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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页

书籍名:《以永今朝》    作者:弓行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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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如何,武崇耀都是他亲生父亲;可是他也恨这个亲生父亲,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这种矛盾的心情实在是种煎熬,叶廷勋好像在热锅里被煮的脑浆沸腾。他突然想到昨天邵徇给他讲的话,要如何才是最佳的报仇方法……
  他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到了半夜的时候,突然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穿好衣服,他轻轻推开了窗子,外面夜色正浓,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像是知道他心里的挣扎犹豫。他想去见武崇耀,只是想到曾经发生的一切,脚步硬是迈不出去。叶廷勋最后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该来的躲不掉,总算是下定决心,手掌撑在窗框上,一个翻身跳了出去。
  隔壁聂桓琛突然惊醒,他做了个可怕的噩梦,吓的他心跳如鼓,两耳轰鸣作响。很久没有这种发自内心恐惧的感觉。转身看看身边熟睡的邵徇,他拳头微握着被角,睡得像个婴孩儿。聂桓琛放心的吐出口气,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现在的生活太安逸,他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如果日子能这样过下去,其他任何事情都不重要。
  他重新躺在邵徇身边,手指摸着他的头发,他连头发里都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发丝缠在他手上,聂桓琛觉得自己的心也被他头发缠绕,邵徇想他死,只需抽走这些黑丝,他便会立刻命丧九泉。别人都以为是他控制着邵徇,不让他人接触染指。其实是他整个人都被邵徇牢牢攥在手心里,随他捏扁搓圆。聂桓琛在黑暗中突然笑了出来,怕什么呢,邵徇想自己死,他便心甘情愿死在他手里;但只要自己活着,邵徇就必须和他紧紧拴在一起。他心里安定了下来,整张脸埋进邵徇的胸口,渐渐再次沉入梦乡。
  赠剑大会进行到尾声,只剩下最后四个门派还站在台上。那天下午,聂桓琛把宝剑拿了出来,艳惊四座。
  尽管最后的争夺很是激烈,但我们无须赘诉便可以想象,武崇耀是如何毫无疑问的战胜所有的对手,问鼎天下。他对自己堂堂一堡之主还要亲自下场比武十分不满,接过聂桓琛奉上的宝剑时,顺手摸了下他的右手不经意道:“聂庄主,我得到这把宝剑了。”
  聂桓琛当作没看见他的手,低头沉声道:“武堡主武功盖世,世间无敌,得到此剑是理所当然,人心所向。”
  武崇耀眯起眼睛,“我今晚准备举行庆功晚宴,想借用铸剑山庄的地盘,不知聂庄主给不给在下这个面子,借贵宝地一用?”
  “武堡主的要求,在下定当全力配合。”
  “既是贵庄的地盘,希望晚宴上可以见到聂庄主的身影。”
  聂桓琛自是答应。武崇耀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才接过宝剑,稍使腕力,“哗”的一下拔剑出鞘。
  剑光几乎晃花了人们的眼,然而光茫一闪即逝立刻归于宁寂,只剩红铜质的哑光微微闪现。剑身薄如轻翼,指尖弹上去,发出斯长的鸣叫声;剑刃锋利无匹,吹发可断,一看便知是百年难见的宝刃。
  武崇耀大喜,这把剑大大超过了他的预期。他手腕一抖,竟轻而易举将立在斜后方的石柱当中斩断。武崇耀仰天大笑,群雄欢呼声立时四起,几乎要震聋人的耳朵。聂桓琛站在旁边,看他踌躇满志,眼中充满狂热,不由暗中冷笑。现在越是威风得意,将来跌倒时越是痛苦,他巴不得武崇耀再快活一点。
  那天武崇耀的名声和威望达到了一生最顶点,是他临死时最后想起的画面。而当晚发生的事也让他发现,即使武功再高,依然有被人暗算猎杀的危险。从此,武崇耀不再随意出现在人前,他坐在高高的宝座上,带着证明自己能力的神剑,号令武林,不可一世。然而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用过那把剑,直到他走下世间第一人的名号,直到他被亲生儿子倒戈相向,直到人们遗忘了他,直到他死在不知名的地方……

  晚宴

  当晚,武崇耀在铸剑山庄举行庆功,主要是归元堡的人。叶婷涵最近一直郁郁不乐,武崇耀便把她也带到晚宴上。她坐在武崇耀身边,忍受不时的呕吐感,告诉自己无视武崇耀看向聂桓琛的目光,还要枉顾自己已经怀孕,硬着头皮喝掉武崇耀给她的酒。
  她已经买通了归元堡的大夫和下人,却一直不敢告诉武崇耀自己有了孩子。她甚至不明白到底在害怕什么,却无时无刻不生活在忐忑里。彻夜失眠成了常有的事,有时还梦见小弟冲自己微笑……叶婷涵想起梦境,突然觉得酒也没那么难喝了,仰头一干而尽。
  聂桓琛极其不情愿的出现在宴席上,好在他成功逼迫邵徇作陪,这才觉得舒服一些。只是晚宴上,聂桓琛还有来蹭饭的邵儒州都是极受欢迎的人物,这个来敬酒,那个来讨教。邵徇被冷落个彻底,抑郁的缩在角落里啃鸡爪。
  武崇耀白天威震四方,春风得意。他刚与叶廷勋相认,可谓双喜临门,对敬酒来者不拒,神采飞扬,气势豪爽。酒席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酒水洒了一地。武崇耀甚至带了一批三十年陈酿女儿红,这酒平时可不容易喝到,邵徇趁人不备偷了半坛子过来,喝得他小脸通红。
  聂桓琛根本没注意到邵徇胆大包天,去偷归元堡的酒。武崇耀亲自端着酒杯过来敬酒,他勉强打起精神对付。从聂桓琛第一次出现叶家开始,整个归元堡就在关注堡主对这位天下第一美人的青睐。这会儿看到这两个天下“第一人”面对面对话,人人眼里都放了光,恨不得凑到人家嘴皮子底下听个清楚。
  聂桓琛和武崇耀应付着客套话,毕竟是归元堡堡主亲自敬的酒,他不能推拒,接过酒杯后仰头就要喝进去,突然闻到一股极淡的腥味儿。他对这个味道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立刻把酒杯抵在下巴上,假装豪饮被呛到,一杯酒都被他泼了出来。
  他尽量装出几声咳嗽,酒水留在脸上,看的武崇耀眼神一热。聂桓琛假意扭头擦拭,面具后面的眼睛不断搜索邵徇和邵儒州。邵儒州也发现了不对,冲他举杯示意;邵徇就不好说了,他喝的大醉,瘫倒在桌子上,根本没看到自己的情人被人家大献殷勤。
  聂桓琛气的咬牙,一面想点着他的脑袋骂他一顿,一面又必须得迂回委蛇的跟武崇耀寒暄。邵儒州看他一脸焦急,过来想帮他解围,走到一半就被人围了上去。这是堡主的大事,下面的人怎么敢大意。
  聂桓琛一时不得脱身,只好推说自己不喜女儿红,让下人换了别的酒。武崇耀当这是小小情趣,并不在意。他们又喝了几杯,武崇耀正想开口邀请聂桓琛宴后泛舟江上,手里的酒杯突然掉了下来,他眨了眨眼睛,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种疲惫至极的无力感。
  聂桓琛原以为酒里的料是武崇耀所下,眼见他毒发,知道事有意外,也假装脱力松开了酒杯,直接瘫软在地上。武崇耀看他倒地,立刻意识到不对,向后退了几步,力气大量流失,一下跌坐在台阶上。他环顾四周,他的属下早就瘫伏一地,适才被聂桓琛吸引了注意力,竟完全没发现。
  武崇耀奋力支撑,到底力有不逮,身子慢慢躺倒,意识飘然远去。如果他清醒着,看到此刻从门口走进来的人,一定会大吃一惊。那正是前几天晚上刚和他父子相认的叶廷勋。
  叶廷勋慢慢走进来,看到地上横七竖八躺的人都已经陷入昏迷。他伸脚随便踢了踢,脚底下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他松了口气,这蛇信草果然厉害,他当时放到酒里的时候还提心吊胆,怕出岔子。
  叶廷勋走到聂桓琛面前,伸手摘下他的面具,“聂庄主,你的确倾国倾城,可惜,你不该强迫青远。我要多谢你,你是我送给亲爹的相认礼物。这是青远教我的,要我孝顺他,奉承他……不过别担心,我最终也会杀了他……我姐姐想要我的命,我想要我亲爹的命,我们果然是一母同胞……”
  他冷笑了声,转头去看自己的姐姐。她瘫在座位上,一点意识到没有,面孔柔弱无助,好像依然是那个爱护自己,温柔坚强的姐姐。
  叶廷勋走上去,站在姐姐面前,伸手把她放倒,低声的说:“姐姐,我还活着,你害怕吗?放心,你做的事我不会告诉他。我也不会杀你,我只是,再也不能当你是我的姐姐。”他仔细的看着她,伸出手按在她小腹上突然发力。叶婷涵在昏迷中发出低低的呻吟,好似疼痛不堪,两腿间慢慢渗出血迹。
  “我还在想,会不会是你。”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叶廷勋一惊,转身竟然看到聂桓琛好好的站在眼前。
  “你还醒着?你怎么会没事?”
  “我会醒着,是因为你下的毒实在太低劣了。”
  叶廷勋手按住剑鞘,不相信他的话,“怎么可能,青远说过这毒无色无味。”
  “他不叫陈青远,你不知道?他怎么可能把真正无色无味的毒告诉你,你以为他真是你眼里那个傻瓜吗?”聂桓琛皮笑肉不笑,说出的话却令叶廷勋一震,眼底已经流露杀意。
  聂桓琛见他不信,冷笑了声道:“武崇耀这把剑里的毒就是蛇信草,散了一个月的味道才敢拿出来。你这酒里的毒才下了几天,一股腥味能熏死人,不信你问他。”说着指指旁边的邵儒州。
  邵儒州早就坐起来,接到指示慵懒的说:“我就说嘛,谁出的馊主意把蛇信草放到酒里,果然是阿徇那个笨蛋。”
  聂桓琛笑着走近几步,“你很聪明,一石二鸟之计用的恰到好处。迷倒了我,可以献给武崇耀;及时出现,挽救整个归元堡于危难之际;甚至还可以带走阿徇……”
  邵儒州突然“啊”的一声,叶廷勋以为他要动手,腰上的剑已经拔了出来。聂桓琛抬脚在他剑尖上一踢,他长剑立刻松了手。叶廷勋没想到聂桓琛的内力到了这种地步,心里恐惧异常。这本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到现在竟然连自保都困难。他眼睛警惕的盯着聂桓琛,万一他动手,自己便和他同归于尽,也不能让那个人再落到他手上。
  邵儒州没看到他们俩的动作,他脸上的表情急剧的变换,最后一下从地上跃起。叶廷勋本能出手抵挡,没想到他竟然朝邵徇扑去。聂桓琛也愣了一下,他这两个月一直有不祥的预兆,只不知道会应验在什么上面。看见邵儒州的反应他突然心跳加速,手心发汗,稍愣之后也跟着扑了过去。邵徇到现在都没出声,他还一直以为是他醉了。可看邵儒州的样子,恐怕事情大有不妙。
  邵儒州扑到邵徇身边,把他扶起来,脉也不看,直接去按他的人中。邵徇完全没有反应,聂桓琛抱住他身子,感觉他身上一片冰冷,大骇道:“怎么了?他怎么这么冷?”
  邵儒州抬起头,面如金纸,“他,他中毒了,他喝了酒。”
  “怎么可能?酒里的味道这么浓!”
  “他,他闻不到东西,他早就没有嗅觉了,他,……”邵儒州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一句话也说不完全。
  聂桓琛大震,喉头涌上一股腥甜,抱着邵徇的手臂几乎要勒紧他骨头里。他们天天在一起,什么时候邵徇已经失去嗅觉,他一点都不知道。他医术不至超群,至少是邵徇几乎手把手教出来的,现在却不敢伸手去搭脉。邵徇根本是毒草里长出来的,怎么可能会中毒,这是聂桓琛从来没有担心过的事情。他脑袋一阵嗡响,血丝顺着口角流下来。
  聂桓琛抱着邵徇说不出话,只是止不住的颤抖,邵儒州见状,拼力保持冷静急道:“回念院阁去,那里肯定有解药,快点!”
  聂桓琛毫不犹豫,抱起邵徇飞一样的往外跑,经过叶廷勋时看都没看一眼。叶廷勋一直骇然站在旁边。他没想到邵徇会参加晚宴,而且他觉得即使邵徇参加了也不会中毒。在他心里,邵徇是最长命的人,他不可能出任何意外。医术如此卓绝的人,怎么会不认识自己调的毒。此刻看到邵徇昏迷,已经惊得目瞪口呆,两腿打颤。见聂桓琛抱着邵徇飞奔,也顾不得躺了一地的人,紧跟着追出去。
  他们火速跑回念院阁,把邵徇放在床上,立刻在屋子里翻箱倒柜。聂桓琛知道邵徇有一瓶救命的灵丹放在密室里,飞快去取了来,倒出几颗连着解药全都喂给邵徇。过了半天,他体温回升了些,人却一直没醒来。聂桓琛终于咬紧牙关去摸他的腕脉,邵徇的脉象湿滑虚浮,似有似无;真气凌乱,在他体内四处冲撞,全无头绪。他稍稍输了点内力进去也立刻被冲散,邵徇就好像水面下布满了错综复杂的暗礁,看似平静,实则汹涌险恶。聂桓琛后脑汗也冒出来,他轻轻喊了几声“阿徇”,没有任何反应。
  聂桓琛突然觉得自己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立时太阳穴狂跳,恐惧一波一波击打在心房上,内脏被揪成一团。他转身一把扯过邵儒州,恶狠狠的问:“说!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没有嗅觉?怎么会……”
  邵儒州也是满脸惊恐,语无伦次道:“他,好几个月了,……我,他上次问我,我没想到……”
  聂桓琛松开邵儒州,眼睛里充满惊讶恐惧难以名状。邵儒州踉踉跄跄的退后几步,跌坐在桌边,手紧紧握在桌边,尽量理清思绪,“上次他说,他从好几个月前,嗅觉和味觉就开始慢慢消失,人也越来越嗜睡……我给他诊过脉,他说是,什么还魂时没有调理好,落下了病根。依这个病情恶化下去,他只剩三年的时间。这段日子,我们想了好多种办法,都不管用,……没想到又中了蛇信草的毒,他,我怕……”
  “几个月了,我一点不知道……”聂桓琛身子摇晃了两下,几乎失去全身的力气,“是了,他很容易疲惫,还说他以前千杯不醉,现在一点酒都……我从来都没想过……怪不得,他要找血琅嬛。我还以为……”他转头看着昏迷不醒的邵徇,他跟睡着了一般,睡容香甜安详,脸庞在烛光中闪着微弱的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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