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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页

书籍名:《恣慰》    作者:Viburn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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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困了。他累了。他贴着燕然的肩头睡着了。
  然后一觉到天亮。
  没有做梦,没有半夜惊醒,就那么踏踏实实安安稳稳的睡到第二天早晨。被燕然轻轻叫醒后,他坐起身揉了揉眼。
  “几点了?”
  “放心,早呢,起来先清醒清醒,我打过早点的送餐电话了,待会儿就给送来。”
  “嗯。”点了点头,苏继澜打了个哈欠,而后翻身下床。
  安安静静按部就班,洗漱穿衣吃早饭,两个都没有任何行李,只揣着手机钱包的男人,退房之后,走出了酒店。
  一辆挂着“苏E”牌号的奥迪A6正等在门口。
  通体漆黑的车身擦得一尘不染,连轮毂都干干净净,玻璃贴的是深色防爆膜,里里外外见不到一点半点的汽车饰品,这比灵车还庄严肃穆的配置无形中给人造成一股压迫感。车门没有打开,只是降下了车窗,苏继琛探出头,朝着走出来的两人挥了一下手,示意他们上车,而后开了四门落锁的开关。
  “我想也会是这样。”苏继澜一声嘲讽的浅笑。
  “我倒是挺高兴的,你哥真体贴哎,这一趟能给我省不少车钱了。”燕然哼了一声,而后在看见车子内部的浅色真皮座椅时念了句“阿弥陀佛”,“幸亏不是黑的,要不我真怕他给我直接拉火葬场烧了……”
  这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的贫嘴确实有了缓和作用,苏继澜带着不再有嘲讽味道的笑上车,直接坐在后面的座位上。
  “继澜,你坐前边来。”指了指副驾驶的位子,戴着墨镜的大哥回头说了一句。
  “……副驾驶太危险了,哥,你忘了?事故死亡率最高的就是坐在副驾驶上的,这话还是你对我讲的呢。”那绝对是不温不火的挑衅,轻描淡写说完,苏继澜从后视镜里看着大哥墨镜藏不住的眉头紧锁,然后在燕然也上了车之后有些故意的重复,“这事你也知道吧?副驾驶座最危险。”
  “啊?哦知道啊,这还能不知道……”那黑子很配合的说着,而后开始臭来劲,“哎要不我坐副驾驶得了,这要是出点儿什么事儿,我一over,咱大哥就happy了。”
  面无表情的说着冷笑话,燕然伸手关好车门,苏继澜低下头忍着笑的时候,前头的苏继琛咬着牙说了声“你知道就好!”
  车子发动了起来,小心避着过路行人拐上了临顿路,然后调转车头,向南开了过去。
  拐上干将东路时,天色有了几分阴沉,跨过外城河,经过苏大北校区,行至东环高架时,零星的雨点落了下来。不至于需要开雨刷,可那种朦胧的视觉阻碍还是令人不爽,等到上了沪宁高速,雨点忽然之间密集起来。
  “掉点儿了,天哭,大哥,你这车新洗的吧,看来是白忙活了,你真该听听天气预报那洗车指数……”那黑子在后头声音不高不低不冷不热的嘀嘀咕咕,苏继澜没忍住的笑声就更是让开车的苏继琛恼火到真想一脚把油门踩到底。烦躁的干脆打开了音响,从来不在车里放CD的习惯让那绝佳的环绕立体声喇叭只是在播放着电台广播。
  一段模糊的自动调台音过后,是一个清晰柔和的女声在读点歌短信的手机号。
  落雨了,雨天总是让人思念,思念不能在身边的恋人,思念远方的那份情感。送上“娃娃”金智娟的一首《漂洋过海来看你》,唤醒我们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最深切的回忆。
  足够煽情的独白之后,是足够熟悉的前奏,歌名绝不陌生,这首他们学生时代流行过的歌,苏继澜到现在还能记得大部分歌词。
  “……为了这次相聚,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言语从来没能将我的情意,表达千万分之一。为了这个遗憾,我在夜里想了又想不肯睡去。记忆它总是慢慢的累积,在我心中无法抹去……我在最绝望的时候都忍着不哭泣……陌生的城市啊,熟悉的角落里。也曾彼此安慰也曾相拥叹息,不管将会面对什么样的结局……”
  真的如电台主持人所说,被那至少已经十年没听过的曲调唤醒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那些最深切的回忆,苏继澜好像突然听见了某种类似于耳鸣的悠远回响。
  尤其是在他听到尾声中那故事般的讲述时。
  “金智娟,其代表作《飘洋过海来看你》,讲的是她自己的爱情故事,虽然这个故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但是这首歌却流传了下来。当时她有一个男朋友在北京,她非常喜欢这个男朋友,但是由于当时要从台北来北京并不是想象那般容易。于是这段异地恋在结束之后,她将自己的这段爱情故事告诉了李宗盛,后来李宗盛就写出了这样一首歌……”
  又觉得伤感,又觉得想笑,苏继澜克制不住反复默念着陌生的城市熟悉的角落那几句,克制不住觉得它竟然是那么符合自己的经历。
  北京,台北,岂不是比北京和苏州还更加“送君千里直到山穷水尽”?千里之隔的两个人全因为老天注定的劫数凑到一块儿,分分和和,聚聚散散,一场游戏一场梦,感情常在没有等到瓜熟蒂落时就已分天各,距离和差异是可怕的东西,它往往比什么样的磨难都更加难以逾越。
  在苏大历史系煎熬时日的两年,苏继澜想的是那个北方的城,在抛舍了江南故家重新闯进帝都之后,他却始终惦念童年梦里小桥流水桂花香。而至于那个让他纠葛了若干年,也同时异地的在想了他若干年的男人,真的会在一次极其偶然的短暂重聚中,有了跟他再见一面的可能时,什么公司的生意,什么外商的谈判,什么辛苦几度春秋才勉强支撑起来的道德壁垒,都恍惚一夜之间就分崩离析,化为乌有了。
  原来他想要的,最简单也最艰难的东西,只不过就是那个一脸坏笑的傻老爷们儿能时时出现在他面前而已。
  如此而已。
  早晨能看见明晃晃的阳光一寸寸滚过那古铜色的紧绷的皮肤,晚上能感受到如水的月色像是就在那双霸道的眼里温柔荡漾,想听他说有多离不开自己,想让他把自己当个大男人重视那生而有之的强烈自尊,更想让他与此同时的把自己当做最在乎最放不下的一块宝,一种需要,甚至是一半生命那般豁出一切来疼爱守护。
  他知道自己这想法着实骚包的厉害,他也暗暗笑自己鞭挞自己竟然会有产生如此骚包念头的勇气,可当真的重聚之后,当真的可以抱着对方听见那句“喜欢”,真的可以在心里大声呼喊“我也是!”的时候,他却恍然,什么骚包与否放到一边,那些想法都的的确确是真实存在的。
  就如同他活着,爱恨情仇喜怒忧思活在这人世间一样,不容诋毁,不可磨灭的真实。
  唱歌的女人有一段失败的凄清故事,那他这个听歌的男人呢……他又会怎么样呢?
  “哦,还真是跟北京有关的事儿哈,我说怎么听着那个‘漫天风沙里看着你远去’觉得那么历历在目呢……”燕然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里,边听着那缓缓的讲述边低声念叨着,苏继澜让他那听来很学术很严肃的腔调逗得有几分想笑,却不知怎的,嘴角还没挑起来,眼角就一阵滚烫的酸涩。
  赶快闭上眼,他低下头,有点突然的轻轻靠在了对方肩膀上。
  “怎么了?晕车?不至于吧。”燕然与其说是不知所措,还不如说是受宠若惊,下意识想通过后视镜看一眼前头苏继琛的反应,可最终还是干脆没有抬起头。他握住那轻声否认,说自己只是还没睡醒而已的男人骨感的手,把脸颊贴在了对方额头。嗅着柔软发间那酒店里廉价洗发水的香味,燕然在他耳际低语,“……放心,事事难成事事成,三跪九叩一哆嗦,再麻烦再头疼也有熬过去的那天。咱俩肯定能成,我有这预感。你就擎好儿吧……”

  story.57

  其实,苏继澜想过,为了这段私情,放弃家人,是否值得。
  燕然也想过同样的事。
  这是一条不归路,已经走上了,要半途下来,是痴心妄想。
  可是为何还是走上来了呢?也许正是本心里扼杀不了的私欲作祟吧。
  想要,便贪婪的伸手去抢,哪怕是火中取栗。
  人果然都是自私的。
  坐在前头开着车的苏继琛也并非没考虑过二弟这档子事儿,他不堪忍受那个曾经稚嫩的小继澜一夜之间凌驾在他头上,凌驾在整个苏家的尊严之上。好像是否和一个男人搞在一起已经不重要了也无所谓对错了,关键是这种凌驾,他怎么都不能接受。
  而至于那个拐跑了他弟弟的男人……
  说起来,如果他承认自己确实希望过那混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出事over掉,也许并不是什么太过分的事吧。
  这些念头坚定过,动摇过,他步步紧逼,对方寸寸死守,直到昨天,他觉得自己是真的已经逼到极限了,但这个吃里爬外的没出息的二弟,却还是死性不改。
  然后现在,他又靠在那混账身上装作自己还没睡醒?
  兄弟连心,只是瞥一眼苏继琛就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没睡醒,那是在隐藏自己的眼泪。
  家传的自尊,让他不可能哭出来,这一点上,他们是一样的。
  一伸手关了音响,苏继琛在油门上踩了一脚。
  平稳行驶着的黑色奥迪在沪宁高速上划破雨幕,一直朝着那座名列榜首的繁华寂寞城开了过去。阴云愈加密布,雨刷需要开到第二档时,密集的水痕造成的模糊感让苏继琛不得不摘掉了墨镜。
  青紫的眼眶映在后视镜里,燕然看得清清楚楚。
  自己那时看来的确下手够重的了,不仅如此,还解恨似的把这气急败坏的苏家大爷往悬崖上推,冲动的确是魔鬼,这魔鬼就在他心里头,他不想把责任推到什么是为了维护苏继澜才出此下策上,他其实是明了的,自己不过就是在对所有试图阻碍他的力量都以暴力和强势来还击,但这坚忍不拔的苏家老大居然能一直和他对抗到这等地步……
  他没想到,他甚至有了一种干脆就和这个明显比自己还顽强的对手玩儿下去的念头。至于那些挑衅的冷语,都是这场较量不可或缺的元素,苏继琛被挑拨起来,他就会有种幼稚可笑的成就感。
  男人,果然是好胜好斗不好强的劣等生物啊……
  燕然的这些心思,苏继澜并不知道,听见音响声戛然而止时,就觉得大哥必定是发觉到他的异样了。发觉就发觉了吧,是嘲笑还是鄙夷,也都随便吧,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想再辩解什么了。昨天那最后的谈判耗费了他太多的辩驳力,他现在只想先回去,回到那就算大错特错了也有靠山有底气的异乡,然后一点点让错误走向更大的极端。
  他没有别的办法,知道愧对家人父母,知道自己的任性妄为已经到了罄竹难书的境地,可让他放手?他做不到。让他再像从前那样对家里的决定一味忍让?他也做不到。翅膀硬了,他克制不住想飞的冲动,就算起飞的刹那会蹬翻了架在细瘦树枝上的巢。
  也许根本上讲,他才是最恶劣最阴暗的那个。
  可一想到某些几经失去后终于有机会让他重新握在手里的东西对自己的重要性,他就什么都忘了。
  让他承认亏欠,可以,让他低头退让,不行。
  真的不行。
  不正常的沉默持续了挺长时间,车里每个人都各有心事,这样的状态直到苏E的车子开进了满是沪牌照的上海市区才走向了完结,虹桥机场近在眼前,把车在每一分钟都在从你口袋里开闸放水般抽走人民币的地面停车场,苏继琛重新戴好墨镜,开门下车。
  天上的雨基本停了,只是还不见太阳出来,地上一片片暗色的水迹,过了盛夏的雨水不再蒸腾般的闷热,反而可以从脚底透出一股微凉来。
  穿着那黑子刚买给他的帆布鞋,踩在路面上,确实比皮鞋舒服,只是多少有些不会走路了似的别扭,苏继澜下车之后,呼吸了一下雨后潮湿的空气,然后看了一眼燕然。
  朝对方示意着先跟着走,得到回应的同时,两人迈开了脚步。紧随在苏继琛身后,像两个被老师抓住问题准备接受训话的不良少年,心里有了大致的对策,脸上是佯装的淡定,一语不发走向政教处,等着训教的开始。
  没有行李需要托运,只要直接去取票处交了钱,拿了登机牌即可,苏继琛沉默的看了一眼二弟,而后伸手到上衣口袋里,掏出了那张让人等了太久的身份证。
  苏继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无意间流露出什么令人皱眉的表情了,但大哥确实皱着眉给了他一句“别一脸如隔三秋的样子!”。
  没有反驳,只是苦笑了两声,他把身份证捏在手里,似乎想要说话,但终究没有发出声音来。
  “自取机票在那头儿呢,赶紧的吧。”燕然先开了腔,继而又先一步往订票确认短信里告诉他的柜台号走了过去。
  苏继澜想要迈步跟上去,却被大哥从后头拽住了胳膊。
  “继澜。”
  “啊?”不解而且紧张的回过头,他等着兄长说出什么再次让他头疼的话来,可在停顿过后,对方却只是叹了口气。
  “我问你,是你给我订的机票么。”
  “……不是。”问题绝对出乎意料之外,连急着想赶快上飞机的苏继澜都一下子怔住了,“是燕然订的,是他打的电话。”
  “啊,也就是说,你本来是不想给我订票的对么?”苏继琛眯起眼来。
  “怎么说呢……”忽然觉得刚才在车上一顿感伤,现在已经没了无理搅三分的力气,低头沉默片刻,再抬起头来时,苏继澜脸上是格外平静的神情,“哥,我不怕你跟我回去,可是确实是不想。”
  苏继琛紧紧抿着嘴唇,想要皱眉,却最终不知为何舒缓了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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