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待到了穆子高居住的寝宫时，轩辕昱却停下了脚步。谴退了众侍卫后，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慢悠悠的故作镇定的走了进去。
只是，宫中除了保护穆子高的侍卫外，还有一个是轩辕昱没有想到会在此刻出现在这里的人，而这个人足以成为今日穆子高的保护符。
轩辕昱紫色的重瞳眯了眯，片刻后才唤了一声：“轩辕余君。”
轩辕余君从穆子高的怀中探出了个小脑袋，小心翼翼的张望着轩辕昱站立的方向，因为光线有些暗了，印入他瞳子里的便是模糊的影子。但是，他还是乖巧的唤了一声：“父皇！”
穆子高也看向轩辕昱，见他神色有些不悦，忙说道：“我答应了皇后殿下，要为君儿治好眼睛。你不在的日子里，我已经着手这件事，开始了便不能中断。”
轩辕昱冷漠的点了点头，看着穆子高怀中那努力睁着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的轩辕余君，不由的一阵心疼，踱到穆子高身边坐下，从他怀中接过轩辕余君，瞅着孩子的眼睛，问道：“他的眼睛有的治吗？”
“幸好小殿下年纪不大。”
“嗯！”轩辕昱轻轻的答应了一声，手轻轻的抚摸着轩辕余君的眼角，轻声的问道：“君儿，最近有好一些吗？”
轩辕余君乖巧的回答着：“父皇，您放心吧。有穆叔叔在，君儿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边说边瞅向穆子高的方向，虽然看不清，但是那双眸子却宛如布着一层水雾，亮得有些夺目。
穆子高冲着孩子微微一笑。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孩子。”轩辕昱轻声的说道。
“小殿下很可爱，见着他的人都会喜欢他的。”
轩辕昱有些自豪的笑了笑：“你怎么不成亲，不要一个孩子？”
穆子高挑着眉：“没办法，我爱的是男人，不能只因为我自私的想要孩子就枉费了一个女人的一生。”
轩辕昱冷笑了一声：“这话是在指责我吗？”
穆子高笑道：“你如果愿意这样想也成，轩辕昱，我可从来都不像你。”
轩辕昱，我可从来都不像你！
这句话，深深刺痛的不仅仅是轩辕昱的心，还有穆子高自己的。
可是，他却还是要装着一副厌恶嫌弃的模样面对轩辕昱，因为他不能心软，不能回头，不然就会万劫不复，不然一切的努力就会毁于一旦。
所以，一切必须这样进行下去。
即使，送给最爱的人一道致命的伤口；即使，在自己的心上狠狠的扎上一把利刃。
轩辕昱嘴角抽搐了一下，但居然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冷笑道：“穆子高，我可不可以把你的话当成是嫉妒呢？”
穆子高冷漠道：“你真是让我见识到了脸皮比城墙还厚这词的真正含义。”
“过奖过奖。”轩辕昱哈哈笑了两声，挪了挪身子，“不过，若是你肯说一声嫉妒的话，我可以马上为你拆了我的整个后宫，包括我的皇后。”
穆子高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轩辕昱。
不得不说，这些年轩辕昱是变了。
不，应该说每一次和昱分离后再次相逢，昱都在变化着。而每次的变化都给他带来了惊奇，感到了惊喜。
可是，这次却不一样。
昱是给了他惊奇，还不止一次，但是却没有惊喜。
以前的昱重情重义，绝对不会做出抛弃妻子这种事情，即使伤害到的人是他；可是现在的昱居然就那么轻易的说出为了他可以不要妻子的话，而且他的妻子还是为他生下了孩子……
穆子高在心中微微的叹息着。
忽然，有了一丝懊恼。
他的那个选择究竟做的是错了还是对了？
第一次，他有些怀疑自己。
“父皇！”轩辕余君在这时小心的拉了拉轩辕昱的衣角，小嘴瘪着，大大的眼睛里全部蓄满了泪水，“您不能不要母后，她是君儿的娘亲。”
轩辕昱低头看着儿子，蹙起了眉头，教训道：“父皇不是教育过你，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能流泪么？哭什么哭？”
被轩辕昱这样一训，轩辕余君不但没有把眼泪收回去，反而眸子中泪水越蓄越多，最后小嘴一歪，哇哇的大哭了起来。
轩辕昱怒道：“哭什么哭，再哭连你也不要了。”
本来轩辕昱的目的只是想吓吓轩辕余君，让他停止哭泣，却不想带来的实际效果是轩辕余君哭得更加的大声，只怕就这样哭下去，声带都会撕破。
穆子高看不下去了，虽然明知道这样的作法不妥，但还是从轩辕昱的怀中抱过轩辕余君，瞪了轩辕昱一眼后，温柔的拍着孩子的背，轻声道：“君儿不哭，君儿不哭，你父皇跟你闹着玩呢。他怎么会不要你，不要你的母后呢！”
轩辕余君小手拽着穆子高的衣袖，歪着小嘴哭道：“可是，父皇刚才说过，不要母后不要君儿了，君儿不要当没爹没娘的孩子。哇……”
“没爹没娘？”穆子高抬头看了一眼轩辕昱。
只见得轩辕昱脸色铁青，狠狠的瞪着轩辕余君，厉声问道：“什么没爹没娘，你爹娘还没有死呢！”
轩辕余君还是哭得很伤心：“是母后说的，她说君儿就是一个有人生没人疼的孩子，若是君儿不乖，以后她也不要君儿了。”
“啪！”轩辕昱手捏成一个拳头，狠狠的打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桌子瞬间就断了一个角，只听得他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而这两个字正是当今古越皇后殿下的闺名。
穆子高狐疑的看了轩辕昱一眼。
而后，从怀中掏出一张白绢，温柔的给轩辕余君揩着那不停掉落的泪珠子，轻声说道：“君儿怎么会是有人生没人疼的孩子呢？君儿那么乖，谁见着了都会喜欢上的。所以，你父皇和母后才舍不得丢了你不管呢。”
轩辕余君眨巴了几下眼睛，那长长的睫毛上也沾上了泪珠。
瞅了瞅轩辕昱的方向，因为看不见轩辕昱，而穆子高又温柔的恰到好处的给他壮了胆子。于是，嘟起小嘴，把自己憋在心里的那些小委屈一口气都说了出来：“穆叔叔，你都不知道父皇总是忙着国事，从来都不陪着君儿玩耍，总是说君儿这里做的不好那里做的不好；母后对君儿很和蔼，可是也从来不陪着君儿玩耍，总是对君儿说应该这样做应该那样做。他们都不好，他们都是坏人，都没有穆叔叔好。他们不要君儿了，君儿也不要他们了，我要跟着穆叔叔。”
穆子高楞了一楞。
轩辕昱也是楞了一楞，随即一边挽衣袖一边怒道：“轩辕余君，你好样的，还没有学会爬就要飞了，翅膀硬了是不是，看我今日不打断你的腿，让你要跟别人走了。”
轩辕余君一阵哆嗦，把头埋进了穆子高的怀中。
轩辕昱冲到穆子高面前，就要拧起轩辕余君一巴掌给他打下去，但是被穆子高阻拦了。
轩辕昱怒道：“让开，我管教自己儿子关你什么事。”
“轩辕昱！”不得以下，穆子高重重的唤了一声，用手护着小小的轩辕余君，冷静的说道，“让我来处理，你先回去坐着。”
“你凭什么管我儿子的事情。”
穆子高楞了楞，随即低下头，问着轩辕余君：“君儿，你愿意认我做干爹吗？”
轩辕余君忙不迭的把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
“穆子高！”轩辕昱喝了一声。
穆子高没有理会他，继续温和的问着轩辕余君：“说好了，若是认了我做干爹，我对你也是一样的严格哦！”
轩辕余君甜甜的笑了笑，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穆叔叔不管怎么样都比父皇和母后要好。”
轩辕昱怒道：“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不准。”
穆子高冷冷的看了轩辕昱一眼：“这是我和君儿之间的事情，与你可没有关系。”
“你凭什么啊！”轩辕昱显然气得不轻，胸膛起伏着，“你凭什么当他的父亲，你有做过什么吗？穆子高，我告诉你，全天下的人都可以成为轩辕余君的干爹，就你不可以，你没有资格。”
“我说了，这是我和君儿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穆子高冷冷的说着，低头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温和的对轩辕余君说道，“我身上暂时只有这玉佩值钱一点，就先暂时的当信物吧。等我回了楼兰，派人给你送我真正的信物，好吗？”
轩辕余君欢乐的点头，正要摸索着去接那信物。
轩辕昱却上前从穆子高手中抢过那玉佩，狠狠的摔在了地上，玉在接触地面的时候，一声脆响，随即碎成了两半。
轩辕余君虽然看不见，可是耳朵却非常的灵敏，那声脆响传进耳朵后他很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请。
穆子高赶紧低头要哄怀中的孩子。
原本以为孩子又会哇哇大哭。
可是，轩辕余君却是低下了头，咬着下唇。
穆子高心中暗道不好，怕是昱方才那动作深深的伤害到了这个孩子，正寻思怎么先宽慰孩子的心，却不想轩辕余君从他怀中挣了下来，趴在地上摸着寻着摔坏的玉佩。
穆子高也赶紧蹲下，把玉佩捡起来，小心的放在孩子的手中。
轩辕余君冲他甜甜的笑了笑：“穆叔叔，我收下了你的玉佩，以后你就是我的干爹了。”
穆子高也冲孩子微笑。
轩辕昱怒道：“轩辕余君，你胆子够大啊！”
轩辕余君挺直了身板，冲着他的父皇说道：“父皇，是你先说你不要君儿的。”
轩辕昱被他噎了一下。
这小子，莫非还要跟他讲，是你先不仁，所以不要怪我不义的道理么？
果然，小孩子倔着脾气说道：“所以，君儿也可以不要你了。”
“你现在有人给你撑腰了，你要翻天了是不？”轩辕昱气得头上冒烟，又开始挽袖子，“我生你养你，现在自然也可以打死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让你去认死神做干爹去！”
边说边扬起巴掌，就要扇到轩辕余君的身上。
穆子高忙把轩辕余君圈进自己的保护范围内。
轩辕昱怒道：“穆子高，你再护着他，我连你也不会客气了。”
穆子高不理会他，只是扶着轩辕余君的小胳膊，轻声的说着：“君儿，我先申明，我认你做儿子的理由是因为我喜欢你，想好好的让你成长，并不是要你离开你的父皇，并不是要保护你。如果今日你说你要离开你的父皇了，而他就要打死你，那我绝对不会拦着他的，因为你父皇他做的一点错都没有。”
轩辕余君眨着大眼睛，委屈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难道干爹你都不要我了么？”
“怎么会呢？”穆子高温柔的给轩辕余君揩着泪，笑道，“干爹只是想告诉你，你刚才说错了话，做错了事。”
轩辕余君不服气的撅着小嘴。
穆子高耐心的说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轩辕余君点了点头。
穆子高笑道：“有一个男孩子，他小的时候他的父母对他也不好。他的父亲总是找一大堆的人给他看病，让他天天泡那个恶心的药澡，天天让人在身上扎来扎去；而他的母亲天天让他背那些枯燥的四书五经，若是背不好就要罚跪还要挨打。”
“那这个男孩子真可怜。”轩辕余君显然被故事吸引了进去，“我父皇从来都不准别人在我身上乱扎，母后也不会逼我背我不喜欢的东西。”
穆子高微微一笑，侧头看了一眼还是铁青着脸的轩辕昱，用唇语示意着他稍安勿躁，一切都交给自己。
“那男孩子想不想离开他的父母呢？”轩辕余君一向是好奇宝宝，就算现在很伤心，但是仍不忘记抓住任何一个能够询问出自己心中疑惑的机会。
穆子高摸着他的头，轻声说道：“从来没有。”
他蹙了一下眉头，继续说道：“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父母，反而想快快的长大，想完成父母赋予他身上的梦想。因为他知道，尽管父母是出于私心在他身上放置了梦想，但是他们永远都会为了他好，当他受到伤害的时候，当他一个人孤独无助的时候，只有父母会对他伸出援手，只有父母会给他哭泣的权利。”
“那，那个小男孩在父母面前哭过吗？”
“没有，从来没有！”
“为什么呢？”
穆子高想了想，才说道：“大概是因为那个男孩子骨子里就太倔强了，他总是情愿挨鞭子也不哭泣，所以他挨了很多鞭子。”
“我父皇和母后从来都不用鞭子打我。”轩辕余君忽然幽幽的说了一句。
“所以，他们很疼你。”
轩辕余君咬着下唇，沉默了半晌后又问道：“然后呢？”
穆子高想了想，才又继续缓缓的诉说着这个故事，声音低沉了一些，有一种奇异的诱惑力。
“后来，男孩子终于长大了，他果真如他父母期望的一样，跑得比任何人都快，飞得比任何人都高。他在一步一步的完成父母给予他的期望，他觉得他不会辜负父母的期望的。”
“但是，他还是辜负了，对吗？”轩辕余君眨巴着眼睛，聪明的猜测着。
穆子高笑道：“是的，他还是辜负了。”
“为什么？”
“因为他生命中出现了，他认为的比父母更重要的人。”
轩辕昱眸光一闪，深深的凝着穆子高的背影。
穆子高即使没有回头，也感受到了这道灼灼的目光。
他苦涩的一笑，扶着轩辕余君的胳膊继续说道：“当时，他的父亲病重，家中派了人出来寻他，可是他为了那个人没有回去。”
“他为什么不回去？”
“因为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有伤心吗？”
“有的，他第一次放声大哭，几乎哭死了过去。”
轩辕余君沉默了。
穆子高继续说道：“其实，他真的很想回到父母的身边去，只是有时人生并不给我们选择的机会，并不是我们所想成什么样它就给你什么模样。人生就像一段旅程，而我们是坐着马车经过这段旅程的，有时它会让马车坏掉，让你中途就下车；有时它会故意让你去走弯路，耽搁掉你最美好的时光；有时它会给你两条风景都优美的道路，可是你只能选择其一，而失去另外一边；有时又会让你无路可走。而我们却不能停下我们的脚步，唯一能做的便是珍惜每一段旅程，珍惜曾经在旅程中与我们一起走过的人，你懂吗？”
轩辕余君眨着大眼睛的点了点头。
穆子高微笑着：“而我们的父母是给予我们这段旅程的人。是旅程的起点，在我们还不能独立上路的时候，是他们牵着我们的手在走，所以当未来我们能走了，他们却不能行走的时候，我们不能抛弃他们，而要搀扶着他们一起走，你明白吗？”
轩辕余君似懂非懂的还是点了点头。
“你父皇母后是你最亲近的人，是别人永远都无法替代的，他们爱你甚至超过了他们自己的性命。所以，你绝对不能让他们伤心失望，要好好的珍惜和他们在一起的旅程，不能像那个男孩子一样，最后没得选择，连自己父亲临终前见上一面都成了奢望。”
轩辕余君微微低了一下头，终于还是点头。
穆子高微笑的摸着轩辕余君的头，说道：“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轩辕余君点头，寻着轩辕昱的方向，小声的嘟囔着：“父皇，儿臣知错了，您原谅儿臣吧！”
“哼！”轩辕昱孩子脾气也上来了，扭着头不理会轩辕余君。
轩辕余君听见那声冷哼便知道父皇根本就不打算原谅他，委屈的小嘴一撇，眼泪又簌簌的掉下来，但是立刻又想着父皇教训的话来，慌忙的抬手抹着眼泪，却不想眼泪越抹越多了。
穆子高无奈的摇头，这两父子莫非上辈子是冤家，现在他劝完了小的难道还要去劝大的?
正要说话，就听见轩辕昱冷冷的说道：“若是下次你再敢这样，我非打死你不可。”
轩辕余君吸着鼻子，翁声翁气的说着：“儿臣知道了！”
穆子高微微一笑，把孩子抱入怀中，哄了一会儿。兴许孩子是疲了，不一会儿便睡着了。他也不询问轩辕昱的意见，直接就把孩子抱进了里屋。
轩辕昱也不再拦着，安静的看穆子高做着一切，只是脸色非常的难看。
待穆子高从里屋出来后，也不理会他，顺手拿了本书就坐在了原来的位置。
宫殿中忽然就变得非常的安静。
而最后显然是轩辕昱耐不住这种安静的气氛，抬头冲着穆子高就吼了一句：“穆子高，你凭什么自作主张的就要当我儿子的干爹？你有什么资格做他的父亲？”
穆子高抬头。
他看见轩辕昱的眼眶中居然起了一层润色。
他楞了一下。
只听得轩辕昱说道：“你知道轩辕余君，他是怎么生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