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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一夜万金(4)

书籍名:《紫色槿花》    作者:赵韶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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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城的西面、南面、北面,三面环水,这三面的土城墙,十分破旧,有许多地方坍塌了,有些墙根部生长着绿苔,十分柔软,远处看着如绿毯挂在上边。东门外边是一道逐渐隆起的黄土高坡,往东延伸,和小秦岭相接,与黄河北岸的中条山脉,形成两山对峙的豫西晋南高地。历史上古县城一直是雄居秦晋豫三省咬颌部上一个重要的军事雄关。古城池颇象一座孤岛,悬浮在黄河与白龙涧河的交汇点上。她被四周的崇山峻岭紧紧裹着。

  陇海铁路在这里经过,洛潼古道在这里向西安延长,黄河上有舟楫南来北往。实际上,古县城是豫晋陕黄河金三角地带上一个重要的交通枢纽。这里商贾云集,货物常在这里集散。城南关是古城里最为繁荣之地,那里一街两行店铺门面鳞次栉比。大小饭店,一家挨着一家,譬如观音堂的牛肉、开封的小笼包子、新安县的烫面角、卢氏县的石子锅盔,洛阳的流水席,浆面条,还有咱陕州城的大营麻花,吃的喝的应有尽有。这里原来的偏僻陋巷,变成了一条烟花小巷。富人贵人们每天都从这里接走了那些烟花女子。那些贩夫走卒在这里丢下些许的钱币,换得一时的畅快。康宁的岳丈家——崔府,就座落在陕州城最显赫的地段。

  康宁八岁上,有人把崔府十一岁的崔小姐,介绍给康百万的独生子康宁。康家把儿子的婚帖送到了崔府,里边有康宁的年庚、属相等。崔家这边也很满意,双方通过媒妁之言,又换了大礼。换大礼那天,康百万为此又打造一乘新轿车,套上高头大马,让儿子康宁坐在自己身边。崔府这天也张灯结彩,红毡从客厅一直铺到大门儿外的旗杆下边。康家人来后,由专门赶回来的崔老爷迎进。这崔老爷是专程从陕西扶凤回来,他在扶凤县是县太爷。

  崔府的仪式,按部就班,一层层礼仪进行着。一直到下午三点多钟才开宴席。当康百万他们离开崔府的时候,陕州城已深深地埋在了幕色之中。

  换大礼之后的几年中,崔府每年都要催康家把儿女们的婚事儿办了。但康家的儿子在北平读大学,康家总以怕结婚后耽误儿子的学业为由,把婚事一拖再拖。

  崔白荷 ,就是康百万家未过门的儿媳 。她在小时候,曾随哥哥姐姐、妹妹读自家的私塾堂,很认了些字,读了《大学》、《中庸》、《论语》以及一些诗文,诸如唐诗、宋词等。随着姐姐的出嫁,白荷也被父亲停止读书。母亲再不让她走出闺房一步,让她跟一个针线功夫很巧很深的张妈学。几年功夫,白荷小姐的女工针红可以说是样样精通,什么天上飞鸟、云纹儿、水波儿,什么地上跑的猫儿、狮子、老虎、狗、猴儿……什么盛开的花儿,如春天的迎春花儿、梨花儿、桃花儿;夏天的石榴花儿、小麦花儿;秋天的喇叭花儿、南瓜花儿、莲花儿;冬天的梅花儿、雪花儿。景致的花儿,还多着呢。白荷小姐手上的鸳鸯鸟,绣刺的栩栩如生,就像真的一样,她们在布面框架里,很想飞到那宽阔的水域。她绣的寒谷幽兰,更是惹人爱怜。崔小姐在闺房里养成了从不爱与人说话,怕与人接触的忧郁性情。再说自从康宁从北平回来,说是他还要去日本留学。就是那年冬天的腊月间,婆家通过媒人递话,说是康家儿子,过了年就要去日本留学,在外边要好几年。双方老人商定,在年前把儿女们的婚事办了,了却父母们的心愿。择定腊月十八日,举行大礼。

  腊月十八,是康家大院康百万的儿子康宁新婚的日子。这一天,康家大院早早地醒了。

  康家自打跌进腊月的头一天起,就开始为康少爷的婚事忙碌起来了。康家上下人等生活的步骤明显地加快了,几个管事的家人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儿。鸡叫头遍儿,他们都起来了,喊叫那些做活的下人们。被从被窝里叫出来的下人们, 趿拉着鞋,眼都不睁,敞开着怀,边走边系着裤腰带子,他们个个懵懵懂懂,迷迷糊糊地走向门口,看着他们各自的管事人睁着斗鸡眼,粗着嗓门汹汹地说:“日头一会儿就要晒着屁股蛋子喽,还不去干活!”那些懵懵懂懂,迷迷糊糊的下人们,才三三两两一群的去赶自己的活路。

  赵老管家自然是康少爷大婚的大总管,他秉承康老爷的一再嘱托:“少爷的大婚,是康家的头等大事,只能大操大办,不能让外人说咱康家办事小气,我们要有大家风范。”赵老管家领受了康老爷的指示后,他几乎每天夜里都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他想要如何落实老东家的指示,一定要统筹全盘,化解分块分片来实施。在他心中形成了一个方案,就召集大院里的几个分片管理人员,譬如:管理紫竹园的花工,管理槐园的花工,管理康氏墓园的园工,管理桑园的园工,管理大院护卫的园工,管理静庐的院工,管理槿花园的下人女仆,再者,尚有厨工那一帮人,林林总总,诸多人等召开会议。他首先是原原本本,没有走形,没有变样,没有加入任何题外话地讲了老东家的指示。下人们听了十分兴奋,但他们又听了赵老管家给他们布置的任务,却感到难度不小。这次大婚康老爷要摆千席大宴,要宴请陕州城里的名流,望族,政府官员和各级各部门的首长长官,且有他们的夫人,公子,小姐。亲戚中的七大姑,八大姨,舅家,姑家,大娘家,小娘家,至亲好友,这些自不必说。老东家还要另外招待一番陕州城里所有古稀以上岁数的老人,请这些老人来康家大院观赏游览。这样一来,就加重了厨工的活计了,厨工纷纷说,这千席大宴光厨工就得用二百多人,火槽得二十多条,那灶间得多大的场地?赵老管家哈哈一笑,这场地咱大院有的是!厨工们一脸疑惑不解。忽然一个小个子厨工拍着后脑勺说:“别骑着驴找驴了,桑园里有多大的地方呀。听老爷说,咱桑园里在光绪年间驻过八千人马的部队呐,在这里边搭席棚,拉它二十多条火槽,那能用多大场面?”

  这些天里,康家大院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大院的各个门户都一律洞开,每个门都是进进出出的人。护院的家丁,向赵老管家哭诉,他们人手不够,各处反映有丢失东西现象。赵老管家摊着双手,无可奈何地说:“给我说也没办法,老爷不让添人,说来个新人,不摸底细。还是将就着吧!”几个护院的家丁嘟嘟囔囔地走了。那边厢,伺弄花草的下人们,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他们进门都跟赵老管家吵了起来。一个叫大胖子的花工,人没来声音就进来了:“我说赵老管家,这花园的活没法干了。我们这边刚收拾干净,那边瞅不见又弄日瞎了。你说,让我们这帮花工的活咋干呀?”赵老管家待他们来到跟前才说:“咋干?你们说咋干,这事还用我交代?去,去,赶快忙活去吧。”

  一个上午,赵老管家办公事的屋子里,一拨儿一拨儿的人,进进出出。不是请示,就是汇报,或者买东西的要付款。也有吵架拌嘴来解决纠纷的,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样的事都有。他忙乎了一上午,累得浑身跟散了架似的,两只眼熬得跟兔子眼一样红红的,又干又涩。整整一个上午,连口水也没顾上喝一口。这嘴里,从嗓子眼到舌头粘得跟吃了糨糊一样,连口吐沫也吐不出来。

  只待最后一个人走出他的屋子,他把屋门呯哩呯嚓关上之后,他拉开床 上的被子,就一头栽倒床上,不一会儿就听见他发出的鼾声儿,是那样地粗大而响亮,且伴有一两声怪异的嘶鸣。

  腊月十八前的每一天,赵老管家都是这样度过的。而且愈是临近大婚的日子,愈是忙得不可开交。直到腊月十七晚,康家赵老管家向康老爷康百万汇报,明天大婚的日子,典礼所用迎新娘的马犋车辆及一乘十八抬的新轿。千席大宴和大大小小的礼品,全部准备停当。用赵老管家的一句话说是:“万事俱备,只待明天。”

  康百万坐在紫檀木太师椅内,目光炯炯地盯着赵老管家汇报,足足有两个钟头。他听完汇报后,突然发问:“双回门那天,你让少爷和新媳妇带什么礼物?”赵老管家被老东家的突然发问难住了,他思索了好半天,也没有回答上来。赵老管家这时候才知道古人曰“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句话的含义,确是经验之谈,非虚妄之语。他怎么也想不到老东家会提出这么个极为平常的礼数。但他确实是疏忽了这个极为平常的礼数,但这也是必不可少的过程。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大江大浪都过来了,偏偏栽在一条不起眼的小河沟里。

  老东家半天不语,只是从左边古藤制作的茶几上拿起一把紫砂壶,仰脸呷了一口茶。可放茶壶时的声音比平时明显的大了许多。这一声,对赵老管家来说,不仅是对他办的事不满意,且含有震怒的意思。明人不用细提,赵老管家明白了老东家对自己前一段做的事情,颇为不满。自己深悔谋虑不周,肯定有不少疏漏的事情。忙向老东家虔诚地说:“老爷提醒的及时,让我回去再滤一滤大事小情,决不会再有半点疏漏!”康百万微微点了一下下颌,赵老管家哈着腰,小心地出门而去。已经是子夜时分,赵老管家又来到老东家住的静庐。叩门,上房里传来康百万苍苍朗朗的声音:“赵管家,你回去吧。不用再给我说了,这场事就照你的安排办吧。”赵老管家这才松下了一口气,这时候他感觉自己浑身没有了一点气力,几乎要瘫倒在地上。

  子夜,天上的银河南北挂着,两岸有繁星似的都市,有稀疏星散似的村舍。还有倏忽而过的流星,这流星就像是逃脱罪责的贼人。

  常言说:“事大事小,到跟前就了。”

  腊月十八的前夜,康家大院灯火通明,彻夜未熄。不说康氏祠堂里祭祖的烛光红彤彤地亮着,供桌上献祭的各种祭品,时鲜水果,都笼罩在烛光的影子里。两个守护祠堂的下人,在离供桌不远的条凳上互相靠着背睡着了。

  天快明时,赵老管家呼呼地大步走了进来,见这两个进入梦乡的下人,他二话没说上去就是每人一个大耳巴子,打得那两个下人脸上火辣辣的一疼。眼没睁开,就骂上了:“谁他妈这样跟爷爷开玩笑?”他们还以为是谁跟他们开玩笑呢?没承想待他们睁开惺忪的熬得通红的眼睛一看,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是赵老管家站在他们面前。康家大院是有规矩的,凡是守夜的,在你当班的时候,是不能玩忽职守的。这里面,包括守夜的睡觉,打牌,谝闲话,引起的各种事故诸如:火灾、失窃等等。康家对下人们是奖罚分明的,轻则罚没每月应得的薪银,重者杖责,甚至送往官府。这两个下人慌忙跪下,嘴里不住地哀求:“看在今夜我们贪了几杯,不知不觉睡着了,饶我们这一次吧!”赵老管家这才对他们瞪了一眼,眉毛皱着说:“看在今天是少爷的大喜日子,饶了你们这一次。下次再犯,二罪并罚,决不轻饶!”这两个守夜的下人忙说,“谢过大管家!”看着赵老管家出了祠堂老远,他们这才慌忙爬了起来,揉了揉又痛又凉的膝关节轻声地说:“伙计,可不敢再睡了,天也快明了。”无奈酒喝得过量了,他们已经无法控制睡意的再一次袭来,又坐在条凳上背靠背睡着了。他们谁愿意错过这黎明前睡觉的大好时光。

  大院里的人们,用自己的忙碌,迎来了这新的一天。

  康家大院上空,漂浮着浓浓的炊烟,把腊月那凛冽肃杀的氛围,改变成了一种柔和而浅浅的暖流。这暖流,似汩汩的溪水,在大院里四处流淌。可以说,这股暖流无处不在。连四乡八村来搭食的穷人们,也早早地把大院的几个门围得水泄不通,要出去办事的出不去,要进来送东西的进不来。惹得那一帮看门的,拿着根竹竿,楞朝那些衣衫褴陋的穷人身上打。打也打不退呀,他们只好在门口划上了条界线。谁也不能越过这条楚河汉界。谁侵犯了这条界线,到中午就不给谁发饭吃。这个主意倒是个好主意。因为,这直接关乎这帮穷人的肚皮问题。一下子解决了大院周围大门口的拥挤问题。

  赵老管家站在大门口,望着康少爷骑着一匹高大的枣红大马,十字披红。那红绫缎绶带,长长的金穗子,在寒冷的晨风中飘动。康少爷骑在马上向赵老管家抱了抱拳,说:“老管家,回去吧。”他自带着一行车乘策马而去。

  到中午十一点三刻,康少爷一行迎亲的轿子还没有在光石桥上出现。赵老管家派出的探信儿的下人,一个接一个回来,都是没有消息。时间已经不早了,老东家康百万一遍一遍地催说:“该来的客人都到齐了,举行大婚的时间已经过了,真不行就先开宴了。”赵老管家看老东家着急的样子,只好由他向老东家做了解释,要再稍等等,典礼罢了,再开宴不迟。在赵老管家和老爷正说着的时候,一个探信的下人风风火火地来报说,少爷迎亲的队伍已经过了光石桥。赵老管家这边什么也不说了,急忙要康老爷和夫人到大门口大婚的典礼场所等着。他们一行人和许多宾客,簇拥着康老爷夫妇来到正门口站定。康老爷今日精神饱满,仿佛年轻了二十岁。他上身穿赭红色缎袄,下身穿玄色万字花纹的呢缎长裤,两条裤腿由玄色丝涤带紧紧裹住,外罩一袭仿黄色缎直纹长衫,脚穿白色线袜,足蹬一双深腰平底黑色皮鞋,铮明发亮。他一脸喜色掩藏不住“国”字形的脸庞,额头那三道深深的皱纹上,也蹦跳着欢乐的音符。不管能不能看到迎亲的队伍,康老爷都会时不时地掂起脚尖,朝那光石桥的方向眺望。康夫人的脸上也不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西风中送来了迎亲的队伍,唢呐响器班子吹奏着百鸟朝凤那喜庆的乐曲。一群群大人小孩们旋风一样,朝光石桥前边的宝轮寺塔那边奔跑而去。

  不大一会儿,迎亲的队伍过了光石桥,炮铳子的响声如同震雷炸响。一瞬间,鞭炮声,铳子炮响成一片,天空中飞扬着鞭炮炸响的硝烟和纷乱的花纸屑,那一股一股淡青色的烟霭,汇成一层浓重的墨色烟云,在空气里弥散,呛人的硝烟味直往人们的嗓子眼里钻,引发了一阵儿看热闹的人们的一连串的咳嗽。

  亲友们簇拥着新郎新娘登上了大院正门外左边的大婚典礼台。城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拥挤在大街上看康家大少爷那么的高大,那么的雅致,那么的英俊。都说没想到康家少爷,是这么的好,和崔府的崔白荷小姐,是郎才女貌。也有人说,是天造一对,地配的一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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