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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书籍名:《混社会》    作者: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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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则的内容不外乎“不准抗拒,必须服从管理教育,不准隐瞒犯罪事实,必须坦白交待,不准串通案情,必须检举揭发,戴罪立功”……云云。

  “懂了没有?不准抗拒,意思就是迎面拍过来一个耳光,也不许你偏头躲一躲。”年轻朋友的脸上有了点儿笑意,表明很欣赏自己言简意赅的解释能力,“来吧,照老规矩办,升堂!”

  根据社会上的传闻’夏定中知道牢狱禁地都有一道给新鬼上规矩的手续,类似于下马威和杀威棒只是各地的叫法不同实施的形式有异。没想到,靠墙坐着的一排人听到“升堂”二字,马上像起跑线上的运动员听到发令枪响一样,呼啦一下从地上弹跳起来。

  只有一个四十出头的壮实汉子,仍然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朋友,帮帮忙,让我先撒泡尿。”夏定中壮着胆子喊出了这句话。

  “怎么,你是本地人?”大脑袋惊讶地问,看表情似乎有点儿高兴。

  “是啊,是啊。”夏定中像落水者捞着了一根稻草,赶忙套近乎,“你也是本地人吧?都是弟兄,帮帮忙,帮帮忙。”

  大脑袋扑闪着两只大眼有点拿不定主意,怔了一会儿,走到那个坐在墙角里不动的汉子跟前低声说了些什么,像是征求某种权威意见。

  中年汉子点点头。

  “今天放你一马,去吧。”大脑袋走回来严肃地说,“记住,以后白天不准大便,小便一律得蹲着。还有,号房里最基本的规矩是‘三蹲’,吃饭、走路、撒尿,全得蹲着。”

  “听清楚没有?撒尿得像娘们一样蹲着。”一个山东口音的汉子嘻笑着作出一个细腻的形象化解释。

  大学毕业,受过十几年说得过去的教育,当然能够理解这条规矩究竟意味着什么。它自然不是小便应该站着还是蹲着的形式问题,而是采用一种对他人人格和尊严的践踏,来显现、确立此规矩的订立者的强大和不容冒犯。此举的高明之处,在于能够轻而易举地粉碎你从文明世界带来的所有奢侈的感觉,快速进人目前这个特定场景的特定状态。

  但是,你不能不撒尿,从某种紧急程度而言,这和救火有得一比。于是,在一种强烈的屈辱感的折磨下,夏定中一步一步走向便池……

  “猪脑子,刚说过的号规已经忘了?”大脑袋突然咆哮起来,“走路蹲着走!那谁,人民币,示范给新鬼看看。”

  一名被唤作人民币的男子连忙蹲下身体在过道里走了几步,看上去既像一只蟹在爬,又像士兵在战场上穿越火力网。

  夏定中只得效仿着蟹行,走到便坑边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松开裤腰慢慢地蹲了下去一现在,除了用有关韩信的那个故事来安抚自己发颤的灵魂,夏定中突然想到了丁小丽和王建国。

  想到丁小丽,脑子里居然是一团乱麻,连面容竟也模糊起来;想到王建国,思路倒是很清爽,猛然觉得自己现在搞成这个不可收拾的样子,似乎还有点儿对不起王建国。

  创业近两年,公司好不容易走上正轨,也具备了飞速发展的各项条件,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创下的基业竟然瞬间土崩瓦解。

  归根结底来说,自己蠢就蠢在一直暗中和王建国较劲,不甘被对方淹没,甚至还时时想找机会来证明自己,但事实已经多次证明,两个人的才干根本就不在一个水平面上。比方说,当时一次性器械做得那么顺当,让人有种功成名就的感觉,可王建国坚持认为一定要抛弃小富即安的小农思想,快,上一个。

  按理来说,账上有了几十万块钱,吃点儿喝点儿玩点儿完全应该,但王建国认为现在还远远不够享乐的资格,应该把每一分钱节省下来用于滚动式再发展。这不,省吃俭用,每人每月只领一笔生活费,凑够了五十万,马上办手续申领增值税发票,把目光瞄准了医院准备立项上马的净化医疗室工程。

  那可是一笔上千万的大生意啊!也亏这小子心大胆大,盯上了就不放松,成天琢磨着该如何下手。一开始,自己还一个劲儿地泼冷水,认为千把万的大项目,哪是两个小老板玩得转的。可随着项目的进展,竟然出现了奇迹,工程真的渐渐变成了嘴边的肥肉。要说操练的招数其实也简单,无非是一手与制造商联手,另一手争取银行贷款,当然,最重要的是搞定医院的合同和预付款。

  这一次,王建国亲自出马,首先花工夫去花街柳巷选来两个漂亮妞,高薪聘入公司成为业务员,主要任务当然是公关和攻关。这一手法本身自然不算高明,但王建国的高明处是旗下这两位小姐受过高等教育,从外貌到气质不带丝毫风尘气息,俨然白领丽人。王建国说了,别那么容易就让狗日的上手,给我严防死守,就跟他们促侃唐诗宋词、巴赫肖邦什么的,不动声色地往红颜知己的格局上靠。当然,一旦到了火候,该出手时就出手,清纯到底也是亏本生意。火候自己掌握,水平自己发挥,业务成功后红包是胖胖的。两员大将毕竟是大学堂毕业这点儿悟性还是有的,粉墨登场后一路过关斩将大获全胜,秃了脑袋、胖了肚皮的张科李局纷纷落马,心里面还喜滋滋地认为自己再振雄风,魅力不减当年,攻城略地拿下了良家妇女。

  但是,光摆平医院这一头还远远不够,这不,眼下就碰上了难啃的骨头,上面主管局的环节就打不通了,而且听说又有一家外地大公司正在积极参与竞争。那边是业务受挫,自己这边偏偏又闯出这么个大祸来,大好局面全,不还有有力,的轨道。

  还是那,有不风“牛眼,走个形式简单点儿洗个澡再说吧。”墙角里的汉子朝大脑袋年轻人下达了另一个指令。

  看来,“牛眼”是大脑袋年轻人的外号专指其双眼像一对牛眼那么大。

  洗澡的场地是号房尽头的放风场,一个只有15平方左右的小天井,早晨六点开启,傍晚六点关闭。

  秋末季节,身上衣服本来不多,夏定中三下两下便全部脱光,皮肤受到冷空气的刺激,立即鼓起了大片的鸡皮疙瘩。有过刚才当众表演排泄功能的重要经验,夏总经理在脱下内裤的一刹那,居然并无太多的羞耻之心,尽管四周的热心观众当时就新鬼的某些器官作出了许多中肯的点评。

  夏定中走到排水口旁,将毛巾在一只塑料盆中浸湿,象征性地洗起澡来一上身地起了。

  “你这叫洗澡?还是老子来伺候你吧。”牛眼不怀好意地走了过来。

  夏定中发现,牛眼这一角色,有点像此地的老二,而坐在墙角里发号施令的中年汉子肯定就是老大了——这些头面人物,大概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牢头狱霸了——刚想到这儿,牛眼手里满满当当的一盆冷水已经飞瀑直下三千尺。

  “听好,五十个俯卧撑!”牛眼命令道,“别不识好人心,回头伤风感冒了,咱号子里可不提供阿司匹林。”

  这句体己话颇有几分道理,于是夏定中手忙脚乱地擦干身体穿好衣服,推金山、倒玉柱,倒在水泥地上,开始这一最基本的体能训练。

  不远处的中年汉子看在眼里,脸上泛起了一层稀薄的笑意,知道眼前这位一二三四起伏不休的小伙子,今后基本上不可能再给自己增添麻烦一就像一件皱巴巴的衣服摊在那里,一褽斗下去,全部烫平。

  汉子年约四十岁,中等个头,体态敏捷,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刀把脸,两眼细小狭长,射出的目光像刀子一般锐利。这家伙肤色黄里泛黑,由于剃了光头而颇显凶狠,尤其是脸上还有一条又细又长的刀疤,看上去更添数分强悍。他安身的地方离便坑、水池最远,身边堆放着一些袋装食品,甚至还有一大瓶可口可乐。

  做满五十个俯卧撑,夏定中满头大汗,再无动用阿司匹林的必要,心平气和地仔细想想,甚至还对这一规矩作出了一个积极的评价:这洗澡的过程与其说是号房规矩,还不如说是一道体检手续,号子里的匆匆过客中,绝大多数来自社会底层,好些人简直就形同乞丐,如果不在人监之初把好关,所有人很可能将不得不共享可怕的病害。相同的道理,剃光头的形式实际上也是一项相当科学的规定,在人居密度极高、人口素质低下的牢狱中,不光体现了暴力机器的绝对权威,单从卫生角度去看也不无裨益。

  “外牢来了。”有人轻声咕哝道。

  铁门外传来一阵拖拖拉拉的脚步声,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小老头慢吞吞地在门外蹲下身来,打开门边传递洞口的小门,递进来五样东西:一只塑料碗、一把塑料调羹、一双塑料拖鞋、一把被剪去三分之二把柄的牙刷和一块毛巾。夏定中事后才知道,所谓的“外牢”,指的是一类特殊的拘押对象,这些人在大墙内享有一定程度的自由,平时帮助监管方完成一些指派的杂务,混得好的人,休息日或节假日甚至还能请假回家。显而易见,这通常都是一些罪行较轻、将期满,或拥有特定人际关系的人。

  “你的。”牛眼对夏定中一抬下巴。

  夏定中弯腰拾起那些物品,将牙刷和调羹插人上衣口袋,但碗和拖鞋就不知该放哪儿才好了。

  “那儿!”牛眼又朝墙壁上的那道凹槽一抬下巴。

  夏定中依样画葫芦,学别人的样将毛巾卷起来塞人塑料杯,又将杯子放“去,去喜来登旁边坐着!”牛眼一指号板最末端靠近便坑的位置,“别不愿意,这也是号规,老子刚进来时也在喜来登旁边睡了半个月。”

  喜来登?那不是本市最高规格的五星级酒店——这帮小子看来还不乏幽默感。

  “慢慢来别泄气,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一名山西汉子挤眉弄眼地哼。

  夏定中蟹行到便坑边心平气和地坐了下来,同时不无轻松地想道:真是不吃梨子不知道梨子的滋味,外面传得惊心动魄,令无数好汉谈虎色变的号房规矩,原来也不过如此。

  深秋日短,晚饭时分,天色已经擦黑。

  晚饭送来了,还是那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推着小推车,在所有的饭碗中加入一轮米饭和半瓢冬瓜汤,通过传递口一一递入号房。大家一片忙乱,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夏定中现在还没建立起空间感和方位感,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只好呆呆地坐在原位不动。

  很快,大家开始埋头进食,根本没人理会新鬼。

  “老弟,你得饿上两到三天,顶着吧。”

  发出忠告的是身边的一名少年,年纪绝不会超过十八,其地位显而易见是除新鬼之外的倒数第一,但这并不妨碍他在一名“嫩得滴水”的新鬼面前以“老兄”自居。夏定中发现,小家伙吃饭的速度快得惊人,你与其说他是在吃,不纟卩认为是在往胃里倒,眨眼工夫便遥遥领先于他人,吃完后还伸出舌头,伸到一种近乎恐怖的长度,在碗内做一个高难度的三百六十度圆周运动,把碗底舔得像官老爷的私生活那样干净。他是一个痩骨嶙峋的小个子,看上去尚未发育完善,但脸相却显得相当老成,两眼骨溜溜乱转不停,充满着一股通常被誉为“贼相”的神情。事后证明这一印象或猜测并未出格。

  平心而论,夏定中并无多少食欲,肠胃中始终热溜溜的毫无饥渴的感觉。这证明人体的潜能确实非常强大,在特定的环境和心理状态下,会迸发出超乎寻常的能力来。要说平时,吃饭的时间哪怕只晚了一两个钟头,就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了,可在派出所的那两天一夜里,肚子里硬是一点饥饿的信号也没有,而体能和精神却丝毫不见萎靡。

  不过,眼下虽然没有食欲,但身旁这位少年说新鬼要饿上三天,那也不是闹着玩的,不知道到底扛得住扛不住。

  饭后号子里的气氛轻松了不少,大家可以稍微走动一下,或者和旁边的人轻声聊天。牢头,也就是那位目光像刀子一般锐利的中年汉子,开始在走道里快速地来回走动,似乎是想靠这项最简单的体育运动来强身健体。

  “唉,闷死人了!”牛眼也学样在过道里来回走动。

  “他妈的,少挡老子的道。”牢头朝牛眼一瞪眼。

  “我说,闲着也是闲着,咱们拿新鬼练一练做消遣怎么样?”蹲在号板上的一名山西汉子挤眉弄眼地献计献策。

  夏定中心中一惊,不由得转脸看了一眼山西汉子。也许,这一瞬间所流露出来的眼神,仍然本能地带有反感和反抗的意识,没想到就此一瞥,竟然一下子触怒了在场的所有人。

  “他妈的,反了你了?!”山西汉子已经像屁股底下有弹簧一般从号板上了来。

  夏定中还没反应过来,山西汉子已经冲到了眼前,站在号板上居高临下飞起一脚,正中夏定中的下巴。

  下巴一麻,脑袋一晕,夏定中不由自主地连退几步,同时竭力保持平衡,者的位,来的。

  果然,山西汉子跳下号板,又是不轻不重的一拳直捣而来,夏定中已有准备,连忙举起双臂及时格挡,否则的话,肯定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满脸花。

  “有种,还敢躲?”山西汉子边骂边使下勾拳连击夏定中的腹部。

  “别打脸。”旁边的牢头学着山西口音笑嘻嘻地说。

  山西汉子像是得到了某种准许,当下抖擞精神、卖弄手段,摆出正宗拳击手一般的进攻姿态,跃跃欲试地步步紧逼而来。

  一连串的猛击令夏定中觉得自己霎时变成了一只人肉沙包,唯一能做的只有指挥双臂呈交叉状或上或下地保护脸面和胸腹,同时本能地紧绷腹肌抵御击打。

  “龙头,你瞧这小子,根本不服啊。”旁边有个声音嬉笑着挑唆道,听上去像是山东口首。

  夏定中明白过来,原来牢头的正式职称是“龙头”。

  “大哥,你说怎么治这臭毛病?”又有人惟恐天下不乱地凑上前来。

  “还用问,咱们的方针和政策一贯不变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呗。”龙头气哼哼地嚷嚷道,“二鬼,架到墙边去,当心别让大兵看见。”

  话音刚落被称做“二鬼”的两条大汉抓起夏定中的左右胳臂拖拉着押向南墙根。这个位置如果头顶上的窗口正好有武警走过,不是刻意观察的话根本看不到。

  夏定中日后了解到,号房里还有一套“内部职称”:龙头为“大鬼”,身边的高级干部如牛眼之流为“二鬼”,其余皆为“小鬼”。

  “跪倒!”左边的“二鬼”低沉地喝道,一脚踢在夏定中的腿弯处。

  右边的“二鬼”如法炮制,夏定中失去平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重重地撞击在坚硬的水泥地上。由于两条胳膊仍被牢牢地抓着,夏定中的上半身不得不拼命前侮,脑袋顶在墙上,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只振翅飞翔的小鸟一。

  “你这蠢货,说过多少回了,别打脸和肚子,怎么一点记性也没有?”龙头朝山西汉子不满地埋怨道。

  “呵呵,我都被这小子气糊涂了。”山西汉子讪笑道。

  “大家排好队,每人三下,咱们好好帮助帮助新鬼。”龙头扭头对大伙命令道。

  话还没说完,夏定中只觉弓起的后背上突然被狠击了三下,节奏明晰,落点准确。毫无疑问,这么大的劲力,肯定是用脚踢出来的。这一瞬间,夏定中只觉得背脊梁骨似乎已经断裂了,身体的感受早已无法用一个痛字来形容,更多的是一种沉闷的窒息感。接下来的每一下踹击,有轻有重,但每一下都令人无法忍受,只觉得这段时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有几次,脊梁上遇到的分量稍微轻点儿,可能正好是心肠软一些的“小鬼”,此时就会响起一声清脆的巴掌,应该是“大鬼”或“二鬼”在一旁逼令踹踢的分量达标。

  “谁再敢出工不出力,一块儿跪那儿挨帮助!”山西汉子不住地威胁道。

  不知道究竟挨了多少脚,其中有一下特别狠毒,用尖锐的脚后跟精准地凿击脊椎,一股麻酥夹杂着刺疼涌向头皮,夏定中眼前短暂地一黑,身体立即软瘫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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