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回忆(3)
轩辕昱事后也经常回想起那日的傍晚。
他常常在想，假如那日他没有到处闲逛的话，事情会不会不一样？假如那日他没有听到仆人们说起子高在十四殿下的房中喝醉了的话，事情会不会不一样？假如那日他没有离开那个养病的院子，没有前去拓跋鸿的住所，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可是，事实上没有那么多个假如。
他当时只是想去接子高回来，所以才贸然的去了拓跋鸿的住所。
只是，迎接他的却是满地的狼藉，零散的衣服，以及轻纱薄帐下，交缠在一起的两具躯体……
他脑子有瞬间空白。
待到有丝丝清明时，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如个泼妇一般冲上前掀开床帐。
他突然的出现显然是惊到了床上的两人，停了之前的热身工作一致侧头看着他。
穆子高的目光依然平静，仿若这抓奸在床的事情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一般；而拓跋鸿则惊得瞪大了眼睛，慌忙的拿过被子遮住穆子高的身子，但随即又想起轩辕昱怕是比他还了解穆子高这躯体，很是不悦的蹙了蹙眉，把被子踢到一边去，顺道又把穆子高拉下来和自己贴紧一点点，一来可以让穆子高为他挡住不雅的部分，免得被轩辕昱看见了嫉妒了去；二来可以让轩辕昱更加的生气，更加的嫉妒，更加的激发他和穆子高之间的矛盾；三来嘛，这样就可以和子高更加亲密的接触了。
拓跋鸿打着这般的如意算盘，偏生又藏不住心事的傻笑了几声，惹得轩辕昱更是怒火中烧，迅速的拔出了腰间的软剑，推把覆在拓跋鸿身上的穆子高推到一边去，举剑就向拓跋鸿刺去……
眼看剑就要刺进拓跋鸿的心脏，千钧一发时，穆子高却紧紧的握住了剑身，让剑不能再进分毫。血顿时染红了剑，一滴一滴的流下，在拓跋鸿的心脏处绽放着一朵朵吊诡的蔷薇。
“轩辕昱，你闹够了没？”
一声清冷的斥责声传进轩辕昱的耳中，仿若把他打入万年的冰窖中一般。
他松开了剑，后退了好几大步，询问道：“为什么？”他听见他声音在颤抖，同样的他的身子也在颤抖。
穆子高起身，当着他的面从容的边穿衣服边冷静的说道：“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解释的。”
“我不信！”轩辕昱吼了一声，咬了咬牙，又狠狠地问道，“你说傍晚给我一个决定，就是这个吗？”
“是的。”
“你的意思是你要他，不要我？”
没有丝毫的犹豫，穆子高回答道：“是的。”
“什么时候的事情？”
拓跋鸿还半躺在床上，此刻有些紧张的一会儿看看穆子高的脸，一会儿又看看他还在滴血的手，正想说“大家有话好好谈，先给子高止了血再说其他的”时候，却不想子高坐到了他的身边，忽然就搂过他壮实的肩，看着轩辕昱，平静的诉说着：“你还在昏迷的时候。”
轩辕昱脸色苍白，身子颤抖的更加厉害：“这么说，你是一直在骗我。”
“是的。”还是没有丝毫的犹豫，穆子高接着说道，“轩辕昱，原本我是想早些告诉你的，但是鸿他不让我说，怕影响你养病。我想也是，咱们好歹也有十年的交情，就算情终人散，我也要做到仁至义尽才成。”
“穆子高，你确定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你确定现在的你是没有喝醉，所以说的都是醉话。”轩辕昱拳头紧了紧，又松了松，努力的说服自己豁达起来，“你若说的是醉话，我便原谅你，不再与你计较今天发生的任何事情。”
“轩辕昱，我说的不是醉话。”
同样的语调，还是没有半点犹豫就说了出来，碎了轩辕昱唯一的借口，也碎了他一地的心。
“好，很好，非常好。”轩辕昱狠狠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是却徒劳，很快下唇就破裂了，血缓缓地从唇上流下，艳丽的颜色把那人的蓝眸都染红了，可是他的目光还是平静平静，非常的平静。
轩辕昱蹒跚了几步才走到穆子高的面前。
这几步路似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第一步，他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在南部古越军营中，他本来想用美人计烧掉古越粮草的，却不想赔了夫人又折兵。当他最狼狈的时候，子高出现了，仅是那温和的一笑，便化解了他全身的疼痛……
第二步，他想起哭墙边的第二次重逢。他抚琴，子高吹箫来和，一曲《如梦令》，两首相同调子不同意境的歌，让他们产生了共鸣。一句知音难求，激荡的可曾只是他的心？
第三步，他想起去龙源求学时必经的那三场考验。从最初的最初，子高看着他即将葬身火海都不出手相救，到最后得最后，子高牵起他的手，温柔的说着，我会牵着你走！他还说着，我不在意断袖之事，若是在意，我便不是穆子高了。于是，那时，他就认定了子高是他生命中的劫。
第四步，他想起雁门关战役。那时，在战场上的他处于劣势，发了疯的要去杀了敌军将领穆子高，而子高明明可以躲过他的刀，却为了保护他，受下了他那致命的一击。是的，他是说过，谁没有了谁都能活下去。可是，那种失去最爱的人而独自活下来的痛苦，他是承受不起的。天才知道，当时的他怎么就熬过来了，而见着子高活了过来，他又是如何的欣喜若狂。
第五步，他想起与子高分离的那五年。五年，整整五年，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子高，然后就把自己麻痹在朱文砚的怀中，把自己麻痹在苍龙国的振兴大业中。可是，谁又知道，每当夜深人静一人独处的时候，他只能对着月光呼着那个“云”字，却感受不到那人的温度时，是何等的凄凉？
第六步，他想起在楼兰国与子高重逢的日子。子高对他说着：“你爱上了文砚没有关系，毕竟你和他在一起那么多年了，不过，当你回来的时候，我便能让你清楚的知道，你爱的人是谁。不管你走多远，只要你回到我的身边，我就有自信让你忘记别人，让你重新爱上我。”他就这样回到了子高的怀中，可是，爱情却不是靠自信就能成功的，不是吗？
第七步，他想起在与子高在安奇村待的最后十日。子高亲自为他搭属于他们的房子，为他实现着春夏秋冬一起过的愿望，为他安排了最浪漫的一场烟火。而他的子高在那片烟霞烈火中，掏出了两枚他亲自打造的戒指，向他求婚。不过，那些仅仅是在避世的安奇村才能发生，而回到了神州大陆呢？
他并不是子高的任何人。
不是夫，不是妻，仅仅只是情人这种尴尬的身份。而这种身份在被人抛弃的时候，只能打碎了牙，眼泪往肚子里咽，不能缠不能打，否则以后怕是连见上一面都困难了。
可是……
轩辕昱还是被气得全身颤抖，忍不住的扬起手，狠狠地就给了子高一巴掌。他这巴掌算是用尽了他生平的力气，子高的脸瞬间就肿了起来，而嘴角在片刻间也有血滑出。
拓跋鸿见子高被打成这样，心疼的紧了，顾不得什么关键部位不能让轩辕昱看去了的原则，也顾不得什么爱屋及乌的道理，光着屁股就下床，边往手中吐唾沫边爆着粗口：“喂，轩辕昱，你他娘的，惯着你了，见过不讲道理的，就没见过像你这样不讲道理的。爷爷的，连云你都敢打了，老子今天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老子就不姓拓跋跟你他娘的一个姓。”
可是，他还没有行动，整个人就呆住了。
因为，穆子高已经早他一步，一拳挥到了轩辕昱的脸上。轩辕昱一个不稳，狠狠地栽倒在地上，脑子立刻开始嗡嗡作响，而鼻子里，嘴里全是一股浓郁的腥味。
而轩辕昱显然没有料到穆子高会这样对待他，并且也是毫无保留的出了全力。
他维持着倒地的姿势，呆了片刻，才慢慢地抬起手，抹了抹鼻子，嘴巴里不停涌出的血，咬着牙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看着穆子高时，反而不生气了，只是哈哈大笑了三声。笑完后，就把曾经穆子高送给他的软剑扔到了地上，又开始拔手上的戒指，大约是手上有血，且他整个人抖得厉害，所以无论他怎么拔都没有拔下来。
“喂，轩辕小子，不就是一块破戒指吗？拔不出来就不要拔了，扯伤了你的手，又要劳烦云了。”拓跋鸿瘪着嘴说着。
轩辕昱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阴冷到了极点，拓跋鸿骇的后退了一步，不想这时穆子高搂住了他的腰，把他轻柔的推到床边，轻声道：“先上去躺着，不要着凉了，这里我来解决就好。”
那声音，传到轩辕昱的耳中，让他顿觉自己还站在这里就是一场笑话。
他冷笑了一声，更多的血从嘴巴中涌出来，但还是坚持把话说完：“戒指等我拔下来后，会还给你的。”
“那东西不值钱，随便你怎么处置。”穆子高不屑的说道。
轩辕昱身子又是微微一晃，片刻后点了点头，没有再看穆子高和拓跋鸿一眼，挺直了胸膛走了出去。
事后，他砸了崖魂，发誓一辈子都不再弹琴……
可是……
若那是他能一直这么有骨气下去的话，后面的事情也许就不会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一阵推门声打断了轩辕昱的回忆。
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迅速的隐藏起了自己那片刻的软弱，又看了看手中的那枚戒指，冷笑一声道：“现在想起来，那时的轩辕昱，你可真没骨气，活该被人欺负。”
一阵脚步声从前厅传来。
轩辕昱把戒指收入自己的怀中，耐心的等待这打断他回忆的人前来见驾。
嘴角却在这时缓缓地勾出一个弧度。
不用多想，他也知道，敢在这时候到这地方来打扰他休息的人，放眼整个古越国，只有一人。
兵部尚书——斐宇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