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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书籍名:《剪刀上的蘑菇》    作者:素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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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却像根响槌般,蓦地敲醒了肖桓的所有神智。
他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心酸起来,看著还在拚命诱惑他的习齐,从长椅上拿过肖瑜刚盖的毯子,驱前把他整个人包了起来,然後紧紧抱在怀里,「小齐,你没有错,」
习齐不再喘气了,只是呆呆地望著前方。反倒是肖桓的眼眶红了,他把习齐整个纳入怀中,像抱著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习齐……你没有错,不要怪自己,不要再自责了。你一点错也没有,小斋的事也好,瑜的事也好,你是个好孩子,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你没有错,错的是我们,错的是我,求求你,你是个好孩子,不要再这样子……」
习齐的神情依旧茫然,任由肖桓把他捏在怀里,像洋娃娃似的一动也不动。他听著肖桓忏悔般的哭声,忽然像是抽尽了力气似的,手也从衬衫里拿了出来,「什……麽嘛,」他呓语似地脱口,眼睛仍旧望著无焦聚的一方:「事到如今……事到如今,又装什麽好哥哥呢?」
他转头避开肖桓的拥抱,又这样怔愣地看著远方一会儿,半晌竟哼起了歌来。肖桓目瞪口呆地望著他,他从墙上爬起,挣开了肖桓的双臂,就这样哼著奇妙的旋律,往长廊那端跳舞似地离去了。
那之後的一次排练,罐子仍然缺席。
但听说他终於给女王打了电话,说是再等他一两天,等他处理好私事,一定会全力把之前的进度补回来,并且在女王破口大骂前火速挂断了。
据说他还慰问了一下习齐家人的情况,但女王火大没告诉他。
剧场几乎已经完工,纪宜在金属塔的最顶端,装设了由废电灯组成的霓红,通电之下,就像是残破的星空一般,彷佛随时都会断气似的,闪烁著衰老而诡谲的光芒。月光则由灯光室操控,调整成妖异的橘红色,在整幕戏中静静地悬吊在舞台上空。
习齐第一次试穿戏服。Ivy的戏服,是件破烂、宽大的斗蓬,正式演出後没两幕就会被Tim撕烂,即使如此,道具组还是很用心,甚至在上面做出线头和破损来。
道具组也帮Tim做了剪刀,为了在舞台上看起来醒目,做得比一般剪刀大了一些,金属质感的刀刃,刀柄是鲜豔的红色,尖端和刀刃的地方为了安全,都被磨圆了。
习齐把他拿在手上端详著,试著开阖了两下,剪刀发出清脆的交响,喀嚓喀嚓,习齐侧耳听著那声音,像在倾听悦耳的音乐一般闭上了眼睛,一时竟似著迷了。
他想像罐子、想像Tim拿著那把剪刀的样子,唇角不由得微笑起来。
堇换了新的韵律服出现在道具室,脖子上也包了绷带。经过上次那件惊魂後,堇对他的态度倒是没多大改变,只是平常对任何人都冷漠以对的她,竟对习齐多了几分关注。她看著习齐玩剪刀玩到不亦乐乎的侧影,一句话也没说。
下星期就是除夕,女王坚持要在除夕前和舞群配合过一次,音乐和灯光也要尽早加入排练日程里,毕竟新年长假後就是开学,开学後再过不久,就是公演了。
一切都在蕴酿的前夕,这出「剪刀上的蘑菇」已经跃然成形。
随著新年的脚步接近,天空也开始飘起了雨,这几天阴雨连绵,纪宜他们不得不把还在晒乾的布景搬回室内,在室内上亮光漆。但是雨还是没停,而且有逐渐加剧的迹象。
习齐把介鱼送他的那个玻璃罐放在病房的窗槛上,仰头看著一缕缕洒上玻璃窗的雨,在窗前伫立良久,才回头过去和习斋有说有笑。习斋的氧气罩已经撤掉,虽然四肢都还骨折不能动,也还不能进食,但已经可以正常说话了。
学校每天都派人来探望习斋,那种带著愧疚的殷勤,再度掀起习齐的疑心。但是习齐现在满心只等著习斋的检查报告,学校方面也就暂时放过了。
「和那个时候……一样啊……」习斋睡著後,习齐看著窗外的雨呢喃。
那之後他为了拿自己的日用品,曾经独自回家过一次。经过前些日子替习斋细心设计的房间时,习齐不由得停下脚步。看著里面改装的书桌、拼凑出的帆布床、肖桓加装的扶手,还有自己亲手放到窗前的一盆假花。
本来习斋应该挂著笑容回家,在自己的牵引下走进这里,兴奋地在里面摸东摸西,还问自己「齐哥,这是什麽?」、「啊,我知道,这个是……」,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的。
那麽,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究竟是谁做错了什麽,才会变成现在这种结果?
该来的总是要来,在除夕前一个星期五,肖桓开车来接他,一面打开雨刷,刷著不断洒下的大雨,一面沉静地说了:「小斋的检查报告,已经出来了。」
习齐的血色一下子全褪了下去。肖桓表示自己也还不知道,他叫来了肖瑜,打算和习齐三个人一起去听医生的宣判。
走进报告室的时候,习齐发现自己连脚都站不稳,脚根上像缠著什麽东西似的,每走一步就抽尽了他所有气力。肖桓连忙从背後扶住了他,推著他的背脊,他才勉强能坐到那张旋转的黑色圆椅上。墙上贴著好像是习斋骨骼光片的东西,但是习齐完全看不懂。
他想起Ivy的台词:天使说我会得救。可是天使说的话、对我做的事情,我一点也看不懂,天使也不让我懂,我想那是因为我生病了的缘故。
「习斋的情况究竟怎麽样?」
终究还是肖瑜勇敢,他扫视了一眼那些片子,单刀直入地问道。习齐全身都跳了一下,他压抑著自己冲出报告室的冲动,用无助的眼神看著依旧冷漠的肖瑜,再挪向始终沉默的医生、Ivy眼中的天使。
天使总算是开口了。习齐直到很久都还记得那个声音,公式化、机械化的说法,光听第一句就知道他对习斋一点也不同情,习齐的意识朦胧地这麽想著。
他想起那把剪刀,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回到那间白色的房子里,杀光所有的天使。Ivy一定也是这麽想的。
他先说了结论,「习先生应该不致於全身瘫痪,摔下来的时候伤患相当机警,立刻避开了脊椎做为直接撞击点,虽然还是有所冲击,经过仔细的检查後,还不致於影响到全身的神经机能。」
习齐听到肖桓长长吐了口气,但他看出天使还有话说。果然肖桓问了,「意思是说,小斋只要经过复健,就可以恢复和正常人一样的状态?」
「不,很遗憾,」天使很快说了,习齐的心跟著越揪越紧、越沉越深:「伤患当时是膝盖先著地,再压迫到骨盆和尾椎,右手也有粉碎骨折现象。但双手经过一定的复健,应该可以慢慢恢复。虽然可能右手可能不如以前灵便,但是日常生活应该是不会有太大问题。」天使说。
习齐终於忍不住了,他张开口,却意外地发现出不了声音,全身都像浸在水中一样,冷到他自己也心惊。肖桓代他问了:「那双脚?」
「很抱歉,虽然我不愿那麽说,但家属还是及早做好心理准备才好。习先生的下半身恐怕还是会终生瘫痪,纵然经过治疗和复健,可能可以恢复部份机能,但是要走路是再也不可能了,我们深表遗憾。」
肖桓按住了习齐的肩,防他再发作,他忍不住也叫了出来,「这算什麽!喂,那孩子是盲人耶!眼睛看不见知道吗?就不能想点办法?」
但是当然没有任何回应。医生离去後,肖桓愤怒地搥了一下桌子,大吼了一声「可恶」。肖瑜倒是十分安静,他只是静静坐在轮椅上,看著仍然僵坐不动的习齐。
习齐出乎意料的没有动静,他只是像个沉稳的雕像般坐在那里,脸色一点血色也没有:「小齐?」肖桓担心地凑了过去。但习齐还是没有动静,肖瑜看著他哆唆的嘴唇,好像说了些什麽,他把视线移向轮椅上的习齐,「不能走路了……」过了好半晌,他们才终於听懂习齐在叨念什麽:「不能走路了,小斋他,再也不能走路了,哈……」
「小齐,不要紧的,有时候医生都是讲最坏的情况,还不见得就是这样啊,喂,瑜,你说对吧?」
肖桓拉住他的肩,用手擦去刚才溅在他面颊上的雨水,耐心地安抚著:「而且这样不是很好吗?至少不是全身瘫痪,你们还是可以一起玩传接球,还是一起和瑜学作料理什麽的,你看瑜还不是……」
他说到这里,猛地止住了话头。肖瑜依旧一语不发地坐在轮椅上,看著习齐瞠大到恐怖的双眸,还有不住发抖的手。他好像犹豫了很久,好像说出这句话,得经过他毕生最大的挣扎似的。最後他还是开口了:「小齐,这次不是你的错。」
习齐蓦地抬起头来,好像肖瑜拿了棒子,在他的脑袋上打了一记那样:「不……是我……是我!」
习齐终於颠颠倒倒地站了起来,他呆立在报告室中央,又像那时在手术房前一样,看著明明空无一物的地方,看了很久很久,「是我……是因为我的……缘故……」他说著,又看了肖瑜毛毯下掩著的脚一眼。
肖桓又担心又怕,他看得出来习齐随时都在溃堤边缘。肖瑜严肃地望著他:「你就算毁了自己的脚也无济於事,我和小斋的脚都不会长回来。小齐,理智一点,你也该学著长大了,小斋後半辈子还需要你。」
肖瑜一针见血的话让习齐又是一颤,他把视线移向肖瑜的脸,严肃的双眸下,竟有些许很久不见的关怀。习齐本来以为那些已经死了,被自己放的火烧死了。血色涌上习齐的颊,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好残忍……」他叫著意义不明的话,往门口退了一步:「你好残忍……!瑜哥,你好残忍!」
他说著,就转身奔出了房间。肖桓作势想要拦他,却被肖瑜叫住了:「不要管他,」他平静地说。缓缓拿下了眼镜,疲累地闭上了眼:「让他……一个人静一静也好。放心吧,习斋还在这里,他不会做傻事的。」他说著,半晌竟又轻笑起来,引来肖桓惊惧的眼神:「桓,我真是无可救药,」
他一边笑,一边拭去眼角沁出的眼泪,彷佛嘲笑自己般叹了口气:「我真是无可救药的人啊,事到如今、事到如今,却还对他……」他咬住了下唇。
习齐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跑过哪些地方。他只记得自己脑袋里一直有个声音,叫他快逃、快逃、不断地逃,逃得远远的,逃得远远的就不会有事。
他跑出了医院、跑上了大马路、跑进了不知道哪里的巷弄,好像後面就是拿著刀、拿著火炬的市民,只要他一停下,就会被绑回即将拆除的垃圾场,和垃圾场、和Tim一起被烧成灰烬、从此被世人遗忘。
大雨无情地淋在习齐的头上、身上,每一步都溅起漫天的水花。
街上到处都是年关的气息,卖春联的文具行、张灯结彩年货批发商、打出促销活动的电器行,经过银行时,里面播放著千篇一律的新年祝贺曲。即使天气湿冷,街上还是挤满了休假的人群,携家带眷地穿梭在街头,脸上洋溢著大雨也浇不熄的幸福表情 。
习齐以为自己是漫无目的地狂奔,但是等他终於跑不动了,伫立在大雨中喘息时,才发觉自己身在何处。
他记得很清楚、很清楚,那是一切的开始。就是那一天,他在选角的会场里,看见那个一脸疲倦的男人,用比他现在还绝望的神情,告知女王男主角死亡的讯息。而他随著那个男人来到了这里。在这里,他见证了一场最华丽的死亡。
习齐仰头看著不断落下的大雨,记起这里是罐子和Knob的公寓。
他终於想起来,自己为什麽要逃,为什麽一直以来,要这样没命的狂奔,为什麽要站上舞台,为什麽要如此急切地成为另一个人。
他终於想起来,自己逃跑至今,是为了找到、触碰什麽人。
「……Ivy?」
有一瞬间,习齐以为自己真的疯了,至少疯到刚好看得见幻觉。他浑身湿淋淋地抬起头,额发上淌下的水珠让他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也让街灯下那个虚幻的身影更显模糊。
「Ivy?你是学弟吧?你怎麽会跑到这里啊……?」
啊,已经够了。逃到这里就够了。
就算是幻觉,就算只有一瞬间,那就是他的救赎了。
习齐看见那个人朝他快步走了过来,他竟也没有撑伞,一如往常地只穿了件短袖T恤,就这样站在大雨里、街灯下,侧背的运动背包也全湿了。头发上的水珠沾著雾气,让那个高大的身影多了几分朦胧。
习齐站在大雨中,一动也没有动,也舍不得移开视线,他害怕自己只要一眨眼,那个幻影就会散逸在雨水中。
「Ivy?学弟?哈罗,你没事吧?」
但是幻影不但和他说话,还抓住了他的肩膀摇晃。即使和他一样全身湿透,炽热的体温还是一瞬间流进他的体内,让他的眼眶也跟著泛红了。
他傻傻地抬起头,仰望著那张两周不见、稍微有点胡渣的脸,才注意到他的脸上有瘀青,手臂上和锁骨上也见得到伤痕,好像被什麽东西痛殴过一样,这让习齐稍稍恢复了一些神智,他在大雨里脱口:「怎麽……」
後面的声音却哑了。罐子顺著他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那些伤,「啊,这没什麽,他们十五个打我一个,然後平手,就这样了。前几天还更严重,所以我才不敢回虞老师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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