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轩辕昱其实并没有离开盛京，他只是去了南宫府邸。
这南宫府邸，是南宫离音家的老宅。南宫家原是古越经商的大户，后来因为南宫离音寻了仕途之路去了楼兰，所以才举家搬迁，只是留下了这处宅子。虽然常年无主人居住，但是却一直有仆人打点，且这处宅子内修有一处豪华的温泉，使得不少文人雅士慕名而来，拜帖而入。
轩辕昱执政后经常前去南宫府邸。
因他是古越皇帝陛下，南宫府中的仆人自然不敢怠慢，还专门为他腾出了一间雅致的房间，房间带有一个小小的露天院落，种上了桃花，引了温泉水入，只他一人独享。
但是，他此次前来南宫府邸却不是为了泡温泉。
的确是那封信把他引到这里来的，可真正让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源头却是夹在信中的一样物件。
而那物件是一枚戒指，一枚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银戒指，既没有镶金，也没有嵌宝石。若是你拿着这枚戒指去当铺典当，那当铺伙计定是会鼻孔朝天瞅着你半晌，然后以一副狗眼看人低的姿态把你轰出店去。不要不信，因为当初轩辕昱就是受过这样的待遇，被人撵出店不说，还被人围观奚落侮辱了一番。他还记得当初那些人对他指指点点的，说什么若他去相公馆子卖身，绝对是头牌，还用当这个什么破戒指啊！而当时的他因为老婆孩子在身边，怕误伤了他们，竭力的去压制自己的脾气才没有出手把这些人的头给拧下来。
那些人不明白这枚戒指对他的意义。
若不是尚在襁褓中的君儿需要进食，他就是尊严不要，性命不要也不会去当掉这枚戒指的。
只是，最后的最后他还是用这枚戒指去换了一碗面汤给三日未进食的儿子裹腹。
而他的戒指自然也不知道流落到何处。
这么些年，他也并没有刻意去寻找。那戒指不值钱，一般人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而对他来说，重要的也不是那枚戒指，而是隐藏在戒指后面那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感情。现在感情溢完了，没了，自然那戒指也不重要了。
只是再度看到这枚戒指的时候，他还是有些震惊。
其实，同样的戒指还有一枚，在穆子高的手中。
他很笃定的认为自己的那枚找不到了，所以这枚或许是那个人的。而且还约他在南宫府邸见面，而这个地方充满了他和那个人最美好的回忆，倒是像极了那个骨子里就浪漫到极致的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可是，会是他吗？他会提前来到古越吗？会以这样的方式约他见面吗？
轩辕昱站在南宫府邸外，犹豫了半晌才鼓足勇气去敲门。
南宫家滞留在此处的管家来给他开门，一番礼节后，恭敬的告诉他，有人早早的就在温泉处等着他了。
他心跳忽然间有些加快。
会是那个人吗？
他一步又一步的踩着回忆走向曾经留在记忆处最为美好的地方。一步，他似乎还能闻见当初漂浮在温泉上的玫瑰香气与那个人与身俱来的梅花之香；二步，他似乎还能听见那个人在他的怀中低低的娇喘声；三步，他似乎还隐约能看见浮在那人脸上的红晕；四步……五步……那些回忆如潮水一般袭向他，把他推到门前。而当他看见门内那若隐若现的身影时，他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快要被淹没窒息，手抬起却不敢去推门。
如果真是那个人，自己该如何在此处面对？那人在对自己做了那样的事后，自己还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心平气和的面对他？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轩辕昱手慢慢的放下，又慢慢的抬起，再慢慢的放下，心中始终拿不出一个主意。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才下定了决心，咬牙抬手推开了门。不管怎么样，他始终都要面对那个人的，现在不过是提早了一点罢了。以他现在的心智定力，他就不信应付不了那个人。
进门后，果真看见一白衣人蹲在温泉边，似乎有些无聊的撅着水。
他狐疑的缓缓挪动了几步。
“你终于来了。”那白衣人说话的时候没有回头。
但是，轩辕昱在听到他的声音时，人就完全的镇定了下来，嘴角勾出一抹冷笑，说道：“你为了让朕前来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我这也是被逼无奈。谁让我到古越这么多日，你都不理睬我，所以我总要想些办法让你不得不理睬我啊。”
“朕只是想让你多了解了解古越的民风，哪有不理睬你呢？”轩辕昱嗓音温和，嘴角也嚼着笑，可那目光分明就透着一些凉意，“况且，朕看你都乐不思蜀了，可见朕并没有亏待你啊!”
白衣人猛得站了起来，回头瞪了一眼轩辕昱。
轩辕昱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挑眉冷漠道：“朱文砚，若是你没有其他的事情，朕就要先回宫了。”话音落，便要走。
朱文砚忙上前拦住他的去路，急道：“我是有事情要问你的。”
轩辕昱挑眉，双手抱胸，以一副了然的模样说道：“朕知道你要问什么，无非就是关于朕派人去楼兰国商议结盟一事。”
显然轩辕昱说中了朱文砚的心事，他脸色微微有变，思虑了半晌，才点头问道：“为什么我人还在这里，你却要派人去楼兰国找穆子高商议结盟之事？”
“古越要与谁结盟，只是朕的事情。至于选择苍龙国还是楼兰国，那要看朕的心情了。”说话间，轩辕昱笑靥一展，竟是妖娆了满室。而他柔柔的嗓音回荡在屋子中，可说出来的话偏又是那般的决绝，非要人从天上到地下带了一遭。
“你是会选择楼兰国吧？”
“嗯？？”尾音微微上翘，说不出的懒散之味，配上轩辕昱一副好整以暇的表情，当真是要把看着他的人魂魄也给吸走。
而一直爱慕着他的朱文砚自然也不例外，七魄似乎被吸走了三，剩下四也是呆呆的盯着轩辕昱，动弹不得。
轩辕昱眉眼一弯，接着又是懒懒的反问了一句：“何以见得？”
可是，显然朱文砚还没有回魂。
轩辕昱嘴角泛出一丝嘲讽的笑，挪动脚步就要离去。他实在没有心情陪一个庸物浪费时间。只是，刚与朱文砚擦肩而过时，却不想朱文砚竟然大胆的抓住了他的手，说道：“昱，你还是忘不了穆子高吗？”
轩辕昱眸光寒了几分，冷道：“与你何干？”
“我见不得你这般委屈自己过日子。”
“哈哈哈哈！”轩辕昱仰头大笑，片刻说道，“朱文砚，你哪只眼睛见着朕委屈了自己。”
朱文砚拧紧了眉，笃定的说道：“昱，我知道你不快乐。”
轩辕昱挑眉，戏谑的装出一副恍然的模样说道：“原来你也会在乎朕快不快乐的。”
朱文砚愕然，半晌才痛苦的说道：“昱，那些只是从前的我。而现在的我真的在乎你的快乐和幸福。……若是能让你快乐幸福的话，我什么都愿意做，哪怕你说一声你要苍龙国，我也可以二话不说的让给你。”
听得此话，轩辕昱脸色一变，瞬间晴转阴。而后嘴唇抿了抿，冷笑了几声，却在朱文砚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猛的抽手，“啪！”的一巴掌硬生生的甩在了朱文砚的脸上，而朱文砚的脸即刻就肿了起来，他捂着半边脸，有些迷蒙的看着轩辕昱，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怒了他。
可是，轩辕昱却似乎并不打算与他解释。嘴唇动了动嘴唇，其实本还是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一句话都没有出口，甩了甩衣袖，决然而去。
出了南宫府邸，他仍是怒气未消。
刚才朱文砚的话，让他想起了过往的很多事情。
他想起了他的养父亲——赵飞云。
那是苍龙国的镇南大将军，已过花甲之年仍是不惜自己的余力保护着苍龙国分寸的土地，他把他的儿子，他的女儿都送去了战场，可是最后的最后呢，白发人送黑发人时，有谁为赵家悲伤，又有谁为赵家记功？
他想起了他的那些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和姐姐。
他们一个个都把热血洒在了沙场，一个个都没有一句怨言，他们说他们是为了国，为了家，可是国可曾记得他们？家又在何方？
他还想起曾经的自己。
那时的他还是赵介昱，他满腔热忱的立誓要做个像父亲一样的将军，要拼死守护苍龙国。可是，他又得到了什么？
十四岁南部战役，是朱文砚说要用美人计，于是他就是那样出去施计给人玷污的；十六岁楚州战役，他毅然放弃了在龙源的学业，一人回国独撑残破的局面，可得胜回京后居然被人耻笑，说他愚钝完成不了学业；十八岁雁门关战役，他甚至赢了战无不胜的穆子高，但是那昏庸皇帝朱栎却因为他伤了他心爱之人，而以一道莫须有的叛国之罪把他关入地牢，让人轮残了他；二十岁天京城保卫战，他即便是坐在轮椅上也指挥着众将士赢了那场战役，可是京中还是盛传他是朱文砚那家伙的佞臣，说他的丞相之位全是靠床上功夫得来的。
当他为苍龙国人时，摸着良心问，从没有做出过任何对不起苍龙国的事情。因为，他受养父的影响，他热爱那片养他长大的土地，所以尽管得到的全是这些不公的待遇，他也心甘情愿的为苍龙国抛头颅，洒热血。
可是……可是……
如今苍龙国的皇帝居然对他说，只要他能开心，就把苍龙国让给他。
哈哈哈，他真想仰天长笑三声。
不值啊不值！
他为那些还继续用生命守护着苍龙国的人不值，为曾经自己在苍龙国流的血泪不值……
轩辕昱这般忿忿的想着，跨上马的时候，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既然苍龙国的主人都不在乎那片土地，那他索性就接手了吧！其实，在来南宫府邸之前，他真认为不管和苍龙结盟，还是和楼兰结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因为他做一切事只有一个目的，征服穆子高而已，哪条路能迅速的让穆子高臣服他就选择哪条，只是朱文砚那个蠢货，让他忍无可忍的先做出了这样一个选择。
思及此，他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不能与楼兰早日开战，似乎是一个遗憾。
但是，转念一想，在很早以前，他就期望着能和穆子高并肩作战，哪怕只有一次也好。所以如果这次和谈顺利，似乎就能实现这个愿望了，这样想来也算不赖。
忽然就看到带在自己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看到戒指上刻着的那几个字——“云昱永恒”。
他眼底蕴出一层温柔，随即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就轻轻的吐出了一个音：“云！”
这个音，他很久很久没有发出来了。
想不到，此刻唤起时，还是可以让心柔软起来。
他松了松马缰，放缓了骑马的速度。而后缓缓的抬起手，目光柔柔的盯着那枚戒指，良久后，他才垂下眼睑，轻声喃喃道：“云，如若这次你肯说一句‘对不起’，我便放下过去的一切，与你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