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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书籍名:《玫瑰战争:小三来了》    作者: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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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家也姓燕,只有一个老太太,父亲得病去世多年了。但老太太有伴,是大姨的女儿,在市园林局做事,收入、工作都还算体面。燕石称她为姨姐,她的父母“文革”中在内蒙插队因生活条件不良而去世,她便一直住在燕石家里了。这个姐姐来到燕家时燕石还没出生,她是过继过来的,五年后燕家才有了一个亲生女儿。燕老太太对这个长女还是不错的,尤其是自己也生了女儿后,怕人说后母难当,她不是一碗水端平,而是看得见地向长女倾斜。以前生活不好,有点好吃的先紧着长女吃,小女儿抹眼巴拉才能为自己争一点,好的衣服也是老大穿小了,小的再捡。所以燕石至今都记得上小学时自己穿的厚补丁裤子遭同学讥笑,到中学时就分庭抗礼了,坚决不再捡破烂。

  小时候如此不同的待遇让两姐妹心里都有了隔阂,长大后对婚姻的选择也有很大不同。燕石倔倔的,很内向,很勤快,处处想着为自己争公平,争利益,甚至不惜与母亲闹翻,下嫁了一贫如洗的程健人,只因程健人老实巴交,一门心思对她好。想起来燕石也觉得当时自己的做法太过彪悍,家人越反对自己越起劲,骑个破自行车把程健人从破工厂的破宿舍里喊出来,就把证给领了,她想的是只要两口子好好过,一条心走到底,迟早也能混出个样来。想想那时傻啦吧唧的程健人,嘴巴都笑到耳门上了,能娶到年轻有干劲的燕石,他祖坟是需要长点青蒿之类的。那时她虽是个样貌平常的小市民,他却是这个城市最底层的破落户,看不到一点前途。她好歹还住在当时还是农村的南三环的平房里,他呢,远郊一农民,在婚配讲究门当户对的文化规则里,下嫁上娶是很明显的事。成为人妻的燕石为夫君的出人头地忙得焦头烂额,鼓励他学习,进仕途,从最底层的小科员做起,然后支持他念书、进修、晋升……加上源头的“亏”,她投入的精力心力体力不知有多少,难道不值得程健人对她保持一辈子的忠诚和关爱吗?不值得他出人头地后好好报答在他人生中起中流砥柱作用的老婆吗?所以,以投资的角度来看自己的婚姻,燕石认为自己是成功的,应该有正比例的收成。

  反观姨姐燕霞,走了一条匪夷所思的路,把老太太气得掉了二十多年的眼泪。长相像她亲生母亲、身材苗条(不像燕石稍矮稍胖,像自己的母亲)、颇有姿容的燕家长女年轻时有个恋人,白白净净斯斯文文长相非常不错,姓佟,两人站在一起绝对是郎才女貌,可惜人家阴差阳错误娶了别人——这个“误”是失误的误,是燕霞以前一直强调的,也是那姓佟的信誓旦旦保证的。有了这个借口,中间隔着那个合法妻子,两人还是接着恋,接着爱,接着互诉衷肠和海誓山盟。一年后,那男人生了个女儿,两人就隔着一个合法妻子又加一个婚生孩子继续诉说“时代错误”和“有情人终成眷属”。三年后,那男人的儿子出生了,燕老太太急了,骂了,哭了,劝了,吓唬了,要棒打鸳鸯了。也不知真是爱情的力量还是什么,那姓佟的就来到燕家,扑通一声跪倒在老太太面前,指天咒地说爱燕霞,没她活不了,正准备离婚,离了娶燕霞等等。这种跪戏三年内演了四次。老太太是过来人,也是明白人,让燕霞自己选择,快刀斩乱麻,快点了结。当时燕霞都二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哭成泪人一般说要等他,否则嫁了别人也不幸福,迟早上吊云云。

  真情真到这份儿上,老太太心力交瘁,让她好自为之,也不再管她了。失去束缚与羁绊的燕、佟两人可是蜜糖般好了很长一阵子,像快出监狱里的人看着高墙外的蓝天扳着手指头数日子那样快乐无边地规划着未来生活,这一规划竟是十好几年,黄瓜菜都凉到冰窖里去了。那姓佟的始终没离完婚,他两个孩子也从幼儿园、小学、中学,一直到大学,平安地成长着,没离成的理由也从老婆自杀、女儿还小、儿子还小、女儿可怜、儿子体弱、女儿未成年、儿子未成年一直延续下去。直到那姐弟俩都成年了,都念了大学,还是蛮不错的北京名牌大学,有着看得见的光明和未来。但此时,可能人年纪大了,内分泌不像年轻时那么旺盛了,理性回归,家庭纽带和亲情的力量显现,姓佟的逐渐把重心和兴趣放在了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里,不再有心情、时间和燕霞筹划未来了。而年华逐渐老去的燕霞也慢慢失去了年轻时的单纯和热情,对他的推托和回避变得越来越尖刻和怨恨——你越不理我,我越怨恨,越恼羞成怒,越频繁地找你;你越讨厌这种骚扰,缩进自己家里享受天伦之乐,我越不忿,赌输了身家性命的赌徒般变本加利地向你讨个说法,甚至突然迸发杀死你的念头——恶性循环之下,两人的关系愈来愈远,愈来愈凉。

  在爱情路上走到尽头的燕家长女这才发现,前半生拼尽全力押上的宝落了空,到头来自己不仅一无所有伤痕累累,恐怕还搭上了一生,而那姓佟的男人却只需转转身就能拥抱妻子儿女——他原来早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在这场婚外恋的闹剧里,他什么也没丢失,甚至趁着年轻占了她那么大的便宜。那个一直信誓旦旦被坚持的“爱情”是多么不值钱,在爱情的名义下她输光了包括青春尊严在内的一切。养母整天唉声叹气,同事们背后大讲她的笑话,甚至有一个段子是说某个女孩没找对男人,有人这么警告:你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和这种人混在一起呀?有什么好下场,免不了成燕霞第二。而燕霞住的地方也因她快成景点了,甚至连妹妹燕石也讥笑了她好几年。那年她四十岁,胡乱吞了一瓶安眠药,幸亏被救了回来,以后的事情就简单了,燕石托赵波帮她调了单位,远离了佟。那姓佟的最后很可恶了,处处耗子躲猫一样回避着燕霞,说燕霞打扰了他正常的生活,还说她疯了,逼迫自己做一个抛家弃子的不义之人,他快娶儿媳抱孙子的人了,能干这丢人现眼的事吗……的确,燕霞后来有点神经质了,要他兑现承诺,要他还她二十五年的青春……到后来两人形同陌路,成为互唾的仇家。佟家的两个成年儿女则是见到燕霞就毫不顾忌地“呸”一口,公开骂她为婊子,贱,骚,勾引别人的丈夫、他们的爸爸……

  五年前,燕霞在医院被抢救回来后,沉寂了半年,后来行为慢慢平静了,不走极端了,也不再一忽儿哭着闹着失心疯般找老佟去了,也不再咒骂他了,整个人的风格一下子变了,变得格外安静,活木乃伊一样。死过一次的人算是把死之外的事情看开了。后来老太太在她紧闭的卧室里看到了大大的木十字架,这个四十岁以前还是无神论者的单身女人,终于在宗教里找到了宁静,皈依基督了。

  当然,这也算一个结局,让人唏嘘伤感。燕石也慢慢不再对这个姐姐有成见了,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加深,悲苦,无奈,命运,什么都懂得了,也不觉得信宗教是迷信,而是非常理解这个被命运开了残酷玩笑的姨姐。她幼时的成长是相对顺利的,在她并不漫长的前半生中,收获了太多她不该收获、不能接受、也不能容忍的东西,那种负面和消极的东西太多了,她承担不了,需要分出一部分给另外一个人,那个叫上帝或耶稣的人。她需要有人分担,需要在这个充满谎言、欺骗和利己精神的冰冷世界里找到一份归属感。

  燕石对她的不屑慢慢转化为心疼、怜惜,但内心深处多少还有点“自作自受”冷讽的影子,做小三,活活拆散别人,再华丽深情的借口能掩盖天然的道德劣势吗?生生把自己未来的幸福建立在另一个女人的痛苦之上,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报应而已。想到这些,自己内心也松了口气,一个男人在外面再浑,再花言巧语,也不是说抛弃家庭就能抛开的,少时夫妻老来伴,他们有共同的记忆,有共同奋斗的人生历程,有共同的命运轨迹,加上爱情结晶——孩子,那种凝结在一起的亲情与血脉,这才叫爱情!拥有这份厚重爱情的女人守住一个男人尚且不容易,何况你一个轻飘飘四不沾的圈外女人来争,你凭什么争得过去?

  她推开燕霞没有锁的闺房的门,看了一眼那高高祭起的十字架,房间里太素了,一尘不染得令人打冷战。

  “她还能嫁得出去吗?我得给赵波唠叨一下,让她留点眼睛,这样老到咱家里,也对不起大姨啊!”

  燕老太太正切韭菜调馅,女儿回来了高兴,听了这话脸就阴下来了,“嫁给谁?还有啥好头绪?大好年华活活给那个王八蛋耽误了,老天爷也不睁开眼看看他!改天我得去他单位门口骂他去,有人生无人教的龟孙子祸害了咱,不能让他好过了!”

  看着母亲因长期忧愁而凝固成的一张苦瓜脸,燕石劝她:“你一把年纪了何必呢,再把自己气得好不好的,不是添乱吗?姓佟的再不是东西,你想想能光赖人家吗?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姐又不是小孩子,自己对自己就不能负点责任?她都算了,你又何必纠缠自找不痛快呢!”

  老太太深深叹口气,一张脸充满了悲凉,“我心里堵得慌呀,你姐让姓佟的毁了一辈子呀!我死了在阴曹地府见了我姐姐的面也交不了差呀!”

  燕石直视着母亲,清晰地说:“你难过有什么用?她又不听你的,她这一辈子过了多半辈了听过谁的?是她自个儿毁了她自个儿一辈子,谁叫她幼稚、轻信、有眼无珠!别人的男人,人家有儿有女,她还抢得那个欢,真有脸!一头扎进粪坑里还当是香饽饽,没见过男人似的,怪谁?怪她自己!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让她和上帝聊天去!”

  女儿充满情绪的话提醒了老太太一般,老人看了看女儿的脸,“健人现在忙啥呢?”

  “别提他,死人!”

  “唉,”母亲语重心长,“你也别刺猬似的说一不二,两人日子过长了就要有退有让,想想有时吃点亏也不是啥坏事,别倔得毛驴似的,大事小事都吵吵,光吵吵也把人心吵散了。”

  “你知道什么呀。”

  “男人啊,四十是个坎,和女人更年期差不多,人心愿意往外走——女人是往里走的——这十年熬过去,以后啥事没有,熬不过去……不少人没熬过去啊。”

  燕石冷笑,“姓佟的不熬过去了?”

  “人家儿女双全,血脉决定的,离不开。这人啊,年纪越大越恋孩子,是你姐看不透事,看不透人。”

  “当年他们在一起死去活来也是有真感情的吧?”燕石回头看着母亲。

  老太太哼了一声,用她丰富的人生经验迅速答出:“年轻时主要想着玩,精力足,怎么娱乐怎么高兴怎么来。什么叫真感情?对你负责能给你一个家才叫真感情,别的都是瞎扯。到年纪了,精力不行了,回家该干吗干吗去了,这叫啥屁感情?为什么历朝历代重男轻女?这女的就是脑筋不行,心眼跟不上,体力受制于男的,婚姻上受制于男的,你想想吧,哪个方面不受制于男的吧,唉!”

  燕石有点烦,自己是女人,自己也生了闺女,老程该不会有这种想法吧?老娘真有点糊涂了,时代发展到今天,还唱衰女人呢。

  老娘接着唠叨:“男人没有可靠的,除非你抓了他的小辫子,可哪有能抓一辈子的小辫子?你抓不到,有可能别人抓得到,打蛇打七寸,掌握了命脉,老虎也乖呀……”

  当着他的面,若琳勤勤快快若无其事地把他内裤洗了,是他从那个家里穿来的,她装着不在乎,洗得干干净净,晾在阳台上。她给他买的丝质内裤少了一条,她不会追问哪里去了,她需要显示出与众不同的贤良。成大事者莫问小节。当然他再回那个家时,还给他穿丝质的,丝质的舒服,比她为省钱买的混纺大路货有品质,他需要把有品质的哪怕微小的生活细节带回去。做女人,并不是越老越合格……另外,背着他的面,用针尖将TT扎一个细小看不见的洞。靠单身一个人,靠所谓的爱情,她打不赢这场战争,殷月红说得对,得想另外的办法,要擒住男人,得有撒手锏,光靠裤裆里撅撅着嘴巴上甜言蜜语着,太不靠谱。男人很爱拿大主意,但关键时刻你要有能力指出一条道,他也会跟着走。

  “你爱我吗?”觉得没有安全感时她会问。

  “爱!”这个人每次都很笃定。

  “你会娶我吗?”

  “会!”

  于是她放心了,但放心是有时效的,一不见他人影,又转变为不安心了。她已搭进了过去,都二十八了,让自己内心焦虑郁闷的年龄,就像他的阴谋,故意把她拖进这个不尴不尬的年龄段,让她骑虎难下不得不跟着他走,一般同龄人都稳稳当当出嫁当妈了,她不想再搭进将来,一直这样空耗着。空耗像钝刀割肉似的,那种吱吱啦啦渗到骨子里看不到尽头的悲哀和疼痛,能让微笑的眼睛里迸发出杀人的恨意,你他妈的说爱我,也得拿出爱的行动来啊!

  背过脸去,她的愤怒恐怕比他的妻子来得还要凶猛、凛冽,因为他的纠缠和谎言,她被浪费了青春,快变成大龄剩女了,他就是现在诚意地拿出后半生,也不见得对得起她,亏她还这样至死不渝地爱着他……她不需要了解燕石的动向,这年头,没爱情了,只剩下在犬牙交错中死缠烂打的夫妻太多了,她到公司上班就碰到一个现成的。老板的太太如向日葵般突然耀眼地出现在办公室,那种焦灼、傲慢和凌厉的眼神,在房间里如手电筒般扫来扫去,焦点有对准若琳的趋势。若琳看上去娇羞文雅,温柔甜美,有一双清清纯纯的大眼睛,是一般男人喜欢的类型,关键是性情和气质都与老板娘相反。男人在外面找女人,断不会找个与老婆娘相似的,有梨子的吃苹果,有苹果的吃香蕉,这符合男人多多益善的生理和心理特征。但老板娘不傻,有理由怀疑老公身边的每一个女人,尤其那种表面顺从内心抗拒和敌意的,毕竟是情敌,你不可能在有备而来猎犬般的眼睛面前掩饰得不露蛛丝马迹。但若琳太坦白了,不卑不亢,衣着也朴素、大方、得体,本身并没有妩媚、骚气那种撩拨男人的因子,使老板娘觉得自己眼光颇高的老公也不可能把目光放在一株不起眼的木兰上。若琳也不以为然,谁看得上你那花花公子暴发户般的男人,赤裸裸的雄性动物,看到自己喜欢的那类女人就翘尾巴,和楼下那家空调公司的公子哥一个德性,有本事好好看住他,别让他出来害人!

  老板娘在办公室瞅了半天,估计没发现什么。像这样穷于抓细节的女人,让人想起燕石也该有同样的本事,做点让她跳脚、抓狂进而抓烂她丈夫脸的小埋伏也太轻而易举了,一根挂在衬衫上的头发说不定都会让她发疯,让婚姻大厦在吱吱嘎嘎中轰然解体。但看她只是疑神疑鬼的眼神,还在求证阶段,什么也没抓到,说明老板这个人在外面只是玩,只是为了性,瞧他把老婆保护得多好,宁愿把她急疯也不愿气死她。

  中午,若琳到茶坊吃午餐,也不在乎多花几块钱了,好吃的,要多吃,好好养身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茶坊老板娘梅二姐见到她,努努嘴,小声说:“你那个楼上的朋友出差了,跟着她经理。”眉宇间那种八卦神态,无聊中带着啧啧称奇又分明嘲讽的语气。

  “楼下的,”若琳笑,“人各有志吧。”

  “她这种人也能称‘志’?被人玩了还帮人数钱呢。啧啧。”

  “都怪现在的学校教育,十八九二十岁的人了摁着不让交朋友谈恋爱,出了校门走上社会时都不知道什么叫爱情,活活被人骗呗。”

  梅二姐在对面坐着,点着一支烟,“我就觉得这丫头傻,找不对人,也不会谈恋爱,找男人也得会找呀,小姑娘出来混生活不容易,想改变生活改变命运,按说也没什么错,找个四十多岁有点钱有积累的,人家因为年纪比你大那么多,怎么着也会让着你,分给你点,弄好了说不定真娶了你。找这么个正在创业的男人,还很年轻,铁定最后被人白玩了。人家老婆也年轻着呢,生了儿子,在公爹?事长手下也独当一面,这正宫娘娘根深叶茂,地位难撼动着呢。这曹公子,又不是多有能耐的人,能飞出他老子的手掌心?于丽美要是命强,生个双胞胎,俩儿子,说不定也能扳回来。”

  若琳笑,“生儿子就能扳回来?”

  “母以子为贵,反正生儿子比生闺女强,别说有点钱有点势的大户人家,就是小门小户也不会让自己家的血脉流落在外,看在孩子的份上,人家也不会亏待你。你看现在当官的、发财的,谁只有一个孩子啊?在外面生得多了去了,只是情人安排得当,低调罢了,一样跟着富贵,比平民百姓日子好过多了。女人一辈子,不就这么回事嘛。”

  若琳寻思,这拥有茶坊的老板娘嫁给只是名义上的“老板”是不是后悔了?她投资开店,没那男人什么事,但有时这个幕后男主人会为顾客做一道拿手的洋葱牛肉盖饭。作为老板娘的第二任老公,他体面而低调,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也不是底层百无一用的平头小百姓,吃了上顿愁下顿,只不过收集古?有点风险罢了,二十万买的黄花梨木板凳可能就是技艺高超的拼接货。

  “人活着不容易,不知道哪条道好走。”

  “不容易也有不容易的活法,女人要跟对人,还得有脑子,光念了大学没用,能学个什么出来?我有一个远房侄女,师范毕业的,不想当老师,去了一家很大的外贸国企,人家那总经理也追她追得紧着呢。我这侄女眼活,想跟我好,行,得给我一个好职位吧,给高点工资吧。人家头儿有实权,一把手呀,说给就给了,磕巴都不打。我这侄女也是有本事的,三年内一路从中层干到高层,干得好着呢,挣不少钱不说,光房子就有几套了,都在三环内,不贷款,现在这房价天天噌噌往上涨,房子也挣钱啊!她越能干,她头儿还越不放她,我这侄女也不逼他离婚,长她近二十岁,真嫁个老头子好日子也到头了,去年提出来要去美国当分公司的销售经理,说去就去了,现在一边在美国做事,领着工资,一边读MBA呢,估计读完就把她老板踢了。一个女人事业学业两不误,又有脑筋会做事,什么样的男人找不着?非吊在一棵老歪脖柿子树上,有什么出息?聪明有本事的女人知道拿男人当阶梯,一步一个脚印地提升自己,向上走!”

  若琳听得出神,喜欢这种传奇故事,让人热血沸腾甚至生出诸多遐想来。不过她知道自己的本领和野心有限,吊死在一棵老歪脖柿子树上吃一辈子老柿子也不错了。

  下午“老歪脖子树”打来电话,说他为她朋友找了关系,找了他朋友胡星斗,老胡找他喝酒去,她的朋友也去,问她去不去,大家一起喝一杯,玩玩,没什么的。

  若琳没听完就反应激烈,不仅自己不去,也反对老程去,想想殷月红也真是,自己让老程帮她找人了,她不知感激还一起闹腾喝什么酒。不用说酒桌上大家都看她一个人表演吧,叽叽嘎嘎交际花似的,人来疯,最招牌的动作就是用妩媚勾魂的眼睛赤裸裸地勾男人,像老程这样老实巴交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男人说不定就给勾去了。如果说女人是男人的诱饵,她绝对是一只挂满食物的鱼钩,而且会送进男人嘴里,到手的东西绝不会松手。

  因为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她根本不愿在那种场合搭理她。

  “呃,你朋友不会生气吧?”

  “让她生气好了,我才不像她那样爱往男人堆里扎,从那里获取作为一个女人的优越与价值。”

  “那我也不去了,一下班我就回家。”老程语气乖乖的,心里得意洋洋。

  燕石一直蹲伏在老程单位门口,时间到了,看着三三两两的人,骑自行车的,开小车的,步行到外面做公交的,迤逦消散到街上,像一股股溪水融入下班高峰的洪流里。五六点钟的北京大街像开水煮饺子,人碰人不分个。好不容易等到自家那辆破普桑缓缓地开出来,找个缝夹了进去。燕石也连忙叫了出租车坐进去,让司机师傅盯紧。像自家这种生活条件,不算小康,也就脱贫不太久吧,完全没必要养车,但男人都是虚荣的动物,爱把钱花在面子上,你说一破车能长几寸的面子?温饱不愁了,人就懒了,这话是真的。

  桑塔纳重合了一段往家走的路后,开始反常,向相反的方向拐了。行,这次要活捉你王八蛋了,看你还有什么脸说!

  出租车也真叫敬业,紧咬着前面那破车左冲右突,最近的时候都贴着它的屁股了,只要前面的人上点心,恐怕能从后视镜中一目了然,吓得燕石赶紧抓起挡风玻璃下的报纸遮住脸,让司机慢点,别功亏一篑。车一慢,碰上前面的红绿灯,桑塔纳跑过去了,出租车没跑过去。燕石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偷油的耗子溜下了灯台,急得要撒腿追过去。出租车司机安慰她:“前面那条路还没修好,没有出口,你就到前面几个小区里转转,肯定能找到那车。”

  于是过了红绿灯,燕石下来就在几个小区门前转悠了。北京建设太快了,记得前几年这一片还是平房和单位老宿舍的混合区,现在已经全部翻新,成了几个崭新的大社区了。夕阳的光辉下,笔直的马路两边开满了三色月季,那些庄重的咖啡色或青灰色系列的高层住宅在青穆色的天空中勾勒出积木般的几何重影,几乎所有小区大门口都站着两个或两个以上穿制服的保安,有专供人进出的偏门,有专门走车的路,挡着栏杆。这不是一般百姓能租得起的新兴民宅,租一居就得花不少钱。他们以前过穷日子时,租住了多年的平房,没有下水道,没有卫生间,甚至连厨房都是与邻居混着用,那时?足了劲要好好活着,好好奋斗,好好攒钱,这辈子要住上宽敞明亮的楼房。后来老程单位总算分了一居的福利房,一家子过年似的搬了进去,一住就是十年。到女儿程佳上高中时,才东凑西凑买了现在住的二居,新房子空间大,闺女终于有了自己独立的卧室,再也不用蜷在客厅里了。想想这一切多么美,一步一个脚印从赤贫走向贫穷,从贫穷走向脱贫,从脱贫混到现在刚刚有一套房有辆破车,二十年过来好日子还没琢磨明白呢,男人就找了更年轻的女人在更高档的小区里筑巢为家了。女人提携男人,为男人作牺牲,有什么用?最后能落下什么?

  燕石的眼泪哗哗流了半天,僵了半天,想掉头回去,真相是她愿意看到的吗?人可以苟且地活着,没看见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眼一闭怎么不是一辈子?

  她转过身,却走不动,再转过来,就走动了。

  也许因为她在附近徘徊了半天,加上情绪不对,第一个社区的保安有点不想让她进,她偏进,光天化日之下,又不是什么保密单位,防谁呢?她进去了,后面有一个保安远远地跟着,她回头,他就左顾右看。燕石大怒,心里悲哀啊,这世上谁他妈的才是贼啊,偷人偷权贪污腐败者,都他妈人五人六正大光明地活着,想找回自己的东西想守着自己东西的人,怎么反而活得卑微而龌龊啊!这都他妈的什么世道,要天崩地陷反常了吗?

  她就拖着个尾巴在小区查看了一圈,没看到自家的车,气鼓鼓地出来,进了斜对门的第二个小区。这边的保安没有明显地怀疑她,她大模大样地进去,只转了小半圈,就在停车道上看到那辆破普桑挤在众车之间,心被猛地撞了一下,失去节律般跳个不停,说不上是终于给逮着了的欣喜还是难过,反正内心深处的一丝希望一下子被吹散了。

  马上打他手机,让他下来一口咬死他!被相同的石头绊倒两次的祸害,同归于尽一了百了!但他手机关机。她愣了一下,抬头看暮色中高耸的建筑和次第亮起的灯光,多少户人家?该敲谁的门?突然她到处寻找,从花圃沿下,右手拿了块板砖,左手抠了块石头,走到那辆破车前,先狠狠地拍了板砖,把挡风玻璃拍出了万道密集的花纹。在尖厉的报警鸣叫声中,左手的石头又拍向了右边玻璃窗,在保护膜中又激起了细密而耀眼的纹路。这时有俩保安飞速向她奔来,在她顿足高叫“程健人,你个王八蛋给我死下来”时,被一左一右挟住了臂膀。她左踢右踹大声疾呼,没挣脱掉,却引得楼上不少窗户探出了头,接着有人陆续下来查看自家的车。

  “程健人!程健人!你他妈给我死下来!我就不信你他妈听不见!”她大声叫嚷,一是让老程下来给她解围,砸的是自己的车,二是逼他现形。可惜,老程一直未出现,直到110开进来把她带进小区保安室。她一路痛哭流涕说是自家的车,可又联系不上车主。110要把她带走,说要等明天车主找到再说,这时一件意料不到的事发生了,一个姓姜的半老男人说是车主的朋友,自己借来开的,同时证实燕石是车主的爱人,请求这事算了,自己解决,而且同意在警察出示的某单据上签字。

  恍恍惚惚中,燕石也觉得他面熟,老程的朋友她大多都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如果真像他所说——她赶紧道歉,说自己这几天正与老程不痛快呢,有点唯唯诺诺地请人家原谅。

  这个姓姜的人话不多,几句“没事”就把她打发走了。走在路上燕石还觉得歉疚,是不是自己真的太紧张太神经太疑神疑鬼了?但老程到底哪里去了呢?不过后一个问题已不是最重要的了,她要好好消化和消除刚才不理智行为所造成的不良影响,自己一向是个遵纪守法中规中矩的人,潜意识下做出出格的事,会不会给老程与他朋友之间造成不必要的误会?这种内疚让羞愧的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同时内心那种消散的希望又重新聚合起来,老程是清白的,因到了婚姻审美疲劳期,不愿回家,躲在某个“洞”里逃避现实呢。不是说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吗?有一段时间他需要一个独立、不被人打扰的“洞”吧。快到家门口了,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她给赵波打了个电话:“这两天你家老胡看见老程了吗?”

  “这两天老胡在哪?没回来过。”

  老胡就是赵波的丈夫胡星斗,年龄并不大,三十七岁,从“小胡”过渡到“老胡”也不过是近半年的事,曾经也是一位翩翩佳公子,有一段花花绿肠子,按赵波的话说,生得好,人家就使劲拽,一辈子只有一个女人显然枉费了此生,要一串,用时间串起来,春天一个,夏天一个,秋冬各一个,尝遍时令鲜果一样换着吃。但万物苍生,相生相克,碰不见狮子老虎的狼群该有多幸福啊,还只是嘴巴上幸福嘴巴上磨刀霍霍的漂亮男人胡星斗一头撞到了克星上,被赵波凌厉的脾气和手段收在了麾下。当然,老胡的漂亮也仅仅是长得周正,浓眉大眼比较爷们而已,明显比好友程健人耐看,但文气和细节功夫又输给了佟博文,就是燕石姨姐燕霞以前那男的。好在世人普遍认为男人最有价值的部分是生存的资本,而不是相貌,当然你要长得好,也是锦上添花,要加分的。胡星斗在样貌上被加了分,但生存能力却一般,好在程健人这个不加分的也一般,周围的上辈下辈和同辈人大部分也是一般,都在平均线上下集结,短时间内改变自己生存条件的只是少数,要么是背景优越的,要么是真的聪明,有脑瓜有天赋。同有着一般谋生手段的胡星斗也有不及程健人的,工作没有老程的踏实肯干和持续不断付出努力的能力,他以前也被有政府背景的赵波弄进了政府部门,还不是混日子的冷衙,开始进衙门都是当不了官的,他嫌闲得慌,限制太多,没啥奔头,没啥出息,辞了公职下海经商了。那时还流行“下海经商”这个词,表示一个人不安于现状,有勇气求变革新,属褒义。他能走得这么利落也是因为后面有赵波顶着,就是三年不挣赵波也能养得起他。赵波是园林局的会计,后来做到了会计师,工资并不低。

  说到这一茬,老程是有感悟的,当年他要是和老胡一样没有后顾之忧跑去经商,中国那时刚改革开放,遍地机会,肯定比现在当个小副处混得好,只是那时燕石是个小学教员,还是个班主任,忙是比谁都忙得很,却没有那么大的供养能力。当然不是怪她,人的命运和机缘而已,不强求。

  老胡在江湖上折腾了几番,真是没头苍蝇似的,不知道干吗,当时是看到啥都想干,但干啥赔啥,生意经验上做不过广东人,被人家骗,生意经上做不过浙江人,骗不到人家,又遭赵波埋怨。有孩子了,还是男孩,他贡献不了银子还搭不上手,可不是要受点奚落和白眼。好在邓小平改革开放的成果激励着他,几经沉浮,光被骗也骗出门道来了,加上赵波亲戚的帮助,才赢取了人生第一杯金。有了第一杯,就有第一碗、第一桶,那时程健人还在衙门里冷板凳上坐着,按部就班着呢,刚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人有了钱,第一要长的可能就是色胆,老胡那时还是小胡,年纪轻轻的,又做生意东跑西颠,怎么会少了去歌厅、酒吧什么的应酬和歇脚呢,那地方又是众多流莺集散之地,正等着分享改革开放的伟大成果,一个有点钱的人,要是没有三两个拿得出手的情人簇拥着,说出去是会被人看不起的。小胡也想被人看得起,起码想被老程这种老实人偶尔羡慕一下,所以他估计也找小姐了。但赵波多灵敏的人啊,有能力捧你就有能力收拾你,先鼻青脸肿地打掉了他的锐气,又干净利落地拿掉了他的色胆——钱包。他每挣一分钱都在她的监控之下,人家可是会计啊!从此老胡这只耗子被赵波这只大猫摁得死死的。但老胡骨子里毕竟不同于老程的安分守己,所谓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即使只留转身之地,也有能力打洞找活路。好歹赵波也是个明白人,有堵有疏,不能逼死他,就给留条缝,自由度放在那里,分寸你自己掌握,反正钱财都握在自己手里,你就孙悟空在如来佛手心里翻跟头吧。

  于是胡星斗就在老婆手心里翻了十来年的跟头,有点翻习惯了,翻腾中知道了如何逃脱监管,设立自己的小金库,知道了如何在夹缝中找乐子,也知道了如何哄骗老婆,哄她开心,骗得自己鸟笼中的如意人生。这么多年,他虽没有经商的天赋,但经不住浸泡这么久,也就慢慢做大,结交了不少人脉、关系,为人处世早已圆滑世故,而赵波的家世背景因老人退休的退休,年迈的年迈,在慢慢淡去往日的威力。好在胡星斗把怕老婆当成习惯了,从不避讳人,有下辈子也要怕下去的趋势。而造反是需要很大勇气的,关键是他觉得没必要。这个家庭像某些过得还不错的家庭一样,从根上说是靠祖上余荫罩着慢慢折腾起来的,余荫散去时,新芽也长得差不多了,顶梁柱从赵波的娘家转移到自家,确切地说是转移到了胡星斗身上。赵波是个会计师,做得再大也是个算账的,技术工种,工资再高,乱七八糟的都算上,不过是一份薪水,而胡星斗不同,他是创造财富的主力。

  于是大大小小历练的机会才会冰雹似的砸在一个女婿身上,只要不缺心眼,百分之九十的失败,只抓住百分之十的成功也够养活一大家子的了。这也是赵波有点看不起他的另一个原因,那么死命地帮他,只有百分之十的收获,产出率太低!但人对结果的要求不一样,胡星斗觉得忙活了半天,赚些钱就好,活着图个舒适,有多少钱算多呀,养活自己一家子,经济上再孝顺点丈母娘家,就很好了,反正在一千多万北京人群里算上等呢。可终究没完成人家要求,胡星斗心气儿足不起来,在老婆面前低一头,因小她一岁,便要耍赖,嬉皮笑脸地“姐”、“姐”地叫着。一声姐,自己责任就小了点似的。只是后来叫得少了,儿子都十多岁了嘛。赵波却对这个称呼心生恶感,每次叫不是恨不得抽他就是翻他白眼,爱搭不理的。

  这次赵波回到家,看她的丈夫胡星斗正在冰箱里找冰啤,感叹了一句:“这人过一点好日子难着呢,不出这症就出那症,燕石又发疯了。”

  她老公一屁股坐回沙发上,大腿跷到二腿上,一边看足球一边往肚子里灌,“人家的事你可别乱掺和,更别写到报纸的豆腐块上,清官难断家务事,又不是什么好事。”

  赵波有点不认同,“不是在自家说说嘛。你说老程脑子是不是有毛病,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整天出去瞎混什么呀,闺女都那么大了,不知道丢人啊?燕石哪对不起他,也就是她性格弱,好欺负,要是换了其他女人,哼,这老程就知道后果如何了,也紧着你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胡星斗也不搭话,突然呆呆地盯着屏幕,上面散打似的,摔倒了两三个,接着低声骂了句:“SB啊,派这种垃圾上场,掌门人该下课!”

  赵波哼了一声,“我看姓程的贱人才该下课!”

  她老公白了她一眼,“行啦,说别人干吗,各家有各家难念的经,事出来了,能都怪男人?”

  赵波用凶巴巴的大眼珠“杀”着她男人的锐气,不以为然,“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噢,男人出去混,出轨,还怪女人不够好?什么强盗逻辑??我看就是欠揍!”

  “你用这眼神看我干吗?好像我怎么着似的。”

  “给你上上课,你要敢来这一出,哼,别说我没警告你!”

  “呵呵,给我上眼药呢,人家老程痒痒犯错,你给我吃药有什么用?你对我好点温柔点,不捆绑那么紧,我能出去找平衡吗?现在的人找毛病先从自己身上查起,别人身上有点毛病不要紧,你要因为别人有毛病你也犯毛病,注意,你这毛病才最要命!”

  赵波强势惯了,根本不太理会他绕口令似的说道,“你放心,要是你也演老程那一出,我绝不像燕石那样哭哭啼啼,一万个舍不得,我挽留都不留,让你蛋毛捞不着,再把你丫光着屁股踢出去,儿子求情也没用!”

  “哟,真有本事呢。我要出轨了,不用你说,我自动净身出户!”老胡又迷迷糊糊傻看屏幕了。

  一会儿,儿子胡飞宇回来了,半大小伙子脸阴沉沉的一路踢踢打打进卧室了,砰一声关了门。

  “这小子怎么回来了?”老胡纳闷。

  “不能老泡在我娘家呀,我让他回来的,再不回来不认识家了。”正在泡茶的赵波从儿子一进门就盯着,并一眼看出这小男人的毛病根子,“肯定没考好,怕我说他,先把刺亮出来。”

  老胡接了句:“你逼的,以后我也得这样。”

  赵波忽然坐过去,坐在老公旁边,以弱势商量探询的语气:“你和老程见面了吧,他怎么说?”

  老胡很卖老婆面子,电视也不看了,马上八卦起来:“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是个事,男人嘛,在外玩一玩免不了的。”看到老婆的眼光狠狠地挖他,嘿嘿一乐,“玩嘛,男人愿意玩,一帮朋友在一起,别人玩,你不玩,混不开。健人是玩进去的,玩玩而已。燕石也用不着胡思乱想,多了不得的事似的,玩得没意思了,他自然回来。你以为一个男人在外面玩两下子就抛妻舍家不过了?古人语糟糠之妻不下堂,你要让糟糠之妻下了堂,别说女人骂你,我们大老爷们也看不起他,主次分不清,有一句话叫猪油吃多了糊了脑门,愚蠢!”

  赵波虽表情丰富地表示不屑,但内心还是挺高兴的,起码这一番言论表示自己夫君还是个脑门清的,没那么下作,以后只要管好他不要出去“玩”就行了。不免掐了他一把,有点高兴,态度却冷,“哎,你说老程会不会过火?”

  胡星斗一口咬定,“哪会?一把年纪了,分走一半财产他还有什么?好女人瞎眼了会嫁给没钱的老男人?四十多了,这年纪能开心一下就开心一下,男人不容易,还跟他计较这个?你以为哪个男人只有一个女人?明里的,暗里的,越有职位越有俩钱的男人占有的资源越多,大家心知肚明不揭穿罢了,只要顾全大局,不影响主流,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好,又不是二十岁的小孩,闹来闹去有什么益处?健人你让他在外面蹦跶三年,最多五年,最后还不是乖乖地回来?到时你再收拾他呀,此一时彼一时,风水转到你那一边你再说话呀!”

  赵波听得心里有点凉嗖嗖的,一把掐住老公,“你在外面也偷吃?”

  “切,就你这身手,我只有看别人偷吃的份!”

  “真的没有?”

  “想有来着,意淫而已。以后咱儿子娶媳妇,像你这样的可不行,没福利了。”

  “还福利,找抽呢!刚才你说‘所有男人’。”

  “那是我语法逻辑错误。”

  “你最好别给我犯腻!”

  “哪能呢,我还怕你给我捅报纸上呢。平时人家说你媳妇的文章能上报纸呀,我还倍儿有面子,要是你写了我不好,那不是我丢分嘛。”

  若琳要搬家,正找地方。房子要求是:所在小区要整洁安全,有休闲锻炼的基本设施,最好在新小区,上点档次,房子不论是一居还是二居,要朝向好,阳光充足,要精装修,格调高雅。你得相信,有趣味的生活需要精良的设施和一定的休闲文化氛围,这是构成幸福生活的一部分。没有人会把没有卫生间和下水道贫民窟的日子看成浪漫,并愿意乐此不疲。她仔细计算过,就她与老程的收入,维持这种大一居或小二居的市民生活并不手紧,大富大贵就不想了,精良的舒适是可行的,一辈子这样平常的幸福就可以用“美满”来形容。

  于丽美跟着她老板出差回来,拿着一本安妮宝贝的小说,看样子挺高兴,有一肚子的兴奋和幸福感要倾诉。说给别人听,别人未必祝福,若琳也不祝福,但起码她态度真诚,让人信任。于是这个二十三岁的女孩大周末就一边跟着若琳奔波看房,一边滔滔不绝地讲她与老板之间的趣闻逸事,比较绝的是她与老板曹经理在宾馆里做爱,中间她不可控制地放了一个屁,老板马上笑翻了,说漏气就需要补气。由此可证明,两个相爱的人,是不必藏着掖着各自的缺点的,爱他(她)就爱他(她)的全部,包括缺点。

  “那,趁热打铁快叫曹老板娶你吧,过了这段新鲜期你再让他做点什么事可就难了。”

  “放心吧,迟早的事。我们商量好了,也打算好了。”

  与上次的支支吾吾不同,女孩这次倍儿干脆利落。若琳对她不禁刮目相看呢,每个被男人哄得晕头转向的女人都会说出这种自不量力漫无边际的大话,总以为自己是最独特、最与众不同的那一个,到最后你会发现让他兑现诺言难着呢,自己不过属于那千万失败者中的一个而已。恋爱了,情绪高了,就不用脑子了。

  “你快点让他离婚啊,这事不宜久拖。”

  “放心吧,他会离的,只不过他儿子还小,而且他父母也不见得同意,他正想办法。人一辈子可能只有一个最适合自己的人生伴侣,我们都对此心知肚明,我给他时间,让他慢慢解决。”

  若琳一路沉默。房子看了两处,差距不小,正郁闷着,殷月红打来电话说她家附近有合适的房子。

  内心里若琳不想搭理她,更不想与她扎堆住,气质相同者住一起,叫物以类聚。她和她根本是两类人。以前是朋友时就相处得疙疙瘩瘩,幸亏她去外地出差一年,让她平静不少。说是出差,当然出差是千真万确的,但并不全是为了事业,而是追逐她的上司去的。很多女孩子会在工作中不知不觉喜欢上自己的上司或老板,利益是一方面原因,另一个原因是他有能力罩住她,各方面征服她较为容易,于是女人就顺水推舟喜欢上了傍着大树好乘凉,有的还能边纳凉边采摘树上的果子。那上司也是有家室的,好像也是管不住他,二人倒齐心协力了一阵子,在工作中收获不小,后来不知为什么那男的又坚决回归家庭了,分给了她一部分钱,并不留后患地跳槽离开了这家公司。她这才愤愤不平地又回北京总部来了。按她的话说,她并没失去什么,她是在为自己的幸福和理想奋斗。但在若琳看来,她只不过是煮熟的鸭子嘴硬罢了,有一个女儿扔在千里之外的妈妈家里养着,自己为生计到处奔波,男人一茬又一茬,没成功套住一个,看似潇洒,真有什么幸福可言吗?女人日子过得好不好,看你的肤色就知道。

  她不想和她一道,是不想沾染她急功近利、胜负皆挂在外面的功利嘴脸和由此带来的患得患失的心态,从而失去女人本该有的优雅从容的内心和气质。

  但那天若琳和丽美还是过去看了,别说,殷月红很了解她,那房子是六十平方米的大一居,在五层,非常符合她的要求,推开窗户正对着商业建筑的顶层平台,平台上花园般种着芭蕉、丁香和月季,花朵挤挤挨挨一片,繁盛得如不知节制的缎子面,铺满了整个宽阔的平台,热闹得让人有点不好意思。

  好,就这里吧。下了定金,一星期后搬。

  殷月红很强势地拉她们喝咖啡,那种热情,让你不好意思也无法拒绝。做销售的人一般都这样,对待人能随时像花儿绽放般有一种不像装出来的热情。

  于丽美是最有抗拒感的,像耗子见了猫,本能地要逃,但还是随着走进了上岛咖啡,惴惴不安地挨着若琳坐下来。

  你越担心什么还越来什么,殷月红犀利的目光盯着丽美年轻光洁的小脸蛋打量,年轻就是不一样啊,肌肤里透着饱满水灵的光泽,怎么笑眼角都不会叠褶。

  “和你老板怎么样了?趁热打铁,让快点办事娶了你,要过了这一村找下一店可就难了。”

  竟然和若琳的口吻差不多。

  女孩松弛淡定地答:“迟早的事,我们商量好了,也打算好了。”

  “快点让他离婚,不宜久拖,你今天告诉了他,没个一年半载也不好离,让他早点做打算,夜长,梦就多!”然后,她不知所以地笑了一下,流露出小小的讥讽,“看看你现在最需要什么,趁着还有爱时,能让他心甘情愿为你做很多事,这种权力快点使用吧,过期不候!”

  “放心吧,他会离的,只不过他儿子还小,而且他父母也不见得同意,他正想办法。人一辈子可能只有一个最适合自己的人生伴侣,我们都对此心知肚明,我给他时间,让他慢慢解决。”

  “哈!”殷月红响亮地笑起来,“人生只有一个最适合自己的人生伴侣,是他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臆想的?男人几乎对每个女人都能说出类似的话,对他自己的老婆估计也是这么说的。他骗你,你自己就别骗自己了,不心酸啊?每个男人都有西门庆的属性,不说谎就骗不了女人。还‘他儿子还小’,儿子小还出来找你?这种浑话你也信,儿子小是他不离家的理由,多有责任感呀,一下子让你折服了。但这种责任感又不是给你的,你体谅他干吗?还这么受感动,让他对别人负责任,让你免费为他服务?跟你说,这种事不要给他太长时间,一年半载,最多两年,他离不了就该想办法离开你了,两年也足以让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肉体由爱生厌了,即使他还没厌,估计你也该疯了,因为你越来越发现真相:什么狗屁爱情,打着爱情的幌子免费玩一玩罢了。能免费玩这么久,你还指望他娶你?人家有那时间再涉猎下一个新鲜的缺心眼大傻妞了,人家可能更年轻,下边更紧,更像初恋,哈哈。”

  这话说得连若琳都脚心抽凉气,几乎发神经,真是句句要她的命啊!不得不承认这阅历丰富的人就是传说中的老姜啊,什么事都在你前面看透了。丽美却出人意料地表现得很淡然,仔细看能看出隐隐有点恼羞成怒的影子,啪一声把安妮宝贝的小说放在桌子上,语气轻快,故意与“俗气”作断然的切割般,“爱是缘分,无法强求,如果他到时执意那样待我,我也无话可说,谁叫我愿意呢!爱情是两个人的愉悦,就算最后只剩下一个人的事情,也和任何人无关。爱,或者不爱,只能自行了断!”

  那一本飘着墨香的安妮宝贝的书,静静地躺在咖啡杯旁,隐隐约约挥发着浓烈鬼魅的气息。在现实冲突中,文学语言的爱情是很可笑的,只适合在黑夜中自怨自艾地咀嚼,自我解嘲和安慰。在寂静中,若琳接了一句:“我可能更喜欢张爱玲。”

  “哈!”殷月红又响亮地笑着把头转向别处,“张老姐的确比这位更知道爱惜体恤自己,找爱情也知道在什么档次的人群里寻找,有背景,有地位,有权力,能让自己体面地生活,即使一个汉奸又如何?!只不过她没料到下场会那么惨罢了。有背景、有地位、有权力的男人我也喜欢,只要以后的生活不错,我也不会管他是黑社会还是白社会的,和这样的人生出爱情来也是很容易的……”

  “哼,汉奸黑社会你也要?”丽美终于找出反攻点似的,语气也尖锐和不屑。

  “只要下半辈子活得滋润,土匪也无所谓!小人物,没人记得你,图个舒服对得起自己也就是了;被人白玩,没什么弥补,这事可不干。一个到老都活得风声水起的女人,是不会记得曾经做过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事的,一个富人也不会记得他未富时干的龌龊事。一个女人,任何时候都要择良木而栖,才是对自己负责。”

  丽美咬着自己的嘴唇,“为了遵循内心的声音生活,我们曾为此付出巨大代价。”

  “No,你还没付出代价,一根甘蔗你先啃甜的那一头,关于另一头的味道如何你还没考虑。”

  “纯粹的东西,禁不起细微的打击,因为不堪。”

  殷月红很不厚道地把嘴巴咧起来,看外星人似的看着脸微微红的丽美,掩饰不住挑逗的意味,“你能不能不背她的句子?他都有老婆了,还有儿子,有多纯粹?你自己臆症感觉的吧?我要是男人我也喜欢与你这样的玩纯粹,会给自己的不利因素找理由,过分体谅一个该死的人,在这个乱七八糟男人有便宜不占就是王八蛋的社会发挥着自洁的功能,哈哈,好白菜为什么遭猪拱?白菜说,拱了就拱了,是我长得不是地方……”下面的话被桌子下若琳一脚给碰回去了。

  丽美脸通红,架不住这种连续的玩笑式的讥讽,她过于单纯的生活要先有爱情、男人和失败,然后才能有哲学和这样的生活俗理。因此以另两个看来是无知者无畏的语气吟下了安妮宝贝的下一句名言:“绝望和希望同时存在,如果能够深深地爱过一场,再离别!”

  在两个对爱情自有一番体味的资深人士面前,这话听起来不知是天真还是挑衅。殷月红对着若琳的脸,不屑地嘀咕了一句:“呵呵,非溅一身屎才知道臭!”

  而此时的丽美却进化成纯净的诗人,这个第一次品尝到爱情青苹果的可爱的女孩清晰地背诵:“深刻的感情注定彼此折磨……任何人对我做的任何事,我不会有任何怨言,因为他是自由的;任何人任何事情也都无法再给我任何束缚,因为我是自由的。”

  若是两年以前,若琳会感动,但现在她面无表情,曾经纯情的心已经磨出了很深的纹路,不再容易起波澜了。殷月红则更是把嘴巴张成向日葵,满脸滑稽地表达了对现实对理想的嘲讽,“女人,都让男人共产了吧。”

  丽美终究脸皮薄,生活根基浅而缺乏思辩精神,她所能做的就是离开。“想吃雪糕了,你们吃吗?”在得到面前两位否定的回答后便马上跑了出去,跑到马路对面的冷饮店里磨磨蹭蹭要了根雪糕。

  “你听她的话,是不是应该被免费操?我是男人我也得操她,不操都对不起——”

  “安妮宝贝。”

  “不操都对不起安妮宝贝的诗。”

  “人家是小说。”

  “哈!”对面爆响了一下,“现在小姑娘智商情商都不咋的呀,男女平等,平等得只会干活了,教个曲都不会唱,像猪一样只有等宰割的份。我也有女儿啊,心里拔凉拔凉的,得好好教育了,对男人无私的付出,就是对自己生命的低贱和残忍呀,自己都不知道保护自己,谁能保护她们呀!”

  然后两个人沉默,看着那丫头在街对面晃,显然不想回来,慢慢悠悠左顾右盼跑到马路牙子上吃雪糕,然后看着路边几个跳绳的孩子玩,最后加了进去,不亦乐乎地一起玩耍。

  殷月红这才把目光转向若琳,特别是她手腕上亮晶晶的链子。“老程给买的?”

  若琳私下冷笑:知道还问,装什么大头蒜。当下若无其事地,“不想搭理他了,送的。”

  “别价啊,这个时候了干吗打退堂鼓,傻子啊?你不想搭理他他才高兴呢,吃着碗里占着锅里,还不用负责,一扭脸又找下家了。”

  一个“占”字让若琳无名火起,不过没显露出来,抿着嘴隔着玻璃看丽美在玩跳绳,高跟鞋在绳子间缠来缠去。

  “咱姐妹这么年轻要什么有什么,把他抢来啊,真是!你要不抢来他,我就鄙视你了,你较这劲干吗呀?该让他负责的就得让他负责,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啊!想想你多大了,要没有他这两年你也该谈朋友出嫁了,他耽误了你就想拍拍屁股说走就走了?你也太好欺负了,要搁我身上,门也没有,想走,行,卸下一条胳膊,要不拍下一百万,天底下可没有便宜白占,横竖不过一个理字!”

  若琳的脸总算活泛了一下,“我不屑于理他,臊着他。”说完就后悔了,因为面前七窍玲珑的女人在呵呵笑,下面的话就有点应景了,“和他生气真不值当的,男人再大也有小孩子的性情,你一边哄着一边拍着,双管齐下,只要女人温柔体贴,不闹腾得太厉害,我不太相信男人能逃得了手掌心。不过说真的,老程不娶你,我有十万个理由瞧不起他,见面不打招呼,碰头绕着走。”

  若琳不想在这个有关自己的问题上转悠,“你呢,快点给我干闺女找个爸爸疼吧,小孩成长需要一个平稳健全的家庭。”

  殷姑娘莞尔,“快找着了,绝对套一位要财有财要貌有貌的翩翩佳公子。”

  若琳眼皮一挑,笑,“胡星斗?”

  殷月红响亮地哈了一声,“先保密,到时候把成果带给你看。”然后自言自语般,“有俩钱、功成名就的男人哪一个没有三妻四妾,明里的暗里的?他们与背后女人的爱情早死了,只留下一个看似完好婚姻的空壳,守着这样残败的感情你觉得他们心里好受?成功的男人就该配年轻有活力的女人,这是生活对他们的奖赏。这个世界的实质就是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再说年过不惑的女人身体不行了,光剩下吃喝混日子了,而此时的男人正精力旺盛,挣脱枷锁往外走是雄性动物的本能,也没什么好谴责的,男女生理不一样,八十二岁的杨振宁娶二十八岁的翁帆不一样恩爱吗?八十二岁的老太太能嫁二十八岁的小伙子吗?我觉得这很正常,我们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男人也一样。没有碍着谁,黑猫白猫,抓着耗子的才是好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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