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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手帕擦干脸上水渍后，他做了一个深呼吸。
没事的，只是一时混乱罢了。千昭拿辛苦攒下的积蓄买了真。所以，真尽心做好他份内的工作。什么问题也没有。这只是一种娱乐。我们扮成情侣出来约会。我可以好好乐在其中，只要别忘记时间一到就该散场。
别再钻牛角尖了。千昭在手掌贴上OK绷，离开了洗手间。
真连菜单都没打开，一直在座位上等千昭回来。
「你还好吧？」
「嗯，只是一点小伤。」。
擦伤大概几天的时间就会痊愈，精神上的动摇却无法平复。食欲不振的千昭点了三明治和咖啡，真则点了套餐。
一开始话题聊得不太顺。原以为花了大把钞票安排的休假，恐怕得在这样阴阳怪气的气氛下度过了，但是真那种另类的吃饭方式，让千昭实在没办法闭着嘴巴当作没看到。
「……你在干嘛？」
「咦？做茶泡饭啊。」
「可是……你点的是猪排盖饭耶？」
真点头嗯了一声，用一种『你干嘛问这种废话』的眼光看向千昭。
「平常人不会把茶淋在猪排盖饭上面吧？」
「这样很好吃啊？味道很爽口。」
真吃的是份量十足的猪排盖饭和海苔凉面套餐，吃到一半时，他向店员要了热茶。等到猪排盖饭剩下四分之一左右，真把茶倒进了饭碗里。这么令人咋舌的饮食方式，说什么也无法和他西装革履时的潇洒形象联想在一起。
「可是里面有炸猪排呀？这样面皮会糊掉。」
「吸了茶水的面皮很好吃。炸虾盖饭不是也有人做成茶泡饭？
「那也是我不能理解的世界。真搞不懂，怎么会有人把油炸的东西故意泡软来吃……」
「我就是喜欢淋上汤汁的饭。」
真以异常顽固的语气强调。
「你这样吃饭，不怕女性对你退避三舍吗？
「我懂得看场合。」
这倒也是。一个衣冠楚楚的大帅哥居然吃饭要淋汤汁，恐伯会把砸大钱买下真的客人气到口吐白沫吧。换句话说，千昭也应该要生气才对啰？
但他虽然吃惊，却没有感到煞风景。严格说来，反而还觉得很有趣。
「……狮子居然喜欢吃淋上汤汁的饭。」
「因为狮子是猫科动物。」
把匪夷所思的一件事说得好像很理直气壮，真把碗里的饭粒吃个精光。因为在最后又倒入了茶水，碗干净得就像洗过一样。千昭不由得想起，以前在电视上看过修行僧用餐的景象。修行僧会在用完餐的最后，把热开水倒入碗里，用腌萝卜把碗擦干净之后，喝掉里面的汤——只不过，人家修行僧喝汤时安安静静，真却发出了稀哩呼噜的声音。
「我最喜欢把东西拌在一起吃。尤其是冲绳料理最棒了。」
「冲绳料理？有放苦瓜的那个吗？」
「你说的那个是青苦瓜炒蛋。这道菜在冲绳叫做『ゴ—ヤチャンブル—』，冲绳话的『チャンブル—』意思就是『拌混』。对了，『拌混』的印度尼西亚话好像也这么说。」
「你去过印度尼西亚？」
去过啊。真点点头。
之后，他们开始聊起真走访过的世界各国。像是，中国大陆的厕所没有门，越南把摩托车叫做『HONDA』。在泰国的路边摊买果汁，他们会用塑料袋装给你——别说是国外，连本州岛都没踏出去过的千昭听得津津有味。
「这种把五花八门的食材混煮的料理方式，在亚洲似乎很普遍。或者该说，以米饭为主食的地区都是这样。」
「有可能吧。不过，混了一大堆味道的料理，我实在吃不惯。」
「那，三色蒸饭或什锦寿司饭呢？」
「吃是会吃，不过我比较喜欢吃最简单的白米饭。」
「那韩国锅巴拌饭你也不能接受啰？」
「……那个嘛，我倒是满喜欢的。尤其是烤得焦焦的锅巴……」
真笑着说『我也爱死了』。野兽獠牙般的犬齿，此时多了几分天真烂漫的印象。
上了车再次驰骋于高速公路时，旅行的话题仍持续着。
千昭问他『最近去过哪个地方旅行？』，真回答『不丹』。千昭听过这个国家，但没有什么具体概念。
「是不是在……喜马拉雅山那一带？」
「没错。它西北紧邻西藏，东南衔接印度。山上的悬崖峭壁有座很有名的佛寺，我一直喜欢想去看看。那里真的很不错。」
真旅游的地点以亚洲和美洲大陆为主，拎着旅用背包，一个人随心所欲四处遨游。他说虽然去过很多地方，但这个世界实在太辽阔了，让他深觉自已的渺小。
「那，非洲呢？」
「我是有兴趣，但还没去过。」
「是不是想去热带草原看狮子？」
「去看我的同类吗？这个主意也不赖。那你呢？有没有想去哪个国家走走？」
被真这么一问，千昭仔细想了想。
他发现自己好像没梦想过，要去什么特定的国家。
「哪个国家吗……没有特别想过……不过，我有点想去很辽阔的地方。」
「辽阔？」
嗯。千昭点头望向窗外。从车窗看出去，蓝天只有一小块。
「就是一望无际，视野开阔的地方。可以看到浩瀚的地平线，还有又高又远的天空……让人忘却一切烦忧，不再缩在小壳子里自寻烦恼。」
辽阔的沙漠、无边无际的草原，以及满天繁星的夜空。
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很多这样的地方。只要打开电视Discovery之类的频道，常常可以看到这样的画面。可是，千昭从未踏足那样的土地——也没有这样的可能。
说着说着觉得累了，千昭闭上眼睛。
虽然没有睡意，但可能累积了过多疲惫，他很快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车子正行驶于山路上。看了一下手表，现在是下午五点多。他似乎睡了很久。
「你醒了？」
「抱歉……我第一次在别人车上这样熟睡。」
「没关系。今天出门的目的，本来就是要让你放松心情。」
「我们的目的地到底是哪里？」
在千昭的提问下，真回答『是我一个朋友的别墅』。
「你可别把它想象成什么高级豪宅。那只是间不起眼的小木屋，不过周围的风景不错。我们就在那里野炊吧。」
「……野炊？」
「是啊。生火用锅釜烧饭，我们今天煮咖哩饭。」
「现在是大冬天耶？春天或夏天也就算了，现在都快十二月了！」
千昭一听差点昏倒，真安慰他说『你放心啦』
「两个人窝在一起睡就不冷了。」
千昭目瞪口呆，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老实说，他对户外活动一向敬而远之，但既然都来了，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他垂下肩重重叹了一口气，心想上天保佑自己千万别冻出感冒来。
5
那地方风景不错——虽然真这么说过，但他们抵达时已经日落西山，根本看不清四周的景物。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们来到的地方是深山里，气温也冷得不得了。而且这间小木屋真的很小，区区四坪大左右的空间里，只摆了一套桌椅和暖炉。千昭梭巡屋内想找出睡觉的地方，发现有个梯子通往阁楼。看来那里就是所谓的卧室了。
可是，这里没有厨房。
此刻，真在外面准备野炊。他在石头堆成的窑里熟练地生了火，开始煮咖哩。肉和蔬菜、白米等食材，好像事先就买好装进保温箱，放在车上一起带过来。千昭一开始还待在木屋里，后来实在很无聊，就把全身裹得厚厚实实走出来。他有心帮忙，但又不知该从何帮起。最后决定袖手旁观，看真缩着魁梧的身材，忙里忙外地烹煮晚餐。
「冷吗？」
还好。他简短地回答。
四周冷得彻骨，但待在火堆旁就好多了。
「你常常……自己下厨？」
「怎么可能?我唯一会做的，就只有这道印度咖哩。」
真从刚才就一直没完没了地炒着洋葱，千昭望了一下锅子，高高堆起的洋葱已经有一大半都软掉了。
「怎么了？」
「……你再继续炒下去，洋葱不就都不见了？」
千昭的回答令真瞠目结舌，他忍不住噗嗤一声捧腹大笑。认真发问却换来一顿嗤笑，脸上挂不住的千昭有点想揍人。
「不可能不见啦。有时候你说的话很让人喷饭耶。」
「那怎么能怪我，我会煮的就只有把米放进电饭锅而已。」
「都什么时代了，还有你这种稀有动物。我起码还知道洋葱炒过以后，吃起来会比较甜。记得是我母亲很久以前告诉我的。她是个厨艺很糟糕的女人，只有咖哩饭煮得还不赖。……你们家呢？」
「咦？」
我在问令堂啦。真撕开绞肉的保鲜膜。
「她的拿手菜是什么？」
「……我没什么印象。她心脏不好，常常住院。」
「现在还是这样？她该不会就在你们那家医院住院吧？」
不是。千昭也拿了一盒绞肉。撕保鲜膜这点小事他还可以胜任。
「她搬回家疗养了。继父在家里装了医疗仪器，还请了看护照顾她。」
「原来是这样。……好了，来放肉吧。还有香料。」
除了绞肉以外，同时也在锅里放入一些类似植物种子的东西。他很好奇那是什么，又怕问了会被嘲笑于是闭紧嘴巴。结果真主动告诉他『那是小茴香』。熬煮了一会儿，带有独特风味的香味隐约飘来。在屋里煮的话，一定满屋子都是这种独特的香味，现在香气只是冉冉飘向没有边际的天空。
千昭昂首仰望。
星星并不多，但感觉上远比东京来得灿烂。
好宁静。
真默默地炒着肉。
算来他们一共见面六次，每次印象都不相同。有时是优雅迷人又风度翩翩的野兽，有时冷峻剽悍得连流氓也忌惮三分，可是一转过身又像个市井小民，把茶水倒在猪排盖饭里大快朵颐。
除了锅里炖肉的咕噜咕噜声，四下安静无声。
真把水煮西红柿罐头倒入锅里，顿时滋一声冒出大量水蒸气。他拌了几下后，盖上锅盖。
好像要再煮几分钟。真探了探风向，拿出烟来点火。千昭这才想起来，吃午餐时他似乎也顾及自己，特地挑了禁烟席的座位。
坐在粗阔的原木椅上，两人默默眺望夜空。
好久没有过这样悠闲静谧的时光了。白天才饱受一场虚惊，此刻千昭的心情却不可思议地舒畅……。车程不过三个钟头左右，他却有种好像浪迹远方的错觉。医院的事、深见的事，还有母亲和妹妹——一切仿佛都离他好远。
冷风钻进了鼻腔，千昭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
听到的真立刻挪动屁股往后面坐，接着张开双腿。嘴上叼着烟，指了指自己双腿之间。
该不会是要我坐在那里给他抱吧？这么丢脸的事谁做得出来啊！千昭哼的一声撇过头去，真干脆自己跨过原木椅，移动到千昭旁边。
「很冷吧？」
男人从背后作势要搂他，千昭赶紧弯身闪躲，但还是被强劲有力的双臂给搂个正着。他放松身体不再挣扎。反正这种荒郊野岭也没人会看到。
真伸长双臂，用指尖把变短的香烟弹到火堆里扔弃。
「千昭。」
他回了一句『干嘛？』，半赌气地把体重都压在真的身上。
「要是不想回答，你可以保持沉默。我也知道不该过问这些事。我以前没问过客人，也从没想过要问。可是，你似乎是个例外。我就是管不了自己想问个清楚。」
千昭没有回答。既没同意他问下去，也没阻止他。他大概猜得到，真想问的是什么。
「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深见手上？」
星星闪烁了一下。
仿佛代替千昭回答YES。
「要不然，以你的个性绝不可能对他言听计从。难道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吗？」
哪来的办法？星星又眨了眨。要是有办法，老早就去做了。
「就算再困难、要花再长的时间，只要能让你恢复自由……」
「……办法只有一个。」
千昭喃喃地回答。
这个手段他已经反复想了好久，一下子推翻，一下子又死灰复燃，几乎快把他给逼疯了，于是就封印了起来。
「是什么？」
「我不能说。」
「为什么？」
「因为绝不能这么做。」
真静静起伏的胸膛，有一瞬间的停顿。
他八成猜中了千昭想到的唯一办法。而且也知道如果付诸实行，一定会酿成更不幸的悲剧。
星星的光辉无声地絮语，千昭默默倾听。
真没再继续问下去，和他同样仰望着星空。
「好像煮得差不多了。」
锅子开始发出沸腾的声音，真站了起来。千昭背后骤然变冷，让他好想喊住男人，但这样一来就吃不到咖哩饭。可能是白天没吃什么东西，千昭好久没像这样饥肠辘辘。
印度咖哩加入的香料很地道，真的非常好吃。
听千昭要求再来一盘，真笑得好满足。
吃完后他们一边喝咖啡，一边翻看放在吉普车上的照片。拿相机拍照的是真本人，所以照片里很少有他入镜。令人意外的是，拍摄小孩的照片相当多。千昭问他是不是喜欢小孩子，真略带腼腼地回答『可能是吧』。
其中有一张是一大群小孩和真一起合照。
里面的他展露着千昭从未见过的开怀笑靥。那个狂傲不羁、拿爱情作为交易筹码的狮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个平凡的青年，千昭觉得真今晚给人的感觉，和这张照片有点接近。
他们在十点多左右回到小木屋。
里面没有浴室，但真烧了一大锅热水，方便他们拧热毛巾擦身体。真大方地脱掉衣物，自己要是扭扭捏捏反而显得丢脸，于是千昭也脱到只剩一件底裤，开始擦拭身体。真盯着他的身子看了良久，但什么也没说，不必掩藏身上的瘀青和伤痕，千昭的心情反而落得轻松。
千昭擦完身子，准备穿上干净T恤时，真阻止了他。
「不用穿了，反正等一下也要脱掉。」
「咦？」
「快上阁楼去吧。不赶紧上床盖好棉被，小心感冒喔。」
被真半推半赶地催促，千昭无可奈何地爬上梯子。阁楼上摆着两张单人床垫。
随后爬上来的真把两张床垫推到一块儿，掀开棉被叫千昭快过来。这时的真已经全身赤裸。虽说这种情况是意料之中，千昭还是踌躇了。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都这种节骨眼了还说什么不要，好像也太蠢了一点。
千昭买的是二十四小时的情人。更何况他很清楚，真的床技非常高竿。一顿丰盛全餐摆在眼前却舍弃主餐不吃，未免也太暴殄天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