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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暗流(下)

书籍名:《一个繁盛后宫的建立》    作者:燕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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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了一下,然后本能地猛然收回手,腾地往旁边退了一大步。站定才反应过来,我慌什么啊……论公,我是君他是臣,我和自己的侍书亲热,名正言顺,怕他做甚?论私……我已把话与他说清楚了,从今之后,只是君臣,顶多算是朋友,我又为何还要觉得心虚?……思及此处,心间却莫名一痛……今后,只是君臣,只是,朋友……
一时间,胸中一阵窒闷,我不由缓缓抬头,怔怔望向了不远处的那个人。只见那人也正望着我,神情冷傲如昔,只是清丽的眉宇间,寒星似的双眸中,却似乎透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寂寥。
我们就这么静静相视了许久,直到耳畔传来一声不知是谁的轻咳我才倏然惊觉,霎时恢复了常态,一笑道,“茗锋来了?辛苦了!”
玄瑾闻言,眼中波澜微漾,随即却被他垂眸遮了过去,他只躬身一礼道,“臣参见陛下!”
带他来的内侍已适时退到了一旁,我几步上前,扶住了他,然后一边亲热地拉着他往船头走,一边口中自然地叙着温凉。
他直起身,任由我挽着,口中漫不经心地应着,眼帘轻垂,也不看我,偶一抬眸,视线却正好掠过一旁的先生。
先生早恭谨地立在一边,对上玄瑾的目光,微微一笑,从容拱手叫了一声,“独孤大人!”神情平静安然,只是耳廓仍余了一点红晕。
玄瑾冷冷看着他,半晌才也拱手一礼,只是没说话。
先生又是勉强一笑,然后转身,对我躬身道,“既然陛下有事,臣先告退了!”
我点了点头,却又道,“彦之你身体才好,回去多歇歇吧,嗯,晌午朕会去找你,咱们再接着谈之前的事情。”
先生应了声是,行礼退下。
我这才转过头,正对上玄瑾清亮的眸子。我怔了一下,欲待说话,他已收回了目光,伸手从怀中拿出两封信,呈给了我。
我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却又仿佛有些失落,但这样的情绪波动也不过瞬间,随即我便恍若无事地接过了信。
打开一封看去,正是我这次让玄瑾调查的,当年宫变之时夏咏心的所有行动。我细细看完,不由轻叹一声,犹豫片刻,却又把信放好,还给了玄瑾道,“茗锋,你和二哥是朋友,这件事,朕交给你,你来决定是不是要把这个给他吧。”这封信让我来处理,很难不假私心,不如让二哥的朋友来决定,或许才能做出对他最好的选择。
玄瑾只淡淡应了声好,便把信收了回来。
然后我展开第二封信,只看了几句,眼睛已不知不觉睁得大了,读到后面,心中又是兴奋又是喜悦,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最后,几乎是有些激动地骤然抬头道,“这消息可确实?太好了!”
这次玄瑾索性连话都没说,只点了点头。
我本也不是真对消息的可靠性存疑,只是心中高兴,忍不住要说些什么,因此也没顾上玄瑾的反应,只兴奋地喃喃自语,“太好了!如此一来,西域大事已定……小金、苏黎,干得漂亮!”然后,顿了一下,又接着道,“没想小纪竟真是一心归顺了我大燕,倒是我之前太过谨慎了……”
我自己嘟囔半晌,又兴奋地在船头转了好几圈,偶一转头,这才注意到玄瑾正眼望远方,不知出什么神,容颜清冷,白衣随风飘舞,颇有出尘之意,却也带了几分孤寒。
我怔了一下,心中欢喜顿时如被水浇灭了大半,口中苦涩难言,几次张口,却都能未出声,最后只在心底轻轻叹息了一声。
船队到得秣陵城外,当地官员百姓如何欢迎、场面如何热闹自不必提,只说一行人在城外终于弃舟登岸,然后摆齐仪仗,隆重张扬地慢悠悠往行宫而去。
一路行来,初时只见烟柳之中,小桥流水,粉墙黛瓦,清雅如画,可惜时已近夏,桃李已谢,不过还有丛丛牡丹芍药点缀其间,正开得好。再往前走,经过集市,果见街市宽阔,店铺密布,平日定然十分热闹。后面几条街就全是高门朱户,深宅大院了,这时,抬眼望去,赫然可见一座宫城巍峨宏大,就在前方。
这里自然就是秣陵行宫了,不过说实话,叫行宫实在委屈了它,这里规模之大,只略逊于北京幽燕的禁城,因为这本就是当年南梁的皇宫。当年太宗兵临城下,梁帝几乎未曾抵抗,便已率众投降,故此秣陵城连同南梁皇宫都得以保全。当年,太宗十分喜欢江南的风物,平定天下之后,一年中倒有半年是住在秣陵行宫的,后世诸帝虽鉴于种种原因,再不曾那样长期驻于此地,但依例七八年也会南幸一次,这里都是必经之处,所以一直被人精心打理,保持着全盛时的风貌。
不同于北京的禁城,以明黄正红为主色,浓丽张扬,这里却是以玄素两色为主,显得宁谧庄重。此时已近晌午,我决定待午膳之后,稍事休息,再召见众臣,赐宴也放到了晚上,所以我们绕开了大殿,直接向后面行去。
进入后宫,花木渐多,但最多的却是竹,看来南梁的第一位皇帝对竹定是颇为偏爱,整座后宫竟似融于了竹海之中。只见丛丛幽篁,掩映着疏疏落落的楼阁殿宇,清幽到有些凄冷。大概因为江南多雨,殿宇檐宽廊深,重重回廊几乎将所有宫殿连在了一起,竹荫下的回廊幽暗深远曲折无尽,让人不禁升起一种错觉,顺着这重重回廊一直走下去,或许就能走到那已被尘封的遥远岁月,走入那个逝去的朝代。
缓缓行去,我渐渐有些恍惚,这里,好像有点眼熟呢……对了,这儿可不是像足了泠泉宫?我呆了一下,猛地摇了摇头,然后,仿佛逃避什么似地,骤然加快了脚步。
当日午膳安排在了后园湖畔的竹语阁中,我选这里,是因为这里三面临湖,恐怕是内宫之中视野最开阔的地方了。至于人员,我犹豫一下,最后邀了二哥、玄瑾、先生还有谢曦,无论如何他们几个都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最近之人,而且以后彼此之间少不了要打交道的,我自然希望他们能融洽相处,至不济维持一个表面上的平和也行啊。
结果,刚到竹语阁,我心中的美好希望就被打碎了一半……那时我刚和先生议定了那件事,然后两人说说笑笑来至阁中,却见屋中只有谢曦和锦帆晴霞三人已至。三人立于窗畔,一面赏景,一面低语,见我进来,瞬间犹豫之后,还是先后跪下行礼,只是神情各有不同。
我自然急急两步抢上前去,扶起了谢曦。不过这样一来就和后面的先生还有服侍的人离得远了,结果,扶谢曦的手还没松开,已听到锦帆压得极低的质问,“你什么意思!让我家公子住在宫里?”
谢曦闻言没出声,手指却轻颤一下,随即就从我掌中抽回了手。
我怔了一下,却不知如何作答。虽然之前他也是住在我的行邸,不过毕竟条件所限,内外分界并不是很清晰,但到了这里,外殿内宫清清楚楚,纵使他们想忽视也是不可能了。我却任由从人将他们安置在了后宫,也难怪锦帆愤怒。只是这其中的原因我却无法明说,说了也只能让他更愤怒。难道我能直说,把人放在身边是为了便于监视?或者我希望能离他近一些?于是最后我只淡淡看了看锦帆,一句话也没说。
见到我这爱搭不理的样子,锦帆眼里差点没窜出火来,身形一动就要扑上来,当然立刻就被谢曦晴霞一边一个抓了回去。
这时只听门口一个清亮的声音笑道,“咦,咱们好像来得晚了,错过了好戏。”
我霍然回头,只见一人锦袍玉带容颜俊美,一双凤目满含笑意,正是二哥。而他身后一人,乌发雪肤,白衣翩翩,却是玄瑾。
玄瑾并未接口,他的目光正凝在我身后的谢曦身上,神色未动,眉宇间的霜寒却仿佛比之前又重了几分。
我顿觉形势不妙,正要打个哈哈岔过去,两人已来至近前,屈膝行礼,我慌忙去扶。
结果我还未及想出折来,二哥已直起身,开了口,“对了茗峰,这位谢枫谢公子,你应该还没见过。谢公子文才武功都是极为出色,让人十分敬服呢。”
玄瑾不知听到没有,锐利的目光紧紧盯在谢曦脸上,口中一字字道,“谢兄,别来无恙?”
谢曦轻轻抿了抿唇,不慌不忙抬起眼迎上了玄瑾刀锋似的视线,只是平日澄澈的眸中波澜翻涌,半晌才慢慢平静下来。接着,他微微一笑道,“托玄兄的福,还好。”
然后,两人都住了口,只是目光却仿佛胶住了一样,难解难分,其间隐隐有火光迸溅,竟似乎还伴着噼啪的轻响。
幻觉!我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我使劲儿甩甩头,深吸一口气,终于止住了血液往我快胀到两个大的脑袋里狂涌的势头,这才发现,背上已是汗湿重衣。
眼睁睁看着两大高手还在继续着目光的对峙,火爆激烈,我真是后悔不迭……我知道这两人明里暗里斗了多年,梁子不是一般的大,可真没想到能大到一见面就要开打的程度啊,说到底,之前也不过是各为其主么……幸亏之前我已把谢曦的事情和玄瑾透了一些。
想开口劝,可本能地也知道,我劝,恐怕除了把自己也送到风暴眼里,没其他用处。于是,我不由求助似地四下望去,可惜没一个人注意到我乞怜的目光。二哥和先生的视线都在两人身上徘徊着,二哥眉峰轻挑,先生微露诧异,晴霞则是怔怔望着玄瑾,神情一阵恍惚,而锦帆却望着她,脸上又急又气……这个,这个,情况好像不是一般的复杂啊……
正在我急得抓耳挠腮,无计可施的时候,玄瑾已开了口,“谢兄果然才智过人,胸襟宽广。”
淡淡一句话,却让我的头立时嗡地又大了一圈……老婆啊老婆,你真行!别看平时不开口,一开口就要人命啊!……果然,谢曦听到这话,瞳孔猛地一缩,全身都绷紧了,好半天才慢慢恢复过来,表情尚算平静,可脸色已是苍白如纸。
我又是心痛又是头痛,脑子里更乱了,这时只听旁边传来了一个柔和的声音,“陛下,时候不早了,午后您还要召见群臣,不如早些用膳吧。大家席上再聊也是一样,好不好?”却是先生的声音。
我立时转过弯来,赶紧道,“正是正是,坐了这么久船,又忙了半天,大家都累坏了吧?赶紧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休息!”随即转头吩咐宫人开席,然后一手抓着先生一手抓着二哥,就往桌边走。走了几步,只听身后终于传来了脚步声,提了半天的心这才算放下一半。这才想起,转头给了先生一个感激的眼神。
先生回了我一个温和的微笑。
可等到坐下我才发现又犯了错误……先生二哥我一手拽了一个,就座之时两人自然就坐到了我的两侧,而为了拉进彼此的距离,我又特地要了一个小圆桌,于是谢曦和玄瑾就亲亲热热地坐到了一起……我大汗……
结果一顿饭我都是胆战心惊,还好那两位倒是都颇会养生,严格奉行食勿言的信条,终于让我平平安安吃完了这顿饭。当然这也亏了二哥今天很给面子,虽然瞟向先生的眼神依然够冷够凌厉,但是至少没有当场发作,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谁知我到底也没能高兴到最后……酒足饭饱后,玄瑾率先起身,行礼告辞,人都走出两步了,却又突然转头对谢曦道,“陛下宽仁,谢兄当知感恩,安分守己,不要有一天让人说陛下是引狼入室。”
我顾不得被玄瑾讽刺是引狼入室,第一反应是回头去看谢曦。
果然他脸色更难看了,可他还未曾发作,一旁的锦帆已受不了了,大声接道,“你说谁是狼?我看你才是狗!就会看着主人的脸色狂咬狂吠!”
瞬间玄瑾眼中寒芒一闪,我心里咯噔一下顿叫不好,正要开口,身旁的先生已起身笑道,“下人不懂事,胡说八道,独孤大人息怒,千万不要和下人一般见识……锦帆,还不快给独孤大人道歉!”
锦帆梗着脖子红着脸哪里肯听,谢曦却站起身,对玄瑾拱手道,“下属出言无状,还请独孤大人见谅!”声音干涩,表情僵硬,显见这句话说得艰难无比。
玄瑾却不说话,只转过眼,冷冷瞟了一眼先生和谢曦。
我也连忙起身赔笑道,“好了茗峰,锦帆少根筋,说话向来这样,你别生气了。”
玄瑾转过眸子,看了看我,这才对谢曦淡淡道,“管好你的人,别等我替你教训。”
谢曦声音也已冷到了极点,“独孤大人事务繁忙,不敢有劳。”
玄瑾今天火气似乎特别的大,这句回答好像让他不太满意,转头看向谢曦,仿佛又要发作。
我都快哭了……这样的场面一辈子也没遇到过啊……幸运的是先生又出来拯救我了,只听他立时道,“请独孤大人放心,谢兄回去定会惩戒于他。”先生不是多事之人,想来因为谢曦救过先生性命,所以今日才会数次帮他解围。
玄瑾终于收回目光,转身要走,哪知一直没出声的二哥却在此时轻笑了一声,悠然道,“看来谢兄与卢大人关系不错啊。很好,跟着卢大人,正可好好学学为臣之道。”说完,起身行礼,转身离开。
啊!我要吐血了!……本来上次二哥和谢曦谈得不错,我还颇为欣慰,哪知今天先生的数次相帮却让他把谢曦当作先生的朋友,一并怨上了。
再看先生,手指紧紧抓着桌子,低垂着眼,紧抿着唇,脸上之前的从容微笑再不见踪影,我顿时一阵心痛……当日之事,先生从未真的放开,二哥这一句刺得正是地方。
谢曦他们即使不知端的,只看先生的表情也猜到不是好话。谢曦怔了一下,未及开口,锦帆已挣开旁边晴霞的手,上前两步大声道,“那总好过跟着你们兄弟学友悌之道!”
我看着锦帆,瞠目结舌……我和二哥的事纵然已是公开的秘密,那也是秘密,还从未有人敢当着我们的面,明目张胆说三道四,所以瞬间我只是惊讶,连愤怒都没想到……但下一刻我已回过神来,暗叫一声,完了!……纵使原来二哥只是迁怒,现在也变成真怒了。
旁边的谢曦此刻已经反应过来,厉声喝道,“住口!”
二哥脚步立时一顿,半晌缓缓转过身,微笑道,“要说友悌之道,我们慕容家自然算不上典范,要学,还得学前梁萧氏……兄弟争储,比着抢着把朝中栋梁杀了个干净,直闹到兵临城下方歇!若非如此,恐怕这锦绣江山、华丽宫宇还没这么容易姓了慕容!”
“你!”锦帆炸了,腾一下扑过来就去抓二哥的领口。谢曦听了二哥的话,却是身体一震,失神间,竟未能及时拦住锦帆。
二哥身体向后一躲,可锦帆这一抓根本没能递至他的身前,已被旁边玄瑾挡开。锦帆已经气红了眼,不管不顾,竟一掌就向玄瑾打去,然后我也没看清玄瑾怎么出的手,只见锦帆腾腾腾退后好几步,一跤坐倒在我的脚边。
我顺手拉起他,忍不住脱口叹道,“你强!和我二哥斗嘴,和我老婆动武!……下次反过来没准儿有戏……”然后顿了一下,摇了摇头又道,“也不一定!”
锦帆自然没理我,反而一下挣脱了我,却被急忙来的谢曦抓住。谢曦顺势看了我一眼,眼神怪怪的。
我这才意识到……我刚刚说了些啥?我说……天!我说我老婆!我真是晕了头了!……我呆呆半晌,才慢慢抬起头,看向玄瑾。
只见他也正看着我,灿若星子的眸子一动不动,久久凝望着我,一语不发。
我也静静望着他,忽然,仿佛再也承受不住他的目光一般,骤地垂下了眼……等我再次抬头,他已不见了踪影,只有大开的殿门犹自微微晃动,门外,翠竹如海,浪涛卷来,瑟瑟沙沙,如泣如诉……
经过一顿精彩至极的午膳,我终于承认,看来,要建立一个和睦相处的大家庭,任重而道远啊……或者,有些矛盾真是不可调和的?
心中抑郁,草草见过地方众臣,就让大家散了,然后单独召见了小周。
屏退众人,我把和先生定下的计策细细说给了小周。小周听了,一时没说话。我也不催他,任他低头沉思,自己也琢磨着那个计划,可是想着想着就走了神,然后不知不觉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时,我放在桌上的手忽然被人轻轻握住,耳畔有人悄声问道,“陛下因何不快?告诉臣,让臣为您解忧,好不好?”小周的声音,却是从未有过的低沉温柔,深情款款。
我听得瞬间汗毛直竖,蹭地收回手,躲出去八丈远,紧紧靠在椅背上,一脸惊恐地看着小周。
小周怔了一下,然后立时一脸哀怨,凄凄地道,“陛下,臣哪里不好?为什么陛下就是不能接受臣呢?”
我傻傻看了他半晌,终于确认他又是在作怪逗我,这才擦了把汗舒了口气。接着才意识到被他整得形象大失,便想挽回点颜面,于是故作自如地笑骂道,“你这算什么,自荐枕席吗?看来你终于确定了未来的方向,准备往奸臣那边发展了?”
小周哈哈一笑,终于恢复了正常,答道,“陛下这回可猜错了!臣只是发现陛下对自己的枕边人似乎特别宽容,所以也想混入其中,给自己多加重保障罢了。”
我这才明白他的用意……我当初没杀先生,反而收了他,小周就十分反对,后来我给二哥封王,让他更为不满,不知这次留下谢曦,他是否也有所察觉。几件事加在一起,又逢今日我用了先生的计策,终于让他忍不住了,故而换了种委婉的方式,又来劝诫我了……想到这里,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同时也不禁有些感动,笑骂道,“果然是朕猜错了,原来你不是想当奸臣而是想当忠臣,朕自然要成全你。文死谏武死战,那边有柱子,大忠臣,快快尽忠吧,朕不拦着你!”
小周怔了一下,看看柱子,摸摸脑袋,轻咳一声道,“臣倒不是怕疼,只是觉得地方上为了迎接陛下刚把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臣这一下撞上去未免污了这里,也给陛下添晦气是不是?”
我扑嗤一笑道,“就你会说!”
小周也是一笑,沉吟片刻,才又正色道,“陛下,您真信他?”
我微微一笑,没有回答……是的,我信他!可是我和先生之间的一切,又要如何向小周解释呢?
小周眉峰一蹙道,“为什么?因为他又救了陛下一命?臣早说过,这不能证明什么!而且任他从前如何重视陛下,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他怎么可能还像当年一样看待陛下?臣恐怕他这次这么做,根本不是因为在乎陛下……卢衡忍辱偷生这么久,无非是为了族人,只是陛下虽放过了卢家,但卢家已然一蹶不振,若想重拾往日风光,必要解开陛下心中这个结。这回好了,他放弃了本就不再顾惜的生命,换来了陛下的感念,荫及后人……”
“够了!”我听得心中烦躁不已,到底忍不住打断了他。
小周面色更差,还欲再说。
我已恢复了平静,强笑道,“小周,你多虑了!当时霎那之间,哪容他想得了这么多?”
小周毫不犹豫,立时接道,“对于我们这种人,有些东西已渗入血骨之中,何须思考?”
我心中憋闷,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半晌方才深吸一口气,垂眸沉思片刻,然后抬头看着小周,淡淡一笑道,“即使他舍命救我真是别有所图,哪又如何?你担心的说到底不过是他并非真心对我,贰心不改,计中有计,要谋害于我罢了。放心!晋中卢家原籍早在永安王重兵监视之下。京中卢府,除了明里的士兵,里里外外更暗藏了无数高手。这些即使他不知道,也猜得到。而他的人就在我身边……他还造反?他为哪个造反?难道他疯了?要让卢家与朕同归于尽不成?而反过来想,上次那件事,不管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他总是救了朕的性命,朕也因此原谅了他,若要重振卢家,正是大好时机,他又何必铤而走险?……你想叫朕不要感情用事,朕却想叫你不要死抱成见,钻了牛角呢。”说到这里,我终于住了口,笑微微地看着小周。
小周愣愣看了我许久,忽然一笑道,“原来陛下心明如镜,果然是臣多虑了。”直到此时,他的眉目才终于舒展开来。
我淡然一笑,没有答话。
他的顾虑既消,认真思索一番,也觉那个计策可行,我们俩商议许久,后来又把子玉叫来,一起讨论到晚膳,终于定妥一切。最后,我又想了想,对小周道,“把咱们前一阵查出来的,安德王那些门生故旧的好事,都封起来,快马给他送去,并附上朕的私信一封,就说朕体恤他年老体弱,允他回乡养病,如何?”
小周和子玉对看一下,同时露出了一个了然的微笑。
商议完毕,已到晚宴时分,于是又去匆匆赴宴。等到宴罢人散,已是半夜,回到寝宫,面对一室空寂,我缓缓坐下,靠上椅背,刚刚的兴奋已经被一阵淡淡的疲惫淹没。
我闭上眼,情不自禁地想到:白日我所说的那些真的只是为说服小周才想到的吗?之前我答应先生的时候,心中就没有朦朦胧胧想过这些?……我的呼吸微微一窒,终于不得不承认,毕竟有些东西还是不一样了吧?而我们,真的再不可能,回到从前……
我苦笑一下,轻轻摇了摇头,就把那些抛到了一边。然后,骤然想到一事,迟疑片刻,终于还是提声道,“来人,传独孤侍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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