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头彩里的头彩
跌进腊月，康家大院就在附近村庄，贴出了告示。那上边说，康家大院在腊月三十日下午，施舍四乡贫民年饭，过期不候云云。
来吃年饭的人家里，有的人家天一明就来排队。眼见天响午时分，康家门前东西街道，人山人海，吵吵嚷嚷，人声鼎沸。刚近午时，舍饭开始了，焦连子站在老槐树下一张八仙桌上说：“承蒙康家厚恩，今天康家大院放舍饭，来排队的人不论大人娃子，每人一碗腊八粥，外加五两重的扛子馍两个，舍完为止！现在开始。”
这次康家放舍饭分四个摊点，从午时一直进行到天黑。老槐树下挂上了汽灯，照着热气腾腾的饭桌和等着吃饭的贫民。得到舍饭的贫民，很快拿着得到饭馍消逝在黑暗的野径里去了。焦连子看见山后盘桃沟的人家差不多都来了。他左看右看没有看见姑家的表弟们，连那两个表侄女也没看见。连子想，他姑家人想他在康家大院干事，嫌丢他的人，才没有人敢来。他在舍饭点上取了一个布袋子，装了二十多个馍，让姑家村的大秃子捎到她家。又让大秃子给瞎婆婆捎去四个馍。他又回到饭点拿了两个馍，送给大秃子吃。这大秃子千恩万谢地扛着馍袋回山里去了。
正在舍饭的时候，人们听见远处隐隐的雷声传来。不少上了岁数的老人说：“看来，明年好不到哪，正月响雷，墓鼓堆。也不知道，明年还能吃成吃不成舍饭呀！”待舍饭结束，人们都散尽时，天也快都二更了。
这时，又一声响雷炸在头顶。天空上乌云翻腾，银光闪闪。一阵阵雷鸣，从远处的天边传来，但却没有一点下雪的征象。时值隆冬，大地干燥燥的，几乎划根火柴，就能点燃远处看不见的那座山。
康家的人都来到前院。只有少爷康刚还在桑园精舍，坐在矮长凳上，不言不语，一副坦然的样子。他正襟危坐着，依然虚托没有锁链的手腕子。那手腕上的伤口，早已平复。他每一次移动脚步，还像戴锁链时移动脚步的样子。在上午的时候，韩妈来看他，给他捎来了晒干的红枣和核桃。还捎来了晒干的蒸红薯干。他对韩妈喊了一声“妈”以后，就再也没有说话。韩妈在他面前坐了一会儿，眼里噙满了泪水。一会儿，康刚抬头对韩妈说：“妈，昨天晚上翠翠妹子来了，我们说了好一会儿话。我给她说了，我们不几天就要见面了。以后，你老人家不要操我俩的心啦。我会保护好翠翠的。妈，你放心吧！”康刚的这一番话，使韩妈听了十分震惊。康刚是知道翠翠的死讯才被气疯的，他现在说的这话儿听得她头皮发麻。她走出了桑园，径直来到了槿花院，见兰儿的房门从里闩上了。她喊叫兰儿几声，里边才传出兰儿慵懒倦怠的声音，说：“韩妈，我这几天身上不舒服，歇着哩。我浑身没有四两劲儿。你停会儿，我起来给你开门。”里边传来了兰儿索索起床的声音。韩妈一想，说：“你身体不得劲儿，就不要再起来了，看再还风了，病会更加重的。”随后她又说：“那我就睡了，送不成你了。”
房内的兰儿在床上睡不着。她和康宁商量好了，只要过了正月十五，他们一家三口，就朝陕西西安去，那里有康宁的一个同学，先在那里住下。以后，考虑做点什么生意，或者再考虑去其它地方，兰儿在想着以后出去的事儿。就拿这次舍饭的事儿，康宁曾给兰儿商量过，她说：“有这个必要嘛？”康宁说：“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报答乡亲们和这一片皇天厚土的养育之恩，却没有报答。如今，咱们马上就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这以后，我就没有机会了。”他说出这话来，兰儿还有什么话说呢？她随口说：“只要你愿意，我也都愿意。”
兰儿的梦，一直在做着。
天存过去很少来爷爷奶奶的静庐。今天却破天荒地跟他妈提出，他要去爷爷奶奶那边玩耍。兰儿恰恰这几天身子不舒服，她就答应了儿子的要求，让下人带他到静庐康夫人那里去了。上午，天存要爷爷领他到施舍饭的地方看热闹。谁知，爷爷也说身子沉重，不想到外边去看，让老姚领他去外边看了。康夫人嘱咐老姚，外边人太多，不要领他到人多的地方，挤坏了他我可不依你。老姚笑着说：“夫人，你放宽心吧，只要不挤着我，就挤不住小少爷。”老姚挺认真地说：“老姚记住了，请夫人把心放进肚子里吧。”他就要抬脚走的时候，康宁问他：“老姚，今天四乡里来的人可能太多，我看你们护院的人更要警惕，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防止丢了东西，更须要防火灾。必要时闲人都抽去护院防火！”老姚认真地回答：“老爷，你放心，我从昨天晚上，就跟他们重新派班了，各负其责，谁也不能出问题，我也会不断地四处看看。我领小少爷出去看一会儿，一会儿就回来的，不会误事儿。”
老姚和小少爷这才出静庐。他领着小少爷在大门口转了一会儿，心里想着康夫人的话，就不敢朝人堆里进，进去可就出不来了。那可不是耍哩。一手拉着正在看得起劲儿的少爷，起身就朝院里回。少爷哭着死活不走，非要他领着去村子外边看看。他央求老姚说：“爷爷，你领我去你家玩吧，我想去你家玩几天，再回来。”老姚听说：“好哇，想去我家那好办，只要你奶奶爷爷同意，我就领你去。”少爷这才跟着老姚又回到静庐。
天存跟爷爷奶奶说：“我想去老姚爷爷家玩耍，玩几天我就回来了。”老姚也在一旁撺掇说：“老爷，夫人，让我领小少爷去家住几天吧，跟我家那几个淘气鬼沾沾土腥气，我不会饿着他的。”康宁说：“能行。”可当老姚领着小少爷要走的时候，康宁说：“外边人太多，出不了村。过了大年初一再去吧。”康夫人认真的想了一会儿，说：“过了初一再去，奶奶和你一起去。”少爷一听爷爷和奶奶这么一说，马上就撒坡打滚，大哭大闹，谁也哄不乖。康宁对老姚示了个眼色说：“老姚你去外边看看，啥时儿人少了，你来接他去你家。”老姚这也应和着说：“少爷，你不要哭闹，我去外边看看人都走差不多了，我来接你。”少爷拉住老姚的手说：“姚爷爷，我在这儿等你啊！”老姚说：“少爷是个好娃娃，听爷爷奶奶的话，在这等我。”
老姚一边说一边走出了静庐，他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康老爷和太太住的静庐。吃舍饭的人都走完了，老姚也没想起在静庐里等他回来的小少爷。小少爷这一夜里就睡在爷爷和奶奶这边的静庐，他没有和妈妈住在槿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