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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恣慰》    作者:Viburn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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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最初没想过会呆这么久,我是想,也许半年就回去了……”像是让燕然的态度弄得有些窘迫起来了,苏继澜试图解释出什么来,可越是想解释,就越是解释不清。最终救了他,也救了他们俩的,是突然从教室里传出来的一声“回班回班~!点名儿了啊~!”。
  那是昔日的大班长。曾经一个娇羞文弱的姑娘,如今带着孩儿他娘的水桶腰和大嗓门儿重新抄起了点名册,招呼着一群孩儿他娘和少许孩儿他爹进了班,坐在了已经极端陌生也觉得极端狭窄的椅子上,然后,开始点名。
  让燕然惊讶的是,这次聚会他们高三文科2班的出勤率还是很高的,只有两个人没有到,一个是高二就退学走人的欧阳明健,另一个,是跟欧阳一个宿舍,或者该说欧阳非得挤进人家宿舍去的,富家公子穆少安。
  “够极端的啊,最好的跟最次的都没来。”下头开始有人嘀嘀咕咕,燕然心里一阵儿诡笑。
  “哎我说,欧阳不是退学了嘛,谁联系的他啊,怎么联系上的?”有人冷不丁问了一句。
  “我联系的穆少安,他说他能找着欧阳……”
  “这俩人还有联络?”
  “那谁知道去……”
  燕然始终没有参与这场短暂的议论或者说嚼舌头根子,他只是想,哼,这俩人还真够般配的,当初上学的时候就一宿舍泡着,直到欧阳那混蛋退学……
  “我都忘了他长什么样儿了。”旁边突然响起苏继澜的声音,侧脸去看,那像是若有所思的表情挺认真。
  “卷毛儿,小眼睛,没我黑……”燕然觉得自己似乎被那种情绪感染了似的,边回忆边唠叨着,他在听见对方低笑出来时住了口。
  “嗯,你是‘包青天’啊。”那不带有讽刺意味的笑很温暖,很怀念。
  燕然心里一声叹。
  聚会的时间其实并不算很长,一群家长似的“学生”老老实实听了老校长致辞,和曾经教过自己夸过自己骂过自己的老师们谈天说地,在学校食堂拼桌吃了一顿久违的仍旧难吃得经典无比的大锅饭,相互敬酒布菜你推我让,一直折腾到都有些精疲力竭了,才总算在班长的总结性发言和“大家以后常联系”的可实现程度很低的倡议之后,乱乱哄哄,作鸟兽散。
  燕然本不想一走了之的,他就是想再多跟苏继澜说几句话,他在看到几个人围着苏继澜时准备带着自虐的轻微伤感转身走掉,然后又在刚出了教学楼之后,就被一串脚步声追了上来。
  “你急着回家?”刹那间,那赤金色夕阳里的脸就好像还是十多年前的模样。
  “其实……不急。”燕然没有拒绝那邀请。
  他钻进了苏继澜的大雷克萨斯,看着透亮的前风挡玻璃外那被太阳光照得更加像是镀金了的车身,不自在的挪了挪屁股。
  “座椅可以往后调调。”苏继澜指着那柔软的真皮座椅旁边的电动按钮。燕然摇了摇头表示无所谓,委屈着那双长腿团在有点儿狭窄的副驾驶座上,他叹了口气。
  “你发大财了吧……这回来的车里头,你是这份儿的。”
  “公司要求而已,便宜的车……让外商看了寒酸呐。”看着燕然挑起来的大拇哥,苏继澜摇了摇头,一声浅笑,“其实我喜欢中低档的车,开着没负担。”
  “是,开好车划一道子能心疼半天哈。”
  “半个月吧。”
  两个人都发出一阵笑声来,然后,燕然再度叹息。
  “真没想到啊……”
  “什么没想到?”
  “你啊。你当初就是一特沉默特普通的转学生,人缘儿也一般,就是成绩好点儿。怎么这一转眼儿,就成了大老板了。还挨东直门开公司,东直门……寸土寸金……”燕然似乎喝醉了,眼神虚无缥缈起来。
  “长安街两边儿才是寸土寸金呢。”苏继澜保持着那种轻缓的笑,时而看着对方那张比记忆中带了些许沧桑,却更显得男人味儿了的脸。
  “哎~你刚才这儿化音真地道哎。”燕然突然转了话锋,就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两边儿’、‘两边儿’~原来你死也不跟我说儿化音,你还记得嘛。”
  “你老是给我纠错,我当然不想说了。”
  “谁让你离我近呐,我逮不着别人可不就得拿你下手呗。”
  “可这么些年,我还是好多地方不标准吧。”苏继澜完全侧过脸来看着燕然,“我自己觉得出来,别人还是一下就能听出来我是南方人。”
  “你缺乏语言环境,再说也没人强迫你非得发音多标准。”燕然能感觉到那种注视着自己的视线,可他一直没对那视线做出什么回应,“再说了,你看长相也不像北方人,白白净净的,细皮嫩肉的……”
  “你别说了行嘛。”那家伙显然是把他弄得不好意思了,窘迫的笑了出来,苏继澜也被传染了似的一声叹,“就算长得像,根本上也不是啊,在北京混了这么多年,拿出身份证来,还是320开头的……”
  “身份证不能说明问题。”终于肯扭过脸看着对方了,燕然在诡异的挺长一阵子的沉默之后鬼使神差的又接着上一个话题开了口,眼神朦胧,语调迷茫,“……我记得,高二你刚转来的时候,没现在好看,真的,白是白啊,可没现在好看。头发那么细,脸上有痘儿,还有雀斑……我们一个个儿的五大三粗,就你,那么……那什么。唉……你是不知道啊,那时候,咱哥们儿看你,甭管怎么看,就是打心眼儿里觉着你真是特可人疼……真的。”

  story.3

  “你喝多了。”这是苏继澜给燕然那句话的评定。
  “横是。”这是燕然对那句评定的回应,他点了点头,而后说,“可你没听人说‘酒后吐真言’嘛。”
  “那我就当你是在表扬我吧。”苏继澜轻轻笑,接着把话题转向了比较敏感的地方,“燕然,其实……我不是不想联系你。”
  “嗯。”
  “大三那年我回苏州,确实没想到还会回来。”
  “哦。”
  “然后,回来了,也没想……”
  “也没想一呆就是这么多年。”接去了话尾,燕然用喝了好几瓶啤酒之后虽说还有焦点,可多少有点儿焦点模糊的眼看着他,看着他点头,看着他沉默,然后发出一声傻笑,左手突然拍在了苏继澜的大腿上,“嗨!你甭多心,我那是刚见着你,心里头慌,我没怪你吧,啊?我没说我怪你来着吧。”
  “可你看着……”欲言又止,那在自己腿上按着的掌心从力道到温度都有些让他紧张起来。
  “那都是表象,同学,懂嘛,表象。”
  “表象说明本质。”
  “这谁放的屁。”
  “老班主任呐,这是她口头禅,忘了?”
  “忘了……”燕然终于收回了那只手,他把手心贴在脑门儿上,而后一点点往下滑,做了个缓慢的干洗脸,“十来年前的事儿,谁还老记那么清楚。”
  苏继澜没有点头,没有回答。
  那天,他俩最终还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燕然回了自己的狗窝,苏继澜回了自己那珠江帝景的大宅子,泡在浴缸里逐个听完了自己离开这一天电话里十好几条的留言,他给秘书打了个电话,说是今儿不用等他了,他不回公司了。秘书高高兴兴答应了,苏继澜知道那是因为老板不在员工可以光明正大不再加班做样子。随它去了,就放他们一天吧……
  头靠在浴缸沿儿上,他想着白天聚会的情景,想着燕然说他那标准的儿化音,想着自己刚刚挺流利挺自然说的那个“今儿”。
  “今儿、明儿……昨儿……后、儿……前儿……”抬头看着浴室的天花板,一个个或流畅或卡壳的说着同事和下属们往往能很快速说出来的词汇,他突然笑了。
  我进步大多了,他想。刚转学到北京的那年,他说这些词的时候别扭的要疯,可偏偏有个“同桌的他”非纠正他不可。
  那个让他疯上加疯的“他”,便是燕然。
  那个大嗓门儿的体委。
  “你领校服了嘛?”
  “领了,可上衣拉链有问题,去换了。”
  “拉链儿。”
  “……啊?”从书本里抬起头来,苏继澜看向旁边。
  “拉链儿,链儿,或者叫拉锁儿也成。”燕然说着,捏着自己的拉链拽到头儿又拉到底。
  “必须儿化么?”
  “倒也未必。”
  “那就好。”
  “……哎你说一个我听听。”
  “说什么?”
  “拉链儿啊。”
  燕然笑得有点儿欠揍,苏继澜皱眉瞪着他,然后继续埋头于书本了。
  燕然当初确实是有些成心逗他,特成心,不只是儿化音的问题,他还会想出种种办法来随时随地纠正苏继澜前后鼻音的错误。
  是稍等,不是稍den。是英明,不是英min,是澄清,不是澄qin,是汉语拼音,拼音,知道嘛,来,你说一个。
  苏继澜定了定神,跟自己赌气似的说了出来,然后带着坏笑的否定很快就追杀过来了。
  “错了吧又……是拼音,不是拼ying。”
  拼音不拼音的放一边儿,反正现在苏继澜想跟燕然拼了倒是真的。
  “我就是分不清前后鼻音,有罪吗?!”啪的一声把笔拍在课桌上,他红着脸瞪着燕然。
  三秒钟后,被瞪着的人妥协了。
  “你瞅你瞅你瞅你还生气了……”酸溜溜的说着,装着委屈和退缩,燕然那平时很是男人味儿的脸,此刻充满了虚假的惊惧和明显的狡黠,“你没罪,我有罪,行了吧。我罪大恶极,罪不容赦,罪该万死……哎还有什么‘罪’打头儿的成语来着?”
  “罪恶滔天!”苏继澜忍了好几次,才忍住了嘴角的笑。
  啊……那混球曾经那么活跃来着,拿普通话乃至京片子考验他,为难他,折磨他,然后在他发火发怒发飙时装出一副“我也是为你好啊”的表情来。
  每次私下里想到这些都会忍俊不禁,乃至考试时偶然见了平时被“恶意纠正”过的词汇出现在注音题里,苏继澜都会在监考老师莫名其妙而且疑惑不解的目光中笑得好像捡了金子。
  好吧,就算你是为我好吧。
  你这个人呐,虽说贫了点,坏了点,有时候甚至暴力了点,可毕竟确实是对我称得上一个“好”字的。
  你对我好的那几年,确实……是真的很好的。
  可为什么后来又分开了呢?
  有些事儿啊,就是不禁想,一旦想了,就会难受,可越是难受,就越是不可遏止的非想下去不可了……
  蜷起腿,往下滑了一截,把整个肩膀都泡在热水里,苏继澜悠悠叹了口气。
  沉浸在混乱愉快又隐约有点儿伤感的回忆之中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燕然传染了那动辄叹上一声的毛病,也并不知道那动辄叹上一声的燕然此刻正在跟他一样玩儿了命的在回忆着。
  不过这位前体育委员的回忆比较动感。
  他在翻照片。
  自己已经好几百年没照相了似的,那些诸如毕业合影一类的旧照片都扔哪儿去了呢?当初还信誓旦旦得好好保存,可怎么保存保存着,就给保存丢了呢?
  “喂?妈,我,然子。哎妈我问您个事儿啊,您还记得我高中毕业照哪儿去了嘛?啊?我就放一牛皮纸袋儿里了,跟什么毕业证、大学录取通知之类的放一块儿了。您看见了嘛?……哎呦不是,让我爸锁起来的那是我大学毕业证,我说的是高中……啊?没有啊,我找了,我把我这儿都翻一底儿朝天了……妈您帮我找找,帮我找找,啊~哎,成我等您电话,得嘞。嘿嘿……您真是我亲妈。”
  一边儿翻腾一边儿跟自己老娘通着电话,燕然终于在得到母亲大人首肯之后放弃了翻箱倒柜。他坐在自己的破烂儿堆里,坐在一大摞捆起来准备卖废品的旧杂志上,用沾满了灰尘的手撑住了额头,揉了揉太阳穴。
  到底哪儿去了呢……
  那“失去了才能真正懂得去珍惜和拥有”的记忆,那青葱时代最后的留念。燕然猛然间惊觉自己竟然都没跟苏继澜有过一张真真正正的合影。
  怎么会这样儿呢……
  啊,他想起来了。
  那小子不爱照相。
  他总是不喜欢把自己暴露在镜头前,总是不喜欢对着那小小的取景器摆姿势做表情。他觉得那样假,那不是真的笑,不是自然的姿态。
  “又没让你拍□。”站在学校大厅的落地镜前整理着那套丧服一样的黑色校服,燕然那眼角瞟了一下旁边的苏继澜,然后在遭到白眼之前紧接着又开口,“待会儿你可乐着点儿啊,别绷着个脸。”
  “我觉得喊‘茄子’挺傻的。”半天,苏继澜才边扣扣子边出了声。
  “那你自己个儿喊‘田七’。”
  “那更傻。”
  “那你喊‘游戏机’!”
  “傻上加傻。”
  “那我没辙了,要不你喊‘燕然大帅哥我爱你’吧。”
  “……那还不如喊‘田七’呢。”挑高了一边眉梢,苏继澜拽了拽衣襟,“要不你给我讲个笑话吧,逗逗我。”
  “不会,你让我调戏调戏你,我倒是拿手……哎得得我讲我讲!”看对方举起了拳头,燕然赶紧往旁边撤了半步,脸上的傻笑还没收起来,嘴里已经开始念叨着“讲个什么笑话”了。
  那回,燕然讲了个大饼跟包子的笑话。
  大饼和包子交情甚好,有一天包子哭着来找大饼,说,饼哥,我让面条儿欺负了,丫打我,打得我满地掉馅儿。大饼一听,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说,老弟,别怕,我给你报仇!
  大饼去找面条儿算账,路遇方便面,大饼二话没说就扑上去揍了方便面一顿。方便面极委屈,问,我怎么了你就打我?!大饼义愤填膺,少他妈装孙子!你以为你烫个头我就认不出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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