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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以永今朝》    作者:弓行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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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徇忍不住翻了一个身,努力大睡,半响又翻了一次。虽然不知道自己这次睡了多久,但突然被别人惊醒,他怎么也不会乐意。可是左翻右翻,外面依然颠簸不止,他认真问候了别人的老母,终于猛的睁开眼睛。
  天黑着,几乎没什么亮光。他应该是被什么人握在手里,只能看见一半夜空,天上的星星没几颗,就那么意思意思的眨着。拿着他的人呼吸沉重,脚步紊乱,明显没有任何内功修为。他东撞一下,西撞一下,踉踉跄跄的乱跑,颠得邵徇头直晕。
  多少年没有想吐的感觉了,邵徇不停的翻白眼。半响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喂,你能不能好好跑。”
  这人立刻停下来,大概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四处乱看想找出个人影,但即使心里大惊,依然一声未出。邵徇被他握着呼呼转了一大圈,头更晕了,差点像条死狗吐出舌头。
  “不跑了你也别瞎转啊,想晕死我啊!”
  那人充耳不闻,上下左右到处看个不停。
  邵徇叹了口气,“别找了,你看不见我,我就是你手里那根簪子。”
  那人立刻僵住一动不动,只听见呼吸声不绝于耳。邵徇心想,大概这人被吓傻了。刚想着,这人又开始狂跑,大概是往树林深处钻。邵徇渐渐看不见星星,而且有时会被树枝什么的擦过身子。尽管肉体没有痛觉,但是邵徇依然很不爽,干脆开口刺激他:
  “喂,伙计,你是夜贼来偷东西?挺识货嘛,我可是很贵的,无价之宝说的就是我。……不知道我这几年是不是还在铸剑山庄。如果是的话你可惨了,会被聂家追杀到死未止,搞不好死还是比较幸福的下场。……听你的呼吸,不像是会武的人,那更没活路了。我就不明白了,你想死也不找个体面的死法,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犯贱?……”
  邵徇一路凉风细雨的讽刺他,偏偏这人理都不理,头也不回的跑,慢慢的天开始泛白,也不知道是跑到哪里。一路上挺有运气,没遇见什么狼啊熊啊的野兽。这人跑的越来越慢,体力估计已经透支,但依然坚持着,稍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都没有。没有内力的人毫不休息跑这么久,可见心性顽强,邵徇深感佩服,逐渐不再讽刺他,时不时还指点个两句。这人一开始当听不见,后来按照他说的方法走了几回,果然奏效,也就听他的指挥。一人一鬼就在深山老林里跋涉,也不晓得走了多远,直到太阳升到头顶,邵徇都觉得有些疲惫,终于来到一条小溪旁。
  那人步履早已经蹒跚,勉强走到小溪边,捧起水来喝了几口,又洗了洗脸,靠在一块大石旁,这算休息了一下。他走了这么久,汗流如雨,弄得邵徇很不舒服。只是听他呼吸声音像拉风箱一般难过,邵徇多不爽也都忍了,心里恻然还有点心酸,这么虚弱的人在一个几乎看不到边的林子里,实在是朝不保夕。
  那人喘了好久,把呼吸平静下来,这才想起手里的簪子,慢慢展开手掌。一路上耳边的声音不断,又没有人出现,尽管不可思议,心里已经相信了这个声音……应该叫簪子精吧,他在心里嘀咕。
  跟他一起犯嘀咕的还有邵徇,他可没料到自己会看见这么一张绝世风华的脸。那人展开手掌的时候,他还以为会是个面目刚毅的中年人,哪成想竟然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尚带着稚气的脸,跑得通红的双颊像是桃花盛开样明艳,一双凤眼里微光澜漪,弯弯的眉毛飞入鬓角,就是活着的时候见的花魁也没这个容貌十分之一的美丽。
  那孩子拿着簪子在阳光下翻看,第一次开口说话:“刚才跟我说话的,是你吗?”
  邵徇心里越加酸楚,这么个孩子逃亡了一天一夜,声音沙哑又带着疲惫,只有那双反复盯着自己瞧的眼睛,才算能看出一点孩子的天真。他轻柔的开口道:“是的,是我。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那孩子点点头,把他放在手掌里,轻轻的抚摸了两下:“你是簪子精吗?”
  邵徇微笑,果然还是个孩子。“我不是妖精,我叫邵徇,你可以叫我阿徇。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聂桓琛。”说着他的眼神暗下来。
  邵徇听到他说姓聂,又问他:“你是铸剑山庄的后人?”
  聂桓琛点头,又摇了摇头,眼神迷茫:“我姓聂,可是我爹废了我的武功,说我不再是聂家的人了。”他顿了一下,似乎还不敢相信已经发生的事情,“阿徇,我可以叫你阿徇的是吗?我现在,还算是铸剑山庄的人吗?”
  邵徇柔声安慰他:“你爹生你的气了?没事的,谁家父母会真心生儿子的气!过几天消了气,你回去陪个不是就结了。”
  聂桓琛摇摇头,“不是的,我爹……要把我送给别人。我偷听到的,他们不要我了,怕我伤了大人物,还废了我的武功。”
  邵徇一听哪还不明白,气的火冒三丈,哪有这样的父母,亲生儿子也往火炕里送。要是有张桌子,绝对要拍碎它,一边气得想发抖,一边又知道自己抖不起来,不禁更加窝火。
  “阿琛,我叫你阿琛好了。这样的父母不要也罢,以后你跟着我,我来当你爹!”
  聂桓琛听了笑起来,“簪子精当我爹?我才不要!”
  那笑容闪的邵徇眼睛都花了,好像满天都在掉星星。他连忙晃晃神,想起正事,“阿琛,你是铸剑山庄的人,今早他们发现你跑了肯定会有人来追,你必须躲起来。”
  聂桓琛迟疑的点头,“这附近都是密林,一共也没几户人家。我根本不认识路,要躲到哪里去呢?”
  邵徇得意的一笑,“你这回可问对人了!铸剑山庄背靠压魔山,山里林密兽险,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要我说你这孩子胆子也忒大……你还能分辨出方向吗?”
  聂桓琛毫不犹豫点头,邵徇心里倍感安慰。这小孩一夜之间周遭可谓天翻地覆,竟然方向不混,方寸不乱,实有大将之风。他在心里算了下聂桓琛一天一夜走过的路程,让聂桓琛向东北方向走去。路上渴了饿了就找野果野草充饥,山里的野草野树邵徇全都认得,边走边教给聂桓琛哪些能吃,哪些有毒。聂桓琛毫不怀疑的听从,努力牢记邵徇讲过的话。
  他年纪不大,但是毅力极好,知道自己没有内力,脚程又慢,晚上不敢睡觉,只是拼命赶路。好在他人小,逃命的时候又有邵徇教导,沿途没有留下多少痕迹。铸剑山庄的人早就进了林子,虽然有轻功辅助,也没这么快能找到他。
  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爬过了多少座山头,聂桓琛的双腿早就不是自己的,单凭精神信念在支撑,全然麻木的走。他只有十三岁,突然之间失去一切,如果没有邵徇,早死在这密林里,只怕尸骨无存。别说邵徇是簪子精,就算是十八层地狱里的恶魔,他也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邵徇心疼这孩子孤苦无依,突遭大难,把自己所能想到所有的笑话都讲给他听,一路鼓励支持加安慰,一直走到第三天的晚上,总算到了目的地。
  聂桓琛一听他说到了,立刻就瘫软在地上,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可是这明明还在密林里,四周只有几块大石头,怎么会是目的地?邵徇鄙视了小孩:“都说让你相信我了,我说的话你都敢不信!坚持一下,到最高的那块石头后面,有个凹槽。”
  聂桓琛勉力爬起来,绕到石头背后,果然找到,伸手进去用力向左搬了两下,又爬到另一块石头地下,找到处凹槽,伸手进去同样向左搬了两下,两块石头之间的地面一下子就陷了下去,露出个洞口。聂桓琛目瞪口呆,看的邵徇大乐。聂桓琛这时才感到真正逃出生天,这簪子精真是自己的幸运之神。
  他早就彻底相信了邵徇,此时再不迟疑,听从邵徇的指示,从左边跳进了洞口。脚刚一落地,洞口就慢慢合上,里面一丝光亮也无。聂桓琛不禁心跳快了几下,邵徇大笑他没用,聂桓琛不服气,挺直了身板,咬紧牙关,还是向左边慢慢摸过去。走了十几步,碰到一面石墙,然后贴着石墙向左又走了十几步,碰到另一面石墙,在两块石墙的接缝出摸了半天,伸手一拉一推,石墙分开,闪出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隙缝。他闪身钻了进去,走了两步,拨开里面的藤条,眼前突地一亮。
  聂桓琛不由得闭了闭眼睛,再睁开,面前是一个可以容纳几百人的洞穴,不知是从哪露进来光线,被水面反射照在洞壁上,光线虽不很多,但足以看清洞内的结构。洞壁上有个泉眼,正汩汩的流着泉水。沿着洞壁是密密的藤条,上面结了很多鲜红色的野果,还可以看到有几只松鼠在跑跳。脚下有一方水塘,绿幽幽的,微微泛着涟漪。
  水塘旁边远一些的地方,还有一个小些的山洞。聂桓琛沿着水边走过去,小洞里竟然有几方石桌石凳,一张石桌上面还摆了几颗棋子。旁边又有再小些的洞穴,里面是一张木床,宽大平整,上面甚至挂了蚊帐帘勾,只是时光久远,轻轻一碰,都成了碎片,散落一地。
  聂桓琛忍不住全身颤抖,他终于安全了。这里有果子吃,有泉水喝,躲上两个月绝对不成问题。他慢慢软倒在地上,周围都是灰尘和碎屑,偏偏劫后余生的欢喜,让一切都显得那么奢侈,那么美好。他握紧手里的簪子,脑中涌上难以压抑的困倦,几乎立刻就进入了梦乡。
  聂桓琛在极度紧张和疲惫下走了三天三夜,一口气松下来,睡了个人事不醒。其实他已经发起了高烧,几乎昏迷,不停发出梦呓。睡到不知什么时候,他迷迷糊糊醒过来,感到一点力气也没有,全身的肌肉酸疼的要命,头脑昏涨,一动就疼的要裂开。他知道自己病的不清,难道好不容易逃出来,却要死在这里了吗?
  聂桓琛拼命爬起来,伸开手掌对着簪子叫着阿徇,阿徇,半响才有回音,邵徇一副刚睡醒的声音问他:“怎么了?”
  聂桓琛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我头疼……好像发热了。”
  邵徇的睡虫一下子就飞走掉,终于看清聂桓琛的样子,脸上红晕极不自然,握着自己的手烫的要命,他心里着急,突然想起来什么赶忙道:“阿琛,快到大洞里的水塘去,跳进去可以降温。”
  聂桓琛挣扎着走到水塘,扑通的一声就跳进去,被冰凉的水温激得打了个哆嗦,不一会儿体温就降了下来,可人也冷的受不了,感觉小腿抽搐个不停。聂桓琛心里苦笑了一下,这样下去肯定活不成了。正强撑着,突然听到邵徇的声音,第一次这么严肃,“阿琛,你听好了,我现在要给你念一套口诀,你必须信任我,摒除杂念,全神贯注,不然我没办法救你。”
  聂桓琛点头,努力集中注意力,听见邵徇慢慢念到:“抱元归一,气走百会……”自然而然的跟着运气。他武功尽失,内力全无,哪里还有真气。可是人到无路可走,竟也绝路逢生,不知是不是想象出来的内息,跟着邵徇的指引走遍全身,不一会儿双腿的抽搐就缓解下来。他心头一喜,差点就要走岔了气,赶忙全神贯注,跟着邵徇温柔的声音气走八脉。渐渐的,他听不见潺潺的水声,听不见自己狂乱的心跳,四肢都好像消失,感受不到任何实际的存在。再后来,连邵徇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三奇

  朦朦胧胧不知道过了多久,聂桓琛睁开了眼睛,他感觉四肢力量充沛,神清气爽,耳聪目明。抬眼看四周的环境,昨天还觉得光线微弱,现在甚至能看清小松鼠白白小小的门牙,在啃一颗松果。
  他从水中一跃而起,轻轻落在旁边,足下用力,一下跃起一丈多高。一手攀住藤条,一手摘下藤条上的野果塞进嘴里。一处吃光了就再向上飞跃一丈,连吃几处才觉得腹内饱足,竟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神气。
  他本是堂堂铸剑山庄的二公子,名门之后,从小被家人如珠似宝的捧在手心里养大。突然一夜间父兄反目,武功尽失,像丧家之犬一般逃亡。以为自己山穷水尽,必死无疑,却柳暗花明又一村,心里不知多少庆幸和喜悦。只是经此大变,他早不是当初那个名门贵公子,无论内心多么开怀快活,面上竟是全无表情,冷若寒冰。
  聂桓琛一手攀在藤条上,居高临下看着水塘,眼神波澜不惊,心里却惊涛骇浪般涌过无数心思。他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冷笑。他要报复,他要让所有想害他的人也尝尝这般从天堂掉到地狱的滋味,要让他们跪在自己面前舔他的脚趾,要让他们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只是不知他们有没有这个幸运,也能遇到一个簪子精救命。
  簪子精,聂桓琛突地想起邵徇,发现手中空空如也,一时心跳都好像消失。他手在藤条上一撑,身子像箭一样飞下来,直接落进水里。
  聂桓琛钻进刚才所站之处的水底仔细摸索,不小心被什么东西划破了手,他也不管不顾,一寸一寸的摸了半天,终于找到那根簪子。紧紧握在手里,这才浮出水面,大口大口的喘了好几下。他心跳如鼓,耳朵嗡嗡作响,却全然不知理会,不停唤着:“阿徇,阿徇……”
  又怎么了?我才睡着多一会儿啊……邵徇睁开眼睛,看见聂桓琛直直的看着自己,如画的面孔,如水的眼眸,比起刚才那副满脸通红,头重脚轻的模样不知好了多少。他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心里一点不怪他吵醒自己,柔声问道“你好了?”
  聂桓琛松下神经,点了点头,靠着洞壁慢慢坐下,用没划破的手拿着簪子摊放在膝盖上,对着邵徇和他聊天,“阿徇,你刚才教我的是什么?我怎么觉得内力好像恢复了好多。”
  邵徇心里得意:“武林绝学,嫁衣神功。”
  聂桓琛“哦”了一声,邵徇看他一副没听过的摸样,便耐心给他讲解:“这嫁衣神功是武林密宗,神秘叵测而又极其霸道。古往今来,练成的人两只手就数的清。如有成就,只怕世间难有人出其左右。只是过程非常凶险,必须先废掉自己原有的武功,从头练起。练功时如不全神投入、闭塞视听,极易走火入魔,稍有差池便粉身碎骨。……当年我无意间得了密谱,几次心动,却一直不敢练。本来我想在你身体康健,做好准备的时候让你试试,没想到你病来如山倒,我实在没别的办法,就只好赶鸭子上架,死马当成活马医,霸王硬上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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