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 此情脉脉 > 第103章失足坠湖

第103章失足坠湖

书籍名:《此情脉脉》    作者:十里长亭
字体大小:超大 | | 中大 | | 中小 | 超小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那人身上清冽的冷香、温热的气息,都似下过什么符咒一般深深吸引着他,莫忧此时根本不愿动脑子去思考,兀自沉溺在两人唇舌交融给他带来的快意之中,双手也情不自禁地开始在那人的衣襟上乱抚,一眨眼功夫便解开了几杖环扣。
风萧然似乎并没意识到莫忧的动作,只是带着一颗惴惴而虔诚的心小心翼翼地感受着这许久不曾有过的温存。在这一刻,他几乎以为他的忧儿回来了,胸中一股热流直冲眼底,竟有些酸酸的感觉。
直到那火热的手掌穿过层层衣袍毫不客气地抚摸上了他的胸膛,灵巧的手指更有意无意地拨弄着他胸前的茱萸,微露的胸襟感觉到了清风的阵阵凉意,带有一层薄茧的指腹刺激着他昨夜被他粗暴地咬破的伤处,刺痛袭来,一下将他从美梦中点醒。
他想干什么?难道,难道他想在大庭广众的地方羞辱他?
不……不,他不能!
“你到底想干什么,放开朕!”
莫忧似乎也感到了自己的异常,怎么会突然对他这么温柔?可是……可是似乎这种温柔又是那样的熟悉和理所当然,仿佛多年以前就是这样一般。
脑子里一片混沌,意乱情迷地被那人一把推开,但见风萧然素日里白皙到有些病态的面孔涨得通红,一双凤目也闪着红润水滑的流光,正忿忿地怒视着自己,胸口急剧起伏着仿佛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
“你哭了?”
被他眼角那抹粉润震住,莫忧几乎忘了自己正要因为他的反抗而大发雷霆。
他竟然流泪了?这半个多月来他对他完全灭绝人性的折辱蹂躏都没见他掉一滴眼泪,现在却为什么哭了,是因为他刚才那一瞬间的温柔吗?
他好像真的很爱他,自己对他是不是太坏了?
被这忽然冒出的温柔想法吓了一跳,莫忧不由狠狠地敲了一下后脑,莫忧啊莫忧,你可千万不能被美色迷惑啊,这怪物害得你葬送了一辈子的幸福,失去了最爱的人,你现在竟然对他狠不下心了?
最爱的人,那不就是威帝陛下风天傲?对啊,他明明是他最爱的人不是吗?为什么,为什么想起他的时候,心里好像都没有一丝波澜?
反而是眼前这个……这个怪物,三番两次地惹得他心绪不宁。
风萧然看着莫忧阴睛不定的脸色,怕他真的兽性大发起来在御花园里就强要了自己,忙趁着他发呆转身就走,谁知刚刚迈出几步,便眼前一黑朝着身边的莲花池栽了下去。
“陛下!”
林栋虽站得远,一双眼睛却时时留在风萧然的身上,如今见他忽然落水,吓得魂飞魄散,忙失声惊呼起来。
莫忧失神中忽见眼前一抹绛红色的影子颓然降落,想也没想便飞扑上去,但始终慢了一拍,只是抓住了风萧然广袖的一角,两人一同掉入了池中。
虽是初春时节,池水却还是很冻人。周身被一团冰冷包裹着,莫忧屏住呼吸一把搂住那人不断下沉的身躯,几乎只停顿了十分之一秒,还是将双唇覆了过去,给昏迷不醒的人渡了一口氧气。
古代的人真麻烦,穿起袍子来里三层外三层,还从头挂到脚,多少布料啊,现在都泡了水,变得沉重无比,还好他有些功力,要不这两套衣服就够把他们俩拽到池底去做营养泥了。
稀里糊涂地一顿乱想,动作也不曾有半点懈怠,此时总有几个风萧然身边的影卫跳下水池朝他们游来,莫忧却不知怎的就是不愿让他们触碰那人的身子,奋力将他高高举过头顶,令他可以呼吸,借助着水的浮力快速朝岸边游去。
“陛下!陛下!”
池边围着的人群早已乱作一团,很快便有一群人抢着上来用毛毡裹住风萧然的身子,簇拥着他回了飞龙殿。
莫忧独自坐在池边的岩石上,自嘲地看着额前垂下的长发上正不断往下滴的水珠,不由心里犯着嘀咕。
好歹他也是个皇后吧,居然连一个过来慰问下他的人都没有,难道他就这么惹人讨厌?
这个后知后觉的家伙显然还不知道他对风萧然的闺中凌虐之事早已被凤仪宫值夜的宫女太监窥探得七七八八,并到处添油加醋地说了出去,如今的莫皇后在后宫众人的眼里,绝对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妖后无疑。
啪……
一条毛毡毫不客气地砸在了他的头上,莫忧扒下来一看,眼前站着一个斯斯文文的少年郎,看他的穿戴打扮,并不是宫中的人,莫非是哪个不常进宫的小官?
“你是谁?”
“微臣是太医院柳大人的助手,贱名不足一提,皇后殿下凤体紧要,还是早点回去换身衣裳,不要着凉才好。”
那少年说的话虽然像是在关心他,可语气中的疏离与不赞同却可见一斑,此人正是陪伴莫忧好几年,与他情如兄弟的叶儿。
“哦?原来你知道本宫是皇后啊,那你可知道见到皇后需要下跪,与皇后说话需要恭敬?”
莫忧显然是投叶儿的无礼惹怒,拉过那条毛毡胡乱地包住了肩膀,却并没有马上回凤仪宫的意思,倒想好好跟着少年斗斗嘴。
宫里的生活实在是很闷哪……真怀念穿越以前的生活,上网,踢球,压马路。
似乎还有什么人什么事是他很想念很在意的,却该死的给忘了,总是想到关键的时候就这么也想不起来。
“上梁不正下梁歪,微臣出身于殿下的门下,如今殿下对陛下不敬,微臣自然也是不懂什么君臣礼数,夫妻纲常了。”
叶儿半低着头,不慌不忙的说道。
这几年他跟着柳明源几番历练,早已出脱得有了些出息,而他能有今天,全是莫忧一手促成的,他自然不能忘恩。从最城回来的路上莫忧为了掩护大家而孤身引开强敌,如今竟忘却了许多事情,甚至对陛下恨之入骨,恨不得杀之辱之而后快。
这一切,若是他恢复了从来的记忆,会不会恨得杀了自己?
虽然陛下严令他们对莫忧提起他中咒失心的事情,可他也实在不忍见这两个互相深受的人如今互相折磨,若再不回头,只怕将来会给自己留下追悔莫及的遗憾。
“你出身本宫的门下,你是我的人?”
莫忧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连自称本宫也忘了。虽然这次负伤醒来后他也知道自己有许多过去的事都记得不大清楚了,可这么大一个活人站在面前,他居然都能没有一点印象?
“是,微臣曾经是殿下的近身男侍,殿下穿衣吃饭出门行走,无不是微臣打点。”
“啊?那我们,那我们有没有……”
叶儿见莫忧脸上闪过一抹窘色,知道他想歪了,心里不由暗骂,这个家伙,就算失了心倒还是跟以前一样没个正经!
“殿下放心,没有您忧虑的那档子事。殿下心中只有一个人,对他爱慕之深,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都看得十分真切。”
“哦……那人就是威帝陛下,对吗?”
莫忧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对他爱风天傲这个事实产生了疑问,在得知这个男子曾经是自己的近侍之后,忍不住出言试探。
叶儿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倘若殿下对此毫无疑问,何必向微臣求证?微臣只知,当初殿下与如今的陛下,是一对羡慕死多少人的神仙眷侣,快活鸳鸯。”
因怕莫忧继续追问,回答多了只怕会刺激他事实上十分脆弱的心脉,叶儿也不敢多做停留,便匆匆迈步离去。
莫忧被他说得话彻底迷惑了,怎么自己又和风萧然成了一对?
待回过神来想要去追他,却见阿林老远地气喘吁吁地朝他这边跑,口中高声呼喊着,皇后殿下!
莫不是那人出了什么事?
不祥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莫忧双足一点稍稍提气,便已稳稳地落在了阿林的面前。
拉住他摇摇晃晃的身形,莫忧不由皱眉。
“怎么回事,慌成这样。”
“启……启禀皇后殿下,陛下发起了高烧又一直不醒,太医说什么刺激有用,都超他身上最痛的穴道扎了好多针了,还是不见效,陛下只是昏昏沉沉地说胡话,叫……叫您的名字呢。”
阿林颤颤巍巍地答道,如今的皇后可不是过去的莫忧,可以随意与他玩笑平和亲近的很,现在的他连对陛下都那样冷厉无情,又何况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因此在他面前也只有格外的小心。
“废物,柳明源呢?”
一听到那人昏迷中还喊着他的名字,莫忧心里莫名的一痛,焦虑中却又带着些许欣喜,奇怪,欣喜什么?
嘴里问着脚下却不做停留,提起阿林便提起朝飞龙殿的方向飞奔。
阿林被他的动作吓得够呛,嘴里结结巴巴地答道:“柳大人前日刚刚启程去南边赈灾,一时半会儿哪里赶得回来,现下他的一位得意门生已经被召了进来,奴才出来的时候他刚刚进去。”
“可是个叫做叶儿的?”
“正是。殿下你,你记得叶儿了?”
“前几天听哪个太医提过一两句。”
听出阿林的语气中带着惊喜,看来那叶儿所说他们是故人的话并没有假,那么他与风萧然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104章 柔软的心
飞龙殿中一片静谧,卷帘而入,闻得案上正熏着淡淡的龙涎香。
刚才见过的叶儿正端坐在龙榻前为那人请脉,层层帘幔垂落,并看不到那人的容颜,只是在云帐的一角见到他伸出的一截手腕,细细的,白白的,淡淡的日光临窗洒入,细碎地落在上面,几缕淡青色的血管依稀可见。
在屏风前静默地等待了许久,仍不见叶儿有任何动作,莫忧有些不耐了起来。
“他到底怎样,你是配药还是扎针,总有个说法吧?”
忍不住举步上前,才要伸手去揭帐子看看那人,却对上了叶儿冷冷的目光。
“臣一不扎针二不配药,臣只是坐在此处陪陪他,让他不要走得太过寂寞。”
淡淡的话语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玄铁匕首,一刀一刀不紧不慢地凌迟着莫忧的心。心上是不是没有神经线?为什么切割得这么厉害却一点也不觉得疼?只是有种失血过多心动过缓呼吸不上来的无力感。
“你刚才说什么?谁要走?要走去哪里?”
“殿下难道觉得此处还有旁人吗?自然是您最憎恶的风萧然,夜玄帝陛下。您看,他此刻的脉息弱得连我这个做医生的都快摸不到了,身子烧的像团火一样,只怕心肺都要烧坏了,神智也不清楚了,拉着微臣唤您的名字,您看,他还像有一丝活的气吗?”
叶儿蓦地站起身来,拉起莫忧的胳膊便将他拽到床边,莫忧不曾堤防他竟有这个胆量和力气,被他拉得一个趔趄载倒在床头,举目正好对上那张苍白到透明、两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的容颜。
“我知道你们都在怨我,我也知道我可能弄错了一些事情。但你别蒙我,如果你真的曾经是我的人,你给我说实话,他还有没有救?”
轻轻沿着他脸上的轮廓触摸着他的脸,这张曾经让他痛恨到极致,却不得不承认是那样的俊逸非凡的脸,莫忧的心终于开始感觉到一点点抽痛了。
风萧然,你不能死,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你千万不能死……
“公子,医得了病,医不了命。他已经没有多少求生的意志了,如果你再这样磋磨他,只怕下一次就算柳大人在面前,也回天乏术。叶儿言尽于此,公子昔日的大恩大德叶儿一生无以为报,只求能唤醒公子,不要做日后追悔莫及的事情。”
深深地看了眼神涣散的莫忧一眼,叶儿知道自己的这两番话已经在他心里起了作用。公子阿公子,你这样一个玲珑剔透的人,可千万不能糊涂太久啊。
不曾留意到叶儿究竟是几时离开的,此时莫忧的一颗心可以说是全部悬在了风萧然的身上。
他昏睡中也并不安稳,时而有些被魇到了似得摇头挣扎,时而含含糊糊地不知道说着些什么。鼓起勇气去握住他的手,他手指修长却很强硬,此刻莫忧才想起来,他曾经是个军人,是个全国称颂的战神级人物。
可就是这样的人,一直对他的无理要求甚至可以说是肆意凌虐百依百顺,予取予求,即便到了身心俱疲无以为生的时候,竟然也不曾对他说过一句重话,这样一个温润谦和的人,真的如自己记忆中那样卑鄙残忍吗?
握着他的手输过去一点真气,见他脸色些微有了点好转,莫忧忙又运气在他的体内打转了两个周天。
唔……
那人胡乱地呻吟了一声,眉头蹙起,似乎很不舒服。
“你醒醒,喝了姜汤再睡。”
莫忧还不习惯对这个人闻言软语,但见他一脸痛苦的样子又有些不忍。不知为什么林栋和阿林都不曾进来,偌大的寝宫中没有一个服侍的人,他扬声唤了几声,都无人回应。
只得端过桌上还冒着热气的姜汤,稍稍踯躅了一番还是伸手一把揽过那人的腰将半抱起来,自己尝了一口确实不烫,这才将碗送到他的嘴边。
谁知那人似乎并不领情,只喝了一口便不合作地将头扭到一边,眉头皱得更紧了。姜汤自然是有些辛辣的,没想到这人清醒的时候什么苦头都能忍得,半昏迷的状态下身体却是这样的诚实,倔强地不肯接受一点点不好喝的东西。
无奈地将瓷碗摆在床头的矮几上,莫忧随手取过那上面的丝绢给那人擦了擦嘴角残余的汤汁,轻轻将他放下,并仔细地掖了掖被角。一整套动作娴熟流畅自然无比,令他自己都不由为之一愣,莫非在过去的什么时候,他也曾为他做过这些?
那人刚刚躺下没多久,身上似乎便真真发寒起来,看着他瑟缩在肩窝在锦被中发抖,莫忧越发暗骂自己是不是心太软了,怎么越来越看不得他受罪的模样,仿佛……仿佛在为他感到心疼?
终于还是被那人紧闭的双唇间不经意溢出的一两声低低的呻吟打败,莫忧苦笑着脱去自己的外袍和鞋袜,哧溜一声便钻入了那人的被窝。
嘶……
这里面是有人正在睡着的?竟然没有一丝热气,还是凉飕飕的。
算了,反正今天已经破功了,干脆再日行一善吧。
莫忧一面编着理由说服着心底的小恶魔一面迫不及待地张开双臂自背后将那人揽入怀中,正在发烧的人果然是一阵冷一阵热,时不时的微微发抖。
原本以为自己会不习惯,抱着这么个讨厌的家伙在怀,自从他从最城回来还从来没有抱过他呢。
谁知似乎又不是这样,风萧然的身子不如女人的柔韧,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清润味道,令人一沾上便不想脱开手了。他身上只穿着刚刚换上的亵衣,可能是慌乱中不曾注意细处,前襟的带子竟已经松了,莫忧的手很不经意地就触摸到了那人裸露的胸膛。
光滑紧致而结实又有弹性的质感令他爱不释手,如果这个人不是他记忆中那么坏,或许他真的会迷上他吧?
每次都是极尽羞辱之能事后匆匆将他推开,从来不曾仔细地留意过这具身体,如今安静的搂在怀中,莫忧才清晰地体会到自己对这具身躯莫名的依恋。
他竟然还能生孩子?男人生子,是一件多么诡异的事情。他就常常用这件事来羞辱他,说他是个怪物,真不明白他为什么愿意一厢情愿地为她生三个孩子,难道像母鸡生蛋一样一下一个不会痛的吗?
想着想着原先抚在他胸前的手不由渐渐下移,抚摸到了他平坦的腹部。没想到这个小小的空间,竟然曾经孕育过孩子……
莫忧无意识的在那人的小腹处轻轻揉抚着,却感到那人僵硬着的身躯渐渐放松下来,甚至偶尔会发出一两声舒适的低吟。
“怎么,腹痛吗?”
莫忧并不曾发现自己凑在他耳边的声音已经温柔得可以滴下水来,怀中的那人却似乎一点也没有觉得奇怪,他正烧得云里雾里,自然以为此刻将自己搂在怀里,就是那个不曾变过的忧儿。
“嗯,现在好多了。”随意地应了一声,他在莫忧的怀中稍稍侧身换了个姿势,双手却无意识地搭在了莫忧正覆在他腹部的手上,似乎是发现他不动了,又拉着他的手给自己揉了起来。
莫忧不由无奈地低笑,只好又给他揉揉,一边随口问了句:“是不是着凉了,要不要再叫叶太医来看看。”
“不用,生了明儿之后时常犯病,怕是落下病根了,就你事多。”
他的语气嗔怪却极为亲昵,莫忧不由心下一凛。这么说他一直有腹痛的毛病,那这些天他这样折腾他,为什么他从来不说……就你事多?是什么意思?莫非自己过去就是个好管事的?那岂是应该对他很好?
心中的疑云越发浓重,真相呼之欲出却不知被什么东西卡在了那里,莫忧很想伸手去揭,但却觉得双手被灌了铅似得,怎么样也举不起来。
接收了莫忧不少纯阳真气,又被他热乎乎地搂着睡了一夜,晕晕乎乎间似乎有人在耳边说了不少温存暖心的话,风萧然在第二日清晨便醒了过来,热度也退了下去。
扶着还有些发沉的额头,风萧然心神恍惚地接过阿林递上的热茶。
“昨日辛苦你了,忙坏了吧?”
阿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有些面带喜色的样子,抿着嘴微微一笑答道:“不辛苦,昨日奴才倒是睡了个好觉,下午陛下被救回来之后便一直是皇后殿下在这里伺候的,林公公和奴才都不曾进来。”
什么?竟然是他?他不是厌弃他到了极点么,怎么会留在这里照顾他?
……
也对,他到底还是皇帝,落了水病得七荤八素,他做皇后的总要来做做样子才不会被人背后说闲话,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自然这点道理是懂的。
昨夜,他一定不耐烦极了吧。要亲身照顾他这个怪物,是件多么辱没他的事情。
现在他的心里,只怕是更恨他了吧?不知又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折磨报复他……
越想心越凉,此时外面却传来了小太监的通报声:
“皇后殿下驾到……”
啪……一蛊滚热的茶水打翻在地,风萧然的手背也难免遇难,白皙的皮肤立刻一片通红。

105一点灵犀
“该死的,你干什么!”
带着怒气的低吼随即从门边传来,风萧然下意识地朝后缩了缩,手腕已经被人一把扣住,莫忧一张黑脸近在眼前。
“殿下!皇后殿下息怒,是奴才手笨,失手砸了茶盅子,伤及陛下龙体,奴才万死。”
阿林怕莫忧又要借题发挥迁怒风萧然,忙噗通一声跪倒在他的脚边苦苦哀求。
莫忧不由皱了皱眉。
刚才明明看见那人自己失手打翻了茶水,他不过随口问问他怎么了,这个阿林何必大题小做,说什么死不死的?难道他就这么凶神恶煞的吓坏人了?
他只顾一味纳闷,也不想想自己的一张俊脸黑得跟锅底似的,谁见了不要心里抖上一抖,谁又知道他在琢磨着什么坏主意呢?
“还不快去拿烫伤药来,难道让陛下自己去找药吗?”
冷冷地看着阿林仓皇退出,其他循声跟着进来的宫女太监们也都感受到了那股子辐射方圆百里的寒气,忙都悄无声息地退下,瞬间寝宫中又只剩下关系变得越来越微妙的夫夫二人。
风萧然见莫忧屏退了左右,心里早凉了一大截,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板着脸摸索着身上的丝袍一件件剥落。
当莫忧回过神来惊呆地看着他时,他已经开始脱最里面那件雪白的亵衣了。
“你这是做什么?”
莫忧一把按住他不停动作的手,其中的一个手背已经红肿了起来,布料不断摩擦在上面发出轻轻的沙沙声,难道不会痛吗?他竟眉头也不曾皱一下,手下的动作重得好像不是在脱自己的衣服,而是在给一只死鸡拔毛。
“做什么?自然是做你最喜欢做的事,你把他们都轰走,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风萧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美目波澜不惊地注视着他,没有愤怒,没有仇恨,里面什么也没有,空洞一片。
“你……你以为我现在想对你做这个事?”
“现在有何不能?”
莫忧被他冷冷的语气噎到内伤,对,有何不能?这半个多月来,他哪天不是在他的身上新伤加旧伤极尽羞辱之能事,如今说他忽然良心大发怜惜他正在病中而不再碰他了,确实也很难令人相信。
窘迫地看着那人衣衫半褪,白皙的脖子和肩膀上全是青紫的伤痕,有新有旧,却都是他的杰作。如今这些伤痕只是安静的躺着,却比最激烈的叫嚣都更厉害,一点一点触目惊心地敲击着他的神经,他竟对他如此狠心。
“哎……我只是来看看你好点没有。昨日给你输了点真气,看来有点作用,所以我想今天再给你运一次功,也好祝你恢复的快些。”
不理那人戒备的眼神,莫忧拉过他坐到榻上,自己也脱了鞋袜翻身上塌,盘腿坐在他的身后。
“你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可能会有点热,很快就没事了。”
风萧然正不知所措,却感觉到身后那人在继续脱他的衣服。
“你想干什么?”
莫忧知道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一把按住他的肩头不让他乱动,一面安抚地拍了他几下。
“你不用担心,我说了不碰你自然就不会碰你。运气的过程中真气游走全身会有许多热气散发,如果穿着衣服热气捂在里面无法散出来,反而对身体有害。”
见风萧然默不作声,似乎是默许了他的说法,莫忧也不再多说,敛气凝神双掌轻轻抵在他的腰间运起气来。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过去了两个时辰,阿林进来送药见他们这个样子,也不敢上来打扰,想着横竖过一会儿叶儿要来给陛下请脉,还是等他来了再说吧。
这里莫忧歇下收功,风萧然试着运了运气也觉得全身舒服了许多,转身见那人满头大汗地喘着粗气,一时间恍惚了心神,竟凑上前去用衣袖轻轻为他擦了擦额前的汗水,两人四目相对,竟如同恍如隔世一般。
莫忧的心突突跳得厉害了起来……
不,他在做什么?他竟然在怜惜眼前这个人?他可是个夺人所爱杀兄弑父的魔鬼,是个丧心病狂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是个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的怪物!
心中的小恶魔再次狠狠抬头,在他耳边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痛诉着风萧然的罪状,可此时心中另一股不听话的声音也毫不给面子滴喷薄而出,声音响的几乎把他刚刚给自己做好的心理建设彻底击溃。
不,他是个爱民如子励精图治的好皇帝,他也不是怪物,他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一个对你真情一片的好男人,好老婆!
脑海里完全相互抵触的两股声音越吼越大,越吼越歇斯底里,响得几乎要刺破莫忧的鼓膜,头好像要炸开了,好痛,好吵……别吵啦!
捂着耳朵埋首在膝间大吼了一声,风萧然被他推开在一边,只是愣愣得看着他,不知他又要耍什么花样,却见他身形一软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忧儿!”
急切的呼喊声引来了阿林和几个就侍立在寝宫门外的小太监,几个人见皇后倒在地上,皇帝衣衫不整地跪在他的身边,心中虽然有一百个八卦不解的心自然也是不敢发作的,忙七手八脚地将莫忧抬到床上,阿林则体贴地为风萧然披上了一件袍子。
瞧那几个小宫女羞红了脸的样子,阿林不由自豪地撇了撇嘴,没见过世面的东西,他家主子的风采自然不是谁都能见得的。
“快,去请叶太医。”
拉着阿林温热的手掌,风萧然好似即将溺毙在水中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似的,忙拦住他一顿催促。
忧儿自从伤愈醒来之后恢复得很快,为什么会忽然晕倒?他的脸为什么会这么白,难道有哪里的旧伤没有料理清楚?
“陛下不必忧心,微臣在此。”
叶儿提着药箱静静地站在众人身后,那些围着宫门看热闹的宫人们这才意识到他们太放肆了,忙都讪讪的一哄而散,叶儿这才不紧不慢地迈步进了寝宫。
“皇后需要静养,阿林大哥留下,其他诸位……就不耽搁大伙儿的功夫了。”
明明晕倒的是莫忧,这一群宫女却紧紧围住风萧然发花痴,叶儿不由好笑地摇了摇头。可怜这个主儿现在急得一头是汗根本没工夫计较这些,要不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他们砍得。
大大方方地为莫忧把了脉,叶儿还是一副不疾不徐的样子,这点倒像极了他那个整死人不偿命的促狭师傅柳明源。
“如何?”
“不妨。”
叶儿扫了一眼风萧然发红的手背,便兀自打开药箱拉过他的手上起药来。
“皇后陛下无碍,陛下这伤若不好好处理一下,只怕那位一会儿醒来,要心疼得紧。”
风萧然见他言下之意似指莫忧,不由一阵苦笑。
“叶儿,你是最知道我们俩的人,如今何苦开这样的玩笑?”
阿林见风萧然容色戚戚,也不由责怪地瞟了叶儿一眼。
“陛下千万不可妄自菲薄。臣适才为皇后殿下请脉,发现他的心脉附近有几股强劲的内力正在冲击着缚心咒所设下的结界,也就是说殿下的心中已经对过去的事情有所感应,或者说对陛下有所情动,因情生力,这股内力是极厉害的,或许真能冲破霸道的缚心咒也未可知。”
“真的?”风萧然黯然多日的面孔终于闪过了一丝神采。
“那他为什么会晕倒,好像很受罪的样子?”
“体内两股截然相反的真气相冲逆流,滋味自然是不好受的。但陛下放心,殿下底子极厚,绝不会有生命危险。”
“那他何时会醒?”
风萧然另一只可以活动的手忍不住拂上了莫忧紧紧皱着的额头,恨不能抚平那里的褶皱,心疼之情溢于言表。
叶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吞吐了一阵还是决定和盘托出。
“可能是三五日,也可能是三五年,一切就看究竟是哪股力量胜出了。但微臣必须提醒陛下,待殿下苏醒之日,极有可能是他自己的真情冲破了缚心咒,从而变回了过去的公子,也极有可能是缚心咒的力量胜出,那从此以后他身上的真气将被彻底打散,再也没有回转的可能的。若果真如此,还请陛下挥剑斩情丝。”
是么……
原来是生是死,竟已经在此一搏了?老天,竟根本连一丝喘息的机会也不曾给他们,从忧儿被迫出使开始,一切已成注定。不,或许更早,早到……早到从忧儿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世界,两人懵懵懂懂的相识开始吧。

106千里归来
半年的光阴如离弦的飞箭般转瞬即逝,九月的天气晴朗无云,一轮明月当空,遍地洒落银辉。
官道上,一辆马车正在缓行。
什么是缓行?就是……就是比走快不了多少。
马车看上去是极普通极寻常的样式,赶车的也打扮得像个山野村夫,搁哪儿都会立即消失在人群中的那种,可车里的情形却与外观截然不同。
小巧的琉璃灯在车子顶棚中央挂着,柔柔地散发着暖暖的光。车内设有一方长塌,铺着做工极考究的被褥锦衾,一名男子卧于其中,另一人坐在他的身侧同他说话,两人的神态极为亲昵,显然是一对热恋中的恋人。
这两人正是莫忧的好兄弟冯谦,和他的星瀚国君老婆洛恬。
“怎么样,还有没有觉得不舒服?要不要我叫老田再驾慢一点?”
“再慢就要比人徒步行走还要慢了,你是想让我们月底还到不了帝都啊?”
“哪里,我这不是为你好嘛,一路赶得这么辛苦,你看你的脸色……”
“不要你管,我好得很!”
以上是两人几乎每天都要进行的对话,原本洛恬还要继续说下去,却被一阵熟悉的恶心给堵住了,忙用手掩住口鼻,冯谦会意则立刻训练有素地端出一只银盆,洛恬立刻对着上面搜肠刮肚地呕吐了起来。
“呕……呕……”
“慢慢来慢慢来,你慢着点!”
冯谦见他吐得满脸涨得通红,一双凤目也红光粉润,心里那个纠结啊,恨不得替他吐,替他受罪。
洛恬显然不领情,狠狠地白了这个莽撞夫君一眼,真不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想的,竟然就一眼看上了他这个笨蛋!一手按着还在急剧起伏的胸口,一手抚在高高隆起的腹部,他不由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都是他,害自己身为九五之尊却还要受孕吐害喜之苦!
这其实是冤枉了冯谦,星瀚国以生产药材文明这片大陆,其中就有一种极为名贵的草药叫做鸾凤鸣,此物经过提炼,可以助人受孕。
这种草药是一个附属于星瀚的神秘部族孟罗的镇山之宝,因为他们族里人员凋零男多女少,又地处偏僻极少与外族来往,因此有些男子也会选择男男婚姻来互为伴侣共同生活,而这种家庭想要繁衍子嗣,就需要依靠着鸾凤鸣。
当初冯谦刚刚到星瀚国,便与洛恬情投意合相看两不厌,竟忘了父母高堂犹在,便在星瀚与他私定终身成了亲。
新婚燕尔两人情投意合自然是甜蜜无限,洛恬其实是个很简单的人,极认死理,他既认定了你便会掏心掏肺的全给你,对冯谦那个好啊……让他一时云里雾里乐不思蜀了。
但时间一长想起家中父母,想起冯家三代单传的希望都在他的身上,不免也有些凄然,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虽然不曾在洛恬面前有所表示,但洛恬为人心细,更何况是心爱之人,自然有所察觉。
因此他背着冯谦独自带人去了孟罗,求得了这能令男人产子的鸾凤鸣。
直到他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子一时不适晕倒在了院子里,冯谦这才发现这个表面上蛮横霸道就知道朝着他撒娇的“小妻子”究竟为他付出了什么。
照理说如今他身怀六甲,是绝没有道理让他长途跋涉跟着他回到大夜的。但半个月前收到莫忧受缚心咒伤重昏迷的消息,他又心焦的紧,偏偏这密报给洛恬看了去。
这里又要说到星瀚的药材了,其中有一味叫做迷仙草的东西,可令正常人神志不清如同被催眠了一般,却也可以令心智不齐的人恢复正常。
此物罕有,但洛恬是皇帝,拥有全星瀚最齐备的御药房,因此想得此物必然不难。
原本冯谦打算只身独返,送了药便回去陪他待产,谁知他竟铁了心要同来,冯谦只当他胡闹,考虑到他已经快五个月的身子,自然不能答应,谁知他并不像平时打情骂俏时那般佯装吵闹着引他去哄,反而一声不吭的搬去了书房,一住就是三晚。
这可把冯谦给急坏了,他们成亲以来洛恬对他依赖甚重,别说分房而卧,就是睡在一处也要紧紧地依在他的怀中方能安然入睡,如今竟然三夜不曾回房,莫非真的为这事生气了?
只好低头灰溜溜地跑去厢房跟他认错,心想那人必定会百般刁难要他赔罪,谁知他一句狠话也没说,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默默垂泪,吓得冯谦真不知如何是好。
“我知道你们大夜是施礼大国,自然看不上我们小国偏邦,但就算我是蛮夷,可我腹中的孩子也有你冯家一半的血脉,难道你就忍心不让他回去认祖归宗?”
一席话说的冯谦目瞪口呆,原来他是在气这个。他堂堂一国之君愿意抛下身段以儿媳妇的身份跟着他这个无名小卒回去,连孩子也愿意让他入冯家的族谱,他怎么能不愿意?又怎么会嫌弃?
激动得抱起这个别扭的傻瓜狠狠转了好几个圈,直到他大呼受不了了才停了下来。
救人如救火,两人主意一定便即刻起身,只带了几个贴身侍卫和一个孟罗请来专门照料孕夫的大夫,因此也就有了这马车上的一幕。
“谦,你说你爹娘若是知道我是个男子,还大了肚子,会不会不愿认我?”
洛恬靠在冯谦怀中千头万绪,终于问出了这个自从离开星瀚皇宫便一直憋在嘴边的问题。
“怎么会呢?如今你肚子里的可是我们冯家的长子嫡孙,他们喜欢还来不及呢!若是他们不认,那咱们立刻回星瀚去,让孩子姓洛,急死他们。”
冯谦知道他此时的心特别敏感容易胡思乱想,忙说笑着逗他。父母都是正统人士,世代书香,要他们接受男男相恋并不难,毕竟大夜国南风盛行,可他心中担忧的确是另一桩……
洛恬是星瀚的国君,自然不可能丢下王位随他到大夜生活,只有他去星海陪伴他。这样一来冯家二老等于嫁掉了儿子,若说娶个男儿媳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刺激,这个将儿子嫁出去确是他们万万不能接受的。
但此刻的洛恬又怎么受得了这些刺激?不如走一步算一步吧,只希望二老一切看在孩子的面上了。
听到怀中的人轻轻哼了一声,弓起身子将手按在腹部,他便知道又是孩子在闹他了,忙一把扶他躺好,伸手在他圆隆的腹部轻轻揉抚。
“好孩子,别折腾你父皇,等你出生了爹带你到处玩去好好舒展舒展筋骨,现在在里面可要安分些哦!”
洛恬看着这个人对着他的肚子说得有模有样的,不由失笑。
这个人,孩子还在肚子里,哪里就能听懂了?偏生也奇怪,每每孩子闹腾的时候听到他爹的声音,感受到他爹的手正温柔地按在他的肚子上,便会慢慢安静下来,百试不爽。或许这就是骨肉连心吧。
孟罗人长在深山,以狩猎为生,因此孟罗男人大多身强体壮高头大马,服用了鸾凤鸣后也扛得住它霸道的药性。
可洛恬从小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虽心机深沉手段厉害,但身子骨到底单薄,之前又被风天傲折腾的弱不禁风,这一怀孕起来药性勾起了旧病,折腾得他整个人都快走了型。
从一个多月开始一直吐到现在不说,还总是腰背僵硬酸痛得厉害,虽然冯谦每晚睡前都会替他细致地按摩一番让他舒服地入睡,但白天总有事忙想不起来的时候,他也不忍心累着他,又不肯让奴婢们触碰自己的腰腹,就硬忍着,等冯谦发现的时候他都已经腰酸的直不起来了。
但他与风萧然不同,风萧然自幼没有享受过寻常人家和煦的父母慈爱,因此对家庭的温暖极度渴望,除了深爱莫忧,也深深期待孩子的降临。
可他从小是个被叫骄纵了的皇子母妃对他极为宠溺,父皇也把他当宝贝般养大,这些都养成了他眼里只有自己,谁也看不上的个性。如今虽说爱上冯谦,却并没有激发他的任何母性,因此他一直将怀孕看成是受苦,对腹中的那块肉也没有任何感情,一切只当是为了冯谦。
若是冯谦此刻说不想要孩子了,他便能一掌结束了这腹中的生命,两人继续亲亲热热的过日子。
“谦,你要答应我,以后不许疼孩子多过疼我,要不……要不我就再也不给你生了!”
“你还想再生一个?”
“你这话说的倒奇了,既想为你冯家延续香火,我又怎能保证这一胎就是男的?”
洛恬抬起头轻轻拍了拍冯谦的脸,催着他赶紧给自己下保证。
“你这个傻瓜!孩子是孩子,你是你。这一胎已经让你受了这么多苦,我若只为了传宗接代就看着你受罪,我还有什么脸面做你的夫君?儿子也好女儿也罢,我们总算有了孩儿,老了也不会寂寞了,就这一次,以后都不生了。”
冯谦动情地搂着怀中的傻老婆,摸着他的肚子轻轻地说。
明月为证,晚风为媒,认真的记录下这对璧人简单却窝心的彼此承诺。

107前尘姻缘
这半年的光阴对冯洛二人来说或许是一段甜蜜恩情的见证,但对莫忧和风萧然来说,却到底艰涩难过了些。
“陛下,二皇子吵着要见您一直哭闹,奶妈哄着睡了大半个时辰,还是不肯安寝,太子也不肯睡。”
飞龙殿中,风萧然静坐床边为床上的人按摩手臂,用柳明源的话说就是要时常动动胳膊腿儿,否则等醒过来的时候就没法好好活动了。阿林端着铜盆侍立一旁,林栋走进来在凑到他耳边轻轻地说道。
“无妨,干脆带他们过来吧。他们也好几日没见他们的父后了,该来问个安。”
风萧然淡然一笑,手上的动作并未停下。目光落在那人俊朗如昔的脸上,远山青黛般的眉,蝶舞蹁跹般的睫,高挺的鼻梁,轮廓分明的薄唇,他的忧儿即便是睡着,也还是那般摄人心魄的美。
“孩子们要过来了,你还只顾着躲懒,也该醒醒起来活动活动了,老躺着你不嫌骨头疼?”
轻轻拍了拍他血色不足的脸蛋小声嘟囔着,话听起来是埋怨,语气却充满了眷恋和宠溺。阿林见多了他如此这般,日日与一个活死人自言自语,开始时还忍不住辛酸难忍,如今见多了倒也见怪不怪了。
因为他发觉他的主子其实并不以为苦,只要能与莫忧在一起,他怎么样都不会觉得苦。
“父皇父皇,慕儿想和父皇一起睡!”
一个粉嘟嘟的小肉球飞奔而至,风萧然一把将他抱在怀里,轻轻点了点他的小鼻子。
“又淘气了?说了多少次不要吵着父后休息。”
“可是父后又听不到,他睡得可香了,每次慕儿和哥哥来看他,他都不理我们。父皇,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们了?”
慕儿的小脸蓦地皱成了一团,一脸控诉地看着床上的莫忧,小嘴委屈的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已经充满了泪水,眼看就要滴落下来。
“就你个小笨蛋烦人,整天哭,我要是父后我也不爱搭理你!”
紧跟着走进来的桓儿虽然也只是个小童,却已经很有一副小大人的沉稳气质,一把将贴在风萧然身上的小肉球扒下,毫不客气地敲了敲他的脑袋。
“父皇累了一天了你还就知道聒噪,一点也不听话!”
慕儿眼巴巴地看着哥哥板着张脸训斥他的样子,小鼻子猛地吸了几下,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哇……哥哥坏,慕儿想父皇,想父皇抱抱,哥哥坏,呜呜呜……”
风萧然见大小子一本正经的教育二小子,便忍着笑在一边看着,可见小家伙哭得伤心,还是忍不住心疼,抱起来哄了又哄。
小家伙本来就到了睡觉的时间,如今哭闹了一阵更加困乏,很快就在父亲的怀中乖乖睡去,睡梦中仍不忘抽抽鼻子哼哼几声,小拳头紧紧捉住风萧然的衣襟。
看着儿子可怜兮兮的样子,风萧然心中不免愧疚。这半年来他全心照顾莫忧,将三个孩子都疏忽了。桓儿聪明懂事,明儿才半岁多,自然还不知道,只是这个慕儿,对他格外依恋,总是让他觉得不放心。
“父皇,听说住在楼兰阁的洛叔叔有办法救忧儿,是真的吗?”
风萧然一把将儿子抱上膝盖,一双凤目难言沉痛地看着床上的那人。洛恬的药已经喂他喝下,按说三日后就会醒转。只是这醒来的究竟是他的莫忧,还是那个被咒语迷了心的魔鬼,谁也说不好。
桓儿静默地看了莫忧一会儿,便转身搂住了风萧然的脖子。
“不管怎么样,父皇还有桓儿和两个弟弟。”
窗外静静聆听的人眉头越拧越紧,他没想到纵横沙场的大夜惊鸿将军竟有如此深情的一面,心中佩服之余,也为三天后的结果担心。
默默回到楼兰阁,洛恬始终心绪不宁。
莫忧的情况极为特殊,他的心脉明明已死,却仍有呼吸,脸色如常全身湿热,就只这一点,不知道能吓死多少人。
但星瀚地处偏僻,国中人人精通巫医之术,所以洛恬倒也不是十分紧张,而且渐渐地开始将思路往借尸还魂上面引。如果这是真的,那寄住在这具身体中的魂魄如今究竟去了哪里?
他的药可以治病,可以治心,却没法招魂哪……
若三天后那人醒不过来,他真是不敢面对风萧然那双可以背负了太多的眼睛。
情之为物,究竟能伤人到什么程度?
轻轻地抚着有些酸胀的腰腹,他不由苦笑,情深不悔,现在自己这幅不男不女的怪异样子,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2008年a市
“你说你这年轻人无不无聊啊?好好的跟美女宿舍联谊不去,非要跟着老头子我来逛古董市场做什么?”
夕阳下,一老一少两个人正悠闲的在古玩市场门前的林荫小道上晃着,这头发花白的老人就是T大历史系最有名的教授风敬轩,而像个猴儿似的黏在他身后的年轻人正是T大新闻系大四的在读学生莫悠。
这两人自从在一次考古讲座上你一言我一语看对了眼,竟然从此成了忘年交,莫悠一句喜欢研究古籍,便没事就往风教授家里跑,俨然成了他的半个入室弟子。
这不,自从昨天听说了老先生今天要出来淘宝,他立刻推却了宿舍里几个兄弟要拉他去会美眉的好意,背起小包包就直冲风教授的办公楼下等着,这会儿自然是跟着来了。
“你老人家别笑我,我真不觉得跟那些女孩子在一起有什么好玩的。整天不是说明星就是说衣服,娇滴滴的连个小坤包都要你给她提着,真没劲。”
没精打采的四处张望着,莫悠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老先生说着话。
“哦?这么说你喜欢男人咯?”
风教授隔着镜片的小眼睛微微一眯,促狭地笑了起来。
原来不过是作弄他的玩笑,谁知莫悠却脸色一正好好思索了一下才一本正经地回答他:“说实话要是真心喜欢,我还真不介意男女。”
“你们这些年轻人哪,老头子我是看不懂咯!”
风教授年过五旬,自然对同性之爱不大能接受,但这个孩子是他一眼看中的好苗苗,学博古今心地也好,这些离经叛道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竟也没有惹出老人太大的反感。
两人就这么信步走着,道路两旁的店铺纷纷朝他们招手引他们进去,想想这七月骄阳似火,热天毒日下哪来什么客人,因此都对这老少两人充满了热情。
的风教授是在这地头上转悠了十几年的老人精,哪里会被这些专门哄哄外地游客的小老板们骗到,拉着莫悠目不斜视地一径朝里走,直到快到了走道尽头,才在一家很不起眼的小店面门前站住了脚。
“这里就是老师常来淘宝的地方?”
莫悠细细地打量着这个铺子,门面很小很窄,门头上连个招牌也没有,要不是熟门熟路,只怕一年也不会有生意上门。
当然古玩这个东西,也不是比门面比派头的,越是酒香,有时可能就越是巷子深。
屋子背光,莫悠站在明澈的阳光下朝里头看去,黑洞洞一片不明所以,心里却不知为什么一阵发紧,似乎那从未去过的地方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在等着他,一向夏日清凉无汗的他此刻手心莫名地一阵粘湿。
“进去啊,傻小子也不怕晒坏了。”
风教授猛的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他这才清醒过来,忙三步并两步跟着他走进了那间店铺。
这店面不大,里面也很小,环顾了一圈约莫也就二十个平方的样子,且家徒四壁,除了几个老旧的货架上稀稀拉拉的放着一些不大值钱的花瓶瓷碗,实在也没什么可看的。
莫悠费解地看了一眼风教授,但他嘴上却什么也没说,因为他知道这个老家伙是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的。
“老东西,你追的也太紧了,上星期刚把东西送来,这么快让我上哪儿给你找买家去?”
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柜台后面的小门内传来,塑料门帘子哗的被掀开,出来了一个高头大马的中年男子,皮肤黝黑,嘴上两抹白瑞德似的小胡子,很有点邪邪的魅力,看样子是这小店的老板。
“去你的,我可不是急那事,今天带了我这个小徒弟,你快把你那些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叫他好好长长见识。”
风教授似乎和那店主很熟的样子,自顾自的坐到八仙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还拍了拍身边的椅子对着莫悠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坐下。
那店老板也在他们身边坐下笑着说:“你别跟我弄鬼,我这里的东西加起来也没你家那件祖传的宝贝厉害,你要是真想让他见识,不如把那东西拿出来,反正还没出手,我正收着呢。”
莫悠听他们一来一去地说着肯定是什么了不起的古物,心里早就痒痒地要死,见那店老板提出要给他看看,立马点头如捣蒜的拉着风教授的袖子直晃。
“好嘛师父,你既然安心要教导我,就让我见一回真佛吧。”
风教授看他说的恳切,想想这祖传之物一旦出手就再也没有见面的一天,自己也很想再看一眼,便迟疑着点了点头。

108 前尘因缘2
那店老板起身便关上店门上了锁,领着两人穿过柜台后面的小门进入一个小小的走廊,再打开尽头处一扇门,里头就连接着他家的客厅。
莫悠客客气气地坐在黑色的真皮沙发上,羡慕地感叹了一句:“这样可真好啊,家和工作都在一起,逍遥自在。”
那店老板一面小心翼翼地推开壁炉下面的暗格,露出了一个保险箱的一角,一面半眯着眼睛慢悠悠地回答:“一听就是孩子话,还不都是为了讨生活,在哪儿不是干,有钱赚就行啦。”
莫悠也不反驳他,随意地笑笑便顺手拿起茶几上的一份报纸和风教授一起看了会儿,直到那店老板捧出一只黑色底子描着金丝龙凤图案的紫檀木箱子。
“别说这里面的东西,单就这箱子也是个好东西。”
轻轻抚摩着木箱上的古旧纹路,莫悠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越发突突跳得厉害,不由猛得一把按住心口。
“小莫,你没事吧?”
风教授见他脸色一阵发白,担心他是不是中暑了,现在看他摇头,也就没有十分在意,那店老板取出一把只得耳巴子那么细的金钥匙,手指轻轻一拨,那箱盖便自己弹起了少许。
轻轻揭开盖子,只见一只九龙彩玉坠,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深紫色的绒布中,泛着悠然莹润的光泽。
“真漂亮……”
莫悠一眼就被这个东西吸引,随即伸手去摸,可到了一半才想起似乎不妥,忙又把手缩了回来,谁知道这一来一去间还真差点碰到了那块玉,就在这时那玉竟放出了五彩潋滟的华光。
“啊?”
那店老板和风教授同时发出一阵惊呼,两人互换了个复杂的眼色,看莫悠正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两人忙说起了其他事情打岔了过去。
说实话莫悠这时候也没心思在意他们神色有异,他的注意力全被那块古玉给吸引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东西对他十分重要,似乎是什么时候遗失的宝贝一般。
这怎么可能呢?既然是风教授家的传家之宝,少说也有几百年了,跟我能扯上什么关系?
脑子里一片混沌,以至于当风教授提出最近世道不好买家难找,还是将古玉带回去收着,后又说家里正在搞装潢人来人往的人多手杂不安全,不如寄放在莫悠那里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这怎么行?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我那儿……”
“这有什么,你一个人租房子住,又没什么亲戚朋友串门,家里最安全不过,师父还不相信你嘛!就这么说了,这东西你今天就带走。”
风教授说着就拿起箱子,顿了顿似乎又嫌箱子碍眼,干脆直接拿出玉坠子塞进了莫悠的衬衫口袋里。
莫悠推辞了几次看这两个人貌似铁了心地要把东西给他带走,也就只要硬着头皮应下了,可当伸手摸到胸口那块温润的硬物时,心底竟泛起一阵莫名的欣喜,不,简直是欣喜若狂,连眼底都忍不住湿润了。
真见鬼了,难道对一块古玉一见钟情来着?
跟风教授在古玩市场门口道别各自回家,谁知莫悠前脚刚刚上阵,风教授后脚就又折回了刚才的古董铺子。
“不会这么邪门吧,你费尽周折要我帮你找那玉坠子的有缘人,这消息放出去那么久了上个星期刚有点影子,今天就被误打误撞上了?”
那店老板傻傻地趴在柜台上显然还没回魂,风教授也是一脸惊愕到家的神色。
“这坠子确实是我们祖上的遗物,曾经留下预言说在西元2008年会遇到它的有缘人,因此我们风家才会代代将这个秘密相传,直到我这一代。”
“你祖上就知道几百几千年以后有个西元2008年?”
“嘿嘿,这事我也说不好,确实是我祖爷爷我爷爷我爸爸一代一代口传口的传下来的。也好,这事太磨人了,今天解决了我也能回家睡个安稳觉。”
风教授从此能睡安稳了,莫悠却为了这个宝贝怎么收放妥当费了不少心思。怎么说也是别人家的宝贝啊,信任他才交给他保管,万一弄丢了可怎么见风教授呢?
因此他每天下课回去第一件事便是打开柜子看看那玉坠子还在不在。
这一段2008年盛夏的记忆,却不知为何在莫悠被灵童施法送回古代的时候给弄丢了,因此当风萧然将这个玉坠作为定情信物送给他时,并没有激起他心底的任何涟漪,如果他仍然记得,或许会相信这就是上苍给他们的一点启示,一点恩惠吧。
昏迷中的莫悠正如洛恬所担心的一样,实际上只剩下一具躯壳。他的身体受了缚心咒的影响变得意志极为薄弱,根本没有力量锁住原本就不属于这具身体的魂魄,因此莫悠的魂魄在幽幽历史空间中飘荡,千回百转,竟不知怎么的回到了2009年。
怎么又是这个梦?那个古代男人究竟是谁,为什么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就会梦见他?
白雪皑皑中的华丽殿宇,一个绝色男子跪在院子里,黑发如墨,肤白胜雪,他身上的玄衣好薄,看上去很冷的样子,眉心拧到了一起。他伸手紧紧按在腹部,脸上的表情很痛苦,接着一个长衫少年冲了过去,一把将他揽在怀中。
阳光明媚的温馨庭院,还是那两个人,依偎在一起说笑着赏梅。那男子挺着高高的肚子,那少年附耳在他的腹中认真地听着,两人的脸上不断露出会心的微笑。
黑暗艰涩的地牢,那少年不知为何被人鞭打得浑身是伤,衣服早已破烂不堪,身上也没一块好肉。那男子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一点一点用清水为他擦拭着伤口,小心翼翼地用剪子剪开被干涸的鲜血沾住皮肉的衣服,温热的泪水顺着低垂的睫毛滴落在少年血污一片的背上。
……
太多太多奇怪的梦境,竟然全都是关于这两个人,他们究竟是谁?
莫悠摇晃着脑袋坐在床上出神,一颗满脸笑容的大脑袋在门外探了出来。
“懒虫你还不起床,上班要迟到啦!快来,今天的早餐很丰富哦,鸡蛋培根三明治,本大师亲自操刀!”
一个枕头扔过去,那男孩子嬉笑着跑开了,莫悠也伸了个懒腰起床。
这个男孩子叫佟磊,是他跟几个同事一起去酒吧happyhour的时候捡到的……当时大家都多喝了几杯,其他人各自泡美眉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一张小圆桌前面只剩下他们俩,这干柴烈火孤男寡男喝高了,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自然就是那些事啦。
两个人都是随和单纯的人,接着就很自然地交往了起来,佟磊也很快搬到了莫悠的住处,正式做了他的“女”朋友。
“想什么呢?又做到那个奇怪的梦了?”
佟磊见莫悠咬着筷子发呆什么也不吃,忙递给他一杯热牛奶。
“是啊,都快成连续剧了,每晚新剧情新高潮啊。这俩男人可真好看,嘶……怎么说呢,其实是那个小攻更好看些,但我还是更喜欢小受,特别是他大肚子的模样,太让人心疼啦,我都想冲到梦里去扶他一把。”
莫悠对着天花板直冒星星眼,佟磊没好气地朝他张大的嘴里塞了一大块培根。
“没出息,男人怎么可能生孩子,那不成了怪物?看看你,被自己的梦给迷晕了,我看你真需要去看看心理医生。”
怪物……怪物……怪物!
佟磊不经意吐出的这两个字就好像一块石头狠狠砸中了莫悠心里的某处,他只觉得心口猛得一疼,那人苍白受伤的脸恍恍惚惚就在眼前。
“你这个因奸成孕杀兄夺位的怪物!”
“哟!让我来看看这是一具什么样的身子,竟然都已经生过三个孩子了。”
尖酸刻薄的话语无比遥远模糊却又时而清晰得就在耳边,那人眼底深深的绝望与伤心如同有人正用力地拧着他的心,好痛啊……
那究竟是什么,他究竟是谁?
一个熟悉的名字呼之欲出,莫悠头痛欲裂地捧着脑袋蹲了下去。
“阿悠!”
佟磊显然没有想到自己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让莫悠起了这么大反应,吓得忙丢了筷子扶他坐起来,就见他脸色白得像鬼一样。
“萧然……萧然……萧然!”
莫悠的眼神空洞而没有焦距,他一把紧紧攀住佟磊的肩头,嘴里只是反反复复吐着这两个字,接着就晕了过去。
医院的急诊室外,佟磊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守着。
萧然,难道是一个人的名字?阿悠心心念念的人,究竟是谁?
一个苹果脸的小护士在门口朝他招手,他忙理了理乱糟糟的思绪赶了过去,等他醒来再好好问他吧。
“医生,我朋友究竟是什么病?”
坐在医生的办公桌前,看着那个和他的父亲有着很深的交情的a市第一医院的脑科专家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
“其实他的大脑一点问题也没有。”
“那他最近为什么老是头疼呢,还经常有……有幻觉。”
“这个我也没法解释,而且经过我们给他做的全身检查,发现,发现他的身体应该已经在一个多月前就死去了,而且……而且多数是被车撞的。”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本站所有书籍来自会员自由发布,本站只负责整理,均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如有侵权或违规等行为请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