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在被召见之前，林雷已经隐约听到了一些风声。希尔至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一张稚气的小脸紧紧地绷着，他抿着嘴，黑色的肉翼在身后无声地煽动着。
希尔扒着窗棂看着窗外，他的沉默让气氛有些难捱。林雷安静地看着他，脑子里将一个又一个片段衔接起来，从希尔的出现，又消失，在冰洞里救了他一命，然后就黏上了。
现在想来他或许真的是黑晶龙也不一定。他救人时候用的魔法不正是黑暗系的魔法吗？
深渊，林雷对那里没有直观的认识，只知道它在魔域山脉的北面。那是一个天险地带，有很深很深的鸿沟，据说那里是魔物的发源地，黑暗的元素滋生的地方。谁也不知道深渊有多深，只知道那是个极为危险的地方，集聚着一群黑魔法高强的魔怪。而那里唯一的龙族就是中立族的黑晶龙。
黑晶龙是生活在黑暗位面的龙族，他们的力量本身就是黑暗元素。
上位者的召见很快就到了。林雷从窗户外看到一辆黑色的马车，拉车的是一只柴瘦柴瘦的混血黑龙，虽然是瘦弱的混血黑龙，但是他的体积仍然不容小觑。
第一个发现马车的人自然是一直站在窗前的希尔，他看到马车的时候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转过脸来看着林雷。小东西的眼睛里充满了不甘和委屈，还有更多的是无奈和愁苦。
“希尔。”林雷走过去将希尔抱在怀里，小东西吸了吸鼻子，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阿尔，我不想离开你。”
“希尔你是黑晶龙？为什么不告诉我？”黑晶龙和黑龙外貌上最大的区别是成年的黑晶龙通体晶亮，眉骨丰满不似黑龙眼眶那么深。龙和龙之间的辨别是成年后的龙形。毕竟是同一个种族，幼年时期的龙往往很难辨认。
希尔没有回答林雷的问题，而是再次确认：“阿尔，你不讨厌我，不想和我分开对不对？”
希尔死死地盯着林雷的眼睛，在等待答案的时候，他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大大的眼睛中闪着水光。
希尔是很漂亮很漂亮的小男孩，光是一个难过的表情就足以令人心疼至极。
林雷沉着脸不说话。刚听说的时候，他瞪大了眼睛简直有些不可置信，他养了这么久的娃娃竟然不是孤儿。虽然会为他高兴，但是更多的是失落。他是真的把希尔当弟弟养了。
家里忽然多了一个小孩，刚开始还讨厌小孩子的臭屁，接着是渐渐喜欢他，然后就分不开了。生活围着个小孩子转，当终于习惯的时候却赫然听说要走了，这就好像好不容易和一个小孩子玩熟了，却忽然听说他“暑假”过完了，小孩子要再次出国上学了，以后见不见不一定了……这时候才懵懵懂懂地回想起来，啊，原来他不是弟弟，只是个寄住的陌生孩子。这打击太大了，可是他却不能耍赖，不能不放手。
林雷牵着小希尔的手上了马车，黑色的巨龙拉着马车飞腾在空中的时候，林雷连惊奇的心情都没有了。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极度压抑。
小希尔从进了马车就一直拽着林雷的大拇指，拽得紧紧的，就像是在人潮中除外游玩的小孩子，害怕和父母走散一般。
名为沉默的气氛在马车内弥漫开来，除了马车外呼呼的风声，便是死寂。
终于在风声渐渐停止，马车要落地的时候，希尔才猛地抬起头看着林雷。他深紫色的眼睛里折射出执着坚毅的光芒。小孩子摆出这样的小大人面孔其实非常可爱，也很逗乐，而当它出现在希尔的脸上的时候，林雷只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整个人都严肃了起来。
“阿尔，你戒指里的那块‘黑晶石’，把它送给我吧。”希尔说。黑晶石不是黑晶龙的鳞片，这名字取得有些荒谬，如果是平时希尔一定会嗤之以鼻，而这个时候他有些惊慌之余脑子一片空白。
他只记得力量凝聚起来的一刹那，温暖的触碰之后，第一眼看到的熟悉而陌生的银发以及漂亮的眉眼。
林雷没犹豫，将黑晶石拿出来放在小希尔的肉手中，甚至连他怎么得知有这么一块东西也没有询问。这颗黑晶石在某个晚上忽然不一样了，就好像力量被掏空了，变成了失去灵魂的躯壳。
其实，即便黑晶石什么都没变，它依旧力量无穷，林雷也会毫不犹豫地送给这个小弟弟。他是真的喜欢希尔的。
“阿尔。”希尔红着眼睛，难过地扑过来亲了亲林雷的额头，深深的不舍和难过，让林雷也很揪心。
他们来的地方还是黑龙城主的府邸，只是坐在上位的人换做了极域的王，魔龙王伊撒希尔。
不甚明亮的房间内，伊撒希尔坐在首座，黑龙和蓝龙殿下坐在右手边，而左手边的则是一名黑衣黑发的男人，男人长相俊美，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和平的气息。他并不像个会伤害希尔的人。但林雷还是不放心，希尔为什么会离家出走？这个男人究竟做了什么足以令一个小屁孩毅然离家出走数月？
他们进来的时候，黑发的男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希尔，充满了期望、兴奋、探询和不安。
林雷他们进来的时候，花厅里的这四人还在说话，林雷只听到伊撒希尔皱着眉头问：“你以这么点理由就断定希尔是你的孩子？”
“陛下，他身上的暗元素气息就是最好的证明。”黑晶龙含笑看着希尔，那表情充满了讨好的意味。希尔不悦地别过头，男人却一点都不在意，心情依旧很号。
“可是。”伊撒希尔单手支着头，微微蹙着眉头。他看上去有些头疼以及……疲倦。
林雷看了男人一眼，暗暗将他的表情收于眼底，在看到他皱眉扶额的时候，他的眉头也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只是林雷这么一个动作和表情，希尔的心情就沉到了谷底。此时此刻他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做不了。他紧紧地拽着宽大的袖子里的“黑色”鳞片，它上面残留的微弱力量围绕着希尔的小手，就好像要安慰他一般。
“他不是黑龙。”被问及的黑勒殿下一口咬定，不带半点犹豫。
蓝龙殿下表情有些复杂，更多的恐怕是吃惊。不过事实应该就是如此。深渊黑晶龙的子嗣在出生不久就莫名其妙地丢失了。黑晶龙找了很久都找不到，而希尔的身上恰恰存在暗元素的气息，而他是黑色的，却不是黑龙。更重要的是他恰巧出现的时间。
黑晶龙再找不出理由来反驳希尔是他孩子的事实。不也没有人知道希尔的来历吗？就连小黑龙自己都没有否认。
黑晶龙认为这就是事实。
伊撒希尔勾着一个微妙的笑容，他即没有肯定，也不去否定，让黑晶龙自己去确定自己的子嗣。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希尔，那紫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黑暗。
希尔打了个寒颤，他不甘心，但在对方的面前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力，他甚至随时都可以收走他的生命，就如同他随意赐予时一样！
希尔憎恨地看着伊撒希尔，他小小的拳头攥紧。如果他此时此刻有这个能力，他甚至会毫不留情地杀死他，哪怕代价是同样失去性命！
期间，没任何人询问林雷的意见，因为他没有这个资格。期间，林雷不曾说一句话，因为他没有这个立场。
伊撒希尔看着座下几个人的表情，心情顿时愉悦了起来，就是隐隐作疼的头都不显得那么难受了。
黑晶龙迫不及待地要将希尔带回去见他的妻子，他兴奋而涵养地跟极域的魔龙王提出要带走希尔的要求，并表示感谢，声称欠了极域的人情。
魔龙王自然欣然接受这个卖人情的机会。他置疑过了不是吗？是黑晶龙他自己认定了希尔是他的孩子不是吗？
当黑晶龙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林雷还有些反应不及，这就要带走希尔？他的眼中流露出不舍。
黑晶龙走到林雷的面前，看着这个脸色有些难看的少年。他的心情很好，并感谢这名少年，于是他慷慨地说道：“你好，我的朋友，我很感谢你照顾希尔。作为我的感谢我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
黑晶龙高傲地看着林雷，他以为少年会要金币，要黑晶龙做他的后盾、接引人之类的要求。但少年只是摇了摇头，陈恳地说道：“希望您以后能多在意一些希尔，不要再让他丢失。”
黑晶龙一愣，他看出少年是真的对他的孩子很好。
“阿尔。”希尔不舍地扑过去抱住阿尔的脖子，情绪的不稳定让希尔的黑暗元素不安定地流泻出来。
“阿尔，让他给你一片鳞片，心口的那片。”希尔附在林雷的耳边说道。林雷明白他的意思，有黑晶龙心口的鳞片在手或许能抑制一下黑暗元素的反噬。但是，他怎么要得出口，说这句话，就好像他把希尔卖了！
林雷沉默着不说话，黑晶龙却听到了，他的孩子亲近别人，这让他有些难过，但是黑晶龙还是在瞬间半化了身体。
他们看到黑晶龙嘶吼一声扬起头颅，胸口到脖子的地方幻化出黑晶鳞片，它们就像宝石一般闪闪发亮，美丽的光泽，冰冷冷的鳞片。
黑晶龙在一声震上天际的嘶吼声中毅然拔下了自己心口上的那一片鳞片，顿时心口的位置血肉模糊，黑晶龙的嘶吼声痛苦而震撼。他缓缓地扯下自己的鳞片，鲜红的血液吧嗒吧嗒地落在地面上，黑暗的元素围绕在黑晶龙的身边，就好像生成了保护的屏障。
林雷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黑晶龙的性格真是……他有些佩服这个人，说一不二的性子爽烈真实毫不做作。而且怕自己不同意，他就用实际行动说话，很干脆的一个人，呃，龙。
林雷此时才对龙族爽快的个性有了真切的认识。
黑晶龙将还残留着体温的鳞片塞进林雷的手心里，然后他利落地抱起希尔走出了花厅，甚至不多废话一句。剥心角鳞片的痛苦竟被如此轻描淡写，林雷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直到希尔被带走了，他仍然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别难过阿尔。”男人磁性地声音响起，林雷怔了一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说道：“我不难过，陛下。”
林雷转过身想向伊撒希尔行礼，却在转过身的瞬间，一根手指指在他的眉心：“别说谎。”伊撒希尔轻笑，指尖轻轻触碰着林雷皱着的眉头。
“他是我弟弟，陛下，就算他离开了也不会变。”林雷垂着眼，手心攥着黑晶龙的鳞片。
“您有空吗？”林雷说。
“嗯？”
“我想请您教我黑魔法。”林雷说，“我不想让我弟弟担心。”
伊撒希尔看着林雷，眼中满是复杂的情愫，最后点了点头说：“晚上三楼图书馆。”
伊撒希尔说了时间地点，然后转身离开。独留林雷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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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昏暗的灯光，寂静的夜晚。林雷到的时候就看到伊撒希尔穿着白色的长袍敞露着胸襟。他好像是刚洗完澡，头发上还带着水珠，他坐在椅子上，手指在身侧的桌子上敲着，眼睛看着手中的一份东西，脸上满是冰寒。
林雷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尽量不发出多余的声音。
“来了？”伊撒希尔抬起头，冰封的脸上初霁，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
“嗯。”林雷应了一声，显得有些拘谨，他深吸了几口气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要打仗了。”伊撒希尔忽然说，将手中的纸张放在了桌子上。
！？林雷吃惊地抬起头，好像还不明白伊撒希尔说了什么。他确实没说什么，用好像在说“今晚的月色不错”的语调说出石破天惊的话题——战争。
哪里和哪里开战，发生了什么事情？
伊撒希尔像是看出了林雷的疑问，他说：“人类的一个帝国纠集了一批魔法师和战士，还有渴望龙族鳞片做武器的矮人一支。或许还会有魔兽参战。”
“……”林雷默，战争在任何地方都是残酷的。尤其是龙族和人类开战，必定是一场屠杀之战！
“怎么这么突然？”林雷问。
伊撒希尔看着林雷，紫金色的眼睛里有流光盈动，“不突然，他们已经筹划了上百年了。”
伊撒希尔勾出一个嘲讽的冷笑：“愚蠢的人类，欲望让他们发展，同时也会毁了他们。”
“那极天……”
“极天？”伊撒希尔冷笑，“他们的龙神都死了，还嚣张什么？自恃是人类供奉的神？天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成为人类的盘中餐。”
神龙死了？林雷感觉脑子里轰了一下，他不明所以，或许是这个消息太震惊，又或者……他不明白，他从没听人说过极天的龙神死了。是银龙吗？可是听说极天的纯种银龙有两只。林雷的脑子纷纷乱乱。
“人类的欲望真令人感到恶心，他们什么才会生出智慧？真是愚蠢又不自量力。”伊撒希尔冷嘲道。
林雷被他的话找回神智，他皱眉：“有时候人类发动战争未必是因为欲望，或者上位者确实是因为欲望，但是其他人未必，有时候他们也渴望和平，只是环境不允许。就像野兽猎食是为了生存，人类……”
“你这语气，这论调真像他们。”
伊撒希尔忽然出现在林雷的面前，林雷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但是肩膀却被伊撒希尔抓住。
“阿尔。你是在人类的城镇长大的是吗？”伊撒希尔问道。
林雷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在意识到魔龙王问这句话的意图之后，立即辩解道：“我并不是因为来自人类城镇才……”
“我知道，是因为你对人类有好感。”伊撒希尔说，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笑。
“是事实。”林雷说。
“是事实，但是不客观。”伊撒希尔道。
“你凭什么这么笃定？”林雷叫道。
“阿尔·休斯，你又凭什么认为自己没私心？”伊撒希尔说道，他看着了林雷的眼睛，让他眼中的情绪波动无所遁形。
林雷被噎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好了，不讨论这个了，你还只是只小龙，战争和你很遥远。”伊撒希尔缓和了一下语气。
“陛下，战争什么时候开始？”林雷问，他还是很关心这个问题，就比如在很遥远的未来，人类即使离开了地球去别的新球生存，但还是会关心一下：“地球什么时候会毁灭？”因为毕竟那里曾经是他们生存依恋的地方。
“阿尔，你的黑魔法学的如何了？”伊撒希尔已经转而拿起桌子上事先准备好的书籍了，他就像没有听到林雷的问题一般。
林雷默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不激怒伊撒希尔。
这时候他抬起头，看到伊撒希尔裸露出来的上身泛着不寻常的红。他回想起刚才这个人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温度，顿时无语……
“陛下你又发烧了！”林雷颇为不悦地说道。这个家伙究竟惜不惜命？想死吗？
“没关系。”伊撒希尔说道。
“头发还湿的，衣服没穿好。”林雷带了点训斥的口吻说道。
伊撒希尔拿书的手顿了一下，随即他转过身来，扯出一个邪魅的笑容，无赖地说道：“你帮我擦干。”
凭什么？林雷差点就炸毛了。
他瞪了伊撒希尔半晌，见他一动不动完全不准备把头发弄干的样子。最后他还是妥协了，他不想看到这家伙在还没有教完他黑魔法，就先发烧挂了。
“坐好。”林雷说道，一时间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近乎命令式。而伊撒希尔竟然很受用，立即乖乖坐下。他的眉眼弯得厉害，好像很高兴的样子，有些孩子气。
伊撒希尔舒服地靠在椅子上享受着林雷的服务。刚才他很喜欢林雷的语调，这是只有很亲昵的两个人才会用的语调。
伊撒希尔很舒心，喜欢这种被人关心的滋味。
这眉眼这语气，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