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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剑拔弩张(1)

书籍名:《补天裂》    作者:霍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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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清国的皇历上,距己亥清明还有四天。

  香港总督府的办公室里,日历翻到了1899年4月1日。

  “报告阁下,”秘书走了进来,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刚刚收到的电报,“驻北京公使馆来电!”

  “嗯,”卜力把头从办公桌上的文件堆里抬了起来,命令道,“读给我听!”

  “是!”秘书读道,“‘总督阁下,昨天我已照会总理衙门:中方如应允将深圳及其附近地区划归租借地,英方可由港督提议立即通过鸦片法案,给予中方足够时间以安排海关撤退事宜。总理衙门复照称:中国不同意撤走海关,同时亦反对将深圳及其附近地区列人英国租借地之内。’”

  “这个消息在我意料之中,”卜力并不介意地捋捋小胡子说,“中国总理衙门就像一只皮球,你踢它一脚,它当然要跳一跳;可是,如果把它一脚踏扁,它就再也跳不起来了!请给艾伦赛复电……”

  秘书捧着文件夹,准备记录。卜力口授的电文还没有说完,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梅轩利和迟孟桓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连报告都忘了喊了。

  “梅上尉,你怎么这个样子?”卜力不悦地望了他一眼,“事情办好了没有?”

  “阁下!”梅轩利赶紧立正,报告说,“事情极其不顺利,我们在屏山遭到乡民反对,建造警署的计划难以实施;大埔的警棚到今天为止才搭了一个木架,我们雇佣的工匠已经被乡民赶走,逃得不知去向!”

  “哈哈!”卜力狡黠地笑了起来,翘翘的小胡子颤动着,“我虽然很忙,也还记得今天是4月1日——愚人节!不要开这种玩笑,你骗不了我,上尉,好好地向我报告你的战果!”

  “开玩笑?”梅轩利肃然说,“阁下,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什么?!”卜力的脸色刷地变了,倏然站了起来,“我简直不能相信,那些中国农民真的敢于对抗政府?”

  “总督阁下,”迟孟桓站在梅轩利后面,神色慌张地说,“警察司说的全是实情,当地的刁民要造反!阁下请看,乡下到处贴的都是这东西!”

  他上前两步,把手里的一叠各式各样的揭帖递了过去,卜力刚刚看了一眼,从敞开的房门匆匆走进了辅政司骆克。

  “阁下,”骆克报告说,“我派到深圳边界修筑营房的工人被当地居民赶了回来!他们说,深圳的街上贴满了标语,反对新划定的租借地边界……”说着,递上手里的一卷粘着糨糊的花花绿绿的纸片。

  “够了!”卜力挥起手,“啪”地把那些标语打落在地,“骆克先生,你的收获比梅上尉还要丰富多彩!让我看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要拿出对付他们的办法!”

  “是,阁下,”骆克垂下那两道八字眉,思索着说,“我正在想办法……”

  “立即给伦敦发电!”卜力气咻咻地朝秘书挥了挥手。

  “是,阁下!”秘书答道,立即记录电文。

  “殖民地部张伯伦大臣阁下,”卜力口述电文,闪射着凌厉的目光,那张瘦削的脸上腾起一股杀气,“鉴于在大埔、屏山和深圳边界已经发生对抗政府的骚乱,我请求允许武装接管新租借地……”

  “对不起,阁下……”骆克有些不安地望着他说,“如果派军队去接管,很可能会引起更加激烈的对抗行动……”

  “他们敢于对抗政府,就坚决镇压!”卜力斩钉截铁地说,“我绝不可能对那些无法无天的农民做任何让步!”

  “当然,我完全赞同阁下的坚定立场,但我还要提醒阁下……”骆克扬起八字眉,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闪烁着智慧,“在新租借地还没有接管之前,我们可以借助于中国政府的力量来制止地方骚乱……”

  “嗯?”卜力目光一闪,“好,很好!”他伸手指着秘书说,“电报里再加上一句:请我国政府向中国总理衙门施加压力,要求他们保证新租借地的顺利移交!”

  秘书记录完毕,卜力在电文上签了字,背过身去,望着墙上的那幅地图。

  他的目光从深圳河朝着斜上方移过去,一直移到广州,突然转过脸来:“骆克先生,看来你和我要去广州一趟,面见谭钟麟!”

  “是,阁下!”骆克立即领会了他的意图,“什么时候走?”

  “明天!”

  翰园的客厅里,窗口洒进金色的夕阳斜晖。

  墙壁上,“德律风”的铃声振响了。

  “下午好,林牧师,”话筒里传来林若翰所熟悉的声音,“我是詹姆斯……”

  “噢,你好,骆克先生!”林若翰立即恭敬而又兴奋地说,“请允许我向你致以衷心的祝贺,祝你节日愉快!”

  “节日?”骆克的声音似乎一愣,“什么节日?愚人节吗?”

  “不,愚人节算个什么节日?而且现在已经过了中午,年轻人的恶作剧也都结束了!”林若翰笑笑说,“我是说复活节,马上就要到了!”

  “噢,你看我已经忙得昏了头了,”骆克的声音说,“复活节在什么时候?”

  “明天,骆克先生!”林若翰的神情庄重起来,“昨天那个黑色的星期五,是基督被钉上十字架的受难日,在第三天也就是明天,他复活了!”

  “噢,哈利路亚!”话筒里传来骆克对基督的赞叹声,随即又接着说,“我现在要通知你一件紧要的公事,林牧师,明天你和我一起陪总督到广州去……”

  “明天?”林若翰愣了,“明天是复活节啊,骆克先生!我要在教堂主持复活节主日崇拜,庆祝基督的复活!”

  “基督复活了,可是我们却正在受难!”话筒里,骆克叹息道,“我们的人在大埔、在屏山、在深圳都受到威胁,接管新租借地的行动面临着严重的阻力!卜力总督要向两广总督谭钟麟当面交涉……”

  “这当然是一件重要的事,”林若翰说,“可是,总督和总督之间的交涉,我就不一定奉陪了吧?”

  “不,”骆克的声音说,“正因为是高层会谈,你就更应该参加。因为谭钟麟是一位资深的老官僚,要对付他,难度将远远超过对付王存善,你在中国和许多高层人物都有过接触,那些经验是非常有用的!况且,你自始至终参与了定界工作,熟悉所有的情况,所以,广州之行必须参加,这是总督的命令!”

  “啊,总督的命令……”林若翰神色肃然,总督的信任使他非常激动,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中又有些游移不定,“可是,复活节怎么办?我……”

  “这件事比复活节更重要!”骆克加重了语气说,“我的朋友,要以港府的利益为重,而且我还要提醒你考虑自己的前途,那份太平绅士的表格还有待审查……”

  “我明白了,骆克先生!”林若翰的心里仿佛有一面鼓,只要一提起太平绅士那只鼓槌,这面鼓就会自动“咚”的一声,震耳欲聋!现在,骆克先生自然也就不必敲了,林若翰已经作出了选择,明天的复活节崇拜仪式由别人去主持吧,无论林牧师在与不在,反正基督照样复活,而受难的总督在召唤,林若翰责无旁贷,必须应召前往!“骆克先生,请告诉我,明天几点钟出发?”

  “请务必在凌晨五点之前到达添马舰海军码头,”骆克交代说,“在‘荣誉号’旁边集合!”

  “好的,明天见!”林若翰放下话筒,看了一眼窗口的夕阳斜晖,心想,时间已经很紧迫了,于是大声喊道,“阿惠,把我的礼服准备好,明天四点钟我就要出远门!”

  阿惠应声从餐厅里跑出来。

  楼梯上一串急切的脚步声,倚阑也匆匆走下楼来。

  “四点钟?天还没亮呢……”倚阑吃惊地说,“Dad,你又要出远门?”

  “很遗憾,我的孩子,”林若翰歉意地看着女儿,“明天,我不能和你一起过复活节了……”

  “Dad要去哪里啊?”

  “听我告诉你,”林若翰说,两手动情地抚着女儿的肩膀,希望能得到她的谅解,“我们的新租借地又出现了麻烦……”

  “噢?”倚阑连眼睛也不敢眨,注视着父亲,倾听着他所透露的惊人信息……

  深夜,迟孟桓才从警察司署回到家,疲惫地仰卧在躺椅上,三姨太给他送来一杯浓浓的咖啡。

  “你这个人啊,做什么都要搏到尽,”三姨太娇声嗲气地埋怨道,“如果为了揾钱,倒还值得,可是你跟着警察司跑来跑去,有什么好处啊?”

  “你懂什么?”迟孟桓笑笑,“交友之道,最看重患难之交,现在英国人正是用得着我的时候,舍得投入,将来才有得赚,总督当面对我说了:你对大英帝国的忠诚一定会得到回报!这个意思你明白吗?恐怕不只是加入英国籍了,说不定还会有更大的好处等着我呢!到那个时候……”

  “到那个时候,你又怎样啊?”三姨太酸酸地说,“会不会又对我阿三不中意,去打林小姐的主意啊?”

  迟孟桓被触动了心病,脸上得意的笑容霎时不见了。只要一提起倚阑,就立即想起她和林若翰那口口声声“我们林氏家族”的高傲,还有易君恕当着下人的面打他一记耳光留给他的奇耻大辱,迟孟桓的五脏六腑就一阵绞痛!

  “什么‘林小姐’,她就是上门求我,我也不要她了!”迟孟桓愤愤地说,“阿三,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咦?”三姨太倒糊涂了,惊喜地望着他,“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笃,笃,笃……”房门被敲响了,那声音很是急切。

  “谁啊?”迟孟桓不耐烦地嚷道,“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我?我要睡觉了!”

  “是我,少爷……”门外传来老莫的声音。

  “老莫?”迟孟桓一愣,连忙翻身坐起,“快进来!”

  “唉,扫兴……”三姨太不情愿地走去给老莫开了门,老莫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点头哈腰,向他的主子请安:“少爷,三太……”

  “哎呀,你就不要客套了嘛!”迟孟桓摆摆手,急切地问,“快告诉我,这几天那边的情形怎么样?”

  “情形很不妙,”老莫咂咂嘴说,“邓菁士他们已经把各乡的首领都联络起来,这几天不断在开会,商量武装抗英的部署。他们不知我的底细,也邀我参加开会,还让我帮他们抄抄写写,所以,我把会议的记录都誊写了一份……”说着,他从身上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递给迟孟桓。

  “太好了!”迟孟桓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粗粗地翻看着,说,“这些人做梦也想不到,我们的人已经钻到他们心脏去了!”

  “不,有些秘密,他们不让我知道,”老莫说着,从那些文件当中抽出一张揭帖,递给迟孟桓,“少爷,你看这个……”

  “哦,”迟孟桓看了一眼那张木版印刷的《抗英保土歌》,说,“这个我见过,他们到处散发,在大埔也有!”

  “可是,”老莫翻眼瞧瞧他,“少爷知道这是谁写的吗?”

  “谁?”

  “少爷非常关心的一个人:易君恕。”

  “啊?”迟孟桓大出意外,“是他写的?你怎么知道?”

  “是我猜出来的。”老莫神情诡秘地说,“据邓伯雄说,写这首歌的人是个举人,远游到此,不知姓名。这当然不可全信喽,说不知姓名显然是假话,可是举人身份和远游到此的来历倒是和易君恕完全相符;我还听乡下人说,他们曾经在锦田见过一位北方口音的先生,二十七八岁,面目长得很是清秀……”

  “是他,一定是他!”迟孟桓兴奋得两眼放光,手捧着这张纸,如获至宝,咬牙切齿地说,“易君恕、林若翰,这一次我们可以见个高低了!”他倏地站起身来,“我现在就去见警察司!”

  “哎,哎,你也不看看现在已经几点钟了?”三姨太拦住他说,“你不睡觉,人家警察司也不睡觉吗?这个时候去叫醒人家,自找没趣嘛!”

  迟孟桓抬头看看墙上的自鸣钟,已经将近凌晨两点。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说:“睡觉,睡觉,明天再去见警察司!老莫,你一路辛苦,也去好好地睡一觉吧!”

  “不行啊,少爷,”老莫说,“我在天亮之前还得赶回去!”

  东方泛出鱼肚白色,朦胧雾霭中的香港岛还在沉睡之中,复活节的黎明静静地来临。五点三十分,英舰“荣誉号”发出一声沉闷的汽笛长鸣,拔锚启航,缓缓驶出维多利亚港……

  林若翰自从青年时代去国远游,几乎在海外飘泊了一生,但乘坐英国军舰却还是第一次。当身着海军军服的“荣誉号”舰长肯耶斯中尉和水兵们向他举手致敬时,他感到一股从未体验过的骄傲,这和他作为牧师被信徒们所包围时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在那种时候,人们尊敬他,信赖他,是为了求助于他,期望他在上帝和普通人之间架起一座连结天堂的桥梁;而此刻,当他成为皇家舰艇上的贵客,官兵对他表现的却是敬畏之情。军队是人间等级制度最为森严的群体,卜力总督身兼驻港英军总司令,在香港的地位至高无上,和总司令一起登上舰艇的林若翰自然也成了首长,谁也不敢怠慢。登上“荣誉号”的甲板,巨大的荣誉感油然而生,林若翰年届六十才真正搭上了一艘顺风顺水的航船!

  高悬着米字旗的“荣誉号”,越过昂船洲、青衣岛,穿过汲水门,进入零丁洋,以每小时二十一海里的速度向珠江口进发……

  船过虎门,卜力走出舱房,站在前甲板上,手持单筒望远镜久久地注视着那片血染的土地,两次鸦片战争的历史风云如在眼前,义律、伯麦、璞鼎査、额尔金、巴夏礼……正是这些前辈,冲破了中国的大门,为女王陛下先后夺取了香港和九龙;如今,卜力又沿着他们当年的足迹,为大英帝国获取更广阔的领土而奔走,这使他感到无限的自豪。望远镜里出现了虎门销烟池遗址,出现了威远、沙角炮台,卜力不禁想起了当年矢志抗英、宁死不屈的林则徐和关天培,也想起了在英军兵临城下之际仍然扶乩问卜、糊里糊涂地做了俘虏的叶名琛;那么,卜力今天要会见的现任两广总督谭钟麟将是怎样一个人呢?

  “荣誉号”行程八十三海里,历时四个半小时,船到广州城外的白鹅潭,正好是上午十点整。当卜力一行踏上码头,沙面英租界教堂里庆祝复活节的钟声敲响了。

  香港岛上,欧人居住区一派节日景象。实际上,公众假日从三天前就开始了,在耶稣受难的那个黑色星期五,人们吃了印有“十”字的面包,追思基督为拯救人类而从容赴死。跨过星期六,星期日才是复活节的当天,《哈利路亚!主复活》的乐曲在空中回荡,信徒们聚集在教堂,虔诚地领受圣餐——那是基督的身体和血。在教堂外面的草坪上,半山别墅区的树丛里,孩子们在兴致勃勃地寻找大人事先藏在树穴、草丛和山石之间的鸡蛋,那些涂成花花绿绿的“复活蛋”,象征着死而复生的生命……

  翰园却毫无节日气息。老牧师放弃复活节庆典而跟随卜力总督前往广州,这一突然的举动使易君恕很觉意外。倚阑把从父亲那里听来的内容都告诉了易先生,虽然并不十分具体,但易君恕也已经感到,新租借地的接管和抵抗都已经剑拔弩张了。

  他在写字台前坐下来,匆匆取过一张纸,给邓伯雄写信。

  这封信当然还是没有上下款的:

  今晨卜力、骆克与林一起赴穗……

  刚刚写了这么一句,外面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易君恕听得出,那是倚阑,便放下笔,说:“请进!”

  倚阑走了进来:“先生,邓先生派龙仔来了!”

  “噢?”易君恕骤然一个惊喜,“来得正是时候!”他放下了笔,和倚阑一起出了房门,匆匆下楼。

  龙仔正等在楼下客厅里。易君恕看见他,就像看见了邓伯雄,激动不已:“龙仔,你来了?伯雄有信给我吗?”

  “先生,”龙仔向他鞠了一躬,说,“我是和少爷一起进城的,买了些药,防备伤亡,现在货已经办好了,船泊在海边……”

  “伯雄也到香港了?”易君恕眼睛一亮,“他为什么不到家里来?”

  “少爷说……”龙仔有些为难地看看倚阑,“你们也知道少爷的脾气……”

  “是啊,”倚阑感慨地说,“他恐怕再也不会进翰园的门了……”

  “伯雄现在在哪里?”易君恕急着问。

  “在威灵顿街兼味楼,”龙仔说,“他很想和先生见一面!”

  “我也非常想见他啊!”易君恕说,“好,我就去!”

  “先生,”倚阑不安地看着他,“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必了吧?”易君恕说,“有龙仔陪我去就行了,我记得威灵顿街离这儿也不远。”说着,匆匆转身上楼,“龙仔,你等一等,我换换衣服,咱们马上走!”

  易君恕回到客房,匆匆换了阿惠熨烫过的一领银灰色长衫,正要走,倚阑上楼来了。

  “先生……”倚阑嗫嚅着说,“邓先生会不会接你走啊?”

  易君恕一时无法回答。他知道,邓伯雄现在是最需要他帮助的时候,此番进城,除了购买药品,也许确有把他接走的意思?

  “你……是不是也想跟他走啊?”倚阑看着他那犹豫的神色,心就更慌了。

  “倚阑……”易君恕欲言又止。倚阑的话正打在他的心上,离开锦田又是半个多月了,他是多么渴望重返那片犹如第二故乡的土地!可是,面对痴情相许的倚阑,这句话又怎么忍心说得出口啊?

  “先生,你可不能走啊!”倚阑脸色煞白,两眼含着泪水,扑到他的胸前,“你走了,我怎么办?怎么力……”

  易君恕抚着她的肩背,两个人胸膛贴着胸膛,两颗心“咚咚”地一起跳动。在这个动荡不安的世界,本来互不相识的两个人被各自的命运所驱使,他们相遇了,如果没有易君恕,倚阑也许难以从心灵的摧残之中挣扎出来;而也正是倚阑的那颗温情绵绵的心,给了他这个孤苦无依的天涯游子以莫大的慰藉,患难之中,他们手携手经历了心灵的跋涉,与残酷的命运抗争。当两颗心紧紧地贴在一起、两个生命合成了一个生命之际,有没有想到还会分离呢?应该想到,两颗心时时都在预感到分离的危机,只是不愿也不敢正视罢了……

  “先生,你要是走,我就跟你走!”倚阑的双肩在颤抖,泪水沾湿了他那熨烫得平整的长衫,“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我们再也不分开,永远也不分开了!”

  “倚阑,这不行,”易君恕的两手不禁颤抖了,胸膛剧烈地起伏,“新安县不是你去的地方,那里的局势动荡不安,一场恶战恐怕很难避免了……”

  “啊,”倚阑猛地一个战栗,“你也不要去,千万不要去!我不放你走!”

  “可是,伯雄他们还等着我呢!”易君恕焦急地说,“我和伯雄是生死之交,现在,他和十万乡邻都在危难之中,我要是后退一步,就是不齿于人的懦夫!我不能那样做……”

  “你的这颗心,怎么像一块铁啊!”倚阑握起拳头,捶打着他的胸膛,“你是一个文人,为什么一定要去打仗?”

  “不是我要打,我自幼都没有动过刀枪,”易君恕叹息道,“是英国人要打啊!”

  “你怎么知道英国人要打?”倚阑仰脸望着他,“Dad跟着总督和辅政司去和谭钟麟谈判,也许仗打不起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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