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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麒麟轻轻贴住他的脸：「因为看见你和皇帝说话，我心里难过，难过的我不想再活着了。」
燕秋叶轻声道：「现在是早春，河水还漂浮着冰块的，只要用手轻轻一摸，就会觉得冷到骨头里去。」
小麒麟的脸色顿时白了，他跪坐在燕秋叶身前，又低头去望望桥下碎冰处处的水面，还是下定决心，用生平最认真的语气开口：「看见你和皇帝说话不理睬我，我会觉得比河水还要冷。」
小麒麟把桥边风冬云给自己准备的石头套在身上，仔细的把拴着石头的带子拉紧。燕秋叶看着他的动作，一点点的凝聚力量，祈求可以再走一步获得自由。
小麒麟绑好了石头之后动作已经变得很困难了，他把石头一块块努力的搬上石桥的桥栏。然后停下来不舍的回头望了望燕秋叶。
很美丽很美丽的云王，是自己在人间最喜欢的人。
两行清泪沿着小麒麟的脸淌了下来，小麒麟转过头去。他不舍得就此离开，又把头转回来望着燕秋叶。
燕秋叶心中痛楚，柔声道：「不要跳。」
小麒麟咬住嘴唇，嗫喏：「那你不喜欢皇帝，只喜欢我了么？」
燕秋叶气的咬牙：「皇帝，皇帝，除了让我不喜欢皇帝，你就没有别的希望了么？」
小麒麟默默凝望着他，像是想回来再吻吻他，那些被搬在桥栏上的石头阻止了他的脚步。但终究没有走过来，最后冲燕秋叶笑了笑，翻身跳进了桥下的碧波中。
燕秋叶能清晰的听见身躯与乱石撞破早春河水浮冰的声音，他一动也不能动，大声呼唤：「快上来，我只喜欢你。」
河水里似乎有扑腾的声音，但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燕秋叶起初那一刻还存着希望，以为小麒麟会重新变化的有神通自己离开河水。随着时间慢慢的流过，一颗心仿佛也沉进了碎冰之间。
第八章
春江水暖鸭先知。
有野鸭漫游的春江是温暖浪漫的，水波轻轻荡漾，闪耀出许多欢快来。燕秋叶正是因为喜欢这样的景色，才费了许多力气把原本不经过燕园的流水挖渠引了进来。
可现在不是暖春，冰块只不过刚刚被春风吹碎，早梅上还落着雪花。抚摸一下都会像刀割的春江，从来没有人去碰触。他知道小麒麟掉下去的地方到底有多深。足可以淹没十个以上叠在一起的小麒麟，何况那个傻麒麟还带着一堆的石头。
那些石头！燕秋叶惟一能动的手指已经掐的掌心出血。绑石头绝对不是小麒麟自己能想的出来的，是迷恋炼丹的风冬云怕得不到这块好材料，怕小麒麟跌下河去不死。
假如这一刻风冬云在燕秋叶的面前，立刻就会被他眼中的怒气灼伤。
时间仿佛变得特别慢，燕秋叶身上裹着一层棉被，坐在桥栏边，没有办法向后转头去看下面的情况，也没有办法到对面小麒麟跳下的桥栏边去。只有流水夹着碎冰漂浮流过的声音，刷刷的在耳边响着。
水流的并不急，可碎冰互相撞击的声音听起来如此清晰。燕秋叶合上眼睛，清晰的像是每一块都撞在自己身上。
傍晚的云霞弥漫满天的时候，燕秋叶终于将那束缚自己的神兵从身体里驱逐出来。他站了起来，看了眼风怀远，没有犹豫的跳下了石桥。
果真和想像的一样，水一沾到皮肤，就像是刀在切割一样疼痛。每一处肌肤都在惨叫着要离开。即使水性优秀如燕秋叶，也被四面八方弥漫来的冰水冻的难以前行。
这样冷的水啊。
灌到不能逃避的小麒麟身体里会有多痛，窒息寒冷的水从口腔和鼻子里钻进去，他还能活着么。
假如小麒麟是一个普通的人，燕秋叶知道他一定不行了。但他是天地间的灵物，燕秋叶在心里默默祈求，期盼小麒麟还能够重新恢复过来。
好在河水虽然深邃河面却不宽广，燕秋叶潜到最深处的时候，并不费力就摸到了小麒麟。他并起手指，剪断那些牵连着小麒麟的石头，把小麒麟抱上了岸边。
小麒麟的脸色是从来也没有过的雪白，就连他被燕秋叶呵斥，被风冬云鞭打的时候，也没有过这样一种凄惨可怜的脸色。
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眼睛紧紧的合着，不肯再露出它的清澈美丽。挺直的鼻梁似乎还带着点小孩子绝不回头的倔强。
那永远红润的嘴唇现在也是白色的了，看起来像是下了决心再也不用它吐露出那些俏皮的讨好的天真的言语。
燕秋叶根本不用去察看，他轻轻触摸小麒麟的手臂和心脏，把小麒麟裹在棉被里，再紧紧的抱入怀中。
他没有骗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生命已经从这个身体里离开了，再不会娇气的开口，说永远永远喜欢的句子。
***
风怀远被困住的时候是震怒的，当被燕秋叶解开的时候几乎冻僵在草地上时他只想松一口气。燕秋叶把他抱进房间去，在小间的壁橱里拿了崭新的被褥来给他，又喂了他一粒补元气的丹丸。
风怀远不断的发抖，但很快平复下来，慢慢恢复到健康的状态。燕秋叶把小麒麟搁在那张两个人缠绵过的被子里，不远不近的坐在床边守护风怀远。
等到风怀远的脸色终于恢复红润，燕秋叶放下心来。
但……心里另有什么地方被揪住了，更加的无助和痛楚。
风怀远已经知道了经过，恢复过来的皇帝不想怪罪。他不是对燕秋叶没有半点情意，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的赶来云城。
发生的事情他虽然不能完全看到，却每一句都听得清楚。就是因为这个奇异的少年麒麟，他忍不住跑来了这里看望燕秋叶。
贵为九五之尊也依旧迷恋燕秋叶的爱慕，燕秋叶是他王朝里最俊美的青年。没有人能抗拒燕秋叶的情意，连他都要一再的迷惘。
但那个少年能给的情意，是他绝对给不了的。因为这个少年，就连从前那样含蓄不表明的暧昧大约也维持不下去了。
自己一点都不怪他。无论是谁，为了感情付出生命，都足够让最冷血的人动容。那样一个美丽鲜活的少年，燕秋叶就算真有他外表的无情，恐怕也会伤心很久。
燕秋叶的声音低沉：「皇上好好歇着吧，我去叫内侍来陪着你。」
风怀远握住他的手：「秋叶，你不要太伤心，人死不能复生。我不怪你师弟，你不要放在心里发愁。」
燕秋叶发狠道：「皇上不怪他，我也会杀了他。」
风怀远叹了口气，他被冻了一天，也实在疲乏了，等到他贴身的内侍来燃起火盆，渐渐忘记了这些事情，昏沉沉的进入了梦想。
燕秋叶抱着小麒麟踉跄的走到他后来分给小麒麟居住的院子里去。下人忽逢大变，几个亲近的不需要问也可猜测出个大概。知道这刻的燕秋叶是最不能打扰的，恭恭敬敬的给燕秋叶送去饭菜，就都悄无声息的退了下来。
小麒麟的身体是很轻的，即使已经不再有活气，也还是轻飘飘的就可以抱起来，像是抱着一个孩子。燕秋叶把他放在床上，给他擦干净身体上的冰渣和水痕，穿上他柜子里的衣服。
小麒麟平时睡觉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吧，沉静的一声不出。但那时只要自己轻轻一叫，他就会立刻欢快的跳起来。
燕秋叶轻轻抚摸他的脸，在他冰凉的唇上吻了吻。
「麒麟。」
我在叫你呢，你为什么不起来。
『因为看见你和皇帝说话，我心里难过，难过的我不想再活着了。』
『看见你和皇帝说话不理睬我，我会觉得比河水还要冷。』
燕秋叶伏下身去，做了他从小就很想做的一件事情。眼泪一滴滴落在小麒麟的脸上，再沿着光滑的肌肤流下去。
假如小麒麟还活着，他会立刻问，你为什么哭。
语气里有全部的真诚，假如燕秋叶不开心，小麒麟就会像他本人正在难过一样。
世间的东西，只要得来的轻易，无论多么珍贵，也会不够爱护与珍惜。
假如那个冬夜，自己没有拂袖而去。
假如他说喜欢自己的时候，相信他吐露出的句句情意。
假如他来说肚子饿的时候，自己肯温柔的递给他一个果子。
小麒麟就不会绝望的用这么痛苦的方法离开。
对于灵兽来说，近乎永恒的生命，朝夕的岁月流逝和河水的往返不会有任何差别，兴不起半点波澜。
是我，燕秋叶痛苦的想，是我让他觉得每一天都是折磨，时时刻刻都不能忍受。
太多的假如可以让人崩溃，假如小麒麟没有离开，骄傲的云王根本不会发觉自己已经对这颗纯真的心留下了感情。
可是，还是忍不住去想假如。
假如在他说要吃了自己的时候不戏弄他，他就不会在沉入河底的时候还带着伤。
假如他问自己可不可以不喜欢皇帝的时候答应他，他就不会背着那许多沉重的石头掉进全是碎冰的河水。
假如最后他不舍回头望着自己的时候，自己能立刻明白原来他已经不可替代。
那一刻小麒麟留恋不舍的目光几乎令燕秋叶心碎，十余年对皇帝的苦恋完全被那清澈的目光击碎。
燕秋叶抱紧小麒麟：「醒过来，求求你醒过来，无论你是谁家的，你已经许诺过永远喜欢我要陪伴我了，不要就这样离开。」
小麒麟的身体微凉，肌肤始终细腻闻软。燕秋叶抱着他，窗户渐渐黑下去，又渐渐明亮起来。
清晨下人来敲门，是皇帝生了病，发起高烧。这样的事情他们不敢不禀报。燕秋叶一夜未眠，去给皇帝把脉诊断，开了药熬了，再回到小麒麟这里时也觉得有些支持不住。
他虽然是修道之人，体质并不比别人更强健，昨天的连番意外与打击，一样让他难以承受。
在小麒麟身边轻轻躺下，恨自己也恨风冬云。小麒麟这个身体，对于风冬云来说，只是个炼丹的药材。他本来以为对于自己也是这样。
但事实上完全不是，心脏痛楚的像是要痉挛了。燕秋叶合上眼睛，上天对我并不偏薄，虽然对风怀远的苦恋注定是成空，却给了我更纯粹的感情。
在燕秋叶疲惫的梦里，小麒麟像一个小动物一样挨挨蹭蹭的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总是希望可以把手搭在自己的身上。
红润的脸庞带着笑意，微微嘟起的嘴唇会天真的撒娇和讨好。清澈的眼睛灵活的转来转去，小心翼翼的跟在燕秋叶的左右。
自己嫌他烦，于是他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刺骨的寒水淹没上来，麒麟，你一定恨死了自私和无情的我。
***
真冷啊，小麒麟落入水中，立刻就只剩下这一个念头。连失望和伤心也被刺骨的寒冷驱散的不见了一大半。似乎燕秋叶说只喜欢自己，不喜欢皇帝了。但，是幻觉吧，又没有真的听清楚。
沉入河水不像想像中的那么顺利，生命的本能就是和死亡抗争。即使带着那许多一往无回的碎石。
小麒麟忍不住在水里扑腾，终于身体碰触到河底的细沙。这河不是天然形成的，两边都是整齐的石头。
太冷了，而且自己竟然没有窒息。
小麒麟立刻明白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情，自己是淹不死的。他努力的把水吸进鼻子里来，但除了有些难受的呛痛就再也没有其他感觉了。
小麒麟抱着手臂躺在河底，不，不要，我不要活活被冻死。
冻死一定比淹死更加漫长吧，燕秋叶这次没骗自己，水在身上流过去，就像无数的刀片一起割开了肌肤。
小麒麟在水底惊恐的哭泣，风冬云没有告诉过自己，假如这样该怎么办。太冷太疼，像是没有止息的时候。
然而这折磨终究还是止息了，小麒麟觉得自己忽然温暖了起来，身周笼罩着一层白茫茫的雾气，就像是他来到人间时一样。
被寒冷和刺痛折磨的筋疲力尽的小麒麟蜷缩在白色的光圈里，安心的等待这熟悉的光圈送他回到熟悉的家园。
那里有千年相依为命的小阎王云漫，有霸道刁蛮不讲理的彼岸花妖，就连冷面的判官楚江白现在想起来都让人觉得温情脉脉。
我要告诉他们，我受了委屈。我要告诉他们，人间有很美丽的王爷。我还要问问他们，为什么把我一个留在人间，为什么我没有回家，他们却不来接我。
不过无论因为什么原因，我都不会怪漫漫的。漫漫也一定像我想他这样的想我呢。
飘飘荡荡似乎没有个尽头，小麒麟开始着急起来。他发狠的在云雾状的光圈里左踢右撞，发现没有任何结果之后忍不住放声大哭。
到底过了多久，为什么还没有到家。小麒麟哽咽着在光圈里打滚，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吊着。
难道，难道我不是要回到漫漫那里去。
不，我一定没有这么倒霉的。漫漫，漫漫救我。
尽管不能判断时间，在光圈里停留的还是太久了。绝望开始浸润小麒麟的每一个细胞，让一个麒麟都不能忍受的孤寂因为时间的加长变得越发可怕。
小麒麟渴望哪怕是一点点声音，哪怕是落到云漫管辖外的地方也好。只求立刻出现一个人，不要让我这么害怕。
这祈求似乎真的被听见了，小麒麟开始觉得光圈停顿了下来。耳边有人柔声问：「小家伙，你为什么哭啊。」
小麒麟惊喜的站起来，在光圈里来回奔跑：「你是谁，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的，如果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哭，也许我会帮帮你。」声音听起来有二三十岁，温和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