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苏幕遮（2）
那梁王穆晨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出落的倒是标志，和子高倒是有几分想象，深邃蓝眸，高挺鼻梁，尖下巴。只是这孩子看上去太过于稚气，不若穆子高的成熟稳重。
思及此，轩辕昱笑着摇了摇头。
他似乎从来就没有瞧见过穆子高失控的时候，即便是与他在床上的时候，往往最先失控的人是他，而非子高。这么十余年，迷离也好，迷恋也好，甚至伤心开心也好，穆子高始终都有一个度，让他举止永远从容不迫。
可是，他却真的想看子高失控一次，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迫切过，只是为了证明子高真的还爱着自己，心中永远都是装着自己的。
只是，轩辕昱这般闹心挠肺的想着，却不知道早在八年前，他中了月神那一掌后，穆子高就曾经失控过，只是为了他一个人失控过，而那个时候也早就种下了这一切悲剧的种子，如今不过只是发了芽长了叶罢了。
“为什么你会抢下我抛出的绣球？”
此刻，轩辕昱坐在穆晨的马车上，而穆晨手中端着一杯才泡好的参茶，一边悠哉的品着一边挑眉细细的打量轩辕昱。
轩辕昱笑得从容道：“因为我想帮助殿下。”
临行的时候，轩辕昱让夜清恒在其身上下了几道符咒，掩去了他的瞳孔的颜色。此刻，他那双眸子微微有些浅灰色，瞅着穆晨，倒也佯出了几分诚挚。
穆晨瞧不出轩辕昱那诚挚的真假，只是转着手中的杯子，轻声道：“我不需要别人的帮助。”
轩辕昱挑眉道：“殿下真是这样认为的吗？”
穆晨不搭腔。
轩辕昱勾了勾嘴角，笑道：“殿下怕是不愿意进行这所谓的‘爱的教育’，对吧？”
穆晨微微的蹙了下眉头。
轩辕昱心思慎密，自然瞧得分明，却不动声色的继续试探道：“只怕殿下是心有所属？”
穆晨的手指微微的动了一下。
轩辕昱笑意更深，继续道：“而且殿下心中的那个人怕是不可能为殿下进行这个所谓的‘爱的教育’？”
穆晨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轩辕昱知晓自己是说中了，继而也开始思索着穆晨心中的人究竟是谁，排除来排除去，却只有一个人的名字浮上心头。他微微有一些吃惊，继而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试探道：“殿下毕竟是他的侄子，曾经他也是特别器重殿下的，这番想来也是为了殿下好。”
果真，如轩辕昱所料，穆晨低下头，因为被说中了心思连呼吸都开始有些紊乱了。
轩辕昱眯了眯眼睛，掩藏住自己心中的不快，说道：“我可以帮助殿下说服他，但是我需要殿下的帮忙，让我能见到他。”
穆晨不安的问道：“那你要什么好处？”
轩辕昱挑着眉头道：“世人不过一爱财二爱权。我是一个商人，那些财我不看在眼里，自然就只要权了。”
穆晨毕竟自小在宫中长大的孩子，对于轩辕昱的话也未必全然相信，他转着茶杯，好整以暇的问道：“此刻楼兰与高阳大战，高阳旗开得胜，世人都是趋炎附势之辈。你犯着高阳国不去投靠为何非要来投靠我楼兰国？”
轩辕昱从容道：“高阳得胜不过是一时半刻的事情，而楼兰有陛下在就断然不会输。我便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坚信不疑的前来投靠楼兰，可是一直苦于无门无路。”
见穆晨还在犹豫，轩辕昱赶紧的加了一把炭火道：“如若殿下不答应，我也没有办法。只是当前是殿下有燃眉之急，而非在下的。言尽于此，句句肺腑，若殿下还要怀疑，恕在下爱莫能助了。”
说完，便抱拳，作势要起身而去。
但是，果真如轩辕昱所料，他还未跨出三步，穆晨就唤住了他。他顿时身形，背对着穆晨微微的扬起了嘴角。
傍晚时分，楼兰城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的，传到穆子高的耳中时却仿若放大了无数倍，格外的清晰。
穆子高站了起来，凭着直觉走到了窗边，轻轻的推开窗户。
有风夹杂着只属于海洋的味道刮了进来。
而穆子高没来由的身子有些发冷，四肢百骸冷的如冰。他转身要去拿一件披风的时候，却撞到了身边的桌子，险些跌了下去，幸而及时的抓住了窗棂，才站稳。
似乎是听见屋子中的动静，有内侍德喜跑了进来，跪倒在穆子高的面前，道：“陛下，您需要什么跟老奴说一声就是。”
穆子高搓了搓胳膊，片刻后才缓缓的说道：“嗯……就去给朕取一件外衫吧！”
未几，德喜为穆子高取来外衫。穆子高也不用他伺候，伸出手接了过来，摸了半晌才自己给自己披在肩上，只是那身上的寒意依旧没有离去，依然冷得他浑身发抖。
德喜把撞倒的桌子扶正，犹豫了半晌才道：“陛下，等会儿奴才就把这些不必要的东西搬出去，不然……”他哽咽了一下，话已经说不出口了。
穆子高蹙了一下眉头，柔声道：“方才是朕自己不小心，怎能怪罪了这些死物。这房间里的陈设已经精简的不能再精简了，若是再把这几张桌子几张椅子搬出去，怕真就成了牢房了。”
德喜低着头，咬着唇，默默的垂泪。
穆子高双手撑在窗棂上，轻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德喜道：“回陛下，此刻是酉时。”
穆子高道：“今日的苏幕遮已经结束了吧，不知道穆晨会带谁来见朕呢？”
德喜贴心道：“梁王殿下眼光一向甚高，自然会带人中龙凤来见陛下的。”犹豫了一下，又道，“陛下，老奴有一件事不明白？”
穆子高微笑道：“朕知道你不明白什么，不，朕还知道让你困惑的事情也让所有人困惑。德喜，你想问的是当年朕还是煜王的时候，即便与父皇母后闹翻，也不接受那什么‘爱的教育’，但是现在梁王也在朕的面前闹过吵过，但是朕却不包容他，对吧？”
德喜恭敬道：“陛下英明。”
穆子高叹气道：“德喜，你知道世俗的力量有多么可怕吗？除非你有过人的本事，有非你不可的地位，不然谁也逃不过世俗的枷锁。朕当年敢与父皇母后叫板，还不就是仗着年少轻狂仗着军功卓越，而梁王他没有资格与朕叫板，除非他现在能做到朕当年那步。”
德喜笑道：“可是，陛下也疼他。”
穆子高微微敛起眉头，好半晌才叹气道：“朕只是想为朕的这些宗族后辈多做一些……是朕对不起他们……”
门外高喝“梁王殿下求见。”
德喜道：“陛下，这才是说到就到呢。”
穆子高轻轻点了一下头，唤了一声“宣”。随即又对德喜道：“德喜，待会儿为朕好好的把把关。千万不要在梁王面前露了破绽。”
德喜应诺着答应。
穆子高回身，双手仍撑在窗棂上，面朝大海。
一阵脚步声传来，而后他听见身后有人跪下，齐声道：“见过陛下。”而这些声音中夹杂着那特别熟悉的声音，熟悉到仿若是大脑深处直接唤出来的。
穆子高的身子忽然又有些发抖，他知道这一次与四肢冰冷毫无关系。
穆晨抬头，迷恋的目光瞧着那站在窗边的瘦削身影，轻声说道：“皇叔，我带了我选中的人前来让你过目了。”
穆子高没有回头，只是抓着窗棂的指节有些泛白。
德喜小声的提醒道：“陛下，梁王他们还跪着呢……”
穆子高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没有回头，轻声但是很镇定的问道：“你是什么人？”
自然，在场所有人都知道穆子高询问的人是谁，一干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轩辕昱的身上。
而轩辕昱从进了这个屋子后，目光就没有从穆子高身上移开过，所幸他一直在穆晨的身后，倒是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此刻，若要贸然把停留在穆子高身上那与穆晨一样迷恋的目光给收回来那反而显得做作。所以，当下他便决定在众目睽睽之下仍然用炙热的目光看着穆子高的背影，而后，勾着唇角朗声回道：“我是陛下的故人，追着陛下的脚步千里迢迢从东方赶来的。”
穆晨回头瞪了轩辕昱一眼，轩辕昱视而不见。
穆子高维持着那个在窗边站立的姿势，良久没有开口说话。
德喜又起好心的提醒着：“陛下……”
穆子高却仰头长叹了一声，缓缓的回身，侧头对德喜轻柔的说道：“今日这宫殿里，檀香的味道太浓郁了，朕有些不太习惯。”
德喜蹙眉不解。
穆子高喜欢檀香，在居住的宫殿中总是会令人点燃一根，让香气盈满整个宫殿。只是，穆子高不爱太淡也不爱太浓的味道，而他们这些宫人点檀香时心中总是有数的，从来不敢有丝毫的差错。
可是，今日……
德喜先是瞧了瞧悬挂在墙壁上的香炉，那分量不多不少，与以往没有区别。德喜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似乎确实比以往的檀香味要浓郁一些。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德喜还没有想明白，穆子高又艰难的开口道：“既然来了，那想来你是想好如何要与我说话的……那就留下吧……”
轩辕昱慢慢的站了起来，黑色如曜石的眸子看着穆子高，但是不管费了多大的神，都始终未曾在穆子高的蓝眸中瞧见自己的身影。他的手慢慢捏成一个拳头，捏得太紧，以至于指甲都陷进了肉中，血顺着拳窝一滴一滴的滴在地上，绽放出妖艳的花朵。
“云……”轩辕昱唤了一声。
穆子高身子又颤抖一下。
轩辕昱把手放在身后，努力扯出一丝微笑道：“你瞧见我了吗？”
穆子高轻轻的点头。
轩辕昱又道：“那你说，我现在比的是一还是二？”
穆子高楞了一下，求助似的转向德喜，德喜刚要开口，轩辕昱就瞪向了他。想轩辕昱好歹也是一方的霸主，这一眼本就是要起威慑的作用，别说是德喜，就是此刻那些身经百战的大臣只怕也会心虚胆颤。
德喜打了一个哆嗦，不敢言语。
穆子高无奈的一笑，轻声道：“你即没有比一也没有出二，你应该……应该摊开手在问我这个问题。”
“皇叔，你的眼睛……”
“云，我根本就没有伸出手……”轩辕昱的声音中带有一丝哭腔，“云，你早就已经瞎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