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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捉凶杀匪(10)

书籍名:《铁血》    作者:梁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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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在一天晌午饭过后,祥子正准备出门找来顺玩,镇里的警察就来了,直接到了祥子家,有几个就是上次来抓李三的,祥子看见他们时,并没感觉到害怕,在他的印象里,警察从来都与他无关。

  警察说:“我们是来看看,有没有人私藏胡子。”

  祥子就更放心了,这事只能找老刘头,与别人无关。

  警察说:“我们要逐家逐户地搜的,一个角落也不放过。”

  祥子想,李三不在,就是搜到老刘头家,也找不出什么证据的,在自己家找,干脆是扯淡。满屯在连放几个冷屁后,知道了警察的来意,也把心放下了,由惊慌恢复到以前的沉稳,不言不笑,看着警察,把两手张开着,心里却在说:“搜呀,给你搜,能搜出个胡子粪来呀。”

  可是,当搜到北墙角,警察抄起祥子的枪时,事情就出来了,警察嘿嘿冷笑着说:“没有胡子,哪来的枪呀?”

  祥子说:“这,这,我……”

  警察说:“不用这个那个的,跟我们走一趟。”

  来顺的情况与祥子相似,也是给警察搜出了枪。

  到了警察局,把两个人分开,分别审问,祥子、来顺也没扯谎,如实把得枪的经过说了,警察说:“照你们的说法,是从胡子手里抢的枪,你们不但不是胡子,还是英雄哩?”祥子说:“英雄我们不敢当,只是说的实情哩。”

  警察说:“那好,我们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暂且委屈点,在这儿待几天,等我们核实准了再放你们。”

  就待在警察局,祥子猜不透到底怎么落到人家的手里,夜晚的月光分外明亮,从天窗射入,不细看,像落地的一方手帕。是不是老刘头干的呢,他怎么又跟警察扯上关系?祥子想不出头绪,心中未免有些悸怕,他闭上眼睛,却毫无睡意,感觉天是凉,从头发梢到脚指头都凉到了,忽然觉得,在家里待真的不如在桃花山舒坦,好歹没有人来打搅哩。来顺也没睡着,他在另一个屋里,一直在想着朝向,想着女人,朝向疯也就疯了,可坑了他的女人呢。

  祥子娘慌了手脚,女人除了哭没别的本事,倒是响亮,张罗着要去镇上看看,去叫满屯,满屯本来不想去的,祥子娘就哭:“你怎么就这么窝囊,自己的儿子连命都要没了,你还不去看看。”满屯勉强去了。那一夜真的好长,祥子娘在油灯下一直坐到天亮,祥子没回,满屯也没回。祥子娘就觉得家里四周的墙壁是倒塌了,浑身没了主心骨,心慌意乱的,不祥的感觉像乌鸦黑黑的翅膀,不停地在她心上拍打。早晨她也没做饭,脸也不洗,蓬头垢面的,像个疯婆子,冷不丁就想起广田好像一个什么远亲是在警察局的,说不定能说上话,把祥子解救出来,麻溜去了广田家,找广田给出主意。广田笑了,广田显得很有远见,说:

  “他们没犯什么条律,是不会出啥子大事的,你不用担心哩。”

  祥子娘说:“我怎么不担心,胡子的事刚压下,警察又找上门来了,这是咋着好?”

  广田说:“警察抓他们一下也许并不是啥坏事,给个教训也好哩,整天摆弄着枪,不当胡子,还不是要学老刘头呀?这阵子,邵家沟让他们闹翻了天,把胡子们都招来了,还死了人,没个管教哩。”

  祥子娘觉得广田好像话里有话,隐含着后生们要抢他当族长的位置,一时又拿不准,只好返回家里,心焦麻乱地苦苦等待。时间就好像是蜗牛,真的是慢,背上的壳想必是十分沉重,负担不动了,半天爬不出一指远。

  响亮跟满屯赶到镇上,也没找到可以说上话的熟人,想去警察局看看,人家不让进,也找不出通融的门路,两人干瞪着眼睛,在警察局的门口蹲了一宿。第二天,警察局的胖头头出门,见了他们,问清是邵家沟的,说:“正要找你们,枪到底是咋回事?”

  响亮说的跟来顺说的相似,满屯附和:“嗯哪,是这么回事,再问更清楚的事,他玉娴姐比我们更清楚哩,还有满库两口子,邵二狗,都是跟着去的,这事都晓得。”

  胖头头说:“你敢肯定,他们不是胡子,没干胡子们干的勾当?”

  响亮说:“真的没,我拿我的姓名担保,都是本分的孩子哩。”

  胖警察干笑了一声,转过身去,说:“你的名字很值钱哪,是多大的官职呢,你再想想,他们真的没干什么坏事?”

  满屯想了想,说:“要说没有也不是,要说有也不算。”

  胖头头立即转过身:“你说。”

  满屯说:“前些日子,好像他们把陈满仓家的鸡给打死哩,只打一只,别的事我就想不起来了。”

  胖头头说:“中了,这个不算事,当是多大的勾当,你们回去吧,没事自然会放了他们。”

  又过了两天,祥子、来顺果然给放了,抓得莫名其妙,放得也莫名其妙,只是枪没有还给他们,说是赃物,要没收的。两人无可奈何,空着两个手爪子回到邵家沟。

  五

  回到家的祥子连睡了三天三夜,直睡得天晕地暗,分不清白天夜晚,若不是来顺有事找他,说不定会睡到哪年哪月。

  来顺找他,是为了枪。

  来和是个废物,农闲时节,在外面做点木匠活贴补家用,工钱都是事先讲好的,只是外头欠了一圈,来和去了第一家就不敢去第二家要了。第一家是女人主事的,男人老实得并不言语半声,来和去时,人家说是给的,女人倒是热情,端茶倒水的,又让来和给干了些木匠活,一切都应当了,该拿着钱走了,女人笑嘻嘻地“突噜”一声褪下裤子,说:“这就是钱么,怕是长了皴了,用它给你的弟弟洗泥哩。”

  来和见了女人白嫩嫩的地儿,就有些犯憨,就犯了错误,就把泥洗了,那是他半个月的工钱哩。走到第二家,女人也要给他洗泥,来和心里对自己说:“不洗了,不洗了,家里还等着钱过日子哩,洗一次花去的钱得买多少油盐呀。”可临到事上,还是忍不住洗了。回到家,来和怕媳妇查问要回多少钱,实在是对不上账的,实话又不敢跟媳妇说,就跟爹说了,就哭了,说:“我不想哩,可不洗又不中哩,人家一再要求么。”再不敢去要工钱,囔囔叽叽求爹去。响亮白愣他一眼,骂:“吃屎的货,你让爹也犯错误呀,你娘死得早,你爹我光棍这些年了,去了还不给你找个娘回来。”

  来和不敢求爹,瞪着眼睛等爹给出主意,响亮就倒背着手去找来顺,说:“你哥在外头做木匠活,有不少赊账的,眼下手头紧了,你哥自己又没空,你去替他要回来”。

  来顺应下了,响亮又说:“多留点心眼,只要钱,别的给什么宝贝也不能要哩。”又说:

  “你到人家去,说话客气点,别说是要账,人家没钱先欠着不给,也不要着恼,话尽量和蔼着说。”

  来顺说:“是欠咱家的钱,要账不是理粗气壮吗?”

  响亮说:“话不是这般说,欠咱家的钱没错,只是不会讨要的会伤人,着人恼了,日后不好处哩,你这样说话人家自然也就明白了,有钱的就会还你,还是咱做事的分寸。”

  来顺应声去了,这一天他心情特别好,预谋去讨债的几家,都应了愿,实在拿不出钱的,也多少给了点,真如爹所说,没有白忙的,给了钱还送出门,当然也没人给来顺别的东西顶钱。他满载而归,心里自然有说不出的喜气。

  再往前走,是有名的“磨磨沟”了,来顺听爹说过,打这走路近,走来时的路,怕是黑天也到不了家,只是这儿不好走,磨磨沟长约十余里,两边陡壁,沿着沟走,蜿蜒曲折,就如转磨磨一般,而且传说这里经常闹鬼,一般人是不敢走的,来顺给喜气冲得晕了头,要把钱早早给爹拿回家,让一家人也早些欢喜着,再说这年月,能早些到家,心里也早安生,自己是跟胡子斗过的,还怕有鬼?便大着胆选择了这条路。来顺是头一次走磨磨沟,有点心慌,又想大白天哪里会有鬼,便不再怕了,走进沟里,见两边黄土岸壁,不见寸草。而沟沿的上方,却是草木丰盛,当然在这个时节,也都成了干草,把生机隐藏了。

  走在沟底,天却不大,只有一条子顶在头上,脚下的沙土还没冻实,踏上去发出沙沙的响声,来顺走得甚急,走进沟底的深处,沟里的风是一种特殊的阴冷,真像有小毛在身上抓骚,来顺这时才觉出害怕,这前后看不见人家,走了这段又看不见前边的路,怎么会不吓人。

  “站住!”突然一声喊,来顺吓得一哆嗦,浑身的劲刹时泄了一半,肩上的钱搭子“啪”地扔到地上。他急俯身去拾,却又听到一声喊别动。来顺张惶张恐,见眼前立着一人,长得并不强壮,脸上却蒙着黑布,一把手枪指向他的脸,来顺大骇,若对方无枪,是可以支架的,可却有枪,在这荒无人烟处,死了还不是白死,尸首都会给狼吃掉的。

  来顺只觉得心、腮、脖子、双肩、腿都一节节地收缩,一股冷气沿着脚心往上涌,木木地发呆了半晌。心中越怕,就越发盼找回自己的枪,若有枪在手,早早地捏在手里,没等那人逼近,就打过去,是不怕胡子劫匪的,但偏没有,来顺只好闭上眼睛,并不作声求那人宽恕,横下一条心来,等那人把自己打死。这样呆了片刻,心里终是不甘,再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愉眼看那人手中的枪,还未看清,就被发觉,蒙面胡子抖着手喝:“把头低下,转过脸去。”

  来顺转过身。

  那人又喝:“往前走,不许回头。”

  来顺便一门心思往前走,心说那人想必也是胆怯,要在背后下黑手的,从此邵家沟再没有来顺,人命如纸,说死竟不知会死在几时,想到悲哀处,有心落泪,又想我是汉子,何必做女人般哭啼,就又忍住,继续往前走,走过大约有百多米,始终没听见枪响,来顺奇怪,放缓了脚步倾听,并不闻有半丝动静,他大着胆回过头去,哪里有什么人,疑心是梦,掐掐大腿,却又不是梦,钱搭子真的没了。

  祥子听完来顺的述说,瞪着眼睛问:“来顺你看清了,他是用枪劫的你?”

  来顺肯定地答是有枪。祥子又问:“啥样子的?”

  来顺比划着说有点像我过去用的那把。随后又说:“我来找你,就是跟你商量,咱俩想办法去抢呀,我自己想去哩,可我怕支巴不过他。”

  祥子说:“你看清只有他一个人?”

  来顺说:“就是一个人。”

  祥子说我们手里没枪哩,咱别急,得想个办法,要不然没到人家跟前,就被搁倒哩。

  两人一时愁住了,来顺说:“要不叫上有全,小亮他们,人多了咱就不怕了。”

  祥子说:“不中,那人也不是傻子,咱们去的人多了,他还不跑呀。”

  来顺有些着急,说那我就白让他抢了吗,我可怎么回家见爹?我们还是去瞅瞅,说不定那人还在哩,祥子缠不过,也觉得是该去瞅瞅,就说:“来顺,咱这就走,我在前面,你在旁边跟着,不要让那人发现了,他见过你,若真的在,必不肯出来,若那人还在,我与他周旋,你就在后面抽冷子下手,他有枪又能咋?”

  两人商量妥当,祥子又把那把杀过人的斧子拿出来,来顺看看身边,没有啥应手的家什,从柴禾堆里扯出一根木棒,捏在手里。

  日头走得勤,这会子的工夫,已过去大半,离地面不过两丈高了,来顺回头望望祥子,也觉得灰心,按现在的光景,等到了出事的地点,天也擦黑了,就说:“那人还能在么?”脸上是一片焦虑和茫然。

  一股旋风飒地卷过,带着枯草树叶而去,来顺隐隐觉得是不祥之兆,不由自主地问:“你说真的是鬼么?”声音颤颤微微,像风吹过的水面。

  祥子一愣,盯着远去的旋风,天还是那片天,并不见有其他做怪的地方,但还是让来顺问得发毛,壮胆说鬼还不是人变的,跟人是亲戚哩。

  来顺提提胆子又问你怕鬼么?

  祥子看看来顺,说不准是怕还是不怕,却想到来顺是把胆识交给自己,要他给拿章程的,就把胆壮起来,感到连自己的身躯也高大了,心说我是来顺的哥的,连胡子都不怕,会怕鬼么,莽莽的青山,曲曲的道路,有多少不是在脚下踏出的,还怕什么精灵古怪,心里想着,脸上就多出一分勇武和沉着。“不怕。”他满是豪气地说。

  祥子抓起一把黑土,随走随撒着,并不见有多少风,但土还是被扬得四处飞逃,来顺叹了一口气,只觉心中有一些说不清的感觉和概念,竟朦朦胧胧地在意识里了,一时又解不出,祥子将一把土撒完,又抓起第二把,来顺叫:“祥子,你说我们现在是做胡子了吗?”

  祥子望着来顺的脸说不是。

  来顺又问:那是啥?他抢了咱的银元,他就是胡子了,可咱也是要抢他的枪的。

  祥子答不出,又觉得来顺说得在理,只是说不清自己到底哪儿像胡子,只觉得那人抢了来顺的银元,去抢他的枪也是应该的,可是,即使那人不曾惹了来顺,他有枪就不抢了么?无论怎样,枪是要的,思想着那些死去的人,抢来枪,也是要杀人的,杀胡子,让他们不再杀别人,又觉得枪是抢对了,可是,把胡子杀了,自己算不算胡子呢?邵家沟的人祖祖辈辈老实本分,是不该有胡子的,若自己真的成了胡子,会给祖宗脸上抹黑的。祥子犹犹豫豫,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做了些啥,不管怎样,也许做胡子也有为胡子的快活吧。扭头看西落的残阳,只剰下如血的一片红韵,湿沁沁地往外流淌,天就要黑了。

  又走了一段路,天暗下来,视野里已有些朦胧,来顺四下望望,拉住祥子的衣襟,低声说:快到哩。

  祥子收住脚,见果然是个凶恶的路段,沟深树密,又有百般曲折,来顺先隐在草丛中,让祥子一个人背着没装钱的钱搭子,一边缓行,一边留神四处,一堆长须草绊了他的脚,把鞋缠住了。祥子低头解草,正要解开,眼角猛然见到身前闪出一条人影,脸蒙黑布,手里拿着一把枪,正奔过来,祥子一阵心慌,也不顾了解草,狠力一挣,把脚从草丛中拔出来,鞋却陷住,他顾不上穿,右手抖抖着,把手中的斧子举起来。那人的枪也指着他,两人相距不过三米,两人的手都在抖,祥子抖是斧子毕竟打不过枪,那人抖想必是害怕吧。两人傻愣着的工夫,来顺从后边蹿上来,一棍子打在那人的肩上,那人“哎哟”一声滚倒在地上,未及起身,来顺又打了一棒子,祥子上前,一脚把那人的枪踏飞,又在腿上踏了一脚,那人便跪在地上了,浑身抖个不住。来顺转到正面,一把扯下蒙脸布,见是一张灰呛呛的脏脸,说:你劫我时的威风呢?

  那人认出来顺,登时更吓得面如灰土,抖颤成一团,把脚下的土颤抖出丝丝的烟尘。祥子拾起枪,入手时觉得十分轻便,细看竟是木头做的,只是手工十分精巧,冷眼一看,和真枪竟无二致,祥子把假枪递给来顺,来顺看了看,又觉得可笑,又觉得心中更是气愤不平,说原来你就用这个唬爷爷,夺人钱财?也不怕遇见小鬼揪下你的脑袋吃了。

  祥子举起斧子,做出要劈的样子,那人磕头如捣蒜,说好汉爷饶命,我家里实在是掲不开锅,又不忍家中老母饿死,才做出这等事哩。

  祥子说你叫什么名字,真有老母亲在家么?

  那人可怜巴巴地说小的叫王大吃,家了除了老母,真的再无长物哩,这种事我也是初干的,先前见劫这位爷顺手,将钱送回家,钱顶不了饭哩,想再劫点吃的,谁想……眼睛畏畏缩缩,不敢正眼看来顺。来顺心里埋怨自己窝囊,让人用假枪劫了,脚下气更壮,又狠命地踏了王大吃一脚,说看你长得跟痩鬼似的,想不到还能大吃,我问你,我的钱放哪儿了,立刻给我取来。

  王大吃一迭声地应着,温顺如鼠,愉眼看着祥子手中的斧子,又见来顺手中的木棒正蠢蠢欲动,哪里还敢说话,畏缩着带头走到前面。

  果然是一个破落孤单的家,一蓬孤零零的草房座落在沟坡,桃李杏树倒是不少,再不见有其他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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