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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旧债难偿

书籍名:《十里清江曲》    作者:俞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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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江急道:“你早不抽晚不抽,这会儿抽什么抽?”
  
  赵樱道:“爷没有装死吓你,就算客气了!”
  
  说话间身后船已逼近,几只羽箭射了过来,慕容江只得身子下沉,接着潜水,赵樱受了内伤,腿又抽筋,不敢挣扎,就乖乖挂在他身上。
  
  慕容江在水中仰头,看水面上几处船只的黑影,小心绕了过去,悄悄伸出水面换口气,接着前行,忽然一阵巨大的波浪涌来,竟是那人发现了两人,用狼牙棒在水中又击打了一下,慕容江借着波涛之力,倒是离得船只又远了些,那人也觉出不对,不再抽打,只叫弓箭手射箭,慕容江便潜入水中,如此数次三番,总算远远地逃了开去。回头去看,见几只船只在江边乱转,却也不再追过来,方松了口气。
  
  他低头问道:“睿王,你怎么样?”
  
  月光下赵樱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成了白色,道:“冷,小江,你冷不冷?”
  
  慕容江道:“我不怕冷。你提一口气,这会儿去找船是不可能了,我带你游过江去。”
  
  江面太宽,赵樱腿缓了过来,水性却不如他,两人为了节省力气,顺着江水往下游飘去,待到登岸时,离军营已有五六十里远。当下疲惫不堪地爬上岸,冻得瑟瑟发抖,慕容江看他一瘸一拐,问道:“你腿怎么样?”伸手去按压他腿上的筋脉,赵樱道:“这会儿好些。小江,那是不是俞非儿?”
  
  慕容江点头,见他唇角一丝血迹,道:“你受了内伤?”
  
  赵樱打着寒战道:“好厉害,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么强硬的对手。”他忽然想起一事,怒道:“小江,我拼了老命和他打架,你跑哪儿去了?就不能用你的暗器帮帮我?”
  
  慕容江无奈何道:“我不能发暗器,他要认出是我,会照死里掐我。对不起,睿王,我从小看见他就害怕,一见他就想跑,想起回头的时候,你和他已经打了起来,我以为你可以支撑一会儿,就趁乱去量了量他们船舷的宽度,结果回头来你就……只得逃命了。”
  
  赵樱无语,片刻后道:“你害我受伤挨冻腿抽筋,你得补偿我!”
  
  慕容江突然想起日前长江船上他讨要补偿的事情,跳起来躲出去三丈远,道:“好,我补偿你,我一定想法子替你破了套马索,需要银子我出!”
  
  赵樱笑起来,对他钩钩手指:“不准跑,过来扶着爷,咱赶紧回军营。”一边支撑着站了起来,慕容江忙上去架住他,展开轻功往回赶。
  
  军营中不见了两人,早有人出来寻找,结绿带了云八云九与二人狭路相逢,结绿惊道:“爷,这是怎么了?”
  
  赵樱道:“掉水里了,结绿好丫头,快给爷熬姜汤去!”慕容江把赵樱推到云八云九手中,道;“我先回去了。”连忙往自己的营帐跑,任从容正堵在他的营帐门口,喝道:“站住!”
  
  慕容江只得站住,任从容看看他,道:“先换衣服。”跟着他进了营帐,等他换完衣服,道:“小江,你是不是夜探敌营去了?”慕容江不敢回答,可怜巴巴看着他。
  
  任从容道:“小江,我知道你恨淳于雁台,可也不能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两国交兵,不可呈个人匹夫之勇。这种事,以后断断不能做,再让我发现一次,协议撕毁,兵也不必借了,咱这就到东女去,辅佐叶梒殿下抵挡其瑞军队,凭我们的努力,也未必不能成事。”
  
  慕容江讷讷道:“我只是去看看他们的战船,没有去找淳于雁台。”
  
  任从容道:“是啊,我也觉得你可能没有去找他,话说你昨晚,也未必找得到他,健康西城门发现两个行踪可疑的人,萧将军怀疑是淳于雁台和石扬眉,调了人马过去,晚了一步,让他们给跑了。”
  
  慕容江道:“这么胆大包天?”
  
  任从容道:“和你有异曲同工之妙。”
  
  慕容江打岔:“小煦他们呢?”
  
  任从容道:“找你去了,也该回来了。”
  
  这时云八突突突跑了过来,道:“慕容公子,我们王爷请你去喝姜汤。”
  
  范簪花忽然从营帐后闪了出来,道:“我们啥时有这么金贵,还喝什么姜汤,在水里泡两天,也不用喝!”云八怔住,任从容瞪小花一眼,道:“不必了,多谢睿王好意。”
  
  慕容江把小花拉到一边,伸手就往他怀里摸去,小花躲闪道:“干什么?非礼啊!断袖啊!”慕容江道:“二哥别闹,我记得前一段你在扬州偷了一个客人的一对带爪子的飞索,拿出来给我看看。”顺手把他怀中的东西都扒了出来,见有自己做的暗器,苏繁的迷药,吉月的一条手绢,据说上面也有什么药,竟然还有萧阑珊曾佩戴过的一个荷包。一绺头发,主人不详,一只活鸽子,扑棱飞走,些许杂七杂八的小东西,把云八看得目瞪口呆,慕容江道:“飞索呢?”
  
  范簪花撩起衣服,却从腰上解了下来,他的腰上还绑了一根套马索,一条银鞭,慕容江道:“甚好,套马索也给我。”
  
  范簪花只得把套马索也解了下来,慕容江接过,看到宋辞欣冲自己走过来,挥出套马索把他套了个正着,顺手拖了过来。
  
  宋辞欣惊道:“啊啊,你作甚!非礼否?断袖否?”
  
  慕容江道:“小宋,你的敌人这样套住你,你如何破解?”
  
  宋辞欣道:“我随他而去,终身指靠他养活。”
  
  慕容江道:“说正经的!你手里有兵刃的时候。”
  
  宋辞欣道:“在缠上来之前,拿刀割断它。”
  
  范簪花毫不客气:“屁话,它是软的,你找不到着力的地方,十有八九要落空。还不如一把抓住,把对方拖过来,你养活他算了。”
  
  慕容江道:“如果对方是大哥,你拖不过他怎么办?”
  
  任从容原地走了两圈,道:“小江,你可是想破套马索?我见过一个武林中人,用的兵刃是弯刀镰,若是能勾住套马索,一拉就断。”
  
  慕容江跟着韩锦做的兵刃多了,闻弦歌而知雅意,随手把套马索扔到宋辞欣身上,拎了两只小铁爪子,进营帐去了。
  
  范簪花看着他的背影,道:“叶梒殿下一走,这个人似乎不太正常了。”
  
  宋辞欣道:“否,是淳于雁台一来,此人始异于常人。”
  
  慕容江听到了他们的闲话,却充耳不闻,只细细画了两张图纸出来,听到门外云八仍未走,正和任从容道:“我家王爷请各位中饭去他那边吃。”任从容道:“如此叨扰了。”
  
  萧冬白本要把自己的中军帐让给赵樱,赵樱不允,在他营帐不远处又扯了一架营帐,任从容等五人赶到时,赵樱已坐在案边相侯,身上裹了厚厚一件狐裘,脸色兀自苍白,结绿和青萍陪侍在两旁,萧冬白坐在他身边,道:“听说各位都很能喝酒,今天咱们来拼酒如何?”
  
  任从容忙道:“久闻萧将军大名,我们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萧冬白道:“客气了,客气了!斟酒斟酒!”
  
  任从容等无奈,只得陪了他饮,慕容江不饮酒,埋头吃饭,任从容抽空低声道:“小江,别每次吃饭都跟抢的一样,这可不好。你好歹也看看远处的菜。”
  
  慕容江道:“我还有事儿。”他这边匆匆忙忙吃完,那边也才酒过三巡,慕容江等不得,站起来道:“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一步。”
  
  赵樱挑起眼看他,慢吞吞地道:“你又去哪儿?”
  
  慕容江道:“城南有一个铁匠铺子,象是司空家的人开的,我去打几样东西。”
  
  赵樱道:“可是你承诺我的补偿?”
  
  慕容江道:“也算一样,还有些别的东西。”看看帐中并无外人,把袖子中的铁爪飞索拎了出来,见席上有一碟水晶菊花包子,碟子做长圆型,边缘翘起略厚,便道:“假设这是金律战船,包子是兵士。”手中飞索突然飞出,“咔”一声,卡住了碟子边,接着他顺手一甩,连碟子带包子甩翻在范簪花的怀中,道:“小花把包子吃完。”
  
  众人愣住,慕容江一笑,闪身要走,萧冬白究竟仗打多了,最先反应过来,突然跳起,道:“好啊!”抢上去拉起慕容江扯了回来,慕容江被他扯得踉踉跄跄,萧冬白道:“好主意,我得敬你一杯。”把一大杯酒硬灌到了他口中,呛得他直咳嗽。
  
  任从容道:“不……不要……”与范簪花不约而同站了起来,却已晚了,慕容江身子一软,直接就躺到了桌子底下去。
  
  这一下忽生变故,连始作俑者萧冬白也张着大嘴,傻傻愣住了,手里还捏了一个空酒杯。
  任从容抢上去把慕容江抱了起来,赵樱道:“青萍,先把小江放你榻上,叫军医过来。”指着萧冬白道:“你你你……你这个混账,你看你干的好事!”
  
  萧冬白挠头:“怎么这样?”
  
  任从容道:“睿王不用焦虑,他睡一天就醒过来了,无大碍。你们接着用饭,接着用饭。”随着云青萍把慕容江先安置到云青萍的卧榻上,云青萍和赵樱住一个营帐,均用帏帐隔了开。赵樱跟过来看,道:“怎么样?”伸手探探他的额头,又把把脉,确定无大碍,三人才退了出来, 萧冬白犹自尴尬,半晌方道:“哪知道他这样,以后打死我也不敢了!他要睡到什么时候?”
  
  任从容道:“到明日辰时能醒。”
  
  赵樱冷笑道:“他急着去干活,被你给耽误了,这一醒来,怕不会发脾气?”
  
  萧冬白自知理亏,不敢多说,任从容看他难堪,打了个圆场:“不会,小江向来脾气很好,只是不爱多说话,将军请务必放心,安心用饭。”
  
  是晚,任从容又过来,想把慕容江抱走,赵樱道:“天冷,别挪来挪去了,就在这儿和青萍凑合一下吧。”任从容听罢告退。
  
  等他一走,赵樱毫不客气地道:“青萍,你的床小,把他抱我这边来。”
  
  云青萍抱起慕容江就送到了赵樱的床边,自己去睡觉。赵樱心满意足地接过,安置在里侧,轻笑:“这孩子真有意思,一口酒就灌成这样。”伸手拨开他脸上的乱发,手指顺势划过他长长的睫毛,轻轻摩挲。夜深人静,烛火昏黄,慕容江睡觉很乖,只在云青萍搬动他时,轻轻叫了两声叶梒的名字,叫得赵樱一愣,接着他不再动,也无声无息。
  
  赵樱凝神看着他,唇角噙着一丝温柔的笑意:“能让你乖乖躺到我身边可真不容易。今日多亏了萧冬白,可让我找到了治你的法子。小江,你一心一意想着叶梒,不觉得你俩很不合适吗?他一个闷葫芦不说话,你的话说的词不达意,你俩坐到一块有什么可说的?我就做做善事,把你俩分开。跟着我多好,我好歹能逗你笑一笑,我还什么都不瞒着你,你看我对你多好!唉,你几时才能看到我的好呢?”用手指轻轻圈绕着他的头发,百感交集,感慨万千。
  
  慕容江睡得糊里八涂,什么也听不见。
  
  赵樱躺下,小心地抱他在怀中,睁着眼等天亮。
  
  辰时,慕容江果然醒了,先是手动了动,接着眼皮动了动,睁开了。赵樱怕他吃惊,伸手先按住他的手,道:“昨天萧冬白把你灌醉了,因天冷,就留你在这里,你现下可还有哪里不适?”
  
  慕容江黑色的眼珠不挪窝地看着他,如在云里雾里,赵樱微笑:“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此身犹在雾里,一侧美人相陪。”
  
  慕容江明白过来,道:“想喝水。”挣扎着想起来,却四肢酸软,赵樱道:“你别动。”去拿了水来喂他喝下,看慕容江脸色呆滞迷惘,赵樱道:“天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慕容江依言躺下,问道:“过了多长时间了?”
  
  赵樱道:“没有多长时间,次日辰时。咱俩前晚都没有睡觉,我也困得很了,这刚醒过来。”伸手又替他理理乱发,慕容江对着他微微一笑,却是软弱困顿,赵樱一下子就失了神。
  
  他忽然又看到他在长江上给丁若煦弹琴,江上的风撩起他的乱发,他抬眸看丁若煦,眼光清澈温柔,让他误以为两人是情侣,后来却发现不是。那时清江悠悠,水波澹澹,他们一群人及时行乐,慕容江衣服穿的不像样,人却风神俊雅,如初开的白莲,月下的清露,与山水和天地可以溶为一体,与人间的艰险却置若罔闻。
  
  那时他不知道他背负着这么沉重的债务,要他用一生去还。
  
  赵樱闭了一下眼,伸手按上了慕容江的心口,道:“叶南江,你心里只有叶梒一个人,是吗?能不能换成我?”
  
  慕容江半天不说话,而后道:“你又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赵樱道:“装傻!你告诉我,你究竟欠叶梒什么了,怎样才能还清?”
  
  慕容江不语,片刻后一行泪从他眼角慢慢流了出来,赵樱一声轻叹,在他身边躺了下去,不再追问,慕容江却艰难地开了口:“我欠他的,永远还不清。以后你别再和我提他了。”
  
  赵樱道:“是我不对。”
  
  慕容江闭上眼,想起了上京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下两章陈年老账闲磕牙,可忽略......




巫山一段云(上)

  叶南江和叶梒是兄弟俩,叶梒大了四岁。
  
  两人虽然长得都不错,却一点也不像。叶梒英挺俊秀,举止高雅有度招人待见;叶南江凤眼微挑,满脸妖孽灵动让人心慌。两人自小一起跟着爹爹叶云烈练武,在金律的兵马操练大营跟着鬼混,叶梒出类拔萃,不久就成了高手,叶南江好逸恶劳,一看就是个混混。
  
  叶云烈恨叶南江不学无术,经常施以惩罚,叶梒却每次都拼了命地拦住。最夸张的一次,叶云烈罚叶南江只着里衣跪在雪地里,叶梒就也脱了外衣和他跪在一起,叶云烈听到到后去问叶梒道:“你待怎地?”
  
  叶梒道:“爹爹冻我一个弟弟,我就冻你两个儿子。”
  
  叶云烈又气又笑,只得饶了他两个,那时两人都还没多大。
  
  叶梒对谁都温文有礼,眼神却冰冷,似乎拒人于千里之外,明白人看得透彻,就不再招揽他。他惟独见到叶南江,那表情才能丰富起来,有时是低声下气,有时是温柔体贴,有时又是恨铁不成钢。
  
  叶南江却从来不领哥哥的情。
  
  在他看来,叶梒就是那天上皎洁的明月,引得万人仰头观看;而自己,就是下人房里那昏黄的灯,只能招来一堆堆的蠓虫。叶梒是欲待出匣的名剑,自己,就是自己研制的那乱七八糟的暗器,老也用不成。
  
  叶南江自小母亲亡故,和父兄相依为命,但他总觉得哥哥是亲孩子,自己是爹爹顺手从路边检来的弃婴。就为这个,小时候还闹过,因为叶云烈不管从外面带回来什么,都是让叶梒先挑,不要了,才能轮到叶南江。叶梒哪一次也不敢先挑,还是把叶南江惹怒了,忍不住发了脾气,将自己做了一半的一组新鲜暗器扔了。那时叶南江的暗器,已做得颇有成就,有横飞的 ,有斜飞的,有炸开的 ,有冒烟的,五花八门,多彩多姿,倒差点伤了无辜的旁人。
  
  叶云烈待要腾出手来教训他,叶梒眼疾手快,已挡在叶南江身前,道:“爹,是我不好,不知道让着弟弟, 小江还小,您要责罚就责罚我好了。”
  
  叶梒为了讨好叶南江,经常带他出去走走,在京城西侧不远,就是茫茫的草原,二人纵马在草原上放风,听蒙族人那悠长豪迈的歌声,看天上飞过的苍鹰,这时的叶南江很乖,很听话。 叶梒制了大弓,请了与父亲交好的吴成画将军来教他射雁,叶南江表现出了非凡的兴趣,没多久就弓马娴熟 。
  
  叶梒又试着教他其余技艺,讲兵法时,他在打瞌睡,说战阵时,他逗着两只小虫打起来,说是要实际操练,教他操琴,他把琴腹里安上了暗器,一不小心打得满屋子乱飞,其余的,叶梒叹口气,放弃了。
  
  叶云烈负责训练侍卫和操练新招的兵士。 叶云烈调教出来的侍卫,在金律国极抢手,武功高,应变快,个性沉稳,忠心耿耿,几近十全十美。因此叶云烈很忙,多半时间,都是叶梒和叶南江相依为命。叶家本是予宋国健康人氏,号称“惊秋叶”,以轻功和暗器驰名江湖。 叶南江极有叶家人的禀赋,从小就喜欢跟着父亲敲敲打打地做一些古怪的暗器,痴迷起来神魂颠倒、废寝忘食,疯够了就一睡几天,任谁都叫不醒。
  
  叶梒看在眼里,愁在心里,生怕哪天一个招呼不到,他让人给杀了。 心里的念头,还是想让他学武,叶南江斜睨他一眼,道:“做暗器也是我叶家的家传技艺,怎可丢弃?”一甩兰花指,扬长而去。
  
  徒留叶梒呆在当场。
  
  到十岁那一年,叶南江受了刺激,开窍了,开始跟着哥哥苦练武功,叶梒芳心大慰。
  
  缘于一场逛街行动。
  
  话说叶南江从小被叶梒惯的不像样,要天上的星星,叶梒不敢给他摘月亮。他比叶梒瘦弱一些,吃饭挑食,穿衣讲究,也还罢了,他说要去什么地方,立时就要去,半夜也得去。他说要去逛街,叶梒道:“今日恰巧文苑那边皇上接见大蒙使者,街上禁卫军很多,还是别去了吧。”
  
  叶南江眨巴着漂亮的凤眼看着他,几乎要眼泪汪汪:“哥,我也想去瞧个热闹。”
  
  叶梒最怕他这样看自己,立即就牵着他的手上了街。
  
  街上的禁卫军果然很多,却没有难为两人,因很多人都被叶云烈操练过,认得叶家的两位公子。
  
  也有很多人悄悄看他两个,塞外人多生得粗犷,这般水灵灵的江南少年,特别是叶南江,穿得又讲究精致,在上京很是扎眼。
  
  结果正逛得兴起,与那才从文苑出来的二皇子淳于雁台狭路相逢。淳于雁台是个金尊玉贵的少年人,黑色织锦缎的长袍上绣着精美的银丝龙纹。年龄比叶梒小了几个月, 在上京有名的年少轻狂、好勇斗狠。
  
  淳于雁台堵住了两人的去路,他认得叶梒,对叶梒两只异于常人的碧色眼睛很有意见。他看到叶南江,被转移了注意力,指着叶南江问:“他是谁?”
  
  叶梒道:“禀二殿下,是我弟弟。”
  
  叶南江缩到叶梒身后去,淳于雁台跟到叶梒身后去看他,躲都躲不开,被他揪着衣服揪了出来,叶梒毫不客气又揪了回去,道:“二殿下,我弟弟小,您别吓着他!”
  
  淳于雁台一巴掌照叶梒脸扇了下去,叶梒低头躲开,淳于雁台越发愤怒,道:“你敢躲!你们一家子南人的奸细,躲在我们上京干什么?”他目不转瞬地看叶南江,忽然道:“把你弟弟给我做伴读,就饶了你们。”
  
  叶梒摇头,带着叶南江要跑,被淳于雁台侍卫拦住了,结果就打了起来。
  
  话说他两人,如何打得过那么多人,叶梒武功高,为了护叶南江,却挨了不少打,叶南江跟着叶梒去和他们厮打,却不是对手,被淳于雁台抓住衣服拖走,叶梒疯了一样上来抢,闹成一锅粥的时候,文苑中皇上听说了,派俞非儿出来看看,俞非儿往那里一站,四平八稳,仿佛一根定海神针,上京的孩子没有不害怕的,连淳于雁台也怕,俞非儿是教他武功的启蒙师傅,众人立时停了手。
  
  俞非儿道:“干什么?”
  
  叶梒伸手擦去嘴角的血迹,给俞非儿见礼,恭敬有加:“回将军,二殿下要带走我的弟弟。”
  
  淳于雁台拉住俞非儿的手,撒娇道:“我想让他给我做伴读。”
  
  俞非儿道:“胡闹!”把叶南江从淳于雁台手中拽出来,推到了叶梒怀中,扯着淳于雁台走了。
  
  此事仿佛就此作罢,两人好长时间不敢再上街,也不敢告诉父亲,但叶云烈还是知道了,倒没说什么。
  
  叶南江却从此开始认真习武,总算拿出了废寝忘食的精神来,叶云烈看着很欣慰,叶梒也很欣慰,四只欣慰的眼睛追随着他,叶云烈总结了一句:“小江长大了。”
  这样过了三年,叶梒长成了一个少年,叶云烈经常带着他去军营,给了叶南江可乘之机,他又悄悄溜上了街。
  
  果然是怨憎会,又一次和淳于雁台狭路相逢,硬是没躲开。
  
  这次,淳于雁台态度好了很多,主动上来和他搭话:“你叫叶南江是吧,你会功夫吗?”
  叶南江道:“回二殿下,功夫不好。”
  
  淳于雁台竟然微笑了一下,道:“那你会干什么?你爹和你哥功夫那么好,你总不会这么差劲吧?”
  
  叶南江看他似乎心情态度都不错,也收起了提防之心,思忖片刻道:“若要我操琴,倒也勉强可以应付。”
  
  淳于雁台道:“南人那一套附庸风雅,咱北地人不希罕。不过我府中倒还真少个弹琴作画的,你去做我的伴读,可还愿意?”
  
  叶南江自然不愿意,踌躇间,淳于雁台已是不耐烦地道:“你怎么不说话,可是不情愿?我告诉你,若是别的大臣的孩子,都抢着去呢!本王偏偏瞧不上,今天是抬举你,你别不识好歹!”
  
  叶南江垂下了眼睛,道:“回二殿下,我是个笨人,不需要抬举。”
  
  淳于雁台给他噎的差点上不来气,冷冷道:“你等着!”转身拂袖而去。
  
  几天后,一道圣旨传到了叶家的上将军府,着叶家公子即日进二皇子府做伴读,不得延误。
  偏偏那些天叶云烈不在上京,和吴成画一起去西边的草原上训练一批新兵去了。
  
  叶梒把叶南江留在家里,替他进了二皇子府,做了淳于雁台的伴读。
  
  惹得淳于雁台大怒。
  
  叶梒开始了天天去二皇子的府中当值,初始还好,过了几天,回来的时间就越来越晚,有时直至深夜,脸色也越来越灰白憔悴,叶南江不傻,看出不对,不经意地撸起他的袖子,上面一道道的鞭伤新伤摞着旧伤。叶梒骤不及防,只得对着他微笑,道:“没事儿,一点都不疼,真的一点都不疼。”
  
  叶南江抱住他脖子,泣不成声,片刻道:“我要跟爹爹传讯,让他回来。”
  
  第二日叶梒发起了低烧,叶南江便派府中的侍卫到二皇子府上去告假。不料淳于雁台冷笑着道:“病?装的吧!去告诉你家少爷,再不来,我去掀了他的将军府!”
  
  叶南江听见传禀大怒,手中扣了一把暗器,气势汹汹地拦在房间门口,道:“哥,你不用管,我去找他,我要杀了他!”
  
  叶梒强撑着起来拦住他道:“你连鸡都没杀过,怎么会杀人呢?我也不碍事,就去了也无妨,你在家乖乖的,不然我生气了。”
  
  这一去,到了后半夜还没有回来,叶南江揣了一把子的暗器,夜闯亲王府。
  
  然后他在亲王府那烛光辉煌的书房中,看到了自己这辈子见过的最可怕、最伤痛、一生一世都不愿回想的场景。
  
  叶梒被绑在一根柱子上,被十几个高大的、禽兽一般的侍卫蹂躏,身上到处都是血迹和污浊,头发披散,已经看不出来是死是活。淳于雁台在一侧捧着香茶看热闹,口中还道:“别看你天天做出那么高贵的样子,本王却看不上你,碰都不想碰你。装死?拿水来,泼醒他。”
  
  叶南江疯了一样冲进去,却不敢看叶梒,把手中的一把子暗器一下子甩了出去,满屋子呜呜乱响,接着噼噼啪啪炸开,众侍卫登时躺倒了七八个,淳于雁台躲得狼狈不堪,身上中了两枚眉月钨,疼得要死,叫骂着举刀来砍,叶南江轮起刀还手,状若疯癫,根本不管他刀的来势,竟是不要命的打法,倒把淳于雁台吓住了,连连闪避,喝道:“你疯了!叶梒又没死!”
  
  叶南江一听,回头去劈开叶梒的绳索,几个侍卫抢上来阻止,被他一把暗器又给放翻,他抱起昏迷的叶梒,反身踉踉跄跄往门口跑,淳于雁台道:“不准走!”伸手拉住他的衣服,叶南江突然回头,看着他,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淳于雁台看得害怕,他却突然一甩袖子,一蓬银针飞出,淳于雁台躲不及,脸上肩上都是,疼得大叫,弯下腰去。
  
  叶南江再接再厉要杀了他,门外的侍卫闯了进来,挡住了,叶南江不恋战,带着叶梒冲了出来,暗器满院子乱飞, 众人躲避不及,竟让他一路竟闯出了院子,越过围墙,跑了。
  
  淳于雁台忍着剧痛追出来,看着一地死伤之人,嘶声喝道:“给我追,给我追!”众侍卫纷纷追出去,但轻功与他差得甚远,早失了他的踪迹。
  
  半夜时分,一群皇帝的亲军把叶云烈的上将军府围了,开始了掘地三尺的搜索,灯笼火把,亮闪闪闹了半宿,丫鬟侍从,乱哄哄跪了一院子,该找的人却始终没有找到。
  
  叶云烈赶回京城时,已是两天以后。这两天,官兵封了四个城门,把整个京城翻了个底朝天,硬是找不到这二人的踪迹。
  
  叶云烈的府邸也被封了,无处可去,直接进宫面圣。
  
  他还不知事情始末,一见淳于铖,就跪下道:“皇上,臣教子无方,所有罪责,臣愿一人承担,任凭处置。只求皇上饶了我那两个孩子的性命。”
  
  淳于铖呵呵地笑,道:“教子无方?你教得很好啊!你的小公子出手不凡,杀了肃英王府十四名侍卫,重伤六人。连肃英王都中了数枚暗器,这都是叶大人的功劳。”
  
  叶云烈叩首道:“臣该死,臣惶恐。小儿无知,得罪了二殿下。望陛下大人大量,不要计较,二皇子府中损失,我尽数赔偿。”
  
  淳于铖拧起了浓眉,道:“赔偿倒不必。叶云烈,想当年你身负重伤,怀里还裹着不满月的叶梒,我在风雪中将你救起,也不指望你感念我的大恩了,我只问你,这个孩子他究竟是谁?”
  叶云烈沉默,以沉默回答一切。
  
  淳于铖轻笑:“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叶大人。叶云烈,我知你是江湖世家出身,可你这份忠心耿耿,究竟是打哪儿来的?你不说,我就猜不到吗?”
  
  叶云烈道:“皇上,他是臣的亲生儿子。”
  
  淳于铖摇头叹道:“我虽在你身上下了青丝乱,解药可是一直给着你的,也不算亏待了你,你要这般倔强,我也无法。我们暂且心照不宣吧,你的两个孩子在哪儿,赶快找出来去。”
  
  叶云烈道:“皇上已找了两天了,还有哪里未找过?”
  
  淳于铖道:“除了我这皇宫没找过,其余都找遍了。难不成他们躲到宫里来了?”
  
  叶云烈思忖片刻,道:“皇上,容微臣去肃英王府一趟。”
  
  淳于铖顿悟,道:“摆驾,朕和你一起去。”官兵在京城大肆搜查寻找,却始终未搜查肃英王府。
  
  叶云烈往花园中一站,运起了内力道:“小江,出来!”
  
  叶南江抱着半死不活的叶梒出来,叶云烈一看到叶梒的样子,刹那间变了脸色,叶南江冲到父亲身前,失声痛哭,叶云烈反身,给淳于铖跪下,道:“孩儿无状,得罪了二皇子,请皇上将微臣父子三人赐死,以平息肃英王爷的怒气!”
  
  淳于铖站起,带着大批侍卫一声不响走了。
  
  据说淳于雁台被皇帝召进宫中,挨了不轻的打。
  
  却怎比得上叶梒的身心俱伤。
  
  叶南江抱着叶梒,哭得不像样子,口口声声道:“爹,我不要在金律,不要在上京!我们是予宋人,为什么要流落异国,受这般羞辱?我要回去,你带我们回去!”
  
  叶云烈看着他,那眼中是无能为力的绝望和悲伤,拎着他回了自己的房间,道:“小江,你哥哥身上有御赐的毒名‘寒汀琥珀’,是湘西传过来的一种蛊毒,两个月要服用一次解药,不然就得死。我们走不了,也不能回去,故国容不下我们。”他自己中的毒在儿子面前就忽略不计了。
  
  叶南江震惊,呆呆地看他,道:“为什么?”
  
  叶云烈沉吟,片刻后道:“ 小江,你以前小,很多事情爹也都瞒着你,现下你大了,说也无妨。你不知道爹为什么要背井离乡,跑到这塞外蛮荒之地。天下人但凡知道的,都骂爹是乱臣贼子,是金律国的走狗,爹这乱臣贼子做得轰轰烈烈,名扬四海,也算不枉此一生。”
  
  “你哥哥他不是你亲哥哥,他是咱予宋国前朝诏宁太子的遗孤。”
  




巫山一段云(下)

  
  有客经巫峡,停桡向水湄。楚王曾此梦瑶姬,一梦杳无期。尘暗珠帘卷,香销翠幄垂。西风回首不胜悲,暮雨洒空祠。
  古庙依青嶂,行宫枕碧流。水声山色锁妆楼,往事思悠悠。云雨朝还暮,烟花春复秋。啼猿何必近孤舟,行客自多愁。
  
  话说予宋国当年的国主名赵煦,有四个皇子,大皇子七岁早夭,二皇子为嫡出,名赵仪,由于身份尊贵,一落地就被立了太子,号诏宁。两岁那年,母后毙,由端敏皇贵妃代为抚养。皇贵妃无子,视如己出。待长到十七八岁,已是形容俊秀,文武双全。他少年得意,英明神武,与朝中大臣多有交好,也极得父皇的宠爱,很早就开始替父亲处理政务,无不井井有条,得心应手,是个天生做皇帝的材料。
  
  他却也却有几分孩子气,经常出宫游玩,羡慕起江湖人物的无拘无束,快意恩仇来,遂有心结交。时间长了,还真认识了几个江湖人物。这其中,就有叶云烈,那时,他叫叶中砥。
  
  当时两人一见如故,经常混在一起饮酒做乐,赵仪羡慕叶中砥武功超群,缠着他入朝为官,叶中砥做惯了闲云野鹤,初始不答应,后被缠不过,遂了他的意,在朝中任副都指挥使一职,正五品官员,统领起了太子府的侍卫亲军。
  
  当时三皇子赵偕生性儒雅随和,喜文厌武,是个难当大任的人,四皇子赵信却生就孔武有力、野心勃勃,自小在予宋国军中厮混,与手握兵权的将军们多有交好,只是他出身低微,母妃又不受宠,难免有生不逢时之叹。赵仪自小尊贵,心地善良,虽知荣王不妥当,却也不愿下手处置他。
  
  结果那一年,予宋国派使者出使川蜀的的玉理国,太子总想出去见见世面,化身成侍卫夹杂在出使队伍中,往蜀中进发。叶中砥自然也得跟着,随身保护。
  
  众人在入川的必经之路上,巫峡神女十二峰下,被玉理国的护国神教“太阴神教”拦住了,做例行的盘查。
  
  负责守护门户的是教主唯一的女儿,教中尊崇无比的长公主岳逢萍,被玉理囯主钦封“江汉龙王”。
  
  江上风清云淡,太阴神教的小船一字排在江边,迎接天朝使者到来,顺便盘查。那带队的,就是岳逢萍。
  
  当时那女子正是少年窈窕,容华艳艳,眼睛却做深碧色,着一身淡绿色的衣衫,负手立于一只小船的船头,仿佛巫山一段飘渺的云烟,事不关己般地看着这一干人,待船将要过去时,方淡淡地道:“怕不单是侍卫吧?我瞧里面夹杂的有江湖人物。”那声音柔、脆、勾人心魄。
  
  赵仪和叶中砥一起回头看她,两人一起转不开眼珠,傻了。
  
  江汉龙王的属下听到发话,只好又把船拦住,岳逢萍垂下了头,发丝如黑色的流苏,遮住了绝色容颜,挥手道:“算了,也无大碍,过去吧!”就把他们给打发了。
  
  赵仪却一整天神魂颠倒。是晚在驿站歇息,他对叶中邸的第一句话竟是:“中邸,我要那女子,我要她做我的太子妃!”
  
  叶中砥吓了一跳,几乎要去捂他的嘴,急声道:“不行,太子爷!太阴教在玉理虽是护国神教,在咱予宋却素有魔教之称。您想想,魔教的公主,怎可做您的太子妃?皇上是不会答应的。”
  
  赵仪不答,第二日却失了踪影,叶中邸料到他是折回巫峡去了,连忙跟了去,却又劝不回他,只空自忧心如焚。
  
  两人许是真有缘,不多时就情投意合,共效巫山云雨。待出使的队伍从川蜀国都折回时,岳逢萍已有了身孕,赵仪和妻子告别,打算回去禀明父皇,回来迎娶。
  
  到得东京的皇宫中,果不出叶中邸所料,先帝一巴掌打在了太子俊秀的脸上,接着就把他禁足在东宫,令他闭门思过,赵仪却带着叶中邸悄悄跑了,把岳逢萍强行带回了汴梁。
  
  朝中大臣知道缘由,议论纷纷,但太子除此以外,尚无过错,况平日里英明灵慧,爱护大臣,他的部下多有同情之意,纷纷找皇帝说情,皇帝让了步,只可做侧妃。这边厢张罗着给他立太子妃。
  
  太子不同意,却无可奈何。正此时,在边关军营里的荣王赵信听到消息,喜出望外,找个借口溜到了玉理国,策动玉理国主以此事为借口攻打予宋。玉理国主听到岳逢萍和予宋太子私下成婚,勃然大怒, 魔教公主一向由囯主赐婚,似她这般私下成婚的,还是旷古以来第一个,为叛国之罪。囯主先是逼着教主岳岱去捉拿自己的女儿,岳岱心疼女儿,推推脱脱,两人为此事几乎翻脸。护国神教和玉理国向来互相牵制又互相依靠,关系千丝万缕,外人难以尽述。囯主从荆州发了兵,开始攻打予宋。
  
  赵仪知道祸是自己闯出来的,丢下岳逢萍自动请缨到了战场上,带着兵马没用多长时间就把玉理打回了蜀川,趁机把荆州夺了过来。班师回朝的路上,赵仪心急,带了叶中邸先走,路上碰到岳逢萍悄悄溜出来接他,三人一同往回赶。
  
  荣王赵信却又溜回了东京,联络了自己交好的大臣,斥责岳逢萍为妖孽,引起了两国的战争,上表要求改立皇储,改储的奏章皇帝置若罔闻,苦等太子回朝。荣王铤而走险,招来军队围了汴梁,切断城内外联系,伙同糊里糊涂的赵偕发动了一场宫变。赵煦向来防着这个儿子,却不防备另一个儿子,喝了赵偕敬上来的酒,中了剧毒,老皇帝却也不是省油的灯,明白是怎么回事,临死前指挥心腹杀掉荣王,放过了赵偕。赵偕此时忽然明白过来,太子若回朝,恐不会如父皇这般轻易饶了自己,他一狠心,拟了一道皇帝遗旨,自己坐上了皇位,诏宁部下自是不满,却迟迟等不到太子的消息,赵仪的侍卫要出城寻找,却是大军围城,进出不得。
  
  却原来荣王花了大批的银子,从西北号称杀手城的“郁孤城”中请来了杀手,行釜底抽薪之计,私底下追杀赵仪。赵仪和岳逢萍相会不久,杀手就到了,岳逢萍武功甚高,但有孕在身,无法和人激斗,三人除了仓皇逃命,别无他途。
  
  蜀中的玉理国主不甘心,同时派出人手来捉拿岳逢萍,几路人马一汇合,把赵仪夫妻和叶云烈逼到了绝境,岳逢萍恰逢临产,郁孤城的杀手却此时又撵了上来,赵仪与叶中邸拼死抵挡,待把杀手杀退,两人都受了重伤,躲入一农户家里。叶中邸也还罢了,那赵仪自小尊贵,何曾吃过这般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苦,岳逢萍生了一个男孩子,产婆抱过来给他看,他硬撑着把孩子交到叶中邸手中,道:“就叫梒儿吧。”言罢撒手尘寰。岳逢萍听到夫君的死讯,跌跌撞撞地从隔壁过来,扑在赵仪身上,反反复复地道:“都怪我,都怪我,我那时若不答应他,就不会有今天。”反反复复地说,声音却越来越低,待叶中邸悔悟,她已香魂渺渺,到死叶中邸也没搞清她是伤心过度还是自绝了经脉。
  
  国不可一日无君,赵仪无影无踪,赵偕这皇帝也只好接着让他做。
  
  赵偕即位后,私下里差人寻找赵仪,欲除之而后快。同时大批处置诏宁旧部大臣,搞得予宋朝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直到没有人再提诏宁太子四个字,方才作罢。
  
  叶中邸闻听消息,知道予宋是呆不得了,草草埋葬了二人,裹住叶梒出了边关。关外苦寒,他身负重伤,撑了没多久就昏倒在雪地里,若不是路过的淳于铖救了他,世上再无叶梒父子,更不会有叶南江。淳于铖对他的来路倍感怀疑,自不能信任他,总是防范有加。
  
  他只得更改名字,把叶梒的身份小心翼翼地隐瞒下来,想到这孩子明明是天潢贵胄,却落到如今这般身份,实在可怜,待他犹胜自己的亲生子,从小的教养更是一丝不苟,拿出了培养储君的劲头来,对叶南江倒是不甚上心了。
  
  他期间悄悄回过一次予宋,去祭拜赵仪的坟墓,却发现二人的尸骨被人盗走,叶云烈大惊,当时叶梒和叶南江还小,叶云烈不敢离开太长时间,只得先回来,后来托人打听,才知玉理国掘走了二人的尸骨,镇压在国都神坛之下,取永世不得超生之意,以报岳逢萍叛国之罪和赵仪夺荆州之仇。
  
  叶南江默默地听完,眼中已满是泪水。
  
  叶云烈道:“这些年,我们更名改姓,寄人篱下, 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只有爹爹心里清楚。我也怀念故国,可我们回不去,因此我给起取名南江。知道爹爹的人都骂爹爹是贰臣,他们懂得什么?为了梒儿,别说贰臣,三臣四臣,爹爹都敢做!小江,你从小到大,总怪我偏袒你的哥哥,但他没有了亲生父母,流落异国,好歹你有亲爹爹,单这一点,就比哥哥强。你……千万莫要怨我。”
  
  叶南江拿袖子胡乱擦眼泪,眼泪纷纷落下,却怎么也擦不干,片刻后道:“我明白了,爹爹。以后再不怪你。”
  
  叶云烈伸手,抚摸叶南江的头发,道:“孩子,这句话一说,我就知道你长大了。皇上逼你哥哥服下毒药,大略也猜得到他是予宋皇子,关键却是看中他的武学天分。我们不能受制于人,坐以待毙,梒儿的毒是非解不可。皇上那儿的解药,我们拿不到,纵使拿到了,只能延缓毒发时日,却治不了根本……”
  
  叶南江道:“爹,我去替哥哥找解药。”
  
  叶云烈微笑:“是啊, 你如今还年幼,皇上的主意未曾打到你的身上,但也为时不远了。只有你可以离开金律。为恐夜长梦多,你今晚就走,吴将军已一路给你打点好,可保你直入予宋边关。你哥哥身上的蛊毒出自湘西,你要细心查找,找出制蛊之人,取得解药。可惜无法给你更多的帮助。你入得中原,直接去找扬州太守慕容峰,他是爹爹昔年知己,会在予宋国给你一个身份,以后的路,就只能靠自己了。”
  
  他把叶南江揽在怀里,心中千般不舍,叶南江何尝舍得自己的父亲,强忍着擦掉眼泪,道:“爹爹,我不但要给哥哥找到解药,我还要把哥哥应该拥有的东西还给他,哥哥如何待我,我心里明白得很,我这就走。”
  
  他开门出去,却见叶梒扶着柱子站在门侧廊下,却是站也站不稳,叶南江道:“哥哥。”上去拉住了他的手,叶梒的手冰凉,他的声音也冰凉:“爹,我可否把小江送出城?”
  叶云烈转身不看他二人,半晌后道:“好。”
  
  吴成画站的远远地看着他们,这时出声道:“走了。”把二人夹在自己亲兵的队伍中,夜半时分打开京城南门,送二人出了城。
  
  走了一段路,吴成画停住,递过一个令牌和一个包袱道:“二公子自己保重。”
  
  叶南江下马,双膝跪地给吴成画行了大礼,道:“多谢吴叔叔,家父家兄还仰仗吴叔叔多照顾。”
  
  吴成画道:“不必多礼,二公子以后好自为之,别总是那么招眼,凭空惹来祸端。”
  叶南江道:“小侄记下了。”
  
  叶梒道:“吴将军,我再送送弟弟。”
  
  吴成画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大公子请便。”转身带着亲兵走了。
  
  叶梒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片刻后道:“小江,我……舍不得你走。”
  
  叶南江道:“我不走,我们就要一起在这里等死。”却见叶梒满脸是泪,他长了一十三岁,只有叶梒逼着自己学这学那,自己耍赖撒泼流泪,却从未见叶梒流过泪。今番这泪水,仿佛一寸寸烧炙着他的心。叶南江冲上去搂住叶梒的脖子,悲鸣呜咽,不能自抑,叶梒反手抱住他,低声道:“小江,前路凶险,你孤身一人,一定要小心,一定要活着……”
  
  叶南江在他肩头擦擦眼泪,轻轻推开他,翻身上马,一骑绝尘,扬长而去,从此石沉大海,杳无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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