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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新欢 (2)

书籍名:《郁达夫在情爱之途》    作者:少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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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映霞面若桃花,轻声道:“其实,郁先生先前和我打嘴仗,贬低自己的时候,倒牙尖齿利的。”

  “那是因为我暂时摆脱了郁达夫这个角色的缘故,以别人的身份说话,那是极容易的。”他说,心里总算平静下来了。

  “不知先生有何新作问世?”王映霞偏着头问。

  “唉,杂七杂八的文章是写了不少,只是好长时间没正儿八经地写小说了。”

  “为什么?”

  “心情恶劣,进入不了创作状态。”

  王映霞咬咬嘴唇,不作声了。她斯文地吃着菜,郁达夫瞟见了她细密雪白的牙齿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他转向孙大可:“大可,你最近写什么了?”

  “我也好久没写了,离开了创造社,离开了朋友们,好象就没提笔的冲动了。”孙大可说。

  “郁先生,您要是不写小说,太可惜了,好多我这样的青年崇拜者,都等着看您的新作呢!您可是我们的偶像呵!”王映霞说。

  “文章当然是要写的,除此之外,我也不能替社会做别的什么了。不过我可不愿当偶像,板着面孔,高高地坐在神龛之上,不食人间烟火,那有什么意思啊!”他说。

  孙大可笑道:“就是,还不如做个凡人痛快,大块吃肉,大口喝酒!”

  “谢谢王小姐,你的期待是对我最好的鞭策!”郁达夫抿了一口酒,若有所思,“看来,我是该奋发努力了……来上海之前,在广州时,我去看望过安娜夫人,她拿出沫若在北伐途中的戌装照给我看,还嘱托我,也要像他的男人一样,能够做一点事业才好!她是关心我,可这话却让我心里顿感悲凉,难道在别人眼里,我已成了不务正业的闲杂人等?”

  “不能这么说,写作不就是你的事业吗?”王映霞直视着他。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他嘴里忽然挤满了话,诉说的欲望在胸中拱动不已。他眼中一热,感慨地说:“并不是别人都像王小姐这么看我。就连我的家人,虽然关心我,却并不能完全理解我,都希望我升官发财,真是使我难为好人。我不屑与俗人争,我尤不屑与今之所谓政治家争。而今幸遇知我者,今后当努力创作,以笔墨来愉已悦人,抒心底之情感,发民众之呼声!”

  孙大可举杯道:“好!小弟也须向你学习,有感即发,形诸笔墨,来,干!”

  郁达夫站起身来,喝尽杯中酒,目光四顾:“离开广州前,仿吾等诸位朋友在粤东酒楼为我饯行,正值我三十岁生日,席间我朗诵了一首即兴做的词《风流子》,大家想不想听听?”

  王映霞清亮的嗓音银铃般叫道:“想听想听!”

  郁达夫清清嗓子,抑扬顿挫地吟道:“小丑又登场。大家起,为我举离觞。想此夕清樽,千金难买,他年回忆,未免神伤。最好是,题诗各一首,写字两三行。踏雪鸿踪,印成指爪,落花水面,留往文章。明朝三十一。数从前事业,羞煞潘郎。只几篇小说,两鬓青霜。谅今后生涯,也长碌碌,老奴故态,不改佯狂。君等若来劝酒,醉死无妨!”

  话音未落,他的眼中已盈满了泪水。他好久没有这么激动过了。他迅速地瞟一眼王映霞,只见她两眼晶晶发亮,景仰地注视着他。他感到一股暖流顺着她的目光注入到了他的心灵深处。

  “好一个醉死无妨!达夫,来,为你干杯!”孙大可举起杯子。郁达夫便又干了一杯。酒液从他的嘴角淌了下来,他赶紧掏出手帕揩干净。

  “郁先生,别喝多了。”王映霞在一旁轻声说。

  他感到了她声音里的关切之情,心里十分受用,嘴巴却故作豪爽:“酒逢知已千杯少,这点酒算什么?”

  “映霞,你这个崇拜者又有幸听到先生的新作了,印象如何?”孙大可问。

  王映霞想想说:“我希望郁先生从今往后要快活起来。”

  郁达夫一怔,马上说:“王小姐真是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到了我骨子里的不快活!来,为了这一点,我也要敬你一杯!”

  王映霞忙说:“我不能喝了,你也不要再喝,别伤了身体。”

  “没事,”郁达夫将王映霞杯中的酒倒入自己杯中,与她碰一下杯,仰头喝尽。王映霞有点无奈,又有点着急,手足无措地注视着他,好像她做错了事一般。有酒壮胆,郁达夫敢给她夹菜了。当他的筷子往她碗里去时,她举手欲推辞,于是两人的手碰了一下。他的手像触电似的一麻,心里就有一团火轰然燃了起来。

  就在这个妙不可言喻的时刻,张华忽然想到似的问:“郁先生,郁太太是不是在上海?”

  就像一盆冷水劈头泼下,郁达夫心头的情焰立时就熄灭了大半。他情不自禁地打个冷颤,脸色也不自然了。他飞快地说:“她是乡下人,我没带在身边。”不待张华回话,他话题一转,对王映霞说:“王小姐,你祖父二南先生的诗,我从前在杭州的报纸上常读到,我一向敬佩他老人家的。”

  “他现在年纪大了,不常作诗了。”王映霞淡淡地答道。

  “我以前似乎见过王小姐呢。”他陪着小心说。

  “也许在杭州什么地方碰到过吧?”王映霞敷衍道。

  一时,几个人缄默下来,桌面上只听见碗筷之声。郁达夫不时地觊觎王映霞的脸色。她脸上的红晕已经褪去了,代之以一种没有活力的苍白。她仿佛遭受了打击,情绪一下子低落下去了。她的眉梢流露出淡淡的怅惘与哀怨。他明白这都是因为什么。他忍不住忌恨地瞥了张华一眼。

  吃完饭夜已降临,出了酒楼,郁达夫提议道:“今日相聚,余兴未尽,不如我请大家再去看场电影如何?”

  孙大可说:“好呵!看电影好,不过这回由我请客吧!”

  张华挽起王映霞的手说:“映霞,难得郁先生如此盛情,去吧?”

  “师母,你们去吧,我身体有些不适。”王映霞蹙起了眉头。

  郁达夫关切地:“是不是酒喝多了?”

  “可能吧,头有点晕。”

  “哎呀,都怪我……这如何是好?”他自责道。

  “没关系,我自己回去休息,你们去吧,别扫了你们的兴。”王映霞说。

  “这怎么行?让你一个人回去,叫人不放心!”他说。

  孙大可说:“既然如此,电影就下次再看吧,我们送映霞回去。”

  “对对对,电影以后有得看,我去叫黄包车!”

  郁达夫走到街面上,扬手叫了车来。四个人便分别坐了车,回到尚贤坊四十号。下车后,郁达夫抢先付了车费。他正想着好不好再上楼陪陪王映霞,孙大可说:“达夫,再上来坐坐?”他急忙顺水推舟,说:“好啊!”于是就又随他们上了楼。

  郁达夫和孙大可在客厅窗前坐下。张华给他们沏上茶。王映霞过来,礼貌地说:“郁先生、孙老师,你们慢慢聊,我去躺一会。”郁达夫忙说:“去吧,好好歇着。”王映霞便步入隔壁卧室,随手掩了一下门,和衣上床,背朝外侧躺下来。

  郁达夫悄悄瞟瞟隔门,门并未掩紧,透过门缝,可见到王映霞丰腴的背。隐约的,他看到她的身子在起伏,他甚至听到了她细微的呼吸,闻到了随那呼吸吹来的若有若无的温香。他的心全在她的身上,可他还得应付孙大可。他只好没话找话:“大可,住在这个地方还方便么?”

  “还不错,映霞住这一间,我和张华住左边那间,此外还有专门的小餐厅。”

  “这次来上海,打算呆多久?”

  “这要看两位女士的兴致了。不过,说不定,我以后也会来上海做事。”

  “那好呵,我们又可以经常在一起了,”郁达夫又往隔门那边瞅一眼——王映霞还是那个睡姿——压低嗓门说,“这王小姐现在没做事?”

  “哦,她从杭州女子师范毕业了,是考大学继续读书,还是去教书,还没拿定主意呢。”

  “人倒是挺聪明,也挺漂亮的。”他淡淡地说。

  “那当然,人称杭州一枝花嘛。”孙大可一笑。

  张华怕他们的谈话影响王映霞休息,轻手轻脚地过去,将半掩的隔门拉紧了。郁达夫朝那扇关上的门溜了一眼,起身道:“大可,孙太太,你们休息吧,我也该告辞了!”孙大可也起身:“好的,你也早点休息。”张华笑吟吟地:“郁先生慢走!”

  郁达夫下了楼,出了院子,走了十几步,脚走不动了。他回到院子里,往楼上望去,只见孙大可夫妻俩已入房就寝,而王映霞的房间还亮着灯。她还以那样的姿态躺在那里吗?他极想听听她的呼吸,极想再闻一闻他想象中的温香。他没有多想,像个小偷似的,轻手轻脚地重新走上楼梯,沿着楼廊向她的房间摸过去。

  但是只到了孙大可夫妇的窗前,他就停住了。因为他听到了里面的对话。

  “你看出来没有?”

  “看出什么?”

  “郁先生似乎对映霞有意思。”

  “你多心了吧?”

  “反正,我觉得他对映霞的热情异乎寻常,女人的感觉是很灵敏的,你不是女人,所以你觉察不到。”

  “我看你是神经过敏。达夫是个性情忧郁,内心寂寞的人,老友重逢,又遇到年轻漂亮的崇拜者,所以才如此快乐热情。这对他来说,也许是一剂治疗苦闷的良药呢!”

  “可是我觉得他也是一个内心浪漫的人。”

  “浪漫是浪漫,可达夫不是一个没有责任感的人,他已经有妻室儿女,怎么还会追求一个小他十岁的千金小姐呢?”

  “我还注意到,听说达夫有妻室之后,映霞的情绪就低落了,这说明,她对郁达夫的崇拜之中夹着一种微妙的感情。”

  郁达夫不敢听下去了。他仿佛被当众揭穿了心中的隐秘,羞愧得脸皮一阵发烧,连忙蹑手蹑脚地退下楼来。

  他回到宝山路三德里的创造社二楼的住处,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满脑子都是王映霞美丽的面容和她清脆的声音。她竟然说他写别人不敢写,不敢道的东西,只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心灵!她竟然还不允许他当她面诋毁郁达夫!特别是,她居然还声称他是她精神上的朋友!他从没想到会遇到过这样女子,特别是这样美丽的女子!这是天意,是命运,是绽开在他荒漠一样的生活里的一朵绚丽夺目的小花啊!

  他的心悸动着,他起床披衣,拿出日记本,窸窸窣窣地写了起来:“……遇见了杭州的王映霞女士,我的心又被她搅乱了,此事当竭力的进行,求得和她做一个永久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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