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牡丹凋零（1）
秋天的雨下得缠缠绵绵。
斐宇轩仰面躺在榻上，面容有些憔悴的看向窗外。这雨下了好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可以很快的洗刷掉轩辕昱在楼兰城留下的那些暴行，随着时间的流逝，最后会慢慢的慢慢的消失的无所踪迹，只会在史书上留下绯黄的一页。只是不知道，这一页会不会有他的名字，而他的名字会不会和轩辕昱离得很近，近得就如同肩并着肩，手牵着手一样，俯瞰江山。
冷风从窗缝中吹了进来。
斐宇轩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有伺候他的丫头小跑了进来，递给了他一块丝巾。他捂在嘴上咳得更加厉害，只觉喉头一甜，待到丝巾离了唇边的时候，赫然的见到了上面的血迹斑斑。
斐宇轩楞了一下，随即蹙起了眉头。
小丫头眼尖，也瞧见了这块丝巾，“啊呀”了一声，就要跑出去叫人。斐宇轩慌忙的把她唤了回来，无奈的笑道：“叫什么人啊，这事传出去了，不过就是提前让几家欢喜几家忧罢了。”
小丫头红了眼睛道：“大人，我去通知皇上。”
斐宇轩嗔道：“别，你是嫌你家大人的命太长了，存心给你家大人添堵呢。”
小丫头还要辩驳：“可是……”
斐宇轩把丝巾还给小丫头：“若你闲着没有事做，就把这个拿去洗洗吧。”
小丫头木讷道：“那大人呢？”
斐宇轩看着窗外道：“我要出去走一走。”
楼兰一役，虽然拖的时间不长，但是却耗尽了斐宇轩的心神。
本来高阳国此刻应该是休养生息的，但是轩辕昱却执意要在这个时候对最为强大的楼兰国发动战争，所有大臣都在劝阻，而轩辕昱也在这件事情上与所有的大臣站在了对立面，正在双方都僵持不下的时候，斐宇轩这个丞相却坚定不移的站到了轩辕昱的身边，如此才导致了形式发生了变化，让轩辕昱顺利出兵。
而后，粮草补给，辎重安排皆由他一手策划。甚至轩辕昱任性了，要一个人去楼兰见穆子高了，把所有的军队指挥权丢给他，他也一言不发就接受了。
轩辕昱后来问过斐宇轩：“为什么总是这么服从朕的命令？”
斐宇轩笑得目光闪烁道：“陛下是臣唯一认可的神州大陆最强大的人。——而臣只追随最为强大的人。”
轩辕昱微微垂了一下眸子道：“如此也好。”
斐宇轩瞧着轩辕昱，在那一刻笑得更加的明媚。
他忽然觉得，其实轩辕昱最好看的时候，就是他要在算计人的时候，别人瞧不出来轩辕昱的心思，可是斐宇轩却可以瞧得清楚明白，而兴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深深的迷恋这样的轩辕昱，像只修成了人形的狐狸一样，只需要纤媚一笑便会勾去一个人的魂魄，杀人于无形。
斐宇轩躬身道：“陛下觉得好便好。”
轩辕昱笑了笑，只是用眼角瞅了瞅他，没有再接话。
斐宇轩深吸了一口气。
他明白，这一次，轩辕昱算计的目标是自己。
可是，他心中却没有一点想要逃的想法，甚至连一丝骇意也没有。从追随轩辕昱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明白着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或早或迟的问题。
撑着伞走在风雨中的斐宇轩看上去非常的惬意，只是空了的袖管在风中飘荡着，泄露了主人在这些日子急速消瘦的身姿。
迎面的雨幕中，却见一个熟悉的人的身影，穿着蓑衣，带着斗笠。斐宇轩莫名的心揪紧到了一处。此刻轩辕昱不是应该在楼兰战场的最前线吗？怎么会出现在此处？莫非是为了回来瞅瞅他断气没有？疑惑间，斐宇轩上前，待到近处，才见那人是轩辕泽。他微微的松了一口气，但是随即心中涌起的却是一股莫名的失落。
斐宇轩上前几步，躬身道：“泽王殿下。”
轩辕泽手中捏着一串祈珠，瞧着斐宇轩了，目光一亮，随即又恢复平和道：“斐大人，这么大的雨怎么还出来走动？”
自从朱文砚被赐死后，轩辕泽便更加的沉默，似乎也跟着朱文砚去了一缕魂似的，虽然目光依旧如从前一般清澈却少了一些灵动。
斐宇轩不回答轩辕泽的话，只是笑道：“泽王不也是在这么大的雨中散步？”
轩辕泽捏紧手中的祈珠，低头道：“弟弟做了这般的事情，我心里不忍，便从长安赶过来，想为那些楼兰的亡魂祈福，希望他们能安宁，莫要怪弟弟。”
斐宇轩挑了挑眉：“这事应该是大神官做的吧？”
轩辕泽摇头道：“大神官自然有大神官的职责，而我也只是秉着我的心做事。”
斐宇轩轻笑：“泽王一向心善，和陛下越来越不像兄弟了。”
轩辕泽没有接话，只是道：“斐大人看上去气色不太好。”
斐宇轩摸了摸自己的脸，打着哈哈道：“这天乍暖还寒，许是着凉了。”
轩辕泽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脱口的话却是：“斐大人，您要保重您自个的身子。您可是高阳国的股肱之臣，陛下少不得您啊。”
斐宇轩垂了垂眼睛：“自然。”而后，也不与轩辕泽告辞，便转身而去。
轩辕泽却立在风雨中。那瞧着斐宇轩背影的目光却在这个时候泄露出一股的哀伤，半晌，他缓缓地启唇，喃喃道：“斐大人，请你不要怪弟弟。”
斐宇轩没有听见这句话，只怕他听见也不过是笑笑而过。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不幸，在别人看来，兴许他是不幸的，特别是认识了轩辕昱后，他的人生就跟不幸画上了等号，但是这些不过都是别人的眼光，他自己却从来都不那么认为。因为心中有着一份爱，他觉得很幸；因为爱着那样的一个人，还能保持着自己的尊严，他觉得很幸；因为他也算在曾经的曾经得到过那样的一个人，他觉得是幸。
人最大的不幸不是外界给予的，而是自己的不知足造成的。
而斐宇轩是一个很懂得何为知足的人，所以即便别人同情他，可怜他，他也不过笑笑，反而会嘲笑那些同情可怜他的人傻。
斐宇轩转了一圈，雨势没有减小的迹象，而天色愈发的黑了。他回到了屋中，收了伞，靠在门楣边望着乌黑的天空发呆。有风过庭，袖口愈发的空荡，鼓起像一个小小的灯笼，而掌心一直延伸到了手臂都是冰冷的。
他迎着风又是一阵咳嗽。
远远的走过来一群人，待到近了，才晓得是熙京城的守城士兵。他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群人与他平日里没有交集，这个时候怎么就跑了过来。
一个士兵赶了几步，到他面前，躬身道：“斐大人，我们抓了几名形迹可疑的人。”
士兵指了指身后。
雨帘太大，斐宇轩瞧得不是很明白，依稀可见是一个妇人，一个浑身上下都穿着黑色衣服的人，还有几个家丁模样的人。
斐宇轩又是一阵咳嗽，捂着嘴挥了挥手。士兵会意，让人把这些人带到斐宇轩的面前来。到了廊檐下，斐宇轩才瞧清楚了这些人的模样。
最先吸引他目光的是那全身都笼罩在黑色中的人，穿黑衣黑鞋也就罢了，偏生还要带着一黑色的斗笠，仿若是来自地狱的人一般，也不知道是身有隐疾还是怕人认出身份？不过，此人就算是这样挡住了面容站在那里，依然如紫竹一样挺拔，不难看出是家教极好极有修养的人。而且，那身姿颇像一个人……
斐宇轩暗暗动了心思，却未声张，目光转向那些家丁。
不过是些普普通通的人。
斐宇轩再看向那妇人，身形有些臃肿，也不知道是怀了身孕的缘故还是原本就胖的缘故。再向上看，那脸微微有些苍老，而大约是淋了雨的缘故，面色苍白。斐宇轩眼睛眯了眯，这个女人看上去很面善，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琢磨了半晌，忽然就拍着手大嚷道：“臻姨，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被斐宇轩唤作臻姨的人正是上官臻。她瞧着斐宇轩微微一笑，说道：“我还以为你认不出姨娘了呢？”
斐宇轩摸了摸头，乐道：“我不是这么多年没有见过您了吗？”
上官臻道：“姨娘老了，瞧你正值年轻啊。”
斐宇轩忙摆手道：“臻姨，你可别这么说，都羞愧了。”他指了指那全身是黑的男人道，“这位不会是我的小姨夫吧？”
上官臻抿了抿嘴唇，脸上浮上一层红晕，偷偷的瞧了瞧身边的人，半晌没有说话。
斐宇轩了然，故意说道：“臻姨，您终于开窍了。那穆子高有什么好的，整天就想着我家陛下，不若找个安稳的男人过日子划算。”
上官臻身子一震。
斐宇轩眯了眯眼睛。
而那黑衣男子却连动都没有动，任风吹动他的衣摆，却有遗世独立的境界。
上官臻好半晌才回神道：“瞧你这个孩子都说些什么呢。”
斐宇轩道：“我这不也是肺腑之言，为了臻姨好吗？”他叹了一口气，看着这些人脚下淌起了一圈水，忙道，“不说了，不说了，你们先进屋休息吧。”又转身对身边的侍卫说道，“这些是我的客人，不是什么身份不明的人，你们先回去吧。”又招呼这处行宫的宫女们过来，收拾屋子，打扫卫生，忙得不亦乐乎。
待到众人都安置妥当了，斐宇轩才再度露面，手中拿着一柄扇子，有故作优雅的嫌疑。
上官臻瞧着他，便让他转了几圈，乐道：“瞧瞧，我家小轩都一表人才了，这不都是高阳国的丞相了，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斐宇轩笑着，目光却飘向一直站在窗边的某人，说道：“当初，还多亏了臻姨鼓励我不遗余力的帮助陛下，不然也没有我今时今日的成就。”
上官臻脸上有些挂不住，也看向某人的背影，叹气道：“我当时哪里能猜到轩辕昱今时今日的成就。当初对你说那番话，不过也是因为有人要我这样对你说的。”
斐宇轩眯了眯眼睛：“穆子高，是吧？”
上官臻慌忙的低下头，玩着自己的手指。
窗外的某人还是怵在那里，一动未动，仿若是一尊雕塑一般。
斐宇轩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当年臻姨不来找我对我说那些话，我也会追随陛下的。——这些都是后话了，臻姨现在有什么打算？”
上官臻咬着下唇，目光又飘向某人，半晌后才轻轻的叹道：“我带他到一处地去隐居。”
斐宇轩慢慢的打开折扇：“他会跟你走吗？”上官臻不语，斐宇轩摇晃了两下扇子，眉眼弯弯道，“臻姨，若我猜的不错，这个人应该是……”斐宇轩站了起来，踱步到了某人的身边，轻声道。“穆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