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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书籍名:《囚徒》    作者:WingY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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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从来都没有结束过,除却马来半岛的十几支抗日志愿军外,就属中南半岛那里情势最混乱。
年头昭南岛军政府就收到了太平洋区日军政首府的电文,其中包括了日本本国遭少盟军的毁灭式轰炸,以及印缅地区战事吃紧的消息。
古谷川等驻南洋的二十几位日军上级长官都参与了这一次在国泰大厦顶楼办事处的秘密会议,这一次的会议有从吕宋岛远道而来的一名叫做渡边太郎的日方空军司令,毫不保留地报告了日军在中途岛和珊瑚海战役的惨重损失。
“很遗憾的,我们已经丧失了南面的制海权,但是足以安慰的是,南洋的空陆部队依旧是充满力量的。此外,我和山下大将达到了共识,继续支援缅北要塞。”渡边三太郎鼻梁上架着圆眼镜,目光锐利地环视一干幕僚。
“我们拥有机械化的武装部队和充裕的资源,太平洋空军指挥部也会给予支援,战争必然要持续下去。”
围着长方桌直下的两排军官们互相交换了眼神,古谷川两手合握着,两只拇指互相摩挲。
他沉默着、思考着——
还有,不安着。
这样的不安一直持续到了会议结束,仍旧在古谷川的内心盘旋。
古谷川心里想得与其他人分毫不差——他们才过了一年多的太平日子,好吃好住地过几天,苦日子就又要降临了。单看电文,就能想象缅北的日军要塞如今受到了不一般的威胁,那可是一线战场,迎战的是中英美的盟军师团,并非那些山野丛林的没头没脑的敢死队。
古谷川忽然有些扼腕,也许先前他应该自动请缨前往马来半岛吉兰丹剿共,那么也不必留在这里等着被相中扔出关外去送死了——也许情况也没这么糟,古谷川试图这么安慰自己。
他带着这样忐忑的心情前去了自己的私人办公所——也就是南洋华侨协会的办公室。
协会会长在几个月前已经换个人来当了,至于马聪盛这个人物,早在许久之前糊里糊涂地被革职,后来宪兵传来的一些密报,马家大宅就让日军给封馆了,马聪盛也被投进了樟宜牢狱,几个儿子赶上了时候,送到了泰缅修铁路去了。
古谷川在这件事情上可是出了几分心力的,马聪盛是他拉上来的,踹下去的时候连眼眉都懒得提一下。
现在的新会长姓沈,大名嘉生,是个唯诺好说话的,不会多奉承,为人老实,年岁过了半百了,在华侨里声望算是颇好的。
古谷川还未驾临,沈老头儿听见了风声,就屈着老腰,赶紧把柜子的账本都取出来了——将军看他老,不怎么要为难他,就是看看账本,不顺心也就威吓两句。沈老头儿正转动着金钥匙,古谷川就把门给踢开了,身后跟着两个穷凶恶极的宪兵,直接就走进来了。
“将、将、将……”沈老头连续“将”了几声,他说话自然地带着颤音,口吃起来就像是留声机卡带了。古谷川摆手点头,直接走到写字台前的沙发椅坐了下来。沈老头抬着树丫子般的手,对着门外唤着:“茶、茶——”
“行,不用了。”古谷川皱眉,不耐烦地往后一挥手,说了两句日语,身后的宪兵就整齐划一地跺脚,回头走出办公室,顺道把门给紧紧地带上。
沈老头愣愣地盯着那门板,接着回头去看眼前的日本将军,两手搓了搓,正琢磨着古谷川的心思的时候,却听他一拍桌案,极不耐地斥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账本拿过来!”
沈老头的胆子差点被震坏了,他连声说了几句“是”,扭头急忙将柜子解锁,从里头把一本本的蓝色封面的账本给取出来。古谷川如今耐性尽失,不等沈老头把账本递来,就绕过写字台走到前头,低头取了一本来翻。
沈老头把近日的账本都取来放桌上,他已然是挥汗如雨,抬起袖子由额头逐往下擦了擦汗,把袖子都给浸湿了。
“就这些了?”古谷川把每本都粗略看了看,有的只看了前几页的账目,接着便抬眼如是问道。
“对、对,全部,都在这儿了。”沈老头点头答道。
古谷川眉头拧得更紧了,他合上了手上的账本,跟着诡异地环顾了一眼旁边,害怕隔墙有耳地前进一步,鬼祟地在沈老头面前压低声量问:“明面上的那几本,已经交出去了么?”
沈老头闻言谨慎地点头,磨着手心的汗,声细如蚊般地应:“都、都交了……”
古谷川的脸色总算有些舒缓了,他凑到沈老耳畔,嘱咐道:“一会儿我一离开,你就想办法把这些账本都销毁了。”
沈老头一愣,抬头去看对方脸上的神情。古谷川认认真真的,确实不像是找茬或是说笑。沈老头连呼吸都颤了,古谷川为了安他的心,便说:“你无需想太多,照我的话去做就成了。”
沈老头频频点头。古谷川又道:“这件事情,你得守口如瓶,我会在大将那里多为你美言的。”
“不、不敢……应当的、应当……”沈老头赶紧摆了摆手,然后转身去急急去收拾那几本账簿。古谷川见事情办成了,把金怀表取出来一看,又瞅了那老迈的背影一眼,便抬步离开了。
古谷川让沈老头办的事情,乃是未雨绸缪——那几本账簿记录的才是南洋华侨协会这段时间来敛财的真数目,先前交上去给军政府的都是过滤之后的。古谷川从这里得了不少财富,如今他内心有不好的预感,首先挂念的便是要把可能的把柄先销毁了,以防节外生枝。
◎◎◎
再过不久就要过年了。
家里去年年尾新添了红木家具,叶海涛就坐在那张宽大的红木椅子上,微弯着腰,目光柔软地看着前边坐在地毯上,玩玩具的小月儿。
小月儿脾气大,除了哭声轰隆之外,本身也具有十足的破坏力,经手的玩具没一个完好的。叶海涛认为女儿家该抱着洋娃娃才属正常,小月儿偏看不上,只管扯着男孩儿才喜欢的玩具——若要严格来说,小月儿也并非不喜欢洋娃娃,但是她已经看上了亨利那头黄毛,对其他的丑娃娃已经无知无觉了。
这事情叶海涛自然领会不来,他只当女儿愿意与亨利亲近,这并非坏事。
叶海涛把亨利当成了半个学生,同时也是某些心灵上的寄托——他自己说不上来,也没要去仔细地探讨。
“爸……爸!”小月儿玩腻了,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对着叶海涛东歪西倒地走过去。
“来,爸爸抱——”叶海涛咧嘴笑着,俯下身就去把女儿从地上抱起来。小月儿爬到他腿上还没坐稳,就不安分地直扭动,要去抓桌案上摆着的水果硬糖。
古谷川先前怕小月儿把牙给吃坏了,曾提醒过叶海涛别老喂女儿吃糖。叶海涛尽管知道古谷川说的在情在理,不过他乃是慈父中的典范,溺爱女儿已经到了毫无理智,甚至是天怒人怨的地步了。
故此,叶海涛在女儿的几声“爸爸”和“糖糖”的攻势之下,直接卸甲投降,去扭开罐子。
“二爷。”
奶妈从二楼下来,刚好捕抓到了这一幕,连忙走过来边出口阻拦:“二爷这可不成,再吃下去,小姐就没牙啦!”
叶海涛当场让人逮着,脸上挂着讪笑,提着女儿说:“没这么夸张,就让再吃一颗吧。”
“二爷,您别说这话,每次这么讲,最后还是一把捞出来。我不能信您啦。”奶妈连连摇头,走过去就把小月儿给接过来抱好。
小月儿见七彩的糖罐离自己越来越远,皱起脸来准备要大哭一场了。奶妈哄过十几个孩儿了,可说是身经百战,抱着小月儿晃着直接唱起曲儿来。小月儿闹了两声,马上就被逗笑了,叶海涛见她这样有办法,心痒痒地十分想讨教。
然而,叶海涛没来得及开口,奶妈反倒先面露难色,开了个模糊的话腔:“二爷,说句实在话,这年头,您也算是个好主子了。”
叶海涛听了沉默,等着她说下去。奶妈犹豫地迟疑片刻,接着道:“二爷,我确实怕冒犯了您……”她稍作停顿,“我、我就直白说了……二爷,我能支点的工钱么?”
叶海涛看着她一会儿,也没多问,就上楼去到书房里,按着记忆从抽屉里拿了票子出来——工人的月钱都是亨利去发的,叶海涛身上一般没攥什么票子,只记得屋子几处放了点钱。他琢磨着奶妈必定有难处,也许正急着用钱,就直接上楼来拿了。
奶妈抱着小月儿跟着上楼来,接着就放她下来自己玩,走到叶海涛跟前把钱接了过去,低头粗略地估计了那数目,简直要感动得跪地磕头了。
叶海涛自认是没资格受这份大礼的,赶紧去把她扶起来。奶妈流着泪,抽抽噎噎地说:“二爷,我儿子前些日子病了,可是现在您也知道的——寻常人哪里买得起药,靠着偏方也吃不好……”
叶海涛频频点头,理解地说:“妳赶紧去请个大夫看看吧,剩下的去买点吃的让孩子补一补——”
奶妈摇了摇头,满怀苦楚地叹了一声,对着叶海涛说:“二爷,您是真的不知道外头的情势呀。”
叶海涛一顿——他如今是逃避一样地甘愿受古谷川的软禁,与世隔绝地过日子。他仿佛日日地处在迷梦之中,连报纸也没怎么去看了,就只不闻不问地守着女儿安分冷漠地过日子。奶妈这一声哭,可要把他拉回了现实里来了。
“现在白米一斤都涨到四十几了,平常人哪里吃得起?二爷,您不理解最近发生的事情。前些日子您老说晚上打闷雷,把小姐给吵醒了。事实上我听说,那是有兵在放炮。二爷,我可真怕又要开战了,我家那口又瘫了,一家子能躲哪里去呀?”
叶海涛听完了这些话,必然又陷入了沉思。
要开战了?哪里开战了?是英国人要打回来了还是怎么?叶海涛深思了片刻,便隐隐觉得头疼,扭头看见坐在地上一劲儿地玩乐的女儿时,渐渐地生出一抹物是人非的伤感来。
他慢慢地叹了口气,摇头往后倚着椅背——战争、民族、血仇……其实来来去去的都是人祸,这一切都不具有什么意义了。
叶海涛的棱角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和折磨之中,慢慢地被磨平了。他还年轻,可是却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动力,若不是之后再次遭逢巨变,也许他就要在这样的迷梦之中,渐渐地失去所有的知觉。
古谷川阴晴不定地从外头回来,正好过了吃晚餐的时候。叶海涛如今不督促亨利的功课了——亨利聪明,学习快,叶海涛发现自己有些失去记忆,能教的东西有限,而亨利时常要用热切地眼光看着自己。叶海涛指责了他一回,亨利含着满腹委屈直接哭了出来,把叶海涛弄得不快了,从此就失去了严格指导他的热情。
叶海涛多出了这点时间,除了陪伴女儿之外,就是呆坐着缅怀过去。古谷川回来的时候,叶海涛正坐在写字台前翻看着影集,连古谷川走近了也没有发觉,神情专注得几乎呆滞。
古谷川走近去瞧——一张张的照片,全是去年拍的。每一张采光都足,拍得够漂亮好看,完完全全地像一家子。古谷川顺着叶海涛的目光,瞅到角落那一张。
那一张并没有小月儿,只有古谷川一手揽着叶海涛,贴近地站着,对着镜头。
看过去就像是感情极好的兄弟,乃何两个人生得一点也不像,古谷川抛开了脑中杂乱的思绪,指着照片中的叶海涛,轻声说:“老婆。”
叶海涛并不惊讶他的出现,他早就习惯古谷川的神出鬼没。他心平气和地看着照片,接道:“你漂亮,你才是老婆。”
古谷川支起叶海涛的下颚,让他与自己对视,诡异地认真说:“老婆,给老公笑一笑。”
叶海涛盯着他良久,古谷川把叶海涛的发呆看成了含情脉脉,决定自己笑给老婆看,故此大大地扬起了嘴角。
叶海涛承认了对方美丽,而这也是事实——古谷川少年时苗苗条条的,站在哪里都是西洋风景油画般的亮丽景致。现在尽管和少年有些不同了,不过五官还是漂亮得看不出年岁,说是二十几也不夸张。唇还是一样地薄凉,合该是个没良心的毒辣人物。
但是事到如今,叶海涛也不知该怎么去评价眼前这个人了,而他也放弃了这样费脑的行径。
古谷川对着叶海涛,从来都是越看越合意。他的脑袋把叶海涛勾勒成了绝代佳人,除此之外,世间再无其他颜色。后来,他得出了结论——他真是爱极了阿海了。
他们两个两两相望片刻,自然而然就凑前去亲嘴了——叶海涛有点受对方的美色蛊惑,在温暖暧昧的气氛之中,顺其自然地把眼睛闭上,去与对方亲作一团了。两个人这回古古怪怪的没生出情欲,只是吧嗒地互相吮吸着对方的唇。
等到亲够了,两个人也不说话,只静静地搂在一起,好像隐隐约约地把心也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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