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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无力回天(4)

书籍名:《补天裂》    作者:霍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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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枝听见大少爷那一嗓子,没顾穿鞋就跑了出来,直奔东厢房而去。听见老太太叫她,在里边喊道:“少奶奶这儿离不了人!大少爷,您把老太太搀过来!”

  易君恕连忙朝上房跑去!

  上房里,老太太已经慌作一团,腿软得直不起来。易君恕急得没有办法,背起老母亲往东厢房跑去!

  东厢房里,床上已经满是鲜血。杏枝跪在床上,拦腰抱着安如,安如像鲤鱼打挺似的翻滚挣扎,呻吟已变成凄厉的惨叫:“啊!啊……”令人毛骨悚然!

  “老太太,老太太!这可怎么办啊?”杏枝惊呼着,嗓音都变了!

  老太太瘫坐在太师椅上,浑身哆嗦,束手无策。想当年,她做媳妇的时候,也曾经历过分娩的劫难,她的婆婆亲手给她接生,一剪子铰断了脐带,把肉滚滚的孙儿抱在怀里,大功就告成了。如今,等她盼到了这一天,却又力不从心,办不到了!

  “快,快着!”老太太情急之中想起了一位救星,“快去请冯家五奶奶,多少孩子都是她接的生,神仙一把抓!”

  “好,我去!”易君恕拔腿就往外跑,跑到门边又回过头来问,“冯家五奶奶住哪儿啊?”

  “就在小栓子家后身儿,你一问就知道了,那儿的人都认得她!你快……快去啊!”

  易君恕连一秒钟也不敢耽误,奔出东厢房,奔出大门,奔出报国寺前的这条小胡同,沿大街朝菜市口方向跑去!此刻,老太太不许儿子迈出家门的禁令,已经被全家人忘到了九霄云外……为了省时间,易君恕先奔栓子家。

  天已经大亮了,栓子收拾好了独轮小车,正准备出门上街,猛然看见易君恕跑进来,大吃一惊:“大少爷!出了什么事儿?”

  “栓子!”易君恕气喘吁吁地说,“安如要添孩子了,你快……帮我请冯家五奶奶!”

  “噢!”栓子扔下车子,就往外跑,“我这就去!”

  易君恕跟着他跑出院子,栓子说:“大少爷,这事儿交给我了!您赶快回去照看少奶奶吧!”

  “哎,也好,”易君恕这才舒了一口气,正待往家走,却突然想起心里的那件大事!啊,如果现在不办,怕没有机会了!就说,“栓子,你接了冯家五奶奶赶紧过去,我到浏阳会馆跟谭复生见个面儿就回家!这事儿,你……就别跟老太太提了!”

  “嗯?”栓子微微一愣,却又赶紧说,“那是,那是!”

  也不管栓子明白不明白,两人来不及多说,在栓子家门口分头跑去了。

  浏阳会馆莽苍苍斋里,谭嗣同正襟危坐于书案前,在一页八行信笺上凝神书写。

  易君恕随着胡理臣匆匆走进来,一眼看见谭嗣同这副安详的神色,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倒愣住了。他站在谭嗣同身后,看那信笺上所写的,是一首七言律诗:

  无端过去生中事,兜上朦胧业眼来。

  灯下髑髅谁一剑,尊前尸冢梦三槐。

  金裘喷血和天斗,云竹闻歌匝地哀。

  徐甲傥容心忏悔,愿身成骨骨成灰。

  这诗沉郁冷寂,如空谷足音,凛凛一股肃然之气,却又含义晦涩,令人费解。

  “三少爷,”胡理臣不得不打破了他的这片宁静,轻声说道,“易先生来了。”

  “噢?”谭嗣同猛然抬起头,这才发觉易君恕正在他的面前,便倏地站起来,用力握住易君恕的两手,“君恕!你怎么来了?”

  “复生兄!”易君恕不知从何说起,劈头问道,“皇上……皇上怎么样了?”

  “皇太后已经临朝训政,”谭嗣同叹息道,“我们的皇上,已经被……软禁在南海瀛台了!”

  “啊?!”易君恕如闻晴天霹雳,两手战栗着抓住谭嗣同的胳膊,“复生兄!快,快想办法救皇上啊!”

  “能想的办法我都试过了,”谭嗣同说,“我和翰翁分头去找了各国公使,他们有的躲开了,在京的也不肯出面干涉,我们自己又没有军队,瀛台四面环水,戒备森严,我们救不了皇上了!”

  易君恕心如死灰。这就是他连日来焦急地等待的结果,完了,一切都完了!

  莽苍苍斋寂静无声,仿佛空气凝固了,时间静止了。

  良久,易君恕突然从无望的死寂中醒来:“复生兄,您赶快走吧!他们既然已经抓走了康广仁,也不会放过您!”

  “当然,‘康党’一个都不会放过。好在,康先生走了,梁任公也离开北京,到日本去了。”

  “那么,您呢?”

  “我不走,留在这儿。”

  “什么?”易君恕直愣愣地望着这个不可思议的人,“他们抓住您,是要砍头的!既然康先生,梁先生都走了,您为什么不走?现在要走,还来得及!”

  “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酬圣主。”谭嗣同平静地说,“该走的走了,该留的留下,我和康、梁,分头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吧!”

  “您也应该活下去,活着才可以酬圣主,图将来,为什么一定要去死啊?”

  “我早就对你说过,在中国要变法,难于上青天,这件事本来就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现在变法已经失败,我何惧一死?世界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中国至今还没有人为变法而流血,如果要有,那就请从我谭嗣同开始!我愿把四万万同胞的苦难都背在自己身上,用我的死换来中国的新生!”

  谭嗣同的神色是那样坦然,语气是那样从容,仿佛他面临的不是血肉横飞的惨死,而是霞光万道之中的凤凰涅槃;不是暗无天日的沉沉地狱,而是托起灿烂旭日的海阔天空。

  “复生兄!我佩服您为国捐躯的勇气,可是现在并没有到非死不可的时候,您总不能自己去送死啊!”易君恕两手在剧烈地颤抖,抓着谭嗣同的腕子,“您今年才三十三岁,家里还有年迈的父亲,年轻的妻子……”

  “对于老父弱妻,我自有交代,不让他们因为我而受连累,这样,我就死得无牵无挂了。梁任公和翰翁临走之前都来劝过我,我这个人,决定了的事,是不会更改的,你也不必再劝我了!”谭嗣同抽出手来,抚着易君恕的肩膀,“君恕,你倒是应该出去躲一躲,不要为我而受了连累!”

  “我?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他们抓我干什么?”

  “康广仁也是一介布衣,并没能幸免!这几个月来,你和我来往密切,官府耳目众多,难免会注意到你,为防万一,你还是小心为好。我这里已经很不安全,你以后不必再来了,今天,就算是告别吧!”

  “复生兄……”两行热泪从易君恕的眼眶中涌流出来,他知道,任何言语也难以打动这个铁石心肠的人了。

  谭嗣同凝望着易君恕,缓缓地伸过手来,握住他的手,默默无语。

  易君恕握着这位视死如归的维新志士之手,头顶“嗡嗡”作响,全身热血涌流。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离开了莽苍苍斋,不记得是怎样走出了北半截胡同,只觉得头脑空空,两眼茫然,像一个无依的游魂,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他当然更没有料到,就在他离去不久,浏阳会馆就被九门提督率领的官兵包围了。

  此刻,他正下意识地往自已的家走去,远远地已经看见民房后面报国寺那高大却残破不堪的庙堂。

  迎面疯也似的跑过来一个人,把这个恍恍惚惚的游魂撞醒了!

  “大……大少爷,大少爷!”栓子气喘吁吁地奔过来,一把抱住了他。

  “栓子?”易君恕突然记起了家里还有事,“冯家五奶奶来了吗?安如她……”

  “大少爷!”栓子面无人色,竟然所答非所问,“官兵……官兵到家里去抓您了!您快跑,快跑!”

  “啊?!”易君恕惊叫一声,“跑?往哪儿跑?”

  “赶快出城,越远越好!”

  “可是,家里老太太怎么办?还有安如……”

  “您什么都别管了,家里有我呢,快走!”

  栓子不由分说,拉着他往前飞跑……

  跑过菜市口,跑到骡马市,路南就是“车口儿”,栓子拉着易君恕,纵身跳上一辆骡车!

  车把式被这两个像要跟他拼命的人吓了一跳:“哎……怎么个意思?”

  栓子大喝一声:“掌柜的,快,送我们一趟,永定门外马家铺!”

  骡车飞奔……

  马家铺火车站,月台上,开往天津的火车升火待发。

  栓子在票房买好了车票,递给大少爷,搀着他,随着拥挤的人群,走向检票口。上车的人一个挨着一个,把手里的车票递上去,由穿着铁路制服的“路差”验过,一一放行。可是,奇怪,那旁边还站着一排穿着号衣的官兵,眼睛紧盯着每一个人,发现形迹可疑的就随时拦住,仔细盘查,易君恕和栓子眼睁睁地看着前面有一个人被官兵架着胳膊带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易君恕暗暗吃了一惊,莫非……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是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如果那些官兵是在盘查“康党”,他也就在劫难逃。回首平生,易君恕一介书生,空怀报国之志,却报国无门,一事无成,落得个仓皇出逃。谭嗣同说,“不有死者无以酬圣主”,如果易君恕面前的这一关不能通过,那就是他本不该逃,应该和复生兄一样,从容地走向自己的归宿。为国而死,死不足惜,只可惜身后还留下病弱的老母和孤苦无依的妻子;刚才在飞驶的骡车上栓子又告诉他,少奶奶添了个小姐,唉,生不逢时的可怜的女儿……

  他已经走到了面前的关口。“路差”验了他的票,正要放行,旁边的官兵却一把拦住了他:“等等!你——姓什么?叫什么?”

  易君恕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对方。他知道,自己的姓名一定人了官府的另册,只要他自报家门,立即就会锒铛入狱。那一排官兵呼啦啦都朝他围过来,尖厉的目光像猛兽发现了猎物。

  完了,这回真的完了。此地既然重兵把守,戒备森严,他插翅难飞,只有束手就擒了!

  站在他身后的栓子,心跳到了嗓子眼儿,懊悔自己倒把大少爷送到火坑里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许这位先生通行?”突然,旁边响起一个威严的声音。

  易君恕猛然抬起头,一位西服革履、高鼻蓝眼的老者正从月台方向朝这里走过来。那人虽然换了装束,他也一眼就认了出来:林若翰!

  “我的朋友,你怎么到现在才来?我等了你很久了!”林若翰说着,向他伸过手来。

  易君恕一愣!一个多月前,他和林若翰在莽苍苍斋不欢而散,此后再也没有见面,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约会,为什么林若翰却在这里“等”他?刹那间,他突然明白了:今天的重逢完全是不期而遇,林若翰发现了他正处于危险之中,便急中生智,用这种办法出面来救他了!啊,易君恕万万没有想到,这位“鬼子大人”竟然不计前嫌,在他濒临绝境之时伸出救援之手!他激动地走上前去,握住那双皮肤松软的老人的手:“翰翁……”

  正在盘查的官兵愣住了。他们并不认得林若翰,弄不清楚这位高鼻蓝眼、西服革履、气宇轩昂的老者到底是哪国人、什么官职,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不敢得罪。这年头儿,大清国的老百姓怕当兵的,当兵的怕当官儿的,当官儿的无论大小则都怕洋人!

  “这是我的朋友!”林若翰拉着易君恕的手,威严地对他们说,“你们连我的朋友也不信任吗?要不要检查我的护照?”

  他抬起手,慢慢地伸进西服上衣的口袋,那双蓝色的眼睛仍然逼视着面前的官兵。

  “哦,不必,不必!”为首的官兵立即低头哈腰,“洋大人,误会了,您请!这位先生也请!”

  林若翰连睬也不再睬他,和易君恕一起朝月台方向走去。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栓子那颗心才从嗓子眼儿落到肚子里。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夹袄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月台上,蒸汽机车发出巨大的轰鸣,吐着团团白烟,“哐啷,哐啷”开动了。

  在林若翰的包厢里,易君恕望着车窗外渐渐后退的古都北京,心里百感交集。

  “翰翁,谢谢您救了我!”

  “不必感谢,解救不幸的人脱离苦难,是我的本分。”林若翰说,他神情悒郁地望着窗外,“我遗憾的是,没有能够救出更多的人!”

  9月28日,夏历八月十三,离中秋节只有两天了,浓重的阴云笼罩着北京城,仍然看不到节日的气息。

  鹤年堂的老掌柜已经奉命在店堂门口搭起了席棚,摆上了桌案。今天有官差,监斩官和刽子手正在里面吃喝呢,回头就要开斩了。唉,老掌柜一边小心伺候着,一边在心里感叹:唉,造孽啊,店里边儿卖药救人,店外头砍头杀人!他记得,三个月之前他还和谭大人说过这个话,不曾想,谭大人今天就要在这儿被砍头!

  菜市口一带的老街坊们都走出了家门,京城的老百姓从四面八方朝这儿拥来,把丁字街围得水泄不通,连街两旁的房顶上都爬满了人。

  下午三点半钟,宣武门那边开过来九门提督的大队人马,押着六辆囚车。街两旁的人群轰动了!六名钦犯被押进刑场。他们是:康有为胞弟康广仁,军机四章京杨锐、林旭、谭嗣同、刘光第,还有一位御史杨深秀,他在皇太后临朝训政之后竟然还顶风上书请皇太后归政,自然是必杀无疑。

  监斩官军机大臣刚毅出来了,他披着大红缎子斗篷,威风凛凛地坐在桌案后面。刽子手把六名钦犯押了上来,刚毅一一验明正身,以朱笔勾销,准备行刑。

  谭嗣同突然要和监斩官说话,他朝着刚毅叫道:“你过来!”

  刚毅惊呆了。天下竟然真有视死如归的人,谭嗣同到了这个时候还是那么镇定,他要对刚毅说什么呢?无非是要当众宣讲大逆不道的言论,或者把监斩官侮辱、奚落一番?刚毅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甚至连听也不敢听,他惊恐地侧过脸去,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谭嗣同哈哈大笑,他以诗人的豪爽潇洒,放声朗诵: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监斩官在犯人面前发抖了,刚毅声嘶力竭地喊道:“斩!”

  刽子手手起刀落,一腔热血从谭嗣同不屈的躯体中喷涌而出,洒在这片早已浸透了鲜血的土地上。

  北京菜市口,是谭嗣同的出生之地,也是他的捐躯之地。

  他从这里走出去,最后又回到这里。

  两天之后,正是戊戌年中秋佳节。天昏昏,地沉沉,天涯共此时,竟然没有月亮。

  这个无月中秋,易君恕正痛苦地幽居在海河之畔的一座基督教堂里。

  京、津近在咫尺,六君子就义的消息很快就传遍津门,惊闻噩耗,易君恕痛不欲生!

  林若翰到了天津之后,本来是要立即转乘轮船前往香港,但危难之中的易君恕怎么办?他要为易君恕做出妥善安置,为此而耽搁了。他们一起暂住在圣公会同道的教堂里,焦急地探听着外面的消息。

  风声一天紧似一天,林若翰又从街上回来了。

  “外面到处张贴着通缉‘康党’的告示,你的名字也在上面!”林若翰忧心忡忡地说。

  易君恕默然无应,这本是他预料到的,北京抓不到他,就会在外埠撒开天罗地网。

  “易先生,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得太久,你有什么打算?”

  “我仓皇出逃,连老母都没有来得及告辞,能有什么打算?”易君恕愁肠百转,“只好暂避一时,等风头过后,再伺机返回北京……”

  “不,你不能再回去了!现在,全国到处都在通缉‘康党’,你必须立即离开中国大陆!”

  “离开大陆?”这是易君恕从来也没有想到过的。他生在北京,长在大陆,在这片热土上生活了二十八年,现在,他难道要离开这里?他的眼前,清晰地浮现出古都北京西南一隅报国寺前的那座小院,他那瘦骨嶙峋、弱不禁风的老娘,在分娩的痛苦中挣扎呻吟的妻子,还有那没有来得及见上一面的初生幼女,他怎么能丢下她们,远走海外?

  “易先生,你们的国家颓败如此,政局混乱如此,还有什么值得留恋?”林若翰望着滚滚东去的海河浊流,怆然说,“你们的先哲孔夫子说过:‘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你在大陆已经没有立锥之地,为什么还不走?难道等着被他们杀头吗?”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易君恕默诵着这苍凉的古训,西装洋服的洋夫子以中国圣人之语奉劝他离开自己的祖国,把他的心击碎了。他开始考虑林若翰的建议,却又去路渺茫,“翰翁,我……无处可去啊!”

  “日本和中国近在咫尺,你不妨到日本去……”

  “不!倭寇杀父之仇,此生难忘,我怎么能去国投敌!”“那么,或者去台湾……”

  “不!正是甲午惨败,台湾落入敌手,我不忍见那片伤心之地!”

  “啊,既然如此,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走?”

  “去哪里?”

  “香港。”林若翰这才说出了真正的打算,这个念头在他心中已经酝酿成熟了。

  香港?仿佛又一记重锤击在易君恕的心上!香港,祖国东南海隅的那片遥远的土地,那片沦丧于英国人之手的土地,曾经长久地令他痛心疾首,今年的“拓界”风波又使他耿耿于怀,而现在,面前的这位英国人却建议他投奔那个地方!这,即使是出于善意的邀请,不也是一个讽刺吗?

  “易先生,香港是你最后的选择了。”林若翰在催促他做出决断,“有我同行,路上会安全些,请不要错过这惟一的机会!”

  易君恕沉默了。

  三天之后,易君恕和林若翰一起在大沽港登上了南下的英国海轮“王子”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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