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真相
真相这个东西，未必是好，人有时候觉得幸福，正是因为不知道真相。
陆烨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看到黎越已经醒了，靠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张纸，看到陆烨，他晃着手中的纸片，娇嗔地笑道：“原来你早有预谋，真是坏死了。”
“什么？”陆烨靠到他身边，伸出胳膊将他搂在怀里，亲了亲嘴唇，然后转头看向那张纸片。
那不是纸片。
是那张发黄的照片。
“你怎么会有我小时候的照片。”黎越问道。
陆烨愣住了，“这个婴孩，真的是你？”
“是呀，”黎越笑着，“我小时候就见过我妈留着这张照片，宝贝得不得了，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我不知道，有人寄给我。”陆烨从他手中接过照片仔细看着，“为什么只有半张？”他问。
“我也有半张，小时候调皮，看妈妈很宝贝这个，有一次拿出来玩，结果把照片撕成了两半，后来妈妈去世后，这照片的另一半就不见了，想不到在你这儿，太惊讶了。”
陆烨呆呆地看着照片，心不在焉地喃喃说道：“我也很惊讶……”他突然想到什么，“还有半张呢？在你这里吗？”
“在的，我随身带呢。”黎越说着，从床下提出一个黑包。
“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些东西？来的时候你只有一条内裤呀。”
黎越调皮地眨巴一只眼，“我今天一早打电话让酒吧的同事给我送来的。”
“怪不得！我说那些催情花粉是怎么回事，原来你才是早有预谋呀。”陆烨张牙舞爪地扑过去把他压在身下，对着嘴一通狂亲。
黎越笑个不停，手里拿着钱包翻出半张照片，“给你，我妈说这是我爸在我满月的时候抱着我照的，我两岁那年他去世了，这张照片就是我唯一的纪念。”
陆烨笑着接过照片还打趣道，“这么宝贝，你不怕我弄坏了？”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的一瞬间，笑容僵在嘴角，整个人一下子傻在那里。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男子，穿着军装满脸幸福地怀抱着一个婴孩，尽管年代久远，照片发黄，尽管那个男子很年轻，但是陆烨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人，是年轻时候的古军辉！
怎么是他？！
陆烨呆呆地看着照片，感觉全身发凉，心中似乎有什么秘密要破土而出，一个惊人的秘密。
“你说，他是你的父亲？你姓黎，你父亲也姓黎吗？”
“不是，我随我妈的姓，我妈姓黎，我爸姓古，叫古军辉，年轻的时候大家都叫他辉哥。”
陆烨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黎越，“他是你的父亲？”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是呀。小烨，你没事吧，怎么了？”
“没事……”陆烨抽搐着嘴角笑道，“我有点累了，我们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好。”黎越不再问什么，乖巧地偎进陆烨怀里。
夜深了。
陆烨看着怀里熟睡的人儿，悄悄地从他身下抽出了手臂，轻轻地坐起身，慢慢地站了起来，回头留恋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披上衣服走出了房间。
房门轻轻合上的瞬间，熟睡中的人儿睁开了眼。
陆烨上了三楼，他要和古军辉好好谈一次。
繁星流动，夜空美极了。
陆烨站在平台上深吸了一口气，“辉哥！”他没指望他会出来，但是身后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古军辉，他悠闲地坐在吊椅里，一边抽着烟，一边轻松地欣赏着星空。
陆烨回身看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然后走到他身边，也坐进吊椅里，“有烟吗？”
古军辉戏谑地看向他，“死神的烟，你也敢抽？”
“有什么不敢，说不定很快就可以和你作伴了。”他叼上烟，借着古军辉的火点燃了香烟，然后长长地吸了一口。
古军辉看着他笑了笑，“你想通了？”一语双关的问话。想通了契约的秘密？想通了自己要怎么做？
陆烨沉默了许久，问道：“其实你一直在骗我，根本没有什么时间缝隙，对吧。”
古军辉笑而不答。
“那张照片是你寄来的，对吧。”
还是笑而不答。
陆烨自嘲地笑了笑，“黎越真的存在吗？”
这一次古军辉终于开口了，“存在。”
“哪一个才是真的？”
“每一个都是真的。”
“真没想到你是他的父亲，这所有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古军辉看着他，眼里突然闪过一丝愧疚，“我知道你迟早要知道真相，我只希望在你知道真相后能够原谅一个人。”
“谁？”
“一个父亲。”
“你？你做过什么？”
“我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很大的错误，它让我觉得很愧疚，所以我尽一切可能想改正这个错误，但是……”古军辉苦笑着摇摇头，“事情到了这一步，我的能量也有限了，如果你真心爱小越，就一定要救他！”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但是我有权利知道所有的真相。”陆烨的表情很严肃。
古军辉深吸了一口烟，慢慢吐了出来，“这世间，时间才是最强大的，没有人可以改变，契约一旦成立，谁也阻止不了。我走的时候，小越才两岁，到如今，已经过了十八年，这十八年里，我接送的灵魂不计其数，生死对我来说早已没有感觉，不管听到多么悲切的哀求也不可能让我推迟一秒钟，因为违背契约的后果将会受到时间的惩罚，被困在时间缝隙里的滋味，想必你也清楚。”
古军辉吸了一口烟，继续说道：“小越的妈妈走得早，留下他一个人，但是小越始终很努力，我真的觉得很欣慰，有这样一个儿子，他让我觉得很骄傲。我以为我会看到他好好地活着，会找到一个爱他的人，就像当年我和他妈妈一样相爱，然后有一个完美的家庭，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他这么努力，难道不应该得到幸福吗？但是，我怎么都没想到，九月十号零点的契约上清楚地写着他的名字。”
“你是说真正要被带走的人，是他，不是我？”陆烨震惊了。
古军辉没有理会他的质问，继续说道：“你可能无法想像，当我看到那个名字的时候，我的心情是多么的痛苦，我的儿子，他从小没有了父亲，他对父亲的印象甚至只能靠一张发黄的相片来回忆，年幼的时候他失去了母亲，他一个人在孤儿院长大，一个人拼命挣钱读书，他这么努力不是应该得到老天爷的眷顾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优秀的一个孩子却一定要死，他甚至都没有谈过一场恋爱，甚至都没有一个人真心爱过他，为什么！我觉得不甘心，我承认我是自私的，如果换作别人的孩子我不会有一丝心软，但是这是我自己的儿子，我一定要救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他！”
“你不是说契约不可改变吗？”
“是，契约不可改变，但是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唯一可行的办法，只要能救下小越，无论多么大的代价我都会承受。”
“什么办法？”陆烨的声音在发抖，他心里已经猜到那是什么办法，但是他还是问出了口。
古军辉看着他，看了许久，“找一个人替代他，找一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替代他，只要生辰八字是相同的就可以替代，这就是契约上唯一可以利用的地方，而且你们两人的出生时辰正好处在阴阳对极，这是再合适不过的。”
陆烨愤怒地跳了起来，急促地呼吸着来回走动，“就因为那是你的儿子，所以你可以随便夺走另一个人的生命！”他冲着古军辉怒吼道。
“那要看另一个人是怎样的一个人。陆烨，你以为随便看到死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那天晚上在太子夜总会的停车场，我已经决定用你来做替死鬼，如果当时你能够稍微有一点点礼貌，也许我就会打消这个念头，新的契约就不可能成立，但是你傲慢无礼，自私冷漠，唯我独尊，没有一点责任感和同情心，你依赖父母才能活得这么张扬奢侈，但是你却从来没有亲手挣过一分钱，在你身上我没有找到一处优点，如此比较，我觉得我的儿子比你更有资格活在这个世上，他能为这个世界创造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陆烨颓废地顿坐到地上，古军辉的话就象一面镜子，让他不得不面对真实懦弱的自己。
沉默。
过了许久，陆烨才开口问道：“所以我会在时间的缝隙里？你想让我爱上他，然后心甘情愿为他去死？”
“不是。”
“不是？”
“新的契约成立的时候，我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无奈之下，我只能将你困在这里，希望能找出更好的办法。”
陆烨苦笑一声，“错误？什么错误？你良心发现了？”
古军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悠悠说道：“一个喜欢做模型的少年，绝对不会是一个坏人。”
陆烨默然，他看着古军辉，审视着他的表情，然后慢慢地又坐回吊椅上，“还有烟不？”他淡淡地说道。
古军辉抽出一根烟递给他，“最后一根了。”
两人默默地抽着烟，幽静的夜晚只有虫儿在鸣唱，过了不知多久，陆烨开口，“这里，到底是哪里？”
“你可以认为它是时间的缝隙，严格的来讲应该是被复制的时间轨道，和你存在的那个空间是平行的，就好象镜子反射的影像一样。”
“为什么有时候会不一样？”
“因为你在复制的时间轨道中所经历的，是真实的空间里有可能会发生的事，一切都不确定。”
“那……小越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你觉得他是怎样的，就是怎样的。”
陆烨沉默了一会儿，“可以从这里出去吗？”
“其实就算你不想出去，我的能量也维持不了多久了，你还记得那片绿光吗？上次你强行想闯出去，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你救回，你那样强行穿越不同的时间轨道，很有可能被绞杀在扭曲的空间里，连灵魂都不会存在了。”
“那现在呢？如果回到正常时间里，小越就不会死了吗？”
“不是！”
“啊？你不是说新的契约……”
“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古军辉的表情骤然黯然，“时间才是最强大的，强行更改契约的结果就是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失去控制。小越还是会死，只是不在零点的时候，这中间究竟出了什么错，我也说不清，但是在这里你也看到了，无论你怎么努力，他还是会死。我想，这才是时间最可怕的地方。”
“你说过，真正的时间里一切都是不确定的，对吧！契约规定的时间是十号零点，只要他能熬过零点就一定能活下来，我坚信！”陆烨的脸上突然焕发出光彩。
古军辉看着他有些动容，“你不担心自己吗？不担心自己过不了零点吗？”
“怎么会不担心，能活着终究是件好事，一想到如果我不在了，要留下他一个人，我心里还是觉得很难受，但是如果只有一次机会，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我一定会先去救他！”
古军辉揉着眼角，仰头长叹了一口气，声音哽咽，“能活着，真是一件好事。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别，辉哥，我还要谢谢你，若不是你，我不会遇见小越。能遇见他真好，能爱上他真好，能看到他平安真好……辉哥，你不用内疚，我是心甘情愿的。”
古军辉动容地拍了拍他的肩，赞许地点点头。
“如果你准备好了，天亮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回到真正的时间里，你要牢牢记住，这世间最无情的，就是时间，他不会为你停留一秒钟，但是它总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如果你足够聪明，就一定可以察觉到。”
“蛛丝马迹？在哪里？”
“在你经历过的时间轨道中。记住，天亮后，你就回到真实的世界里，你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你失败了是不可能重来的，没有重来的机会，千万记住，没有重来的机会！”
“嗯！”
“哦对了，带上这个，也许对你会有帮助。”古军辉说着摊开手心，那面有一张字符，红色的纸，黑色的字，写着一个火字。
“这是什么？”陆烨接过来。
“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烧掉这样的字符，我就会出现，在真实世界里，没有人可以看得见我，除了将死之人。”
“你是说你会出现来帮我？”
“我帮不了你，一切只能靠你自己。”
“放心吧，我会尽全力！”
“现在……去吧，去陪陪他，天亮后，你和他形成陌路，一切重新开始，也许那将你最后一次和他在一起了，三天后的零点，也许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也许你们两人都会死，一切都不确定。”
陆烨神色凝重地握紧了那张字符，再抬头，发现古军辉已经不在了。
空空的平台上只有他一个人，头顶上仍是那片繁星闪烁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