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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书籍名:《剪刀上的蘑菇》    作者:素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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罐子远远注意到他,似乎有些意外的样子,他大步朝他走了过来:「你在等人?」他看了一眼戏剧学院前的长坡车道。
「嗯,我家人会来接我。」
「家人?都几岁了还家人接送?又不是女孩子。」
罐子挑了一下眉。习齐一下子有些慌乱,只好说:「嗯,因为我哥下了班顺路,刚好过来载我而已。学、学长要去什麽地方吗?」他赶紧转移话题。
罐子拉了拉身上的T恤,用姆指比了一下山下:「去打工。」
「打工?」
「嗯,我得替Knob那家伙还债,所以多接了几份工。」
罐子说著,把袋子重新背上肩膀就要走的样子。习齐大感意外,照罐子那种高傲的样子,实在不像是需要打工的人,要是他不说,习齐还以为他是哪个跨国企业的小开。
他想起女王和罐子争执时,女王好像说过,Knob借了高利贷,却不知道罐子竟然会为情人背债。罐子大概猜出他在想什麽,用指节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我在回国之前就是一个人生活了,生活费和其他花费都是自己来。我知道戏剧学院的人都传我什麽,不过我不是沙乌地阿拉伯来的王子。」
习齐的脸一下子腾地红了起来,连忙弯腰道歉。罐子只是笑了一下,目光似乎飘了一下他微露的锁骨,就转身离开了。
红色的跑车滑到习齐身後,车窗摇了下来。肖桓把长臂驾在车门上探出头:「小齐。」他叫了一声。习齐就跑到另一边的助手席,打开车门钻进车里,叫了一声「桓哥」。但肖桓却没有理他,他仍旧盯著窗外,习齐发现他在看罐子的背影:「那是谁?」他眯起眼睛问。
「呃,一个学长而已,不是什麽重要的人。」习齐赶快说。肖桓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捻熄了指尖夹著的菸:「可是他刚才在和你说话。」
「只是聊一些功课上的事情,没有什麽大不了的。桓哥,我累了,我们快点回家休息去吧!」习齐说著,往肖桓侧躺了下来,把头轻轻枕在他的肩膀上,彷佛真的累极了似地闭起眼睛。肖桓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露出宠溺的笑,伸手拨了一下他的额发:「知道了,我们回家去吧。」
他温柔地说著,没有注意到习齐唇角泛起的笑容。
***
星期五那一天,习齐几乎是坐立难安。一大早就听到肖瑜说习斋来了电话,说是傍晚会由辅导员亲自送回家。父亲的书房已经完全改造成习斋的房间,习齐甚至细心地从储藏室搬了一张餐桌,和肖桓一起改造成习斋的新书桌。
为了方便习斋在房里移动,肖桓还帮忙在房里到处装了扶手。习齐亲自换上崭新的被单和枕头,站在门口得意地看著,他已经等不及看习斋惊喜的表情了。
虽然期待习斋的归来,习齐还是乖乖照著日程去学校排练。寒暑假福利社关门,只有便利商店有开,肖瑜就替习齐做了冷食的便当,让他随时可以在排练的空閒吃。
在排练室附近用午餐时,习齐又看到了介希。
他和那个叫小咩的女孩子好像进展顺利的样子,习齐看他和她有说有笑的,介希还低头吻了小咩的脸颊,被小咩笑著躲了开去,介希就佯装生气的样子,扑过去栏腰一抓。小咩咯咯笑了一声,这次就没躲掉,任由介希把她抱在怀里乱亲一气。
「哟,好久不见。」介希回过头看见习齐,马上就迎了过来。习齐注意到他的额发挑染成鲜红色,而且不知道什麽时候穿了耳洞,上面挂著型制奇特的金色耳环,「这个,昨天才去穿的,保险套造型,帅吧?」注意到习齐的视线,介希得意地拎起一边耳环,上面还真的穿了两三个保险套,介希还笑著说:「听说拆下来还真的可以用,有道是有备无患嘛!」
习齐和他交换了一些上的琐事,介希又说:「对了,以後我可能比较少在学校里晃,开学以後当然会回来啦!只是现在我考虑搬出去,和小咩还有她朋友住一阵子。」
「咦?为什麽?不是跟兰姊?」
「我受不了我姊了,她最近根本和吃炸药一样。听说她和团里闹得很不愉快,有个拉大提琴的男团员想追求她,结果当然是被老姊拒绝了,那个没种的男人竟然煽动整个交响乐团罢练,还寄恐赫信给我老姊。结果她现在低潮的要命,每天都借酒浇愁。」
介希附著手说,习齐有些难以致信地听著,感情的世界实在是复杂到令他难以想像,似乎只要是凡人,踏入了就再也抽不了身。习齐一边和介希谈话,一边从口袋里拿了包菸,点了火就放到唇边。
「……喂,阿齐。」介希用诧异的目光看著他。
「嗯?」习齐夹著菸问。
「你什麽时候开始抽菸的?呃,我记得你原本没抽菸对吧?」他不确定地问著,一边问还边凑了过去:「哇靠,还Boss的耶,一抽就抽这麽呛的,这麽猛。」
「喔,这个啊,没有啦……这礼拜才去买的,抽了好多天还抽不完。」
习齐有点不好意思,悄悄把菸藏到了身後。要背著肖桓他们买到这包菸,还真费了他一番功夫,他是把自己的午餐钱省下来,趁著排练的空档去买的,还不能把菸收到随身背袋里,因为会被肖瑜搜到。他把他放在排练室旁的置物柜里,到学校才拿出来。
虽然便利商店还有些口味清淡、比较不呛人的菸,但习齐几乎是下意识地就选择了和罐子一样的牌子。他难以忘怀罐子把香菸凑到他唇边时,那种鼓励、兴奋的表情,好像他认同习齐和他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是同伴那样的感觉。
一开始吸的时候,的确还是呛到受不了,习齐好几次都被迫跑到室外透气。但是很不可思议地,透过这样近乎自虐的行迳,每次将宛如雾蔼般的白菸吐出体外时,习齐就有一种从舞台上、从那种悬吊著的情绪中解放的轻松感。
罐子说得没错,习惯了之後确实会爱上他。
上午没有他的进度,他一走近排练室,就被女王遣去送文件给纪宜学长。习齐环顾了一眼排练室内,果然没有看到纪宜的身影,心中不禁纳罕。
走到戏剧学院的後栋,包括研究生宿舍,大部份的研究大楼都在这一带,习齐是第一次到剧场设计的研究大楼来。一走近就感到气氛的不同,到处放满了搭建背景用的活动木板,学长姊搬运著作用不明的大型玻璃,呼喝著行人躲远一点。连庭院里都放满了由保丽龙、塑料或铝箔材质作成的各类道具,乍看之下倒像到了美术学院了。
习齐穿过这些形形色色的布景,照女王的指示,找到了纪宜的工作室。才一敲门,门内就传来亲切的应门声,习齐开门走了进去,看到背对著他的纪宜。
工作室里的样子也让习齐吃了一惊,中央竟搭了一座简单的小舞台。舞台上密密麻麻地画满了尺标一类的数字,有人正趴在地上,一边测量一边纪录著什麽。而纪宜戴著眼镜,手上拿著笔记本和笔,神色严肃地指挥著。
习齐小心翼翼地踏步而入,轻声开口:「纪学长……」
纪宜抱著手上的纪录回过头来,看见是习齐,脸上立刻绽开微笑:「习齐?你怎麽来了?」
「啊,女……虞老师要我把灯光的资料拿过来给你。上午没有我的进度。」
习齐边说著,边把手里一大叠文件递了过去,纪宜忙点头道谢。习齐又往小舞台看去,不禁轻轻地赞叹了出来,舞台上的布景已经看得出垃圾场的雏形。前些日子看草图的时候,习齐就为布景的诡谲感心悸神摇过,但毕竟没有看到实体。
只见舞台上宛如矗起一座中古的城堡,中央最高耸、好像高塔的部份,是由无数的废金属搭建起来,废弃的收音机、旧电视、断线的电话、不要的热水瓶,间或充填著被压扁的铁铝罐,看上去就像地狱的景象一般。被城市遗忘、丢弃的家电用品践踏著彼此,在垃圾场的深渊争相呻吟著人类的浪费和无情。
金属塔的周边是比较大型的家具,只剩半截的桌椅、被洒上诡异颜色油漆的儿童木马,还有床罩上整片染血、连床单也被撕裂的粉红色大床,看得习齐触目惊心。
戏中需要的废冰箱静静地放在地上,上面的门已经掉了,老旧的门上用喷漆写满了脏话,临场感十足。留声机就放在这一切的最上方,旧路灯廉价的照抚下,透过简单机械的运作,唱盘在吱嘎声中缓缓地转动著,彷佛垃圾场的上帝般俯看著这一切。
前方就是Tim和Ivy居住的破纸箱,还没有完工,依稀工厂用来装零件和半成品箱子,上面还有剧研的人用笔模拟的、被雨淋糊的油墨。纸箱的周围,种满了一朵一朵颜色鲜豔的小蘑菇,像花园一样簇拥著Tim和Ivy的小窝。
习齐仰著头,从金属塔到底层的垃圾,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脖子酸涩,有些地方还没有上色,有些细节也还解体著。
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光是剧场,也可以有语言,也可以给人这样的震憾与感动。
「应该还OK吧?」
纪宜观察习齐的表情,谦虚地说著。习齐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大力点著头,他甚至有种不要当演员,也加入这个舞台後世界的冲动。
「要不要上去探个头?」纪宜问。习齐有些讶异地抬头,「咦?可以吗?」
见纪宜笑著颔首,习齐怀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悄悄踏上了只做了一半的立阶。他把头钻进纸箱里。其中一个在钉柱脚、满身大汗的研究生还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喔喔,你就是Ivy啊!跟小蟹说得一样,很娇小又很可爱呢!」另一个人马上接腔:「小蟹超照顾你的,整天那个学弟、这个学弟地说个不停,我耳朵都快长茧了,我看这舞台根本就是小蟹为你而设计的嘛!」
纪宜整个脖子都红了,马上喝斥著大家回去工作,结果只换来一串大笑声。
习齐整个人钻进大纸箱里,纸箱内部也做得非常逼真,从里头可以看见上面的广告和纹路,甚至还有被撕毁的遗痕。
习齐静静地躺在里头,想像Tim、想像罐子从身後紧拥著他,在这里相拥而眠的场景,他忽然有种这才是他的家的感觉,这才是他的归属之地。
一切都是假的,但一切却又如此真实。
「习齐?」
习齐在箱子里缩成一团,宛如睡著般地闭上眼睛。直到纪宜唤他,习齐才惊醒过来,他很不好意思地钻了出来,「对、对不起……」他道歉著,但纪宜一点也不在意,只是笑了一下,就回头监工去了。
习齐看了一眼那座壮丽的废金属塔,又看著宛如看自己心爱孩子般、温柔地审视著布景的纪宜,忍不住开口:「学长……真的不会再上舞台了吗?」
纪宜看了他一眼,简短答了声「嗯」。习齐看著他的侧影,小心地开口:「是因为……夏季公演的……那件事的缘故吗?」他观察纪宜的表情。
纪宜一时没有回答,脸上的表情闪烁不定,但倒是没有生气或是不耐烦的样子。只是习齐觉得,纪宜的眼神,一瞬间染上了浓浓的悲伤,「小系……就是那个人,那个被我掐住脖子的演员,现在人在一间贸易公司上班,好像过得还不错的样子。」
过了良久,纪宜才忽然开口,他彷佛自嘲般地微微勾起唇角:「我和他,本来是感情很不错的朋友,又是同学,他是非常优秀的演员,否则也不会在季节公演中出演主角。但经过那次以後,他再也不敢踏上舞台,一站上舞台,就会觉得窒息想吐,最後终於放弃了戏剧这条路,休学回老家去了。」
习齐和纪宜都沉默下来,钉子的敲打声回荡在工作室里,习齐终究还是挤出一句话:「所以学长……是为了向他赎罪,才决定永远不上舞台了吗?」
「不,其实不是这样,」
这次纪宜却答得异常迅速,习齐发现他眼里的悲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清澄的觉悟:「甚至也不是为了那次公演的事故,习齐,我不上舞台,是为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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