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零点倒计时（三）
EVO开到那片密集的民房区就开不进去了，陆烨对黎越说：“我们要从这里走进去了。”然后停下车，锁好车窗，向他伸出手。
黎越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带着一点点力道，“你干什么？！”
“我……”陆烨很无辜地说道，“只是想帮你拿书。”
“不用，我自己拿。”
“哦……还是这么警惕？”
“我有理由松懈吗？我对你不了解，对你的目的也不了解。”
“我很乐意你来多了解我。”陆烨坏坏地笑着，但是那眼里却禁不住流露出一丝悲切。
黎越审视地看着他，淡淡地说了句：“走吧。”转身下车。
走在狭窄的小巷里，黎越刻意走得比陆烨慢一些，陆烨知道他的顾虑，毫不迟疑地直径走到他租住的那栋楼前，“到了。”他说，回头看了看黎越，“在四楼，对吗？”
黎越默然地从他身边走过，上了四楼，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间，“地方很小，别惊讶。”
“我早知道的。”房间确实很小，大概二十平米的一个单间，配着小小的阳台和厨卫，房间既是客厅又是卧室又是书房，反正什么都在一个房间里齐备了。“可以抽烟吗？”陆烨找了一个凳子坐下。
黎越白了他一眼，“我不抽烟，所以房间里没有烟灰缸。”
“那我也忍忍吧。”说完把烟又塞回衣里。
黎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得陆烨傻了，“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
“虽然地方很小，但是这里也是我的卧房。”
“嗯，所以呢？”
“我要换衣服了。”
“哦！我不介意。”
黎越的脸色一沉。
“OK，我去阳台。”陆烨起身站到阳台上，背对着房间，“阳台上可以抽烟吗？”
“可以，不要把烟头往下扔，会被骂的。”
“我有那么缺德？”
“我没看出来你有多高尚。”
两人唇枪舌战，这熟悉的一幕让陆烨笑了，“换好衣服你要去哪儿？”
身后没声音。
“我可以转身了吗？”陆烨一边问着一边转回身。
黎越已经换好衣服正在收拾背包，摘掉了那个黑框眼镜，换上一件简洁的T恤一条牛仔裤，那样子帅极了。
陆烨看呆了，心潮澎湃，这才是他的小越。
“看什么？”黎越冷冷地抬眼问道，手里还忙着将一些小玩意塞进背包。
“没！”陆烨回过神，“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黎越头也不抬地问：“什么问题。”
“你其实并不讨厌我，对吧。”
黎越停住动作嫌弃地瞟他一眼，“你一定要这么自恋吗？”
“我在说实话，你如果讨厌我，就不会轻易在我面前露出你真实的一面，你如果很防备我，你会一直伪装成在学校里胆小怕事的样子。我想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你讨厌我吗？”
黎越没说话，继续收拾东西。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什么类型？”
黎越冲他皱皱眉，“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很隐私吗？”
“不觉得。”
黎越冲天翻了一个白眼，“你这个人不光自恋，还很无赖，真搞不懂那些女生怎么会看上你？难道都瞎了眼吗？”
“你讨厌我吗？”陆烨调皮地又问道。
黎越还是不理。
陆烨走到他身后，“呐，真的讨厌我吗？”
黎越停下了动作，慢慢转回身，坦然地看着陆烨的眼睛，“你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真实的答案。”
“你确定？”黎越挑衅地挑起一边的眉毛，“我很怀疑你的心理承受能力能否面对真话。”
陆烨眨巴眨巴眼，“试试看罗。”
“好，真话，相当地讨厌你。”
陆烨哈哈笑了起来，“小越，你真不适合说假话，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你每次说假话的时候，脸会红耶。”
黎越恼怒地瞪着陆烨，推开他，埋头继续收拾东西，那脸颊绯红一片。
陆烨不依不饶，蹲到他身边，“小越，我是不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
黎越恨恨地瞪着他，“怎么会有人变着法儿让人讨厌。”
“可是我觉得到你并不讨厌我。”
“果然，人自恋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简直是天下无敌。”
陆烨开心地笑了，“我有至少三个理由相信自己的判断。”
“没功夫听你在那里胡扯。”
“第一，你唯独在我面前露出真面目，说明你内心潜意识里觉得可以信任我，第二，我的潜意识告诉我，我一定是你会喜欢的类型，第三……”陆烨得意地深吸一口气。
“是什么？”黎越冷着脸问道。
陆烨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温柔，“因为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我们的命运从一开始就联在一起了。”
黎越不屑地笑骂了一句：“发痴！”推开陆烨从床底下抽出一个纸箱，打开，那里面装着很多书本画册。
“这是什么？”陆烨问道。
“废品收购站讨来的。”
“哇！”陆烨顺手拿起一本画册，“废品？这里面很多都是新的呀。”
黎越淡淡地笑了笑，笑容中带着某种讥讽之意，“是呀，很多是新的，有些甚至连书封都没有拆开，现在的人已经不认为读书是件好事了。”
陆烨默然。
“幸好这世上还有一些人是喜欢读书的。”黎越合上纸箱，“我们可以出发了，今天有了一个免费车夫，节省了不少时间。”
陆烨眨眨眼，再眨眨眼，“你果然不讨厌我。”
黎越白了他一眼，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背上包，抱起了纸箱，“去开车，车夫。”
“诶！”陆烨就跟得了根鸡毛令一样，乐不颠颠地闪人了。
黎越的目光跟随着他的背影，眼里飞快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神色。
“我们去哪里？”陆烨问。
“建福路144号。”
陆烨原本兴高采烈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黎越一眼，而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建福路144号，陆烨听说过，那是Z市的政府救济中心，那里面的大院一半住着无人照顾的孤寡老人，另一半住的，就有无人收养的孤儿。
一路无语，两人的心情各不相同的沉重。
救济中心这个地方也许很少有人来，所以大门处甚至连个保安都没有。
“你把车停在外面吧，离得远一些。”黎越说道。
“为什么？”
黎越没有回答，抱着东西下了车。
陆烨赶紧跟上，黎越一转身，“你不能跟来。”
“又为什么？”
黎越冷冷地看着他，“要跟来也可以，站得远一点。”说完直径走进大门。
陆烨跟了上去，远远地站在墙边，看到他先走进了老人院，那些老人有些已经痴呆不能动，有些还能说话还能行动的，看到黎越都开心地迎了上去。
黎越不知道在和他们说什么，一边微笑着，一边从背包里拿出各个东西递在他们手中，那些老人似乎都很喜欢他，围聚在他身边拉着他手不停说着什么。
陆烨点上了一根烟靠在墙边，站了许久也没有在大院里看到一个工作人员，他突然明白了黎越为什么不让他跟来的原因，心里不由得一阵堵塞。
过了许久黎越出来了，抱着大纸箱从他身边经过，目不斜视地走进另一边的房间。
“嗨！”陆烨叫住他。
黎越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
陆烨噎了半天才说道：“我能做些什么？”
黎越垂眸沉吟道：“记得微笑。”说完走了大门。
这是一间很大的通房，靠墙边摆放着一张张高低床，床铺很整齐，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象走进了军营的感觉，房间正中央有一张很大的方桌，桌边坐着年龄不等的七八个小孩，男孩女孩都有，最大的可能有十岁，小的可能只有四五岁。
当他们一看到黎越，个个高兴地叫着围了上来，但是一看到身后的陆烨，大的立刻警惕起来，小的吓得躲在大孩子身后。
“没事，他不是这里的人，是我的朋友。”黎越笑着解释道，“大家不用担心，他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
听到这句话，那些孩子们的脸上才稍微松懈了一点。
“越哥哥今天不上课吗？”一个很小的女孩仰头问道。
“我今天刚刚报道，所以不用上课。”
“那你可以多呆一会儿吗？”小女孩继续问道。
“好呀，我知道你想听新故事。”黎越笑着，眼里闪烁着温柔的光芒，“来吧，大家一起来，今天我带了好多书哦。”
孩子们欢呼雀跃地围了上来，陆烨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里真不是滋味。
“越哥哥今天讲什么故事？”一个小男孩问道。
“讲一个南瓜的故事。有几位科学家做了一个有趣的试验，他们用很多铁圈把一个小南瓜整个箍住，然后观察当它逐渐长大的时候，会对个铁圈产生多大的压力，最初他们估计这个小南瓜最多能承受250公斤的压力，在实验的第一个月，小南瓜确实承受了这个压力，实验到了第二个月，小南瓜承受了三倍的压力，700公斤，当它承受了1000公斤的压力时，研究人员必须对铁圈进行加固，以免南瓜将铁圈撑开。一直到这个南瓜已经承受了超过2500公斤的压力后，瓜皮才产生了破裂。当他们打开南瓜的时候，发现它根本不能再食用，整个南瓜的中间充满了坚韧牢固的层层纤维，试图想要突破包围它的铁圈，为了吸收充分的养分，突破限制它成长的铁圈，它的根系延展超过了20多公里，所有的根往不同的方向全方位地伸展，最后这个南瓜独自控制了整个花园的土壤与资源。”
“哇！这个南瓜好厉害呀。”最小的小姑娘惊叹道。
黎越微笑着，那笑容如璞玉般闪着光，“其实你们每个人都是这个小南瓜，大多数人都以为我们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压力，但是，只要你能像小南瓜一样将绑住你的铁圈挣脱，就没有什么困难可以阻挡你。”
所有的少年们都开始兴奋地谈论，陆烨坐在一旁一直看着黎越，看着他脸上流露出的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让陆烨心里回荡着暖暖的感觉。
他爱的人，一定拥有这样纯美的笑容，那是因为他的心灵纯美如雨后晴朗的天空。
他知道自己终于找了生命的另一半，无论为他做什么，都不会后悔。
陆烨沉思的时候，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扯他的衣角，回神，眼前是那个最小最可爱的小女孩，怀抱着一本书怯生生地看着他。
陆烨忍不住笑了，俯下身，“怎么了？”
小女孩将怀里的手书递给他。
“要我讲故事？”
小女孩睁着大大圆圆的一双像小鹿一样的眼睛点点头。
陆烨接过书，“坐到我身边来。”他对小女孩说道。
随便翻到一页书，他轻声念了起来，“春天到来的时候，森林里的一棵大树上出现了一条小青虫，它每天游走在茂盛的绿叶间，快乐地寻找着新鲜的嫩叶，它要积蓄大量的食物，因为再过不久，它就准备织茧化蛹，变成可以飞的蝴蝶，一想到有一天可以自由自在地翱翔在蓝天，它就满怀欣喜。”
那温柔磁性的声音立刻吸引了房间其他的少年，也吸引了黎越悄悄注视的目光，那目光里仍然夹杂着一丝让人看不透的深远含义。
“它每天的生活一成不变，清晨醒来，在嫩叶尖喝下第一口露水，然后开始寻找可口的食物，它一天天长大，身体变得柔软光滑，碧绿可爱，但是它也觉得很孤独，每当它看着林叶间露出的碧蓝天空，就幻想着变出翅膀，飞离这棵大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那里一定有很多朋友。有一天，它终于遇见了另一条青虫，哦不，应该说是一条粉红色的虫子，当它看见到它的时候，那条粉红色的虫子正准备吃掉它最好的食物，但是小青虫却仍然觉得很开心，因为它终于有了一个同伴。
森林里到处隐藏着各种危险，粉红虫一定是刚刚来到这个地方，小青虫想，那样鲜艳美丽的颜色如何能在绿叶间隐藏自己，它会成为天敌们的猎物，小青虫一边想着一边向它游去，正在这时，一只小黄雀的叫声引起了小青虫的警觉，它加快了蠕动的速度，它看见了，看见了小黄雀已经张大了尖喙向粉红虫扑来。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小青虫奋不顾身地将粉红虫推下了树枝，而它自己也从高高的树上摔了下来，地上堆积了厚厚的树叶，它们色彩斑斓，两条小虫隐藏其中骗过了小黄雀的捕杀。
‘谢谢你。’粉红虫说道，‘不客气。’小青虫回答。它看着它，青青的脸变得红通通的，它看着它，粉红的脸变得更红。从那天开始，它们每时每刻都在一起，一起喝下清晨第一颗露珠，一起寻找最美味可口的嫩叶，一起游走在树枝间，依偎在一起看着日落，夜晚躺在一起数着星星。每当粉红虫熟睡之后，小青虫才敢轻声对它说，我好喜欢你。
日子是多么美好，小青虫不再觉得孤独，它真的希望能够和粉红虫永远这样生活下去。但是结茧化蛹的时间到了，它们恋恋不舍，相互约定一定要一起变成蝴蝶，然后一起飞翔在蓝天下。
‘你还会认出我吗？’粉红虫问。
‘一定会。’小青虫回答。
‘你会来找我吗？’粉红虫问。
‘会的，无论在你在哪里，我一定会找到你。’小青虫坚定地回答。
它们互相亲吻着，深情凝视着对方，然后依依不舍地钻进了各自的茧蛹里。
从一条小虫幻化成一只美丽的蝴蝶，这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事，两只白色的虫蛹安静地挂在森林里，日月交替，终于有一天粉红虫的蛹茧开始有了动静，一只美丽的蝴蝶从蛹中挣脱而出。‘我自由啦。’它高兴地叫着，它终于如愿变成了一只美丽的蝴蝶，但是长久的沉睡也让它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一条粉红虫，也忘记了曾经和小青虫定下的誓约。它看了看另一个毫无动静的虫茧，然后毫不犹豫地飞走了。
小青虫的茧终于也有了动静，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化蛹而出的不是一只蝴蝶，而是一只丑陋的飞蛾。它看着已经破开的粉红虫茧，深深地叹气，也许让它忘记我是一件好事，我这么丑陋，一定配不上它，小飞蛾黯然地准备离开，但是当它飞出树林的时候却看到了一幕可怕的情景。一群顽皮的少年正用纱网抓捕蝴蝶，小飞蛾一眼就认出了那只粉红虫，如今它已经变成了所有蝴蝶中最美丽最夺目的一只，小飞蛾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冲向少年的脸，不停地撞击他，试图阻止他追捕蝴蝶，也试图让蝴蝶有时间逃走，但是那少年挥掌将它击打在地，它的翅膀被打伤，俯在地上飞不起来，眼睁睁地看着少年抓走了它的小蝴蝶。
小飞蛾挣扎着用残破的翅膀飞了起来，它一直跟随着少年的脚步，看见他走进一座人类的楼房，它忍受着巨痛飞过了大树，从窗口飞进了少年的房间。那房间里的情景让它惊叹了，墙壁上，桌子上到处都是被细细的图针固定制成的蝴蝶标本，它们的身体被细针贯 穿，美丽的翅膀被钉成飞翔的姿态，但是所有的标本都透出一种死亡的气息。
‘救命救命。’
小飞蛾听到了小蝴蝶的声音，它被关在一个纸盒内，那个少年还特意用透明的薄膜封住了盒盖，小蝴蝶不停地扑扇着翅膀想飞出去。小飞蛾飞到了它的面前，透过那层隔膜它们四目相对，小蝴蝶终于认出了它，它流着泪对它说，‘你快走，那个人类很快就要回来了，快走呀。’小飞蛾摇摇头，‘我要救你出来！’说着，它拼命冲向薄膜，一次又一次，不顾满身的伤痛，一心想冲开那层阻隔，一心想救出它心爱的人。”
陆烨念到这里的时候，慢慢抬眼看向黎越，而黎越也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后来呢？”小女孩焦急地问道。
房间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陆烨身上，他轻轻笑了笑，继续念道：“那样微小的力量如何能冲开薄膜，但是小飞蛾没有放弃，它遍体麟伤，筋疲力尽，却还想挣扎着爬起来，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隔着透明的薄膜小蝴蝶流着泪不停叫着：‘小青虫，你快走，快走！’脚步声越来越近，隐约听到门锁被扭动的声音，少年就要回来了。这时候小飞蛾看到了桌上有一根正在燃烧的蜡烛，它狠狠咬牙，再一次挣扎地飞了起来，在小蝴蝶的哀求哭喊声中，毫不犹豫地扑向了燃烧的烛火……灼热的火焰将小飞蛾残破的翅膀点燃了，它全身都燃烧起来，剧烈的痛苦却没有让它放弃最后的希望，它展开熊熊燃烧的翅膀，飞向了那层薄膜，那是它短暂生命中最后一次飞翔，像太阳一样耀眼，像天使一样发着光，在它生命的最后一刻，它微笑着看到小蝴蝶自由了，看着它飞出窗口，在夕阳艳红的晚霞里展翅高飞……”
房间里很安静，夏日的风吹过窗边，带来了一阵沁人的花香。
“它好傻……”小女孩泪流满面地哭泣着，“它为什么要这样做。”
陆烨笑着替她擦掉眼泪，“因为……这就是爱情。”
“爱情？是什么？”另一个小男孩天真地问道。
“爱情啊，”陆烨抬眼看向黎越，“爱情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会为他奋不顾身，宁可牺牲自己也要将所有的希望都留给他。”
“那怎样才知道？”小男孩又问道。
陆烨轻笑出声，“要用行动来证明。”他再次看向黎越，却见他脸颊隐约飞过一片红霞。
正在这时，大院里响起一阵铃声，“好了，大家，”黎越拍拍手引起所有人注意，“我们该去吃饭了。”说着，微笑着站起身，从陆烨身边经过的时候，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也可以一起来，作为刚才讲故事的奖励，不过别指望会是很好的饭菜。”
“再好的饭菜也要看和谁一起吃。”陆烨坏坏地挑起一边的嘴角，看着黎越低头飞快地跑了，忍不住笑开了怀。
爱情呀，真是一件美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