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莲弟偷偷看庄凡的脸，气色很差。他端着饭放在他床头轻声说：“庄公子，吃点吧。”
庄凡微微侧了侧脸，没有胃口。这一场病来得奇怪，没什么预兆，人软绵绵的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莲弟扶他坐起来，在他背上垫了个枕头：“要喝水么？”
庄凡摇头。
“你又不吃又不喝，苏老爷又要骂我了。”莲弟无奈的瘪着嘴：“吃一点吧，这样下去要饿死了。今天的粥是鳝鱼粥，很香的。”
庄凡实在没有胃口，定定的看着窗户外，莲弟的话听到也当没听到。
“苏老爷人那么好，你天天病着，他都不嫌弃你。把你从红袖馆买出来，还这样养着你。你为什么不见他啊？”弟继续在床边细细声说。
庄凡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合上眼睛闭目养神。门轻轻推开，有个细微的脚步朝床边走过来。莲弟站了起来退到一边，庄凡猜是苏震来了，眼睛合得更紧。
苏震看着床头柜上的碗没有动过的迹像，表情不善的看了莲弟一眼。莲弟轻轻的哆嗦着：“庄公子胃口不好，吃不下去……”
苏震坐到床前，挑起庄凡的下巴。庄凡无奈的眨开眼：“别碰我。”
苏震端着碗，挑了一匙粥送到他面前：“吃一点吧。”
庄凡看着银匙，不说话。
“你把身体养好，我才能送你回北平。你这样，难道要抬你回去？”
庄凡眉心微动。事到如今，除了对回家的执念，他已经没有别的想法。
苏震又把调羹送到他嘴边，他无奈的张开嘴吞了一口粥。
吃什么都感觉不出味道，一转眼把一碗粥都吃光，只知道胃已经鼓胀起来。苏震把空碗递给莲弟，抽出庄凡背上的枕头，扶他重新躺下去，动手捋开他的头发。
庄凡也懒得再跟他说什么，闭上眼睛继续装睡觉。苏震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起身离开，脚步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突然出声：“过两天逸之和杏华大婚，我要回去一趟。等回来后我就送你去北平吧。”
莲弟也出去了，门关上，屋子陷入一遍死一样的空寂。庄凡瞪着眼睛呆呆的看着天花板。眼睛很干涩得发痛，却润不出泪水。是大婚也好，还是出洋也好，苏逸之已经都不再跟他有任何关系。等回到北平的时候，这一切都必将尘封在某个阴暗的角落，永世不再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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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吃了一碗药，肚子里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碧莺使劲的看着微凸的肚子，才两个来月的样子，怎么就看上去已经很显形了。她皱着脸大声喊：“青梅，青梅……”
“青梅回本家去了。”一个老妈子走进屋子笑眯眯的看着她：“太太有什么需要的，吩咐我就行了。”
碧莺耸着眉看那老妈子一脸谄媚的笑容，清了清嗓子：“她回本家去做什么？”
“说是去拿点东西。”
“哦。”碧莺点点头，想起自己也叮嘱过青梅时不时打听下苏舜青那边的动静。
“太太有什么需要的么？”老妈子又问。
碧莺看着她褐色的脸，瘦巴巴的，一看就是很精明世故的模样，心里不喜：“没事了，你忙你的吧。”
“是，青梅姑娘回来之前我就在外头侯着，有需要的喊一声。”老妈子说。
碧莺嗯了一声看她出去。这宅子里的几个下人都是她叮嘱青梅找来的老实可靠的外地人，到时候拿了钱可以打发的远远的。但怎么看这老妈子都不像是能靠得住的，回头辞了，让青梅再找。碧莺打了个哈欠，又开始犯困。
“听说三太太搬出去住了。”红罗一边绣花一边说。
“为什么？”苏杏华扔下手里的书揉了揉眼睛。
“说是家里来了姐妹，安排在老爷送给她的那幢新宅子里住。”红罗用牙咬断手里的线，又拿了一根金丝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穿进针眼里：“我上午去厨房院替您拿点心，觉得家里一下子安静了。没看到青梅闹腾，还真不习惯。”
“欠欺负是吧。”苏杏华白了她一眼。
红罗笑了笑放下手里的绣活，扭扭坐麻了的腰：“小姐要不要出去转转啊，都坐在屋里看书看了好几天了。又不考状元，那么用功做什么。”
苏杏华未置可否的看着外头的天气。都已经快到中秋，阳光还是很强烈。只是不像七、八月间那么晒人。若不是取消婚约，她只怕现在正在准备做苏逸之的嫁娘。因祸得福，被土匪绑架让苏逸之救了她一命，婚事也不了了之。
想到苏逸之，苏杏华又想到庄凡。庄凡当初一气之下离开苏家，有一半因由在她。要不是她蠢笨的听了碧莺下作的点子，也不至于让庄凡现在下落不明。前两天苏逸之跟苏舜青闹了一场，为了出去找庄凡。结果又没走成。
苏杏华轻轻叹了一声，伸了个懒腰：“好吧，走走。”
“就在院子里走走，还是去逛街？”红罗又问。
苏杏华想了想，在院子里怕会碰到苏舜青。现在心里恨着这个人，别说看到，连名字都不想听到。她站起来：“去外头。”
红罗收拾起东西跟着苏杏华出门。绕过花厅准备出园门，苏杏华一回头就看到苏舜青从花厅里出来，后头跟着青梅和德福。她别过脸，装没看到。他们也没看到她，一行径直出门去了。苏杏华看着三个人的背影有些诧异。碧莺素来跟苏舜青不合，每回都是针尖对麦芒。青梅跟在苏舜青身后，也不像是被苏舜青抓来训话的样子，难不成有什么蹊跷？
“我们往哪儿走？”出了大门，红罗问苏杏华。苏杏华看着苏舜青坐上了黄包车，青梅和德福跟在后头。红罗又问了一遍，苏杏华突然一惊，两个都是她讨厌的人，也都是寄居在苏府里。难不成，他们会趁着父亲不在家，暗地里结盟？
苏舜青打理苏家很多年，所有的钱财父亲都不防备他全凭他处理。若是他真的生了外心，想弄走苏家的财产是很容易的。碧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苏杏华想着苏舜青心里又是一抹恨，淡不去。她转向红罗：“三太太外头的房子在哪里你知道吗？”
红罗点点头：“以前金家的房子，做得挺气派的。”
“带我去。”苏杏华叫来黄包车。
金家的房子确实很好找，城南看到红墙碧瓦的就是。虽然院子不大，门前的朱漆红的鲜艳。听说了苏家的大小姐来了，看门的老头立即放行。苏杏华沿着鹅卵石小路打量这个规模不算大却弄得很花哨的庭院。花花草草很多自不必说，院子正中还摆着些泥人石雕，土不土洋不洋的，说不上来什么味道。走到正厅，大门是关着的，几个下人站在门前伸头望脑，似乎在看热闹。苏杏华走上前，立即有拦着她问她的来路。听红罗说是苏家大小姐，下人们也都灰溜溜的各自散了。苏杏华站在门口，听到屋里有人细细声哭泣。她从门缝往里看了一眼，碧莺跪在地上，苏舜青坐在堂上气定神闲。
这情形跟自己想得不一样，看来两人没有联手，多半是碧莺叫苏舜青抓着小辫子了。对苏舜青的假想不成立，苏杏华顿觉得轻松一大截。也不知道碧莺是叫苏舜青揪住的是什么辫子，进苏家那么多年，就没见她那么老实过。苏杏华凑在门缝前听到苏舜青悠然说：“三太太何必行此大礼，折煞我了，快起来吧。”
青梅过去扶碧莺。碧莺全乱了方寸，跪在地上全身瑟缩。她不明白，苏舜青怎么就知道她肚子里怀了孽种，青梅什么时候开始被苏舜青收买了。她以为她的计划完美无缺，为什么苏舜青不费力气的就坐在这里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二爷放了我吧。”碧莺推开青梅只好向她最不情愿告饶的人告饶。
“我来也不想拿你怎么样。这些人都会继续在这里伺候你，孩子你生下来。”
“不可能。”碧莺脸色发青。让她把孽种生下来，无异于要她去死。她知道苏舜青有手腕，却不知道他那么厉害。
“孩子总是无辜的，虽然只是一个血块也有灵性。亲生母亲怎么舍得就这么杀了他？”
“不是他死就是我死。”碧莺咬着牙吸了吸鼻子：“二爷饶了我吧，我以后搬离苏家，再也不找您的晦气。”
“三太太说的是哪里话，大家都是一家人，以和为贵。”苏舜青喝了口茶水：“我无非是替你着想。孩子生下来，你的后半生也有着落。”
“那老爷那里……”
“老爷好里我去说说，兴许也可以认下来，做苏家的养子。”
“二爷，你放过我放过我，让我给您做牛做马都可以。”碧莺被逼无奈，全怪自己素来行事说话不留后着，把苏舜青得罪得太死。这事落到苏舜青手里，他又怎么肯给自己一条活路？
苏杏华在外头听得无趣。碧莺出事她一点也不意外。现在让苏舜青抓着，她还有一丝兴灾乐祸。苏舜青最好能把她赶出苏家，从此苏家就少了个让人讨厌的人。
她直起身体也懒得再偷窥，正想走，屋里突然响起碧莺的尖叫：“苏舜青，你会有报应的。你不得好死。哈哈哈哈，你以为你还是以前的苏二爷吗？你早就失宠了你还不知道。老爷现在在泽县搂着那个比你年青得多的庄公子睡大觉呢。”
苏杏华大吃一惊，怔忡的跟红罗对视。碧莺继续疯魔了似的狂笑：“你在苏家耀武扬威那么多年没想到吧，大太太让你逼死了，二太太让你逼去了尼姑庵，你想整死我，我已经先给你挖了个坑哈哈哈哈……”
苏杏华脑子乱轰轰的，看到门打开了，碧莺从屋里出来，一路笑着看着门前的苏杏华：“大小姐，大小姐也在啊。你知道吧，你喜欢的那个男人，你爸也喜欢。他已经要了他了，哈哈……”
德福从屋里大步出来，捂住碧莺的嘴。碧莺张口咬住他的手。德福吃痛不过，一胳膊肘捶在她肩膀上。碧莺昏死过去。苏舜青坐在堂中央，面目无神的跟苏杏华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