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却说范遥虽被杨逍小小戏弄，但他仍是妥善处理好后续事宜。一封飞书送到当地府衙，言明采花大盗已被他所杀。
虽江湖与朝堂有点距离，但说远也称不上太远。当地州官自然听过明教右使的大名，自也不会质疑飞书上的话语，握着飞书对天恭谨一拜，算是答谢范遥相助之恩，随后他便乐颠颠地递呈一封官文，声称自己如何辛苦才将祸害无数女子的采花贼擒住，为自己的功劳薄上再添一笔。
将这件事处理完毕后，范遥拎着红拂站在城墙上，看着杨逍厚脸皮地贴在殷梨亭身上渐行渐远，眸中笑意深深，却是晃着谁都看不懂的神色。直到那两人的身影已渐渐变成天际一双小点，他原本合上的折扇才慢悠悠散开，一下一下摇着。
“只要我不再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你就放我性命？”红拂目光同样落在那两道看起来分外默契的身影上，随即用狐疑的目光看着范遥，“但为什么我总觉得其实你很希望殷六侠早点死掉。”
“我是一个善良的好人。好人怎么会喜欢杀人呢。”范遥漂亮的眸子荡漾一片笑意，“我只是有些时候比较喜欢赌局，而这一次，我不过是拿杨逍的心意赌殷梨亭的性命。”
“结果呢。”
“结果啊……你不是看到了吗？”范遥笑吟吟地将红拂的问题挡回去，“在看到结果后，我是不会蠢到去做一些对自己无益的事情。”过了半晌，他突然问一直站在身边的女子，“说来我早已解了你的穴道，为什么你还在这里，不怕我变了主意将你丢到府衙去吗？”
“你不会。因为你是一个极端骄傲的人，做出的决定不会轻易更改。”红拂嫣然一笑，学着范遥的样子笑吟吟地说道，“至于我留下的原因……虽然曾经栽在你手上，但我还是采花贼。我现在又恰巧发现了一个很诱人的猎物，在察觉他的弱点之前，我怎么舍得轻易离开？”
“这样啊。”范遥的扇子缓缓抬起，一点点遮去他唇边的笑，“你口中的猎物该不会是我吧？可惜……我是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窥知我分毫秘密，更遑论弱点。”随着那笃定的尾音落下，范遥的身影已在三丈之外，“说来我本想请你从了我，只是我突然发现你的性格与我有几分相似，天天对着自己，想必是一件令人厌烦的事情吧。所以红姑娘，偌大江湖，但愿永不相会。”
看着范遥从容离去的背影，红拂一点点敛去唇边的笑意，最后抱膝坐在城墙之上，抬眼望着天际变幻的流云。
人生匆匆，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而人与人的相遇、结识、倾心、分离，亦如云霞收散，变幻莫测。她之于殷梨亭之于杨逍之于范遥，都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而他们的背景他们的纷争之于她，同样是太过陌生的世界。
她看懂了范遥想杀殷梨亭是为了杨逍，也看懂了范遥放弃这个念头同样是为了杨逍，却看不懂看穿这一切的杨逍为什么会对范遥心无芥蒂。她看懂了杨逍对殷梨亭的情，看懂了殷梨亭对杨逍若有若无的心动，却看不懂他二人为何能无视礼法的存在而尽情欢笑。
红拂伸手，看阳光从指缝穿过，于光暗交接处泛起一片迷离，怔了半晌后眯眼微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她只是在前进的路途中偶然遇到了一处别样风景，又偶然做了数日的看客。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吾自花丛过，片尘不染身。他人的世界并不是她一个小小采花贼能涉入的，而那两人的世界更是温馨得令人不忍指责什么。红拂起身，拂去身上的尘埃，轻呼一口气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晓芙，那两人的世界是怕是你无法插足的了。我只愿你，能寻到独属于你的幸福。
远远的，神采飞扬的杨逍正拽着心不甘情不愿的殷梨亭一路向前走去，望着对方那颇为恼恨又微带尴尬的目光，杨逍唇角噙着的笑容带上几分得意，“我说小六，你可不可以不要带着这种悲壮的神情看我？若是旁人瞧见，还以为我将你怎么了。”
“不用这样的表情那要用怎样的表情？难道还要我欢欣鼓舞地对你说着杨逍兄，能跟你同行是我的荣幸？”殷梨亭回头，怒视对方，上看下看都不觉得这可恶之人的脸色哪有丝毫昨夜月下的惨白。
“这句不错。”杨逍啧啧两声，圈住对方手腕的手微微一松。
殷梨亭心中一动，心想着杨逍这厮终于想到廉耻礼仪四个大字而放弃这等拉拉扯扯的行为了。就在他正准备将手抽回时，却发现对方的拇指不安分地在自己的肌肤上摩挲着。殷梨亭只觉脸上轰地一声炸开了，他不再管什么礼貌客套怒而拔回自己的手，瞪着杨逍，龇牙咧嘴了半天，既不愿叫他名字又懒得敬称一声左使，最后只是冷冷哼了一声。
杨逍却仿若不知对方在气什么，施施然走到殷梨亭身边伸手就搭在他肩上，在对方反对之前从容加上一句：“我们可是在路上，边上很多人看着呢，又或是小六想在众人面前表演一出全武行？”
殷梨亭眯了眯眼，勉强忽视自己肩上突然多出来的累赘物。他在心中不断默念着——身边跟着的是个因他之故身中怪毒的可怜家伙，身为行侠仗义救济四方的侠客，便为他分出一点怜悯一点容忍也是应该的。将这句话翻来覆去念了几遍，殷梨亭不由舒口气，只觉得被对方戏弄时产生的憋闷感散去不少。
见着殷梨亭这一番表情变化，杨逍隐约猜到对方在想些什么，眸中不由晃动一丝狡黠。在殷梨亭长长舒出一口气，唇角笑容正要重新绽放时，杨逍幽幽道出一句：“难得同行，小六你若能再温柔几分，又或是唤我一声杨郎道声辛苦，我想我们都会很开心的。”
闻得此言，殷梨亭正上挑到一半的唇角抽啊抽，双眼一点点地瞪圆，而搭在剑柄上的右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于在对方恬不知耻、外表和煦、内里邪恶的笑容刺激下，拔剑出鞘。
灿烂阳光下，只见那如神仙般飘逸的人从容闪避，脸上笑容之优雅甚至令日光亦显黯淡；而那挥剑进攻的少年虽双眼含怒，但出手之时下意识地敛了几分力道，长剑于空中挥舞带起赫赫风声，映衬着白衣人的风采，这场武斗更像是一场配合默契的喂招。
大道之人，行人来往不绝。有那怕事的人见着这边的争斗便远远绕开，却也有爱凑热闹的人不怕死地往边上一杵，看到惊险处尚不忘鼓掌助威。
等发泄完了心中的怒意，殷梨亭才察觉周围不知不觉围绕了不少看戏的人。一想起自己方才的激动行径，他隐隐觉得脸上带了几分尴尬的烧意。这一次，不用杨逍提醒，他便拽着对方的手运起轻功逃之夭夭。
在杨逍十分愉快的笑声中，殷梨亭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他就知道，遇上杨逍就意味着会有各种悲惨的状况出现！
只是，懊恼得陷入自己思绪的殷梨亭并没有注意，他的手一直拽着对方的腕；而杨逍，自然是一边笑得十分正人君子一边凑近殷梨亭身边，蠢蠢欲动的狼爪蹭着对方不注意时挠了几下便悄然收回，笑容中亦染上偷腥成功的得意。
如此数次，有点迟钝的某人终于发现——“杨逍！”
“什么事？”极度无辜的表情。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你这种看似冠冕堂皇实则厚颜无耻的伪君子真小人？而更悲惨的是我为什么会对你这样的人心软！
殷梨亭面无表情地看着杨逍，心里却已是悲哀地怒号着。
杨逍突然抬手指向前方不远处，“我看到有炊烟升起，前面应是一个小镇，我们前去寻个地方落脚吧。”
“嗯？”正打算兴师问罪的殷梨亭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他顺着杨逍的手指向前望去，口中续道，“不过今夜我要自己住一间房，你若再以节省盘缠为由只要一间上房，我此次必将你踹出！”
“也好，昨日我们都太累了，今天一人一间房也能好好休息。”杨逍应允着，但说这番话的时候却以灼热的目光看着殷梨亭。
殷梨亭回瞪着杨逍，只是……明明是很正常的对话，为什么从杨逍口中冒出来就多了几分暧昧跟诡异？
就在殷梨亭极度纠结的思绪中，杨逍心情甚好地一路走到小镇，并在镇中客栈定了两间天字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