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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页

书籍名:《恣慰》    作者:Viburn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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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他市井,我不反驳你。没错,他就是在市井间长大的,大杂院,筒子楼,纷乱嘈杂拥挤,遵循着没有秩序的秩序,恪守着不像原则的原则,自由浪荡无所顾忌。我承认他市井,但我羡慕他不必像你我这般戴着所谓世家子弟道貌岸然的面具活着。
  至于,你说他野蛮……
  大哥,你是我的亲哥哥,你告诉我,跟这个都舍不得对我凝眉瞪眼的“粗鲁市井的野蛮人”比起来,你打在我脸上的那一巴掌,究竟崇高儒雅在哪里。
  我知道,也许你会用被逼无奈做借口,也许你会说是我把你逼到了那一步。好,就算是吧,是我话里太伤人,是我的过错。识大体顾大局的是你,清高正统的是你,时时处处考虑到苏家名声的是你,关键时刻敢于大义灭亲执行长兄如父的威严的,也是你。你是全天下为人兄长者的楷模和典范。可是,大哥,你我那打不断的血脉相连都不能让你暂且放下家族二字,都不能让你哪怕只是极短的片刻来从我的角度想一想,都不能让你施舍给我半点即便是虚假的有利可图的宽容跟体谅……这又都是因为什么!
  哥,你先于我来到这世上,所见所闻,你比我多,责任压力,你比我大,我不懂事,我幼稚,我任性,我这个得宠的次子理应对你敬畏三分,就算我本心视礼教如刑罚枷锁,我还是愿意出于礼教敬畏你。但你现在所说的这些话,你对我苦口婆心的谆谆教诲,我确实是真的不敢苟同。
  如你所言,我已是人到三十年届而立,那你应该想过吧,当初你那小小的纤细瘦弱的二弟,你那始终跟在你的背后,追着你的影子,怕你,崇拜你,仰慕你的小继澜,早就在你一回头时长大成人了。
  他有了他的活法,他不再甘愿低着头迫于谁的威严做有悖于真心的无奈抉择了。
  很悲哀,很惶惑,但这是事实,你可以不承认,但你真的无力辩驳。
  “继澜!我说话你到底听了没有!”略微抬高了一点音量,又怕让周围的人听出端倪来,苏继琛抬手碰了一下二弟的胳膊,“你必须和他断绝来往,这件事没得商量。”
  苏继澜转过脸来看着他,然后开口。
  “这件事确实没得商量。昨天我就告诉你了,我办不到。”
  牙关紧咬到太阳穴都见了绷起的血管,苏继琛强忍着没有暴跳如雷。再次压低声音却加重了语气,他仍旧试图进行规劝。
  “……继澜,他当着你的面动手打我!我是你大哥!他竟然敢那么嚣张,你就不觉得过分?!”
  沉默着,感觉着耳膜上那咬牙切齿的余音缭绕,苏继澜点了点头。
  “是很过分,他不该打你……就算,他打你,是因为看不得你打我。”
  “我!……我那是因为在乎你!我受不了你那么跟着他……堕落!”
  “是啊……他打你,也是因为他在乎我,这两件事的初衷完全一致。要说‘堕落’,不怕你笑话,我这个人呐,可能从根本上,要比他更堕落呢。”被逼得开始使用堕落这种书面语的大哥,在苏继澜眼里可笑可悲得无以复加,绞缠在难以名状的复杂逻辑里不能脱身的大哥,在苏继澜眼里可怜可叹到无法形容。他觉得自己都没了挑起嘴角的力气,心思烦乱的吁了口气,他闭眼捏了捏眉心,然后在听见候机厅响起登机提示的广播时,解脱了似的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哥,该登机了,咱们还是别纠缠不休玩绕口令逻辑了吧。放心,我会老老实实跟你回去的,反正迟早都要面对,我也想通了,赶早不赶晚吧……”

  story.43

  一阵似乎是盘旋而过的声音在若有若无的远空出现,又瞬息消散了。
  燕然猛抬起头往天角望去,却只见到了深秋高远的灰蓝。
  “然子哥,你想什么呢,喂?”
  “啊,噢噢,听见了,刚才信号不好。”燕然回魂,磕了磕手上那不知不觉间已经烧掉了一大半的香烟,他赶紧重新回到通话内容中去,“那什么,你刚说哪儿了?”
  “我说啊,那稿子主编看过了,说好多了已经。再校对校对修饰修饰就能发了。”
  “是嘛……那就好。”应该算是好事,却完全没有听到了喜讯的快乐,燕然干脆把只剩了短短一截的烟扔到地上踩灭,然后吁了口气,“那什么时候我再找你把稿拿走?”
  “啊?干吗还要拿走啊~?”
  “你不是说还得修饰修饰嘛。”
  “哦,不用了,这事儿我来就成。”
  “……是嘛,那麻烦你了啊。”
  “嗨,客气什么。”电话那头的瑞丽女郎话说得爽朗,跟着片刻的犹疑,然后就是小心的试探,“那个,然子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啊?”
  “要不就是说话不方便?要是不方便那我回头再联系你。”
  “没什么不方便的,我挨我爸妈这儿呢,没跟你嫂子一块儿。”
  “行了你又拿我打镲。跟我哥一毛病。”对方轻度不爽着,却不留神说漏了嘴。
  “你哥?”燕然下意识质疑。
  “啊,我堂哥。特臭贫,讨厌着呢。”那与其说是抱怨,倒不如说是撒娇了,“她净爱损我,还管我叫‘陈有阿’!”
  “什么?”
  “‘郁可’啊,我小时候写字儿密,他就说我写自己名字回回都看着更像‘陈有阿’。”
  “哎我说,你不提我还真没注意嘿。”让这小小的笑谈改善了点心情,燕然觉得舒服了一点儿。
  “注意不注意的,你以后可不能那么叫我。”
  “成,放心,我不破坏你哥专利。”毫无意义傻笑了两声,又随便聊了几句,燕然挂掉了电话,从里屋走了出来。
  老爸老妈正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瞅见儿子进来,正在嗑瓜子儿的老太太开了腔。
  “又躲着我们俩跟谁聊呢?”
  “A女士。”干脆信口胡说着,燕然把手机放在茶几上,接着一屁股坐进沙发里,也抓了一把瓜子。
  “你还少糊弄我。哎我问你,我没退休之前,有一同事跟我特好,还记得吗,上咱家来过,姓蒯,蒯阿姨?”
  “哦,记得,怎么了。”
  “头天儿她给我打电话来着,说她们家街坊的儿子……”
  “嗯?嗯嗯嗯??”燕然发着怪声打断了母亲的话,他吐出唇齿间的瓜子皮儿,瞪大眼看着老妈,“您等会儿吧,我说您是不是又想给我介绍对象呐?怎么着?同事街坊家的儿子?妈,您连我本质都看出来啦?知道我不想找女的所以给我找男的?您还真英明决断嘿。”
  “你有病啊你,我这儿还没说完呢!”老太太白了儿子一眼,接着开口,“是街坊儿子有一发小儿,那姑娘是……八二年的,比你小三岁,人家是医院护士,个儿挺高,人也挺白净。”
  “您瞅您说得这有鼻子有眼儿的,看见相片儿了是怎么着。”燕然嗤之以鼻。
  “你要想见我这就管人家要啊……”老太太来了精神头儿,可还没萌生出什么,就让燕然给按回去了。
  “不见。您趁早死了这条心。”
  “看还没看呢就不见!万一人特好呢?”
  “那万一人特次呢?”燕然反问,然后接着唠叨起来,“万一她跟您老同事那街坊的儿子有一腿呢?男人跟女人之间哪儿有纯友情啊,您当谁家儿子都跟我似的这么圣洁呐?万一人家俩发小儿早就私定终身了您说您不是棒打鸳鸯两离分嘛……!再说了,八二年的,属狗的吧,就冲这属相都不成。我属羊,她属狗,您是打算弄一牧羊犬回家来天天管着我嘛?我还跟您说啊,您要敢私下里安排见面儿什么的,我可离家出走,我走了可就不回来~!”
  “你趁早儿别回来!”燕然妈抬手给了那混账儿子后脑勺一巴掌,“这儿跟你商量事儿呢,就不够你臭贫的……”
  一阵笑声传过来,是坐在沙发另一头的老爷子。
  “怎么样,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他得噎得你嗝儿喽嗝儿喽的吧,你还不信。”
  “去去去,没跟你说话。”老太太一并瞪了那两父子一眼,然后还不死心的嘀咕,“要说,护士其实挺好的,多细心呐……”
  “妈——!”燕然觉得脑袋大了三圈儿,“护士在单位伺候人,在家您当她还乐意接着伺候人啊,再说当护士的未必细心吧,那打错针喂错药的不比比皆是嘛!都跟您说了别瞎操这份儿心了您就消停消停不成呐。”
  “……活该你当一辈子土光棍儿!”骂了一句,老太太沉默中郁闷去了。
  心里暗想着“您儿子早就把身心健康灵魂以及肉体都交给一叫苏继澜的大宝贝儿了”,燕然偷笑着又抓了一把瓜子儿。
  他表面上藏得不错,不管再怎么心神不宁,父母面前,他还是给够了面子的。为了避免回家之后除了在安静里烦躁做不出别的,燕然决定收到好消息之前,都先赖在爹妈家里。
  图个热闹吧,他想。热闹热闹,省得心里头沁得慌……
  苏继澜坐在飞机上,睡着了。
  从来不搭乘经济舱的苏继琛在头等舱订了两张票,一张靠窗,一张靠过道儿。拿到登机牌的时候苏继澜就发现了,自己被安排在靠窗的位置。
  那是当然,能多一层保险就多一层保险,要不万一他等飞机一开舱就跑掉,苏继琛可没把握自己这当了多年书生,早就放弃了游泳队基础的体能,可以很快追上那个闲来无事就在跑步机上打发时间的二弟。
  于是,被冷冰冰的机舱和其实也差不多就算是冷冰冰的大哥挤在中间,苏继澜只剩了往窗外看的自由。
  起初,是首都机场宽阔的停机坪,而后,是随着飞机上了跑道而开始向反方向闪过的远景,再之后,是穿过灰暗云层之前,一点点,越来越在视线中变得模糊的整座城。
  苏继澜脑子里空空如也。除了几句歌词。
  “我在街头,你在天空,泪水各自汹涌。当飞机在某个地方降落,这份情也失去联络……”
  他想了很久才记起来,这是李玟的歌,他记得这是自己上大学时流行过的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它的名字。
  不纠结在这上头也罢。他想。
  毕竟,他和燕然就算一个在街头一个在天空,也未必泪水各自汹涌。至少他就是不想掉泪的,有什么必要呢,又不是情人分手。而至于飞机降落之后,这份情会不会失去联络?
  联络起来也许会受到一些阻力,手机让大哥拿去了,钱包也一样,仔细想着自己全身上下现如今就只有上衣右边的口袋里还有在机场买烟时找回来的十几块零钱,苏继澜有点觉得可笑了。
  他穷了。
  人家是穷得叮当响,他是穷得连响都不响了。在北京混了这些年,最明显的变化之一就是他开始适应极度缺乏硬币的生活。过去在老家随便一摸就能抓出一把一块钱大钢镚儿,现在却就算刻意去翻找,都不一定能找出来一个半个。
  这并不是因为他当了老板,发了财,信用卡取代了一切,实际上他从高中时代起就发现这一问题了。还记得那时候去超市买东西,收银员带着很歉疚的表情说“不好意思没那么多零钱找给您了,钢镚儿行吗?”,苏继澜点头同意的同时着实莫名其妙了一把。
  他还记得自己在上大学后,某一天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自习室里,为了赶走困倦情绪而忽然想起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燕然那理所当然的表情,他甚至完全记得那家伙的口气。
  对啊,没错儿啊,一般北京土著都不爱要镚子,反正我就不爱要。人家给你,你得伸着手接,这跟叫花子有什么区别啊,大丈夫不能吃张手饭……小时候我跟我爸出门儿买东西,那卖东西的找他一把钢镚儿,结果老爷子当时就汆儿了,说“你打发要饭的呢!?”,哗啦就给扔回去了。再说,钢镚儿分量沉你不觉得嘛,同样是一百块钱,是揣着一张纸方便还是揣着一兜子小钢饼子方便?不光如此,钢镚儿它可是会响的,一边儿走一边儿哗啦哗啦的……那才真叫穷得叮当乱响了。还有,万一掉地上了,指不定蹦哪儿去呢,丢了都不好找。这些都放一边儿不说,其实客观来讲知道最关键的是什么嘛。来,你过来点儿我悄悄儿告诉你……货币流通,得有个源头吧,源头是哪儿?就是北京。白纸坊的印钞厂昼夜不停印票子,出来之后肯定是先在北京流通吧,嘎新的票子堆积如山在那儿等着你呢。谁还哭着喊着非得要那耐磨的镚子啊。明白没有宝贝儿?
  “明白了。传统文化,地域观念,以及首都优先。”苏继澜没有表情的点头,“连普通话都是以北京话为蓝本,统治与强权是对不公平现象的最佳解释……”
  “哎哎哎哎……怎么说着说着就跑得敏感话题上去了。”燕然开始挠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可不就得轮流转嘛。六百年前南京是大明都城的时候,北京可就是一偏远小城市。几千年前你们家那片儿吴越争霸,夫差勾践俩人儿正打得火热的时候,北京还人烟稀少虎狼出没呢。上海现在繁华吧,中国第一大都市,那不也是近代才突飞猛进起来的嘛。你得横向结合纵向看问题知不知道,现在北京是首都,你能说一百年之后就肯定还是首都?说不定就变成乌鲁木齐了……你笑什么笑,我说正经的呢。哎,这话可就咱俩私底下说说,你可别上外头给我宣扬去,说我攻击党 中 央,污蔑大好形势啊……”
  苏继澜笑得肩膀直摇,他轻轻拢了一把柔软的头发,而后看着那似乎还真是在严肃认真说这件事儿的家伙,努力平静下来之后说,好,那这可不可以算是我抓了你的小辫子?
  燕然若有所思,继而摇头叹气。
  “我其实很想配合你一下儿来着,真的。可我没小辫儿啊……不过你要是真想抓我弱点要挟我,有个比小辫儿还当场见效的地方,就看你乐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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