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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恋火 (2)

书籍名:《郁达夫在情爱之途》    作者:少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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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罢,郁达夫两眼含着泪,垂着头,脚步沉重地离去。

  郁达夫如果在门外再坚持一会,也许故事就是另外的轨迹了。事实上屋内的王映霞已被他的情话弄得泪光闪闪,难以自持。郁达夫下楼的脚步响一声,王映霞的心就疼一下。他的脚步消失了,她似乎才惊醒,仓猝地打开门,急急地问张华:“师母,郁先生走了?”

  张华点头:“嗯,走了。”

  王映霞极为不安:“我这样做,对他好像不公平,我伤了他的心……”

  “我看,是你动心了吧?”

  “我真的……可怜他,他恐怕又要去买醉消愁了,我心里真的很不安,不该这样对待他。”

  “那这样吧,明天我陪你去找他,向他道个不是,你就心安了!”张华说。

  于是第二天上午,王映霞和张华坐了黄包车,来到创造社出版部找郁达夫。可是黄会计告诉她们,郁先生不在,一早就出去了。王映霞问:“你知道他去哪了吗?”黄会计笑道:“王小姐都不晓得,我们这些小伙计哪里晓得啊?”

  王映霞只好挽着张华离开,边走边说:“只怕是昨天得罪他了,生我的气,故意躲着我。”

  “一点点冷遇都受不了,那他还追求什么爱情啊?正好让他接受一点考验。”张华说。

  王映霞忧心忡忡:“也许,他再也不会见我了。”

  “哎,该不是到火车站会你去了吧?昨天那几个打麻将的朋友诓他,说你今天回杭州呢。”

  王映霞摇头:“不会吧?”

  “我看有可能,要不我们打赌如何?我们马上到车站去,要是他在那儿,你们就交往下去,要是他没在,那朋友都没得做,你就再也别见他了!”

  王映霞脸上又有了些红晕,点头道:“好吧!”

  于是她们又赶到了火车站,径直上了月台。月台上送行的人不多,稀稀拉拉的。她们四下寻找了一会,没见到郁达夫的踪影。火车鸣响了汽笛,上车送行的人纷纷下车,其中也不见郁达夫。

  列车缓缓开动了,一股萧杀的冷咧之气被巨大的车体带起,扑到她们脸上。王映霞丰腴的脸宠逐渐显现出苍白之色。她的眼光因为失望而无力地垂了下来。张华往一节车厢里窥探一眼,隔着玻璃,看见郁达夫正在里面张望。她拉一下王映霞:“他在车上!”旋即冲车厢里大喊,“郁先生,我们在这儿!”

  车厢里的郁达夫一无所知,头都没回。张华和王映霞跟着列车跑了几步,便无奈地停下来。列车越开越快,很快就消失在远处。

  “怎么样,我猜的没错吧?”张华拉拉王映霞的衣服。

  “他会坐到哪去呢?”王映霞既兴奋,又忧虑。

  “放心吧,这个痴汉,找不到你,他自会回上海的。”

  “我真有点愧对郁先生了,不如,我干脆明天或后天回杭州算了。”

  张华想想道:“嗯,这样也好,你们俩都需要冷静一段时间。反正春节没几天了,回去过完年再说吧。”

  王映霞无奈地说:“也只能这样了。”

  而坐在火车上的郁达夫,却不是这样想的。他只想找到王映霞,他怕不立刻找到她,就会永远失去她。他两眼紧张地睃寻,将所有的车厢都找遍了,也还不死心。他想她也许会从南站上车吧。他买了去龙华的车票,找个座位坐下。他望着窗外移动的景物,一遍一遍地回忆她的模样,回味他们之间曾有过的对话。

  列车一进南站,郁达夫就盯着入站口。上车的旅客不多,他看得很清楚,其中并没有那个他牵肠挂肚的倩影。

  他沮丧极了,四肢酸软无力。她究竟到哪去了呢?或许,她是坐下午的车吧?既如此,不如干脆到杭州去接她吧。他回到车厢里,找列车员补了一张去杭州的票。列车往南而去,铿锵的车轮应和着他的心,一路喊着:映霞、映霞、映霞|、映霞……

  到了杭州,他袖着手,在车站内外乱转了一会,然后就坐在候车室,盯着墙上的钟,计算着下一班火车到达的时间。脚冻得发僵了,也只得以跺脚取暖。火车还差半个小时到,他就早早地候在月台上,任朔风刮疼自己的脸。

  然而下午他也没等到王映霞。他倍感孤独和凄凉。但是他还不想放弃,还有夜班车没来,她也许就在这趟车上呢。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等下去,也让他深刻地尝尝这等待爱情的滋味吧。他随便买了张烙饼充饥,继续在车站转悠。摆摊的小贩,甚至要饭的乞丐,都对他这个穿皮袍的人投来诧异的目光。他们不会理解一个被爱煎熬的人的心情的,更不会晓得,这个看上去无所事事地转悠的男子是个大名鼎鼎的作家。

  夜深了,灯影绰绰,雪花飘飘。他缩着脖子站在雪中,跺着脚,守在出站口。他怕在月台上人群拥挤,会错开她。上海来的夜班车到站了,下车的旅客涌了过来。他的心高高地悬起。他走近一个男子,明知故问:“先生,是上海来的夜班车么?”那旅客回答:“是呵是呵。”他兴奋起来,逆人流而上,急切地寻找,生怕漏掉那张等待已久的面孔。他被人撞到一旁,又立即挤到人中间去。无数的面孔在他眼里晃动,但是,那些面孔都是那样模糊,黯淡,平庸,世俗,毫无美感。

  旅客们很快散去,出站口空空荡荡的了。

  他孤伶伶地站在风雪里。融化的雪濡湿了他的鬓角。他瑟缩着,四肢冰凉。他不知道,王映霞到底回杭州没有,不过即使回来了,他也没法找到她,他并不知道她家的地址。看来,他是被那班打麻将的家伙捉弄了……映霞,你现在哪里?你真的就此离我而去了?我只好回上海,独自吞咽我的悲凉了!老天爷,你太残忍了,连见她一面这样小小的愿望都不愿满足我……

  他哆嗦着,买了回上海的车票。

  春节在郁达夫的心灰意懒中过去了。

  一天,郁达夫写文章到深夜,忽觉伤感难耐,便买了一瓶酒和一些花生米来,自酌独饮,直到天蒙蒙亮了,才和衣睡到床上。他睡了个昏天黑地,在梦中,他隐隐约约地看到了王映霞的面容。他是被经久不断的敲门声惊醒的,起床开门一看,是孙大可。他揉着眼睛说:“是你呵!又从哪里冒出来了?”

  孙大可不回答,兀自进门,问:“春节过得怎样?”

  “还能怎样?被创造社拖住了,又不能回家,一个人在这里思念妻儿,品尝孤独,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幸好,我还能写文章。否则,真是一点生趣没有。”他胡乱地推开桌上未来得及收拾的酒杯。

  “嘿嘿,映霞这口软钉子,碰得你心灰意冷了吧?”孙大可笑道。

  “也不全是,”他推开窗户,吐一口气说,“前几天工人们罢工起事,大喊打倒军阀,要求收回租界,遭到军警镇压,到处杀人,上海的空气里都是血腥味,真是恐怖之至!人民的性命如此不值钱,中国的前途又在哪里?所谓的国民革命,又会向何处去呢?”

  “是啊,”孙大可道,“在这样的环境里你还坚守着自己的阵地,用自己的声音替民众说话,我倒是有几分敬佩你呢!”

  “这有什么,位卑未敢忘忧国,我所能做的,不过写几个字而已。”郁达夫话锋一转,“呃,大可,我怎么觉得你行踪诡秘,像在从事一项神秘而神圣的事业似的?”

  “呵呵,你的想象力总是很丰富的,”孙大可转移话题,“和映霞还有联系吗?”

  “联系是有,我隔几天就写信去,她也回过一两封,可不咸不淡的,形同路人,你幸灾乐祸了吧?”

  “怎么会呢?对你们的事,我是即不赞许,也不阻挠,严守中立,当然,也不排除偶尔地当一回信使。”孙大可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眼睛一亮:“你是说……?”

  “她又来上海了,还住在尚贤坊,让我捎个口信给你呢!”

  “太好了!”他兴奋地拥抱一下孙大可,“谢谢你带来的好消息!我这就找她去!”

  郁达夫撇下孙大可,急不可捺地去找王映霞。还没走到尚贤坊,就在街上碰到她了。她穿一件时髦的西式呢外套,系一条淡蓝色的绸头巾,轻移莲步,袅娜而行。瞟见她的刹那,郁达夫的眼睛就直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紧走几步,赶到她面前,便立住不动了。他激动得颠三倒四:“你来了?映霞……我,我……”王映霞咬着嘴唇不说话,默默地点点下巴。沉默一会后,两人并肩往前走。他抽着鼻子,他又嗅到了她那醉人的体息。而他们肩膀每一次的相碰,他都觉得惊心动魄。

  “你好吗?”她嘤嘤地问。

  “不好。”他说。

  “为什么?”

  “我……想死你了。”他颤声道,眼里泛起了泪光。

  “你,没有怨我吧?”

  “没有,”他说,“就是,《红楼梦》里那几句话,老在我心里盘旋。”

  “哪几句?”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话?’”

  “对不起……”她垂下了头。

  “我还以为,你不再来上海了呢,”他指着道旁的悬铃树:“你看,枝头已绽出点点鹅黄,春天来了!我希望我的生命也有春天的转机,从此蓬勃向上!”

  “嗯,这也是我的希望。”她说。

  他站住脚,凝视着她:“总算又见到你了。谢谢你,映霞!”

  有风吹来,王映霞瑟缩了一下,郁达夫连忙用身子替她遮住风。

  “春寒料峭,外面还是很冷……我们到旅社开个房间,作一次倾心长谈,好吗?”他涨红着脸,怯怯地征求她的意见。

  王映霞不吱声,他赶忙改口:“不一定是今天,要不过几天再说好吗?”

  王映霞犹豫片刻,点了点头,还给了他一个新的通讯地址——无疑,这是为了掩人耳目,方便他给她写信。郁达夫为此激动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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