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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胡子抢亲(2)

书籍名:《铁血》    作者:梁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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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贤乐得听众人吵,意见不统一是要问他的,更能显示出自己的学问高深。偏众人不再叫嚷,要听广贤讲故事。广贤就接着说:“自祖宗开始,邵家沟几辈人辈辈相传,到了现在,是早就出了五服了,可归根结底是一个祖宗。”

  有人接口说:“这个道理我们都懂,只是广贤叔你说咱村子有风水,到底怎么个有风水法,祖宗为啥偏偏选在了这样偏僻的地方住,连个世面都难得一见,到底有啥好,我看可不如桃花吐那样平整宽广的地界呢。”

  广贤说:“这你就说外行话,早先时候虎豹豺狼到处都是,哪像现在有这么多人家?那时节战乱也多,想安生地过日子,就得选住在这样的地方,外人少来骚扰,四处是山沟,来了人也容易躲闪。再说这邵家沟的风水,你仔细地看看,如果把咱这地界看成是一池水,分明是一个飘在水里的大葫芦,有葫芦腰,连葫芦蒂都有了,葫芦是个啥,盛金盛银盛酒的宝贝哩,这风水还差得了?只是这几年咱村的风水给什么外因冲撞了,不再如以前金贵,是跑了风水哩。一元之气六十年,连带着桃花山的风水也转动了。众人听得一阵点头。”

  又有人提疑问:“那为啥咱村不叫葫芦沟?”广贤答:“这样叫也是中,是应了山形地貌的本来面目么。就说桃花山,那原本是孙悟空大闹蟠桃园时碰落的桃子变的,模样像桃子,起的名就是桃了。”

  有人问孙悟空是谁,广贤不屑答,只是接着讲自己的故事:“那桃落在这地,就变成了桃子样,因此这山有仙气,除原本就是上界的圣品外,还有得道成仙的狐仙守着,保佑一方水土哇。”

  有人问:“你不说咱这儿的水土跑了风水吗,是狐仙不认真守山了吗?”广贤瞪那人一眼,埋怨他亵渎了神灵。不过,广贤倒想起一事:邵家沟本没有多少人家,全村加起来不过一百多口人,虽说也有刘、赵、陈、张的杂姓,但想在村中当势,也还是不能够。先说赵家,有全他爹原来是个木匠,做活时走到邵家沟这地,就做了上门女婿,留下两个JL子又失去一个,只剰下有全;张响亮家来得是早了些,也是先辈人逃荒要饭,凭一手吹唢呐的手艺站住了脚;陈满堂本是个买卖人,居无定所,偏偏喜欢上邵家沟这地方僻静,就建了宅院住下来倒是老刘头一家,说不出具体的来历,只是觉得花钱比陈满堂家还充裕,就算种些大烟,又能换多少钱?有人说,老刘头原先是做胡子的,后不知道为什么金盆洗手,来邵家沟这处年辈子也见不到一个生人的地方避风雨。只是传言哪里做得了真?要说村里到底还是邵家的人多,占了势。只是前两天出现5个太阳,4个小的没有中间的大,偏偏村中有这4个杂姓,加上邵家,可不是5个,也是四少一多的,这是不是4家杂姓与邵家争辉的预兆呢?要跟邵家人作对吗?

  广贤心里不托底,神情却暗淡下来,把许多涌到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心说邵二狗家的败势也许就是应验的先兆,倒留下邵家两个不提气的孩子受苦。这风水到底是破在哪儿了呢?

  邵广田与邵广贤同岁,只是生日比广贤大两个月,因此在他认为,自己理所当然是村中的领袖,当然别人也一直尊他为族长,他就更觉得自己在村中是个体面的人物了。此时他已经在自家院里走了六七个来回,每一回走过的路线都不同。

  刘朝向娶亲的事已经知会给他了,广田不去,一直拿着身份,他要等着刘家人再来请一次,这才显示出他这个族长的威风。邵家沟就不是邵家的天下么?几个外姓人怎么能太牛气,要把自己的位置摆正么。只是老刘头一家人都忙,忘了来请,广田就恨广贤办事不周,做大支宾的不把这事想到前面,是有心帮着外姓灭邵家人的威风呀。

  广田又恨起老刘头年轻时匪性十足,还不是仗着有杆土枪,据说还做过几天胡子。有杆枪又能把谁怎么样了,做过胡子又咋了,还不是听邵家人摆布?给乡公所知道了,若真的当了胡子对待,说不定抓去挨枪子的。

  广田正愤愤不平,满仓家的小唤光着屁股跑过来,叫:“广田爷爷,北山我刘爷叫你去给我朝向叔主婚哩。”广田见老刘头竟打发个孩子来叫,气更不打一处来,怒声说:“回去跟老刘头说,我不去。”小唤转身要跑,广贤又一把将小唤抱住,悄声说:“告诉爷爷,是你广贤爷说给你的,还是老刘头说给你的?”

  小唤答:“广贤爷说的,还说你这晨光不去,是要人找八抬大轿抬你呀。”广田这才消了气,“说是你广贤爷,我也不跟他一般见识,就跟了你去。”小唤说:“广田爷你先走,我还要回家去穿个大衣裳,娘说有好吃的要多装些哩。”说完一溜烟不见了踪影。广田这才抖抖身上的土,又把不见多的几根白发梳了梳,看看天色,果然是不早了,这才迈着方步,走出院门。

  满仓家的正拎着小唤的耳朵出来,小唤穿着满仓的大褂子,直遮到膝盖下,见了广田,讪笑着搭话:“广田叔,也去老刘家呀?”广田望望小唤,把手背到身后,做出族长的样子来说:刘家才来请我去哩,我本不想去,一遍遍地请,就给老刘头一个脸。

  小唤娘忙接口说:“说的是哩,也是叫我去帮忙的。你看我这身破衣裳,怎好在人前露脸?还不是小唤这孩子嘴馋,非要跟着去。广田叔,你说我领着小唤去?”抖抖衣裳,却露出布口袋的一个边,急忙又塞了回去。

  广田装作没看见,说:去,不吃老刘头吃谁,刘家的饭菜香哩。小唤娘脸面挂不住,讪讪地说:我去叫翠花,大丫二丫也是要带着的呀。大旱的年,孩子们没啥好吃的东西,也是涝克的,要是往年谁稀罕这些。老刘家摆宴席,毕竟要有些油水,大人们也就罢了,孩子们要沾些的呀。

  广田进院的时候,刘老太太正端着大盆出来,见了广田,兴奋得脸面更笑出许多皱纹,把头脸聚拢到一起,活像猴子的腚蛋子,倒也笑得好看,说:“你看我这忙,原说是要去接你的,却倒不出空。”伸出两只都是面的手,摆给广田看,嘴里喊:当家的,当家的,广田大哥来哩,还不快出来招呼。

  广田一时反倒抹不下脸,口是心非地说:哪里肯劳动妹子,村里住着,又不是隔十里八里,要带个驴去么,这不抬脚就来了。老刘头已出了屋,一把扯住广田的手,说:“我就说,临到事上少了你就办不妥,村子里场面上的事还不是靠你支应。”看看广贤,说:要不是广贤老哥,我还真不知从哪儿着手。

  广贤得到表扬,更觉出自己的用处,说:“要说招待新亲,男亲有广田大哥,也就够了,女亲少不了翠花,有她在,支应得体面呀。”转身看刘老太太,刘老太太这才想起,各家给信,偏把翠花忘了,又不好说看翠花孤寡女人不起,自己打圆场说:“我说有什么事没办妥,怎么把翠花给忘了呢?朝向这孩子也是憨,大人想不到,自己脑筋就不转个。”回身四下寻疯跑的孩子,打发着去叫。

  三

  此时翠花正往田里走。翠花家地少,又逢这大旱之年,眼见着地里没有收成,家里三张嘴,连个出力的男人也没有,这年月可咋过呀?翠花的嘴里早起了泡,捏捏刚打苞的高梁穗,心里知道是完了,这样小的穗,等到了秋能收成个啥,还不是一把瘪谷?

  寡妇翠花命苦,16岁死了爹娘,一个人背井离乡讨饭到邵家沟这地儿,小女孩家身子骨单薄,不经折腾,又饿了一天的肚子,晕倒在山路旁。恰好有全他哥有才到圩上营生遇见,将她带回家,喂一碗米粥,又吃两个玉米面大饼子,才算缓过精神来。有才心里也有一种东西渐渐醒来,这苏醒来自于翠花已发育的胸脯,扶翠花起来的时候,馋涎的有才就愉愉地捏了一把,心里一直惦记着那团松软,直接摸到肉上,定是比面团温热的。

  有才说话有些结巴,说:“你是不走了吧?”翠花说:“你让我去哪儿?”有才拍拍土炕,说:“这炕冷哩,没有女人烧,要女人给暧哩。”翠花默默不语,身子却往炕里缩,当晚就跟有才办成了那事,第二天又找邵家沟孤老婆子邵花氏认了干娘,择个吉日接进门。

  转过来春,翠花添个闺女大丫,又过一年,养了二丫。翠花初到有才家时,人长得又黑又痩,浑身只有一副骨头架子撑着,添了两个娃后,反倒显得丰润了,人也越发年轻漂亮。

  偏这当口,有才去赶圩子,原说有几领炕席要卖,换几个钱买些油盐,谁知道早上出去晚上便没回来,转天又不见人影。

  翠花心里发毛,四处打听:“看见我家有才没?”问过的人都摇头。翠花便觉着眼皮扑扑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隔不了几天,村外有人捎信来,说这几天胡子闹得凶,山那边有一条人大腿,也不知是谁的。

  翠花叫了有全赶过去,果然是一条人大腿,没有脑袋和身子,看不出是谁的,寻思着附近再没听说谁失踪,翠花便认定是有才,拿个麻袋片盛了,只是尸身不全入不了祖坟,便找个山坡埋了,狠哭一场,想跟着有才去,又想还要给大丫、二丫做娘哩,也就作罢。翠花惦念着孩子们小,有心再走一户人家,怕到别人家给气受,便又拖着不嫁,独自撑着破碎的家过活,一晃便是三个年头。

  邵二狗一觉睡得迷迷糊糊,耳朵里似乎听到有什么动静,急忙翻身坐起,睁着小眼睛四下里望,不单望接亲的队伍是否回来,更望望有没有生人过来。邵二狗自从他爹用铡刀自己砍了脑袋,死在胡子们的面前后,他一见生人就发怵,生怕一眼看不准,把胡子当成了过路的人,躲避不及,可不是要了命?

  大黑见邵二狗坐起身,也跟着竖起耳朵四下里张望。它望向远处的山,望向近处的水,还有山道上走过的行人,它就觉得这人的影子在它的眼睛里拉长,长如一条线,忽高忽低,走成跳跃的火苗样,又走出觅食的小鸟样。

  邵二狗纳闷间,忽然听见路上有脚步声,吓得他麻溜躲入树丛后,睁开小眼睛往外瞅。

  邵二狗见来人是翠花,这才把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下。只见翠花张望一阵子,毛手毛脚钻进路边的柳树林子里。邵二狗心下好奇,猜不出翠花要做啥,便愉愉跟过去望。

  他拨开树枝放眼去瞅,过眼处白光一闪,翠花白生生的屁股便亮在邵二狗的眼前,嫩白如豆腐,能捏出水来。邵二狗就觉得心里发跳,腿儿打颤,立也立不住脚,眼也斜了,嘴也歪了,浑身痒骚骚的,似有一双小手从嗓子眼里伸出来,直向翠花的屁股伸过去。

  翠花将最后一滴尿滴完,又将屁股颠了颠,抖罗干净了,这才立起身,正准备提上裤子,猛地见一个人立在眼前,吓得“妈呀”一声蹲到地上,一屁股坐到刚才的尿迹上,等看清是邵二狗,气就不打一处来,挨千刀挨万刀地骂。

  邵二狗浑然未觉,直瞪着眼睛盯着翠花看,就觉得女人几天不见,果然是好看,比先前望着更觉得顺眼了呢。他不由自主地便抓住翠花的手,结结巴巴地说:“翠花嫂子,我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没挨过女人的身子,你可怜可怜我,和我好一回吧。”

  翠花甩开他的手,气愤地说:“看你德性,跟狗也不跟你。”邵二狗说:“我就是狗。”翠花呸了一口,说:“你连狗都不如,狗还有个羞耻,还懂得人滋味呢。”

  邵二狗诺诺着说:“我不如狗,我不如狗。”两眼红红的猛扑上来抱住翠花,翠花拼力挣扎,骂:“邵二狗,你果然不如狗,你欺负我,等我说给有全要你的命呀。”一把将邵二狗推到地上,邵二狗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呵呵地坐到地上,呆呆望着翠花远去。

  四

  老刘头已几次打发人去村头望,按说这辰光,迎亲的队伍也该回来了,是真的遇上什么事了吗?老刘头心里不托底,几次要把土枪拿出来去接。

  其时天已过晌午,迎亲的队伍正走在路上,太阳毒得厉害,已经不止是下火,是有火针在刺着众人。年轻的后生肢程再好’也觉得汗淋淋的,衣服像贴在身上一样难受,赤着膀走,又受不住太阳的烧烤,步子迈得死沉死沉的,每迈一步都颠出一串汗水。

  蛇一般蜿蜒的山路,长得看不见尽头。走在前面的是鼓乐手,两个鼓手后边跟着牵大青驴的祥子,接着是拿着被褥的一干人,前面的两个唢呐手,把唢呐吹得有气无力,“呜呜哇,呜呜哇”的喧嚣声在山谷中回响,惊动了午睡的草虫,便有小虫传出一两声和唱,成为迎亲队伍中的伴音。

  4个鼓乐手有3个是上了岁数的,只有17岁的来顺比别人吹得欢些,却吹得不是正调。来顺是张响亮的二儿子,张响亮祖上是唢呐世家,几辈子传下吹唢呐的手艺,给人家办红白喜事时捧过场,得些赏钱过生活的。大儿子来和不中用,嘴笨得说话像拾落在地里的黄豆,半天蹦不出一个字。张响亮便有心把这祖上传下来的饭碗传给来顺,偏偏来顺这孩子学是认真学,却吹不出做爹的声调,一时还难以独自接活,只好跟在爹后边混饭吃。

  响亮从不让来顺喝酒,响亮说:那是咱喝的东西吗?是皇上才用的哩。

  来顺便不喝。每次在婚喜宴桌上看别人人五人六,自己只把水当了酒,倒在碗里喝下去,倒也有滋有味。

  路是艰难了,眼见人们走不动,尤其是那些背被褥、拿脸盆、小凳,以及枕头、镜子、杂碎的,迈出一步便不想迈第二步。那些年岁大的还好说,吃得盐水多,身子骨不见结实,却能耐日头,年轻的后生肉皮薄,浑身晒得通红,龇牙咧嘴不愿动地方。

  来顺就看看爹,给拉驴的祥子使眼色。祥子扯扯满屯的衣襟,把满是汗的脸丢给爹看。

  这天是热。满屯与响亮商量:大伙也是走不动了,咱就歇了吧。众人得了赦般,都把手上的家伙什丢下,或躺或坐,仰在地上做死人样。

  新娘还在驴背上,却不曾有人抱扶她下来。新娘图得是新鲜人儿,不能沾路上的土,这规矩她懂,娘早就知会给她,路上沾土的新娘守不得妇道,是做啥也不敢下来的。

  只是驴的体温透过她单薄的衣裤直烧上来,臀下已经湿透,她便挪晃身子,裤子将驴背上的毛蹭起一股又一股,蹭得大青驴一遍遍打响鼻。

  盖红头巾的新娘看不出脸面的美丑,单那鲜嫩的小手,起伏不平的身段,就使那些馋后生递来许多酸溜溜、馋痒痒的目光,将女人汗津津的身子来回扫,猜想女人的皮肉是多么细腻,鼓胀的胸脯是何等样软,在驴背上颠动得人心神怵颤哩。

  朝向的心里嫉妒,觉得那些目光已钻进女人的衣襟里去了,却又阻止不了别人的窥望,只是把脚不住地往地上狠踏,把路边上的黑土踏出一个脚窝大的浅坑。

  来顺看见有两只蝴蝶在新娘的眼前转得欢,再也气不过,举起唢呐,“嘟哇哇”一声,那暴响穿过空气打着了蝴蝶的翅膀,蝴蝶们惊惶失措,立即飞走了。

  新娘的面容他是见过的。

  到了女方家,新娘遮着盖头坐等接亲的人。新娘也是好奇心重,接亲的人进院时掀开盖头愉愉地看,寻找自己要嫁的男人。

  偏偏来顺眼尖,看见了新娘的颜面。女人的眉眼落到他的眼里,美艳自不消说,单那水豆腐样白嫩的面皮,是吹口气都能破皮的。还有那带着泪的眉眼,葡萄样水汪汪地愉愉环顾众人。

  17岁的来顺还不十分懂男女之事,不知道怎样才能把唢呐吹得更动听,吹得女人把离家的悲伤藏起来,吹出女人的高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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