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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书籍名:《儿科医生》    作者:徐世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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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白人初漠然遥想,吴孝乾脸上松弛的皮扯出几分诡谲,说:“白主任,这钱,您要是不要?”

  白人初厌恶益深,但不动声色。“什么意思?要了怎样,不要又怎样?”

  “李大元这是拿钱收买人心,也是在压您呀。”吴孝乾转眼间正气凛然,“我认为,这钱您要是要了,就是对他妥协,不要,就表示了和他竞争到底的决心,也好在竞选前在全院职工心中树立您的形象,还可以让一些不怎么认识您的人加深对您的了解。”

  他究竟什么意思?讨好他,以确保正高的一票万无一失?刺激他,让他尽快因病退休?还是嘲笑他激将他使他作出不理智的行为而致竞选失利?

  白人初想不明白,脑子不管用。想这样的事需要绞尽脑汁,他觉得自己不擅长绞,也好像没有多少脑汁可供他绞。他听说豆腐汁补脑,他每天早上都喝一杯,可他发现他是白喝了,豆腐汁没有转化成脑汁,他上了广告的当。他好奇吴孝乾脑子里那么多脑汁是吃什么吃出的呢。他又想到人的心,深得似海,不谙水性的人跳进去会淹死。他的心淹不死人,浅露得像一口塘,一条小溪流,一触到底,一眼看穿。他想心太浅了不好,淹不死人固然好,但没有深水的保护,心的底部容易被脚踩踏,被石子砸伤。

  到底心深好还是心浅好呢,他想不好。

  白人初想来想去想不好,只好说:“吴医生,这么说,你是会投我的票啰?”

  吴孝乾手一抖:“那还用说,钱院长去世后,就理所当然该轮到您了!”

  我离开儿科后,就理所当然该轮到你了,要是当年就离开了儿科,当年就理所当然轮到你了,白人初鄙夷地想。连续多年,他都为出国留学和他闹别扭,白人初就是不让他这个半百人去“留学”。这两年,他突然不争不闹,乖顺极了。白人初这点脑汁还有——他必须在家守着。李大元要是有一天当了院长,只要他一退,他吴孝乾当主任就是板上钉钉。白人初又想,要是自己当了院长,或是李大元当了院长自己还在儿科,他会怎么样呢?白人初这时不想多琢磨,也不愿和他多说话,说了声谢谢你的好意,便打开一叠病历。

  吴孝乾进退不得,硬在那里。有顷,他晃晃手中需要签字的发款单,说:“那……这钱……”

  白人初头也不抬:“送你今晚做本,或者借你也行,赢了是你的,输了算我的。”

  “白主任,您,您这是……”吴孝乾寄颜无所地强笑,“您真会说笑话!”说着把钱和纸单丢在桌上,抽腿出了办公室。

  上午发过钱,下午全院政治学习,每人发一张民意测验表。表很简单,两栏,同意实行院长竞选的打“√”,不同意的打“×”。不记名,填好用信封封起来集体交给工作组。

  白人初觉着羞辱。他躲进自己的办公室,没有参加科里的学习和目睹大家填票。他觉得自己正被人玩弄于股掌,他的自尊在这种玩弄中丧失殆尽。自取其辱。一切都是自己惹的。

  还有更羞辱的,刚才赵卫告诉他,有三十多名工人的制剂车间,大部分人不同意院长搞竞选,有人高叫“要大元不要小儿科”,还有人当场撕毁了民意测验表。听到这里,他的心被狠狠锥了一下。

  自全院大会以后,白人初对竞选成功不再那样乐观。但制剂车间出现的情况,他完全没有料到。工人的叫喊声,就像眼前的狂风暴雨,扑打他的心。

  放弃竞选只是一闪念。旋即,他自责,这是软弱!逃避!

  他转过身来,赵卫还站在身后。

  “主任,很有可能,不等竞选开始您就败了。”赵卫凝视窗外风雨的眼光很锋利。“同仁医院医护人员与行政后勤工人的人数比例是一比一,让所有在册职工参与测验或者投票,这种表面的公平掩盖了实际上的不公正。”

  白人初心头一热,他简直要将赵卫援为知己了。这是个多么聪明多么敏锐的小伙子啊。就像看到周小慧就想到白天一样,现在他又想到了杏子。他努力地深刻地去看眼前的赵卫,依然得不出一个可以叫他释然的结论。这个赵卫太让他费解了,自己怎么就看不透这个二十多岁的小青年呢?他想他该找一个机会把这层纸捅破了,为了杏子,他也应该这么做,他想看看他怎样解释这件事情,不过得征得杏子的同意。

  “主任,您应该向省里反映您的意见,不然……”

  “用不着。赵卫,不谈这个。”白人初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来,“你年底去一趟瑞典。”

  赵卫细长的眼睛变圆了。

  “周小慧有事去不了了。不是学术交流,主要是参观考察,用不着作什么准备,去感受一下国外医院的气氛,就这。”

  敏感的赵卫立即将此与出国留学连在一起思考,他不安地问道:“主任,这和留学,有关系吗?”

  “两码事。留学的事到元月底才决定。不要乱想。”

  一个巨大的疑问,还是悬在了赵卫的心上。

  蒋晋殊无所顾忌的叫嚷声这时传了过来。

  白人初正准备出去,她已经气咻咻闯进了会议室。一名刚从护校分来的小护士惊恐万状地跟在她身后一迭声对不起,脸色煞白,声音哆嗦。护士长刘琴和几名护士也跟了进来。

  蒋晋殊一见白人初,轻慢的眼神将他溜了一遍,用脚拨拉开一把椅子,一屁股重重地坐下来,将脸愤然扭向一边。

  “什么事?”白人初问。

  小护士就要急出眼泪水,结结巴巴说不清。

  刘琴说:“申辉的点滴打漏了。”

  小护士呜地哭出声来。

  白人初皱眉低声喝止:“别哭!哭了就不漏啦!厉害吗?”他问刘琴。

  “肿了,有点淤血。”

  “处理了吗?”

  “用热水袋敷上了。换了一只胳膊又打上了。”

  白人初转向蒋晋殊:“对不起,小蒋。她刚分来不久,请你原谅。”

  “原谅?”蒋晋殊哼了一声,一副金刚怒目相,“全国一流的儿科,连静脉注射都不过关,这是什么一流,徒有虚名!这能原谅吗?”

  “你能不能冷静一点儿?”白人初也倏然沉了脸。

  蒋晋殊冷笑道:“我够冷静的了!住院一二十天了,白蛋白仍然是进院时候的十克,我冷静了。我请你组织专家会诊,你不理不睬,我冷静了。你整天忙你的院长竞选,把申辉甩给一群无能的医生护士敷衍应付,我也冷静了。现在,我可怜的孩子胳膊肿得邦邦硬,你还在要我冷静,你究竟用心何在?”

  “你要自重。”白人初的克制力受到少有的考验。

  “谁不自重?我?告诉你,我就是看不惯你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你以为我不……你以为你是什么专家、权威,就可以目中无人翘尾巴,中国像你这样的人车拉船装!”

  白人初坐回椅子上。他有些站立不住。

  这就是给她的儿子看了五年病的回报?

  白人初不明白,他和她之间从来没有过利害冲突,到底是什么使她和自己冰炭不容?当堂索费似乎还不能解释。不说个人恩怨,就冲五年里送医送药上门,也不至于无情如此。人和人,总不会有天然的仇恨吧?

  气氛的激烈紧张,使暂时的安静出现窒息感。

  赵卫蹓到蒋晋殊背后,突然俯身说:“快去,王子尿床了。”

  大家一时反应不过来。待刘琴忍不住扭过身扑哧一笑后,所有的人才如梦方醒,会议室哄的一声,连那个小护士也破涕为笑,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也十分不情愿地浮上了白人初的嘴角。

  蒋晋殊回头看赵卫,一副弱智的表情。她听不懂这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不禁恼羞成怒:“你是谁?你算什么玩意儿!”

  赵卫说:“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我是王子他姥爷,小心我拿鞭子抽王子他妈的屁股。”

  大家又笑。

  蒋晋殊似懂非懂,见自己像只被耍的猴,她两手往会议桌上一撑,说:“行,你们厉害,咱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咱们转院,这总可以了吧?办手续吧!”

  “哐当”一声,赵卫将一把椅子踢出一声骤响,斜刺了蒋晋殊一眼,出了会议室。

  白人初叮嘱自己冷静,尽量使语调平和,说:“我是医生,我有说明情况的义务。申辉患的是一种慢性疾病,有关他的治疗和康复方案已经研究制定,我们会尽全力。在全省范围,你不可能找到比我们条件更好的儿科了。”

  “那我到北京!去上海!”

  白人初感到胸口闷得厉害。

  他激愤而又无助地望着窗外哗哗猛下的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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