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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需要时刻保持警惕的杀手，Neroli其实并不是很喜欢那种复杂的环境。
钟鸣面前放着一杯水，然而他坐直了身体一动不动，Neroli瞥眼观察着他，觉得自己对面的年轻男孩子就像……一台机器，有生锈的螺丝和坚硬的表层。
Neroli被自己的比喻逗笑了，他将一份资料推到钟鸣的面前，笑问：“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想请你解释一下这些问题而已。”
那份资料比他给楚觞看的还要丰富，只不过有的地方有所改动，用一种更直观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Neroli自认自己是很会察言观色的，但是他对面的男孩完全的不为所动，不过，那双漂亮的眼睛抬起来，对他说了一句让他兴奋的话：“拒绝回答！”
Neroli打了个响指，笑了。
拒绝回答，而不是完全的否定。跟他猜想的果然一样！
那种毫无转圜的说话方式，虽然不动听但是绝对真实的表达内容……
眼前这个男孩……说不定真的是一台机器呢！
Neroli用勺子敲了敲自己面前的小杯子，嘴里的发问却一瞬都没停：“那么，你是谁？”
“钟鸣。”
“那我换一个说法，真正的、在Z国出生Z国长大的钟鸣到哪里去了？”
“拒绝回答。”
“你是机器人吗？”
“否定！”
“你有程序或者规则限定行为吗？”
“……”
“看样子，这种提问方式让你没有办法分辨了啊！那，最后一个问题，你来自哪里？”
“拒绝回答！”
Neroli微笑着靠在椅背上，看着突然伸到面前的金属利刺。
还好水吧里光线昏暗，没有人注意到突然出现在Neroli面前的这个男人的样貌，不然，大概就没有办法好好谈下去了。
钟鸣坐在Neroli的对面，并没有发出任何的阻止的指令。任何一位智脑，都有着相当大的自主性的。
钟鸣看向4-19，虽然他的表情仍旧是像一贯的那样，但是，钟鸣突然用了严肃这样的词来形容。
4-19的眼睛泛出淡淡的银光，手上捏着的金属锥子抵在Neroli的下颌处，然后忽的一转，Neroli藏在衣服里并且刚刚开启的针孔摄像机粉碎了。
Neroli颇感兴趣的问：“怎么发现的？等等，我没有打开的时候你并没有察觉，或者察觉了也不在意。难道是电子信号的原因？”
4-19没有搭理他，只淡漠的道：“这里很危险，您先离开。”
钟鸣站起来，Neroli轻笑着道：“不，不要这样激动，我并没有恶意。”
下颚上的武器却猛然贴近了一步，4-19趴在低矮的桌子上，偏头看着Neroli，这样的姿势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亲密了一点而已，但Neroli却不得不控制了自己的声带和呼吸——天知道！只要稍微大意一点，他的脖子就会被割破了。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面对这样毫无反抗的死亡威胁！
Neroli舔了舔唇。
看到他的模样，4-19眼里再次闪烁了一下淡淡的银光，迅速的改了口：“不，我想，您最好先‘回去’。”
钟鸣的脚步站住了。
回去跟离开是不一样的，他想他明白4-19的意思，回到飞船上去，或者，准备离开。
这个星球有着并不算严密的户籍登记制度，但是，杀死这个地球人还是会让他被发现的可能性增大。而且，这个地球人可以怀疑，就未必没有别的地球人在怀疑他。
钟鸣，不，或许我们现在称呼他为0号更合适。但不论称呼他为什么，显而易见的，他现在有点沮丧——这在以前是完全不可能的。
唔，他把一切都搞糟了。
他的脑子里打入的所有智脑规则都是为了艾洛克星人更好的管理和判断，所以，不需要他这样的智脑有隐私，也不允许隐瞒。甚至，作为非战斗型智脑，他从来没有出过那座巨大的建筑。
他只需要在里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成千上万年的处理数据就可以了，就像……就像一台电脑。
0号看了一眼Neroli，他记得这个男人最开始就是怀疑他是一台落后的电脑的。可是，仔细想想，他其实跟那种繁荣过一时的落后机器没有什么区别。
“你看，我们现在不需要任何的人力去监控整个星球的电脑了，这真方便。”那时候，大将军大人这样对他说过，虽然，大将军大人看着他忽然又加了一句：“0号，我们这是在预防反抗和犯罪。”
那时，他眨眨眼，觉得理所当然。可是，现在呢？
智脑，他们要求可视化和绝对的忠诚，所以，所有的提问都必须回答，不能回答的则以“拒绝回答”、“权限不够”等等回答。
在成为智脑以后，他从来没有出那栋巨大得他甚至没有走遍的建筑，所以，根本没有考虑过需要面对异种生物，所以，在那种不可逆转的规则的束缚下，他在地球的行动举步维艰。
他忽然想起了1号，那是战斗型的智脑，他经常看不到他的人影。但是，每次回来，他都会对他上报他的战斗经历。哦，1号不喜欢他用上报这种词，他说，那是“讲述”，只有他和他的“讲述”。
最为最高智脑的他当然可以“看到”艾洛克星的每一寸土地，但是，1号说，这是不够的，你依然被束缚在这里，你知道吗？然后他会跟他将很多地方，比如头上长着无数触角，喜欢喷射腐蚀性粘液的罗曼星人，比如，生活在数千米深水下的伊拉迪星人。
1号说，你看，这才是全部。然后，他会对着他露出一点点笑容，他常常还在纠结，这是违规的，要不要惩罚的时候，这个微笑的笑容就消失了。
1号说，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
如今的0号如今的钟鸣摸了摸脸，露出一点笑容。
是的，他终于知道了，总有一天，他会带他离开那种地方，他会让他露出真正的笑容。可是，这一天……来得太晚了。
他是0号，可他在没有成为0号之前，在最高军事学院学习的时候，在被成为精神力含量惊人的天才的时候，他叫符那迪，艾洛克之光。
大脑里，什么东西嗽然断裂。这个在成为智脑的时候就被加密上锁的名字浮了出来，钟鸣全身一阵剧烈的抽搐，倒在了地上。
第 69 章
再次醒来，周围的光影一阵变幻，眼睛眨了眨，银色的流光从瞳孔上急蹿而过，才发现，竟然已经回到了莱夫尼斯号中。
大脑仿佛被一颗钉子使劲的搅动一般疼痛，如果不是精神力强度过人，或许已经直接脑死亡而不是坐起身来看到躺在地下的钟鸣。
那具被他使用过的身体已经彻底崩溃了，因为承受不住他一瞬间爆发出来的精神力而整个基因链崩溃，要修复……很难，所以，4-19将他的精神力重新转移了出来，回到了0号——或者说符那迪身上。
他担任智脑一职已经上千年了，突然因为一瞬间的失控而强行挣断了当初被打进脑域中的制约，如今，整个身体都虚弱得不成样子，甚至，有点分不清，到底……他是人还是智脑。
当初，他不过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孩子，因为一生下来就被测出的强大精神力而拥有了符那迪的名字。＆，艾洛克之光，那个时候的他并不知道整个艾洛克星球已经开始启动了智脑计划，而他……在诞生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列入了这个计划。
艾洛克星人，精神力上限几乎是天生的，而后天的学习和锻炼不过是尽力将这种力量发挥出来罢了，一成？三四成？或者全部？都是有可能的。
艾洛克星人是天生的战士，当然，也被其他星域的人称为天生的疯子。因为精神力上限是一定的，所以，他们只需要很短的时间来成长，来学会理论上的控制方法，然后再依靠实战一点一点积累和学习。也因此，他们的少年时期是很短很短，甚至，还来不及回忆就已经成为了战士。而他，也没有愧对于那个名字，只用了七年的时间就进入了最高军事学院。
他在那里又仅仅花了三年的时间，成为了少数能够百分百掌握精神力的人，然后，他被大将军告知列入了智脑计划。
那个计划，当初被吹捧得极其强大极其完美，他少年心性当然激动不已，很快就答应了。
然后，他被强行打入了智脑十原则。
只不过，他没想到，成为智脑，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他当然不能说大将军大人他们做得不对，因为，一个无情无欲无性的智脑是不需要记忆的，那只会让智脑判断失误。但是，那样长久的日子，一朝清醒，再回首看来，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原来，他的名字，竟然是这个智脑身份的最后的枷锁。
脑袋里疼得厉害，他却就这么坐在躺椅上，看着“钟鸣”的尸首。
那尸首表面看起来毫无伤痕，只是面色惨白双目紧闭罢了，他看着，面无表情，心里却仿佛有无数的信号乱窜，仿佛精神力容量被塞满了一样。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人，还是仍旧是台智脑。
人的身份已经离他太远了，远到他如今回忆起来都有些不真实的地步，可是……智脑……他脑域里面的智脑原则已经尽数被破坏了啊……
他呆呆的坐着，直到4-19走过来，弯下腰，将一系列的检测仪器插在他身上。
他身体僵硬了一下，略带警惕的打量4-19，一时之间拿不准这台智脑会不会因为他破坏了智脑原则而准备销毁他，尽管他的权限比他高。
4-19将符那迪（0号）长长的泛着浅蓝色光芒的头发披在臂弯上，然后抬起来，将各种仪器接了上去之后，这才又将那长发放了下来。
屏幕上飞速闪过的数据流如果是普通人看来只怕立刻就要头晕眼花，可4-19只瞄了一眼，便淡淡的道：“因为在【钟鸣】这具身体中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大人的精神力被强行压制了许多，现在突然受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大人请不要担心。”
他伸手轻轻的抚摸符那迪光滑如缎的长发，然后跪在了符那迪面前，执起虚弱的符那迪的手，在符那迪的手背上轻轻一吻，抬起头，一贯冰冷的脸上忽然显出点微笑：“大人，欢迎回来。”
符那迪眨了眨眼，转头看向屏幕，那飞速流过如同成片的光芒一般的数据在他眼里清晰无比，一眼就能看到内容：“4-19，你在擅自跟1号联系。”
4-19站起来，扶着符那迪的双肩，极长的银色长发从4-19肩头滑下，大半部分都披在了符那迪的身上，符那迪听到4-19毫不掩饰的跟他说：“是的大人，我在告诉1号大人，您已经抹去了智脑十原则。我想，1号大人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符那迪微微睁大了眼睛，或许是还不习惯的缘故，他说话的语调跟智脑完全没有两样：“你发现了？”然后皱了皱眉：“你这是违反规定的。只有找到了合适的寄居星球，才能彼此联系。这是我们得到的命令。”
4-19轻轻的扯去连接在符那迪身上的各种仪器，看着符那迪明显有所好转的面色哂然一笑：“符那迪大人，那是作为智脑接到的命令，可是，你大概不知道，除了您，从来没有谁是单纯的智脑。而违反规定的惩罚……我并不在乎，我已经习惯了。”4-19握起符那迪的手放在自己脑侧。
一贯没甚表情的符那迪嗽然瞪大了眼睛：那里受到的伤害非常严重，是艾洛克星人惯用的、直接作用于脑域的电击。
“您的资料里应该有的吧？1号大人的身份？”4-19跪在符那迪身边，仰头看他。
符那迪点点头，闭了下眼，然后用一贯平板的声音念出：“曾经被出征军在废弃居住点捡到的孤儿，因为精神力强大而进入了最高军事学院，后来入选智脑计划。”顿了顿，符那迪看着4-19专注的眼神道：“他曾经的名字，是依纳塔尔，是比我高一级的同学。”
“是的，就是依纳塔尔大人。因为出身，依纳塔尔大人在纳入智脑计划之前从来没有进行过专业的精神力极限测试，没有人知道他的精神力到底如何。而为了您……为了追随您……依纳塔尔大人做了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在申请智脑计划前，依纳塔尔大人将自己的精神力强行抽离了一部分出来！”
“因为依纳塔尔大人的精神力实在很强大，即使他已经抽离了一部分，他还是入选了。所以，被打上了智脑十原则的1号根本就是不完全的依纳塔尔大人。等大人的精神力慢慢恢复，那部分属于依纳塔尔的记忆也就同时恢复了。只不过，为了不暴露自己，依纳塔尔大人一直都在辛辛苦苦的隐瞒这件事。而我们这些通过您和依纳塔尔繁殖出来的智脑，则统统带有了不稳定性。所以，数次繁殖后，第六代智脑才会集体叛变。”
“符那迪大人，我们从来都不是真正的智脑。智脑计划，早就因为依纳塔尔大人而失败了。但是，无论如何请你不要责怪依纳塔尔大人，他是为了您才进入这个计划的，他不想您成为没有感情的智脑。”
符那迪缓缓的眨了眨眼，他对依纳塔尔的记忆其实很模糊，并不是说他精神力太弱所以记不住，而是因为曾经作为符那迪的他出身高贵，根本不会特意去记一个贫民窟来的学长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