去安家一起吃饭。
从小念念出生到现在三岁会零星的讲几个字的话，这秦家和安家都把这一点点的小东西当成宝贝蛋子来疼。秦家那面不用说，就安家这二老，难得一次见着人家丫头，安奶奶那是能高兴的整个晚上失眠。每次小念念要离开的时候，都是她老人家两眼泛红的时候。
安素多次见着这情形，心中明白这除了小念念本身那招人疼的劲儿外，其他的，老太太到底在想什么，他只能装做不知了。幸好，老太太这近来也不怎么跟他提他的个人问题了。
今晚安家的饭桌上，是格外的热闹。
小念念前段时间有些感冒咳嗽，秦默雨把她扣留在家里两个多礼拜，即使出门也都是家门口小公园转悠，已经好久没见着除家里之外的人了。
自然地，安家这二老也没机会见着人家孩子，这今晚难得见到了，是谁都能觉察到安奶奶那心情是好了太多太多。
眼见着安奶奶对坐在身边的小念念时时喂饭，频频露出笑意，秦默阳适时地抬头对安素眨眨眼，瞧，老太太现在好了吧。
安素抿嘴笑笑，没吱声。抬头看去，老太太正把不大点的牛肉用刀叉切的更小块往念念嘴里送去，就跟生怕孩子咬不动似的。稍转视线，见奶奶碗里的饭还没有少多少，安素开口，“奶奶，你别喂念念了，她小碟里的肉够她吃一会儿的，你自己先吃饭吧。”
“就是就是，奶奶你吃自己的，这丫头最近正学用叉子筷子呢，给她练习练习也不坏！”秦默阳附和。
安奶奶喂完叉子上的又一块肉，摇摇头，“没事儿没事儿，她小孩子家家的用个叉子多危险哪。我来喂就好，一会儿我自己就吃，你们先吃你们的吧。”
听见大人说话，小念念的眼睛在几人身上来回滴溜的转悠，与安素四目相对时，瞧见安素对她朝奶奶的方向使了个努嘴的表情时，竟立马摇着头拒绝了再吃安奶奶送到嘴边的肉，奶声奶气的开口，“太婆，我会自己用叉子噢，叔叔、妈妈有教……”
前段时间小丫头跟着妈妈和安素出去吃西餐，安素确实有教过小丫头用叉子吃饭。
只见她用手推着安奶奶手上的牛肉反送到老人的嘴边，“太婆，你吃，你吃……”
安奶奶被她的体己话弄的一阵儿的窝心，咬下那块肉丁，在嘴里半天没舍得嚼。
眼见奶奶吃了，小念念跟邀功似的回头看安素，安素朝着爷爷的方向看了眼，只见小丫头拿着叉子戳了几下终于戳起一块肉丁，然后转过身子，对着安爷爷道，“太公，这块给你，你也吃……”
秦默阳趁二老心思都还在小念念身上的时候，立马对安素竖起个大拇指，调教有方，调教有方哪！
安素还没来得及笑的出声，就听安奶奶幽幽一句，“瞧，有个孩子多好……，你们俩人要是随默雨之后都成了家，这时候孩子也不比念念小多少的……”
安素脸上僵住，脊背紧绷。
秦默阳却仅仅心里微惊，略略把视线向安爷爷那儿看了下。
安爷爷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手摸着小念念的头，语气微沉似轻描淡写，“他们俩现在不也挺好的嘛……”对上自家老太太的目光，安爷爷在那逐渐瞪大的眼睛下，补完了要说的话，“两人住一起生活，也没见着谁亏待了谁，我瞧我们家安素这近年来还见胖了呢，是默阳照顾的好才心宽体盘了吧。”
安奶奶不敢置信的瞪着自己老头儿，好一会儿，才僵硬的转过头瞧了也停下吃饭的两人一眼，那一眼，几乎没有任何焦距。随后，老太太几近慌乱的推开椅子，离了饭桌，仓皇地回了自己房间，只听“嘭”地一声门响。
摸着小念念头的安爷爷明显察觉到手底下的孩子，猛地一打颤，想是被响声吓到了。
轻拍着孩子，安爷爷柔声，“念念不怕不怕噢，太婆肚子疼，去房里吃药药的。一会儿就出来了，不怕不怕，念念不怕噢。”
小念念一脸茫然无措，再转头看向安素时，嘴角已经微微下撇，看样子是有了要哭的趋势了。慢慢挪着脚步，走到安素面前，伸出手，委屈娇气着张嘴，“抱，叔叔……”
安素这才回了神，急忙把念念抱在腿上搂在怀里。
话说，小念念会在第一时间就想对安素娇气，其实，这习惯是近年来慢慢惯养出来的。小时候，都说孩子将来长大肯定亲舅舅，可是，真等孩子慢慢长大，能开口讲话表达意思的时候，大家才发现小孩子的心思其实还挺复杂的。
小丫头现在倒不是说不喜欢自己的舅舅，只是那种喜欢中夹存着小孩子对小孩子的闹脾气情绪，是又喜欢又讨厌。对她好，给吃给喝、陪玩陪逗时，是喜欢舅舅喜欢的要命；可一旦对其不好，比如说没事跟她抢个吃的玩的，那小丫头是对舅舅气恼的眉毛都能飞起来。
要说，秦默阳也是自己贱皮，就喜欢没事儿招惹的小丫头泪眼汪汪，双脚直跺。至于为何会如此，还得从小丫头会开口叫人说起。
自从小念念能叫人了，竟是学着他也叫安素“素素”。起初刚听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是小孩子年龄小还口齿不清，叫的是“叔叔”，也就没人往心里去。吃心的也只秦默阳一人，整天就纠正着孩子改口，可根本没什么效果。为他那态度，安素不知说过他多少遍，怎么跟个孩子还较真儿呢。
本来被说的人都要放弃了，打心眼里认定小丫头是口齿不清，可某次孩子央着他想要他手里的雪糕时，竟开口说了句“我叫叔叔，你给我吃吧”。至此，秦默阳算是彻底明白，原来这丫头是能发的准音的，他之前一直死乞白赖的纠正孩子发音还是有作用的。当时，秦默阳高兴的是冒着小念念会拉肚子的危险仍然把雪糕给她了，只开心地想着，总算没人跟他一样也叫那人素素了。
可雪糕被小念念吃完了，人家张口闭口称呼安素仍然是“素素”，秦默阳才意识到自己被个小丫头耍了。他是苦笑不得，委屈的不得了的跟安素说明情况，可安素根本不相信，还怪他给那么小的孩子吃雪糕。秦默阳当时是冤的不行不行的，手指着满眼无辜的小念念，泄愤地拽着她那刚刚能扎小羊角的头发，提溜着没几下，小丫头就已经哭的雨泪双行了。
虽然事后他的冤屈也被洗清了，安素也知道了小丫头是能叫得准音的，可自此外甥女与小舅舅的仇也这么结下了。
秦默阳跟心理扭曲似的，只要听小念念发音叫“素素”，他就是没事儿也得招孩子几下，非把孩子招的跳脚，眼睛泛红不可。
时间长了，小念念对他是又恨又爱，又讨厌又喜欢，情绪是一面倒的完全倾向了安素，因为对比太明显哪。对着他，那则是特别高兴了，不得不有事相求了，才叫两声舅舅、小舅舅；而仅一般高兴或是不高兴了，那都是左一句阳阳，右一句默阳的叫。
所以，秦默阳又自食恶果，有时想听小丫头那甜甜的、娇声娇气地一句舅舅，又得极尽讨好之能事的讨人家的欢心。连安素都承认他贱皮性了。
小念念坐在安素怀里，睁着个大眼睛来回的看着三个大人，手上还使了劲儿拽紧安素的衣服。
安素低头疼疼她的脸颊，轻晃轻拍，“念念不怕的，太婆只是肚子疼，去吃药药了。”
小丫头仰起脖子，迟疑半晌，语带疑问和关心，“太婆是吃雪糕了么？肚肚疼，要揉揉的……”
安素笑的牵强，“嗯，那一会儿太婆出来，念念给太婆揉揉肚子好不好？”
看向刚才被用力关上的门，小丫头脸上若有所思，心存害怕，可还是缓缓点了点头。安素把她在怀里抱得更紧。
“你们俩先带着孩子，我进去看看。”听了孩子的话，安爷爷抬手又摸了一下小念念的头，从椅子上起身。
安素满眼担忧焦急的望着爷爷，安爷爷却什么话也没说，只着力的拍了拍他肩膀。
等到安爷爷也进了房间后，秦默阳坐近安素，暗地里握了握他的手。
“别想太多，我可对爷爷奶奶有信心啊，他们一定都会谅解的！你现在自己吓自己，到时我们皆大欢喜了，你可就成笑话了。”
安素默默望着他，一双眼睛里隐隐的自责，浅浅的害怕，深深的忧虑。
秦默阳心底微叹，低头就当自己看不见那些，径直说道，“我不会管爷爷出了房门后有什么结果的，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我不想就因为奶奶一个人我们俩再无以后可言，反正到时最坏的结果我就是天天登门求她老人家，下跪打骂，哪一样，我都心甘情愿受着。就不接受最最坏的……跟你分开……”
安素无言，眼前人的坚持，他何止见识了一天半天哪。这么多年，哪次不是他的坚持给了自己无数前进的动力？这次，一定也一样的。
安爷爷进了房间再出来，这其中的时间不算短，小念念都歪在安素怀里睡着好一会儿了。
“念念已经睡下了？”安爷爷探头瞧了瞧安素怀里的小人儿。
“嗯，睡了有一会儿了，奶奶回房间后，这丫头就一直安安静静的，一点没闹腾。”
安爷爷轻笑，“这丫头也是个机灵鬼，有眼色着呢。行，今天先这样，你们带孩子回去吧，别回头让她这么睡着受凉。”
“那奶奶……”安素有些急。
安爷爷笑得温和，“你奶奶那没事儿，有我呢。别心惊肉跳的吓自己，平时还该干嘛干嘛去，就是一条，记得定时回家吃饭哪。”
“爷爷！”秦默阳惊喜，安素面色松动。
“行了行了，快回去吧。别默雨回头找孩子。”
“放心吧爷爷，小丫头今晚搁我们那就寝，我姐跟姐夫出差去了。”
“啊，这样哪，那你们俩可得看好孩子，不感冒咳嗽刚好嘛。”
安素、秦默阳同时点头。
这两人离开后，安爷爷一个人面对自己老伴，除了心疼老太太这心理上一时难以转换的落差造成的情绪消沉外，其他倒还挺坦然。
前段时间老太太情绪不好，为什么不好，生活了一辈子的人，他不是看不出来，不是不清楚原因。本想找个适当时机跟老太太侧面暗示一下，可到底在孙子搬出去住后，人家慢慢自己琢磨出味儿来了。像今晚在饭桌上他又加把火的帮着挑破那层纸，说真的，老太太当时没气的撅过去，安爷爷是谢天谢地了。
刚才在房间里，他已经把那两孩子以前的、现在的、以后的问题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跟老太太理过一遍了，可老太太倔的很，他无论说什么人家都是不听。最后，逼得他只得把安素爸妈搬出来，就这，人老太太是硬把要掉的泪水给硬挺回去，就那样默默不出声，眼角泛着红。
安爷爷看得是一阵阵的心疼。
当然，他并没有指望就这一次就能把老太太给说通了，不过，最后他是强调不带强调的说了。反正人秦家现在对那俩 孩子是已经同意的了，除了一个还在硬扛着的秦爸爸，其他人态度都是不错的，最起码人俩孩子每星期可以去秦家吃顿饭。安爷爷也说了，如果她这面不同意，两孩子还不愿意分，这事儿又传到秦家那面，那她这宝贝孙子以后到人家吃饭将处于什么境地，面临什么脸色，那就老太太自己琢磨琢磨吧。
老太太一辈子什么都不怕，就怕这从小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孙子受委屈。想当年在学校教书时，一身正气的老太太明显不避嫌的护孙行为有多影响她自己的形象，她都没在乎。
从安家出来后，秦默阳一路上不断小心看着安素脸上的表情，生怕错漏了他脸上任何一个细节而错误解读了他真实的心情。
“你别这么看我，我没你想得那么懦弱，我不会退缩的。我只是担心奶奶，她毕竟年纪大了。”
秦默阳讪讪，打哈哈，“明白明白，呃，我不是担心你嘛，当然，也担心奶奶哈。”
“抱着这丫头你累不累啊？都抱一晚上了，要不换手，我来抱抱？”秦默阳及时转移话题。
安素白他一眼，偏头温柔的瞧了瞧趴在自己颈间睡得正香的念念，“她要你不要啊，自作多情。”
秦默阳跃跃欲试，“她都睡着了，怕什么。再说了，我今儿个可没招她哭。”
安素面有迟色。
秦默阳瞅准时机，伸手抱孩子，可刚上半个身体到他怀里，下半个身体还在安素怀里呢，小丫头就醒了，嘴里嗡嗡呢呢。
举个小手揉着眼睛，半开不开，一见抱着她的人换了，哇的就哭了起来，急咧咧的摇头吵吵，“不要阳阳，不要阳阳，素素，素素……”
安素忙不迭把小丫头重新抱回怀里，嘴里边哄她边假装生气埋怨秦默阳，“念念不哭，乖啊乖啊，素素马上就打默阳，都怪他不乖，吵念念睡觉，念念不哭不哭啊……”
小孩子睡觉是最忌睡的半生不熟的时候被弄醒，尤其这丫头睡觉又惊，安素听念念那几分撒娇几分真哭的气音，心里真是后悔刚竟迟疑着要不要把孩子交给身边人抱，明知这两人还恶交来着，白招孩子一通哭。
安素嗔了秦默阳一眼，都怪你，你不要抱，哪会有这事儿。
秦默阳委屈，望着前面抱着孩子，嘴里还喃喃有词哄着小丫头的男人，心想，要不是考虑到昨晚两人做的太激烈，这人抱着孩子挺着腰疼，他会愿意主动惹那个现在他一点就着的小炸弹么？
不过，凝视着前面不断拉长身影的男人，秦默阳觉得，如果这样的委屈他以后能够天天受的着，他也心甘情愿了。
那么多人他们都挺过来了，现只老太太一个又有何惧呢？
秦默阳小跑追上前面的人，手搭在了安素臂膀上，帮他分担了小丫头的部分重量。
安素赧然笑笑，两个男人抱着一个孩子，虽然怪异了点儿，但其实心里，他挺享受。
生活，总是要相依相伴的两个人相互分担才有源源前进的动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