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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柄权(一)[VIP]

书籍名:《重生之南宋射雕》    作者:橘子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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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您要出去?怎么也不带个人。小的这就叫多叫几名家丁来跟着您。”
  赵贵和停下脚步,看了看明显是在巴结他的大总管,笑道:“不用了,让阿福在后面跟着就行。倒是辛苦大总管了,这沂王府人多事杂,若不是你安排有方,恐怕一早便乱作一团。”
  大总管一张脸笑得近乎谄媚,“世子说的这是哪里的话,能为沂王府出生入死,是小人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说着,又绷起脸,冲着何福道:“阿福,好好照顾世子。若世子少了一根汗毛,我扒了你的皮!”
  听阿福唯唯诺诺的答应,赵贵和点头和善一笑,出了王府大门。
  他虽是沂王府世子,但原本却是宋太祖四子秦王赵德芳的八世孙,因宁宗的皇弟沂王赵抦元嗣,才将他立为后,并改名贵和。以至他在沂王府的根基尚浅,像这种势利小人,只要他不来招惹自己,就没必要去得罪。
  此时正值晌午,大街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街道两旁林立着的各色商铺,都是人头涌涌,川流不息。赵贵和抬脚迈进了一家铺子,只见上头挂着的古铜招牌上,镂刻着三个大字——“珍宝阁”。
  店里的伙计一见赵贵和,立即笑容满面的哈腰迎上前,“世子,您可算来了!掌柜之前还在念叨,这回新来了不少好东西,一定要挑出最好的给您留下。”
  赵贵和手中折扇“啪”的一挥,信步向里走去。这“珍宝阁”乃临安街市上数一数二的古玩店,掌柜经验丰富,眼光也很准,因此收到不少在外颠沛流离的字画玉器。
  看掌柜自内堂迎出,赵贵和淡淡的说明来意,“下月乃我父王生辰,特地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东西给他老人家祝寿。”
  掌柜想了想,躬身领着他入内室,“赶巧了,刚好有件好东西。世子,您看,这是唐代颜真卿的手迹,不知合不合您心意?”
  赵贵和仔细观察了一番,倒是很喜欢,但却不适合送与父王祝寿——这种风雅之物恐怕父王并不会喜欢,笑道:“这个我要了,还有其他的没……”
  正说着,突然从外面进来个人,东瞅西看,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竟是个金毛鬼。只是穿的不伦不类,还有些灰头土脸的架势。
  “这,这里的老板是哪位?”那金毛贵试探的叫了声,显示有点畏缩,跟着却又挺起胸膛,作一副自信的样子道:“我是来自遥远彼端的英吉利商人,带来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东西想让你们看看。”
  原来是卖东西来了。赵贵和笑了,制止了阿福想要将人赶出去的举动,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金毛番人,竟然还会说汉话。可惜,讲的含糊不清,太难听,糟蹋了我汉人的语言。
  掌柜是个机灵人,看出赵贵和对这个金毛番人有兴趣,便叫小二将人领进来。而见赵贵和只是瞧着,并不说话,便咳嗽了一声,“咳,我就是这里掌柜,有什么事?”对方既然是个金毛绿眼的番国商人,掌柜倒也不会客气。
  “鄙人是詹姆士?琼斯,从世界的另一头不远万里来带来了一件好东西,听说你们这儿收罗奇珍异宝,便特地前来想让你们看看,如果喜欢可以卖给你们。我保证是你们这里没有的!”
  “哦?是什么?拿出来瞧瞧。”说话的却是赵贵和。
  詹姆士?琼斯一愣,看向赵贵和,眼前顿时一亮。也许他运气差了点,但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眼光还是有的。面前这位少爷身上的袍子绝对是上等的丝绸制成,领口及袖口滚着银边,用上好的羊脂白玉簪束着头发,腰间还系着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贵气,绝对是有钱有势的人。
  “尊贵的少爷阁下,我带来的这个宝贝乃是英吉利皇室特有,独一无二价值连城,是真正的好东西,您请看!”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锦缎布袋,从里面倒出几颗五彩斑斓的玻璃珠子。阳光下,玻璃珠发出夺目的色彩。
  赵贵和来了兴趣,没想到这金毛鬼还真有些稀罕玩意。拿起一颗珠子仔细观察,与琉璃有点像,但更圆润剔透,光线下另呈现出各色斑彩,有点意思。用来送作父王寿礼倒也合适,反正只是图个新鲜。
  “好,这个东西到的确是个稀罕玩意儿。我喜欢。多少钱?我要了。”
  金毛番鬼欣喜若狂的瞪大眼,开始源源不断的无穷的赞美。赵贵和不耐烦的打断他,让阿福拿了三百两打法他走,无意间却瞅见在金毛鬼后面进来的一身穿青衫,八九岁的少年鬼鬼祟祟的跟了出去。一挑眉,只让掌柜把之前的字画收好,没再注意。
  “世……公子,天色尚早,是否需要到这家茶楼休息一下?”
  赵贵和抬头看来眼,点头道:“也好,你带路吧。”
  进了门,却意外发现之前的那个金毛番商竟然也在此。而他对面……则坐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似乎就是刚刚在珍宝阁见过的那个。赵贵和一愣,眉毛上挑,看了他们一眼,见两人都没注意别的,便让小二在隔壁竖了道屏风,坐在边上,就听那桌陆陆续续传来对话声。
  “……你真当我们这里的人都不认识玻璃珠是什么吗?尤其是这种只值一先令的东西……”
  赵贵和端着茶杯的手不由顿了下,放下茶碗,仔细聆听,而那少年又用奇怪的鸟语不知说了句什么,接着就听见对面叽哩哐啷一阵打翻东西的声音。
  两人争论了一番,那少年应该想要那个玻璃的制作工艺,还装作故意说漏嘴,连“父王”的名头都念出来了。赵贵和不由笑了,竟然有人胆敢冒充皇亲国戚,这少年胆子倒是不小,倒也挺有趣。
  没一会儿那边的两人就搭乘协议,一前一后出了楼。看了看天色,赵贵和便也跟着出来。
  门口,阿福犹豫了下,请示道:“世子,要不要我……”
  赵贵和望着赵拓离去的方向,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不过是个有点小聪明的少年,犯不上与他计较。何况这玻璃珠子在咱大宋也的确算得上奇货可居。
  几日之后,临安书院
  未时二刻,里间学堂的侧门终于打开,一群大些的宗室子弟三三两两自学堂而出。赵贵和走在最后,收拾好笔墨纸砚,在人散的差不多后才慢慢踱步而出。
  阿福一直守在门口,见到赵贵和立即迎上去,低头询问,“世子,车子已备妥,您是直接会王府还是……”
  赵贵和抬头看来眼天,时候还早,又想着这些日子鲜少与母亲好好亲近,便道:“直接回府吧……”
  一主一仆走到前院,刚要转过角,忽然听到中间一进学堂内传来声响,像是在与夫子争辩。
  “都说孔夫子门下弟子三千,达者七十二人,这七十二人中有老有少,夫子可知冠者几人,少年几人?”话中带着脆响儿,显然是那家官员贵戚在进学中的子弟。
  这问题问的古怪,经传、《论语》中都从未有记载,赵贵和不禁停下脚,仔细聆听。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从《论语》此句话,可知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五六得三十,成年的是三十人,六七四十二,少年是四十二人。两者相加,不多不少刚好七十二人。”
  赵贵和一愣,随后便哑然失笑。这话说的虽是有些牵强附会,胡解经书,但却有几分聪明急才。只是这么呛呛夫子,恐怕过后没什么好果子吃。
  这么想着,赵贵和摇了摇头,正要抬脚走人,就听里面又传来一段话,噎的他顿时也是半晌说不出话——
  “……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焉得许多鸡?当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
  齐人与攘鸡乃是比喻也就罢了,但后面的两句,就是孟夫子于九泉之下也难以自辩。赵贵成不由惊奇,不知里面的那个是那家亲贵的子弟,如此古灵精怪。想着,就听里头一阵混乱,一群人口中叫着“夫子,夫子”的。
  如果没听错,里面讲学应该是王夫子,此人学识虽过得去,但为人却过于刻板,只怕是被气坏了。
  正这时,从里头趁乱钻出个七八岁大的少年,一身青衣,肩上抗了个包袱,匆匆忙忙的翻墙而出,单看动作的熟练程度似乎是做过不少次演练。只是他却没注意到,一本包着灰色封皮的书自怀里掉了出来,落在院子当中。
  赵贵和一挑眉,立即认出这少年便是之前珍宝阁及茶楼里见过的那个,想不到他还真是位亲贵,就不知他所说的“父王”又是那位。
  走上前将地上的书拾起,是本《论语》,只是从拿在手中的厚度判断,绝不是他以往读过的,不知里头有什么猫腻。赵贵和随意翻看了两眼,立即炯然而笑。竟是本艳情小说,还是讲述断袖的。
  想不到他小小年纪竟然看这些。赵贵和不禁失笑,对那少年难得的起了兴趣,边随手翻阅边道:“阿福,去看看那少年的来历,是那家的公子。”
  阿福忙应下,“是,世子。”
  隔日,赵贵成听着阿福的汇报,眼角扫过桌上的伪造《论语》及那一袋子玻璃珠,一脸玩味的轻笑,“阿福,备车,随我一起去会会这个济王叔之子赵拓。”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沂王府世子赵贵和,聪慧机敏,勤奋好学,性情贤良,贤德兼备,今册封为大宋太子,赐名赵竑,授宁武军节度使,封祁国公,入主东宫,钦此——”
  “臣尊旨谢恩,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前来颁布圣旨的公公宣读完毕后,以赵贵和为首的沂王府众人叩首谢恩。那公公笑眯眯的上前向赵贵和祝贺,“恭喜世子……哦,是恭喜太子殿下。明日皇上将正式昭告天下,以立殿下为太子,还望殿下早做准备。”
  “多谢成公公提醒。”赵贵和忙示意下人拿来一枚锦盒,递过去,“些微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公公笑纳。”
  成公公也不推辞,接过来打开条缝,里面装的竟是颗杯口大小的夜明珠!当下立即将其装入笼袖内,满脸堆笑,“殿下太客气了,咱家今后还需殿下多加照顾才是。以后若有用得着咱家的地方,殿下尽管吩咐。”
  随后王府内一干人等纷纷上前祝贺,赵贵和笑着一一回应,再到父王赵抦,更是最后行了一个大礼。赵抦虽推脱不敢受,却看的出乃是一副欣慰之至的神情。
  府内张灯结彩,虽未正式下达册封,但临安城内已有不少一早便得了消息的人,前脚传旨的人刚走,后脚便纷至沓来的跑来道贺,等送走迎宾客,安顿好一切,已是深夜。
  赵贵和遣走后院所有仆人,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仰望夜空。待了有一会儿,就听墙犄角处传来响动。
  “哎,累死我了,总算爬进来了。”
  赵贵和噗哧一笑,“谁让你放着正门不入,偏偏要走‘旁门左道’。”
  “这不是怕你白天人多不方便吗?”从拐角的洞里爬出来,赵拓拍拍身上的土,笑嘻嘻的走上前,“听说你发达了?还改名了?”
  “你不都知道了,皇上赐名一个竑字。”
  “那以后就叫赵竑了?不错不错,比你那个贵和要好,一听就是文化人。”跟着左右瞧了瞧,摆出一脸的□,“听说白天来送礼的人不少,收获如何?”
  赵贵和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从衣袖里掏出一叠柬,“呐,就知道你惦记这个。”
  赵拓嘿嘿直笑,美滋滋的接过礼单后蹲在地上仔细瞧,“啧啧,果然好东西不少……只是东西虽好,光放着看可没意思。”
  “哦?你又有什么想法?”
  “没……呵呵,那个,其实是有点事儿早就想和你说。”赵拓挠了挠头,“詹姆士?琼斯回来了,想必你也从与他同行的人口中听说了,那些红毛生番,实际就一帮瓜子,人傻,钱多,论扁担称的茶叶在他们那儿都能卖出黄金价,我想着,咱不出去赚他娘的,实在可惜了。”
  赵贵和略微思索了下,“你是说海运?我大宋虽不禁海,亦有不少海商,但我们要想跟着插一手,涉及彼多,需从长计议……”
  “那是,里面涉及船队建造,码头仓储,还有水手的训练培养,后勤的配给,内容多了去了,你又刚被册封太子,不宜轻举妄动。我也只是先和你提一下,证明我不是光为礼物而来。”
  “哦?”赵贵和挑眉看他,“既然不是,礼单上你勾的那些圈又是做什么?”
  “呃,我虽然不只是为礼物而来,不过你存这么多东西,反正也花不了,不如我来帮帮你……”
  “呵,你倒是好人了……”
  赵贵和失笑,赵拓脸一红,争辩道,“再说,上次和你说的那个股份制花露水厂的建设不是也需要投入资金么,哎,我这也是为咱俩赚钱着想。”
  见对方不意外然,赵拓撇撇嘴,“哎,没事了,那我就先走了。”
  “嗯。”
  赵拓转身刚迈出一步,最终还是不放心。表面虽是一副嬉笑的没心没肺样儿,眼底却流露出深深的担忧,“嗯……虽说现在讲这个有点不应景,招人骂,但你今后就是太子了,不比从前,我再见你也绝不会像现在这么容易。我虽没入过宫,但也对朝堂之事略有耳闻,你可要小心。史相国处……你尽量避其锋芒,千万不要轻易得罪。”
  赵贵和听他说的真切,心头顿时淌过一阵暖流。对于册封一事,自前任太子询死后便早有消息陆续传出,然而唯一能一直对他平心以待的,却只有赵拓一人。即便是沂王、沂王妃,也是另有所图。这一晚上,无数的人只看到了他表面即将迎来的无限风光,无不是想要通过他来获取在今后官场上能得到的更大利益。而只有他,是唯一为他将于未来所面临的接踵而来的凶险担忧的人。
  抿起的唇上扬,冲他点了点头,露出了今晚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
  宋开禧年间,东宫太子府
  “殿下,今时不同往日,殿下虽贵为太子,但而今朝中尚有许多变故。当年景献太子性情温弱,一向以史弥远马首是瞻,才与他相处和谐。而殿下却不同,殿下心怀抱负,史相国处绝不会允许您掌握朝中重权,他所送的那名琴女,便是他安插于殿下宫内的眼线。加上他与杨后早有协议,无论是朝堂内外,均对殿下钳制彼大。”
  赵贵和,现在应该是赵竑,低头看着手中的信报,眉头紧皱。对那琴女,他早有准备,平日言谈间都表现出对史弥远的尊敬,丝毫不敢有越轨之心。只是光凭这点却远远不能降低史弥远对他的戒备之心,否则他也不会在宰相这位子上一待就是几十年,且屹立不倒。
  “真师傅,依你来看又要如何行事对我等最有利?”
  真德秀手捋长须道:“而今之计,殿下继续奉行韬光养晦之策,于朝堂之事甚少过问,对杨后多加恭孝,礼遇群臣,待时机成熟后再伺机而动。”
  “……也罢,既然如此,我便让他以为我无心朝政,与那汉灵帝一样,只喜行商贾之好就是。真师傅,我曾和你提及的泉州港舶司及海运一事可有把握掌控在我们手里?”
  知道太子似乎对海运之事彼为看重,真德秀虽不解,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细想了想道:“此事与史弥远利益不违,且泉州主要关于乃他的门下,殿下所行之事应该问题不大。”
  “恩,既然如此,明日上朝我便提出来,也可降低史弥远防范之心。”
  “殿下,臣还有一事……”真德秀犹豫一下,上前奏道:“史弥远与杨后一向关系密切虽不假,但这二人间也不是铁板一块。杨后私下对史弥远同样多有提防,想为自己另谋条后路。就如那吴子沁,乃太皇太后的侄孙女,除太皇太后外,杨后也有意让殿下与她多加亲近。若殿下能请杨后做主,迎娶其为太子妃,必能安住两方人马的心……”
  “此事不必多说了,”赵竑脸色一僵,闭上眼,“我自有分寸。”
  真德秀知道赵竑一直以来对吴子沁就心怀不满,见此不由叹口气,起身告退。
  屋内几盏烛光或明或暗的跳动,赵竑坐在那儿,半响儿沉默不语,只右手掬起腰间系着的玉佩,轻轻抚摸着上头刻的那个“竑”字。
  这玉佩被他打了一对,刻着他二人的名,只是不知几曾何时,赵拓这个名字竟也烙在了他心底。也许是从他为了自己挨打却反而担心他?有或者……更早之前,他第一次见他侃侃而谈时便已不一样。
  回忆着这几年来的点点滴滴,赵竑心底漾着奇异的暖意。想不到这风起云涌的临安城竟然能出这么个古灵精怪,不被权势所迷了眼的宗亲。更想不到这尔虞我诈的皇宫中竟然真能找到与他毫无保留,真心相对的人。
  当初他不过是觉得这个少年有些意思,一时兴起才去结交,没想到真正认识后却发现,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说起来两人相识乃是出于偶然,那时他虽用了些手段,强迫赵拓交出了玻璃的制作工艺,却也只是难得的年少心性,想看看这少年会有何反映。反倒是赵拓,知道自己人单势薄,竟趁机化被动为主动,还提出个股份制,最后着实赚了一笔,不禁使他另眼相看,这才发现他确实不似表露出的那么简单。
  赵拓……表面看似贪财世侩,实际却从骨子里透着玩世不恭之气,虽不曾表露,但他感觉的到,他心底却是对世俗礼教不屑一顾。以致程朱理学,吟诗品画他无一不通,却又无一精通,像是全然不将其看在眼里,反倒是对那些奇巧淫技深为痴迷。但凡他提出过的种种,股份制、办报、商号,表面看去虽都是些一时起兴的玩闹之物,待深入去想,每个竟都大有远意。
  他知道赵拓一直都在想方设法的隐藏自己,不愿与朝廷的人、事有过多接触,他却将他硬牵扯了进来。他这人,一旦认准对方,绝对会倾心以待。想着,赵贵和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说不出这么做是否对,然而脸上的神情却逐渐变得柔和。
  在深宫王府间游走多年,每天上演的着无数虚假,他自然分得出谁是对他真心,谁又是出于利益或其他而连成一线。这么多年,习惯了身边之人以他身份的变浮而待人处事,独独只赵拓,从未因他身份的不同而有所改变。
  想到那日赵拓因他受累,被史弥远借题发挥挨了板子,赵竑心中顿时一痛,手指抠入了椅背。
  贵为大宋的太子,非但处处受人所制,更连自己在意的人也无法护住,反到要赵拓为他做掩护,他这太子做的又有什么意义!放眼朝廷内外,无不是史弥远的党羽,相比即便是百年之后,宁宗退位,他也摆脱不了史弥远的束缚。他绝不甘心就这么屈居于人下,那种无力羞耻感他至今记得清清楚楚。而今他尚可以忍,但……
  烛光映的人脸忽晴忽暗,赵竑轻轻的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冰冷一片。
  “崔彰。”
  “小人在。”
  “准备下,明日一早我要前往杨后寝宫。”
  正月二十七
  晚霞将天际染上了最后一抹瑰丽的色彩,群峰的尽头燃烧着变化莫测的火色,转眼间已是黄昏十分。朱雀大街上此刻正披红挂彩,数十盏鸳鸯花灯高悬阁台,一队队侍卫家丁昂首而立,引得无数百姓于外围竞相观看。突然,震天的礼炮声自四面响起,接着是一阵鼓锣喧天,临安城内好不热闹。
  侍卫簇拥之下,赵竑身着皇子礼服,手持红绸,于轩车前骑高头大马沿御街红毯而行。入目的皆是姹紫嫣红,耳听的尽是吉祥如意,街上满是和祥红喜之色。直至到了吴府,又有数名笑颜如花,衣着贵气的美妇于府门躬身而立,奉迎的专使恭候于前。
  未来的太子妃一身凤冠霞帔,在命妇的搀扶下羞羞涩涩上了轩车,御前侍卫拥于太子及车辕两侧,鞭鼓声再次响起,吴府内侍候的命妇及扈从的王公大臣随着赵竑的前行,紧紧跟于轩车之后,连绵数里。
  进入宫门,午门楼上钟鼓齐鸣,赵竑牵着吴子沁的手一步步迈入大堂。鼓乐声中,二人一起下拜,九叩礼毕,于宋宁宗见证之下,成为“结发”。
  “恭喜太子殿下,贺喜太子殿下!”
  礼毕,宁宗摆驾回宫,太子府内则是无数朝臣蜂拥而至。赵竑笑着一一拜回。酒席上自然是热闹非凡,赵竑举起酒杯挨个敬贺,从容间,眼神却在左右搜寻。
  “殿下,公子说是昨日打点给殿下的贺礼,有些着凉,晚些时候再到。”崔公公于赵竑身边久候,对他心思看的透彻,立即上前解释。
  眉头一蹙,一丝苦闷不经意间掠过眼底,“拓弟是否要紧?有没有请太医去瞧瞧?”也许他不来也好……
  “公子说没什么大碍,请殿下不必担心……啊,公子来了。”
  说着,崔彰身体向一旁倾侧,赵竑急忙向外望去,只见一身着喜色绸衫的少年自门口闪入,带着凉意,无声无息间便落坐于门口的角落。
  赵竑咬着唇,终究抵不住内心的担忧,硬挤开周围的人群,凑近赵拓所在的喜桌,宾客纷纷站起敬酒。他端着杯子一一回应,原本只想看看他是否无恙,却在与赵拓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笑容变的僵硬。
  “恭喜殿下……”
  周围的嘲闹似顿时散尽,偌大的太子府像忽然间没了喧嚣。看着赵拓像其他人一般举杯相贺,虽然在笑,但漆黑的眼眸却失了往日光彩,此时沉静如墨,冷清似水。
  赵竑嘴角突然有些发苦,举杯的手微微颤抖。明明是他自己的选择,胸膛中却隐隐有些酸痛。或许对方仍可以用年幼来推脱逃避,但这么多年,他却清楚自己的心意。他也想随心所欲,他也想不顾一切,但他是太子,大宋未来的皇帝,他不可也不能将自己的软弱暴露于日下,不愿也不想再受人所制……
  “多谢拓弟……”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那一晚,两人皆是酩酊大醉。
  ……
  “禀报殿下,苏琬有信儿传来。”
  “苏琬?”瞬间,赵竑眉角跳动,眼中闪过一丝不愉,却没有迟疑,“报进来。”
  崔彰手捧一纸传信快步走上来,赵竑面无表情的接过,展开一看,没两行,随即面色大变。他手指发青,信函瞬间被攥的面目全非,攒成一团。
  “殿下……”崔彰犹豫的上前一步,“可是公子出了什么事?”
  赵竑有些不稳,呼吸一阵急促,微微合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凌厉,“崔彰!快,暗中调动城外人马,寻找公子。拓弟不知自己中了毒,已离开了临安。”
  “是!”崔彰领命,急忙领旨离去。
  空旷的室内闪着微弱的荧光,室内寂静下来,只有赵竑渐渐平复下来的呼吸声响起。轻轻靠于椅背之上,眯起眼,赵竑暗自责备起自己的粗心大意。
  苏琬,打从赵拓与他说起过多重密探的种种,她便是他暗中精心培养多年的重要棋子之一。除了那年曾犯过一次错,一直以来他都对她比较满意,无论是在那帮只知吃喝玩乐的废物中,还是在那些大逆不道的贼寇间,她都处理的很好,游刃有余。只是这次……
  他原以为她能再聪明点,认的清本分,却想不到也同样愚蠢之极。她下毒的功夫不俗,虽然她请罪的同时已禀明是迫不得已,但……哼,真当他什么也不知道吗?!她几次看他的眼神他都故意视而不见,也不过是因为一个迷恋于君主的下属更方便控制。只是这似乎让她最近开始有些不再安分……是该给她些教训了,若是拓弟此回无恙倒还好,若真有个什么,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赵拓……心中默念这个名字,赵竑的手指不由紧紧扣入扶手。不禁回想起争夺花魁的那夜,那是赵拓第一次留宿于青楼。
  当初他因苏琬是个女人,更是他的手下,受他掌控,因此他忍下了。说起来但凡世家子弟,又有哪个在这个年龄还没开过荤。他那个时候虽然也气,但也能看的开,毕竟他这些年一直在不断安慰自己,赵拓与他心意不同。
  只是哪个向阳……回想苏琬的暗报中含带的消息,赵竑眼中的阴霾一闪而逝。似乎他与赵拓另有纠葛……哼,明教以为有史弥远做了靠山,便可肆无忌惮,眼下他还不宜轻举妄动,只是早晚有一天,他一定会把这些乱臣贼子一网打尽!
  外头的更罗敲响了四声,已经是四更天。赵竑幽幽一叹,双眼慢慢闭合,神色却不禁有些凄然。
  眼下他是如履薄冰,但唯有赵拓……一定不能出事……
  ……
  赵竑一手把玩着一只刻有“拓”字的羊脂玉佩,脸上神色却是阴晴不定。
  “拓弟让那个郭靖带来的消息?还将玉佩交给了他?”
  崔彰垂手立于一侧,“是,这个郭靖自小长在蒙古,据说乃成吉思汗亲口所封的金刀驸马,而且是公子的结义兄弟。不过……”
  赵竑眉头微拧,“不过什么?”
  “不过听下属回报,似乎公子对他的感情并不一般……”
  “郭靖……”重复遍郭靖的名字,赵竑却突然笑了出来,只是那笑并没渗入眼底,“想不到小六果然了得,前有那个明教的向阳,如今又蹦出个蒙古的金刀驸马。”
  “殿下……”
  “不用,目前不宜轻举妄动。你也说了,他乃蒙古的金刀驸马,想必就冲这个名号小六也不会对他再……总之暂时还没必要为了小小的蒙古驸马坏了大事。”赵竑背过手,“史弥远似乎已经有所警觉,不知从何处找了个小子,硬说是太祖的十世孙。不能再拖了,是到了‘清君侧’的时候。吩咐下去,让苏琬想办法控制住明教,据我所知明教本营不在中土,仅安徽处的分舵要好对付的多。另外,听说史弥远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似乎对她彼为痴迷,想办法套住他。”
  “小人知道。”
  “对了,”赵竑突然转过身,“小六曾说过,明教有个姓贺的长老,很是了得,你可有把握?”
  崔彰躬下身,“小人《葵花宝典》的功夫尚不够精深,与他对上恐怕胜算不大……”
  赵竑了然点点头,“既然如此,再掉出一队火枪营的人,以备不时只需。另外,丽正门的守卫将军事前似乎对史弥远有所不满,派人接触看看。”
  “小人明白。”
  “至于公子那里……”赵竑垂下眼睑,“若是可以,尽可能先封锁住消息,如今朝堂内外皆是不稳,我不想他也插进来……”
  “……是。”
  ……
  嘉定十年,临安政变后,史弥远一党日落西山已成定局
  看着那个人静静的躺在太子床榻之上,面色惨白全无血色,嘴角处尚有隐隐的血痕,苏琬心中一阵说不明的起伏跌宕,却很快平稳下来,从怀中掏出银针,小心翼翼刺入对方几处大穴。
  赵竑紧守于床前,银针刚一拔起,立即迫不及待道:“苏琬,小六伤势如何?!要不要紧?”
  “禀殿下,公子虽受了一掌,但并未伤及心脉,只需修养几日即可。”
  “那就好……”赵竑长吐一口气,连日来不眠不休,心中的石头总算放下。“需要什么只管吩咐下去,但一定要保证公子平安无事。”
  “……属下知道。”
  “对了……”犹豫了一下,赵竑终究还是开了口,“你可知道……有没有什么药能使人不知不觉间丧失武功?”
  ……
  安徽 明教分舵
  “小六!”
  赵竑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人倒下,看着向阳紧搂住他失去生气的身体,看着凭空而降的二人将两人带走,溅起的血花落在他脸色,很烫很烫。一时间天旋地转,像是自内心深处划开一个口。赵竑拼命的睁大眼,几乎要站不稳,却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原以为他很快就成了这大宋的皇帝,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束缚他。他一直以为他安排的合情合理,天衣无缝,但谁知,这江山的确得到了,而同时他也……
  昏昏沉沉间似乎像是一场梦,错综复杂,这么多年却又仿佛像是一瞬间。后悔吗?也许……最后的这步棋或许出了差错,但他终究赢得了大宋的皇位。
  一颗泪珠无知觉的顺着眼角滚落,在这肃杀的大殿之上,显得格外苍凉。
  ……
  宋 武德十三年
  转眼已过去了十几年,宋武德皇帝连年处理朝政,清吏制,理积弊,外连金理,以抗蒙古,可谓废寝忘食。而今天下各方,除蒙古尚不罢休,时有波动,已是天下太平,四海清谧。
  稀落的繁星在无际的夜空中闪闪晃晃,御花园中分外寂静。偶尔一阵冷风吹过,树叶发出刺耳的“沙沙”声。十月的秋风吹得沧桑,寒意渐重。眼看过了五更天,上书房内的灯却是久燃不灭,
  “皇上,夜深了,该休息了。”
  赵竑没有理睬,径自坐于书案前批改公文。一盏茶由凉换热,再转凉,周围的太监宫女暗暗着急,却没有人赶上前。
  “皇上……”
  崔彰试探着再唤,良久,上方才传来轻轻一叹。赵竑却是头也不抬的端过桌边不知换了几次的参茶,“……你守在门外,让其他候着的人都退下吧。”
  “皇上……”
  “退下。”
  “……是。”
  犹豫了一下,崔彰带着人退下,偌大的御书房内仅剩赵竑一人扔在书案前作业。不知又过了多久,终于有了倦意。他轻靠在椅背上,按着眉心,合眼小息。
  恍惚间似乎有个人自外轻笑着跳窗而来,就如同以往那人所做……眯起眼,赵竑侧头愣愣的看着那人,似乎不相信自己所见。
  “小六……”
  来人点了点头,眼角带着笑,轻轻走近到他跟前,提起支笔,却是在桌上写写画画。
  赵竑欣喜若狂的上前,“小六你……”你果然还在这世上……那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却从不曾……你可知我……
  想说的话尚未说出,屋外却不合时宜的传来声响:“皇上,快到上朝的时候了。”
  赵竑恼怒的瞪向大门,正欲开口驳斥,却发现转眼间那个人已然不见。
  呆呆的看着空无一人的书房,原来……只是场梦……
  胸口一阵顿痛,嘴角泛起苦涩,赵竑慢慢坐回椅上,忽然,却见书案上多出了一纸信。心无法控制的狂跳,他轻轻执起那张信签,只见上头写着一首词,笔致似剑如刀,力透纸背,仿佛欲破纸飞出: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
  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
  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脑中闪过当年那个少年神采飞扬的面容,狡洁的双目含着说不出的灵性,“以后有机会,我便将这词完整只写给你一人……”
  指尖一颤,那纸书信慢慢飘落于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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