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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积压 (1)

书籍名:《郁达夫在情爱之途》    作者:少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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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达夫立即举手打断他的话:“别谈文学,尤其不要谈我的所谓小说。”

  “为什么?”几个青年人都很诧异。

  “我近来对于几年前热爱过的艺术,非常怀疑起来了,青年朋友们来和我聊天,自然是欢迎的,但请不要再讲关于文学上的话,对于我自己的几篇无聊的作品,更请他们不要提起,因为一提起来,我自己会羞愧得无地自容,我的郁闷苦恼也会加倍!”郁达夫闷闷地大口抽烟。

  沈从文疑惑不解:“先生,你……?”

  “你不要奇怪!是的,我曾觉得艺术很神圣,文学很伟大,但是现在我发现,它们是那么渺小,对于目前混乱的社会,对于受压榨的人生,竟没有一丝实际的用处!”他拿脚尖拨了拨扔在地上的纸团,“你看它们,它们就是我的苦闷、忧伤和愤懑!我的一个拉洋车的街坊朋友,善良之极,贫穷之极,前些天落水死了,我想写一些可怜的文字,以祭奠一下他的不幸,题目都想好了,就叫《薄奠》,可是我竟写不下去……因为我总免不了想,对他来说,这文章还有意义吗?能改变他什么吗?”他望着窗外,眼神迷茫。

  沈从文点头说:“我也常有这种念头……可是,对我们自己,对读者来说,还是有意义的。”

  “也许吧,可现在我感到这意义是如此飘渺,如此虚妄!唉……老张,你的灵魂飘到了何处?或许还留在你那个破旧的家,不肯离去吧?!”郁达夫说着眼睛便红了。

  陈翔鹤劝慰道:“先生,您别太伤感了,这样对身体不好。”

  郁达夫自嘲道:“古人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可我枉自读了这么多书,到如今,除了满心的伤感,就什么也没有了!我所求的爱情,大约再也得不到了!在这荒漠似的北京城,我真的如同一缕无牵无挂无着无落的孤魂呢!”

  沈从文道:“先生,我们出去走走,散散心吧,要不,我请你去喝酒?”

  “喝酒?是个好主意!”郁达夫腾地站起,拍拍袖子,“不过,你那几个稿费还是留着活命吧!我薪水不多,酒钱还是付得起的!”

  与年轻朋友在一起,郁达夫总算慢慢地开心起来,于是免不了多喝几杯。喝完酒又到八大胡同一个班子里,叫个姑娘一起坐了一会,扯了些清谈。在他眼里,既使下贱的妓女,也比那些西装革履的官僚干净善良。他想起在名古屋时那个雪夜的放荡行为,虽然他现在的苦闷并不比那时稀淡,却不再采用那种饮鸠止渴的方式了。所以,他到最后,也只是轻轻搂了搂那个叫银娣的姑娘,叹道:“唉,我已经好久没亲近过女人了!”

  可是回到他的窝里,忧伤就重新统治了他的心。他的神经衰弱又发作了,无法入眠。他颓然坐在桌旁,只见椭圆形镜子里塞着一张瘦黄扭曲的脸,颧骨高耸,蓬乱的头发盖在额头上,发红的眼睛痛苦而迷茫……他被自己的形象惊呆了。“你是谁?”他伸出手摸了摸镜子里的自己,“你难道是我么?”镜子里的他张大了嘴,无言以对。他气恼地冲着镜子叫起来:“不,你不是我,我没有你这么丑陋,也没有你这么颓废!我不过是有一点点伤感,一点点苦闷,一点点痛苦而已,而已而已!你不要这么夸张,听到没有?怎么,不听我的话?想丑化我?想嘲笑我是不是?好,好,你也想欺侮我,我让你粉身碎骨!”

  说着,他抓起镜子猛地往地上一摔。啪的一声,镜子碎片四下溅开。他马上就后悔了。你怎么把它摔了?为了赎隆子,你曾将荃君送你的钻戒当掉,现在,你又把荃君从娘家带来的镜子摔了!没有它,你何以正衣冠,何以看见自己的面目呢?新生活你创造不了,搞破坏你倒挺在行:郁达夫呵郁达夫,你以为能一摔了之吗?

  他抓起一盒烟,颤抖着划亮一根火柴,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觉得不过瘾,便又连点了两支。他将三支烟同时塞进嘴里,大口地吸着,吐着,烟雾笼罩了他的面宠,他剧烈地咳嗽几声,泪水流了下来。他气恼地揩一把泪,顺手从桌上抓起一本书,三下两下撕烂扔在地上,将未抽完的三支烟放进书页里,用火柴点燃。火苗窜起来了,他又将烟盒里剩下的烟全抽出来,扔进火里。

  烟雾腾腾,火光闪闪。他蹲在一边笑着:“嗬嗬,好,好,烧了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大嫂在门外惊叫一声:“三弟,你干什么呀?”

  他不在意地笑道:“嘿嘿,没什么,我在焚烧我的痛苦呢!”

  大嫂冲进门来,几脚将火苗踩灭,责备道:“你怎么还像个小孩?要是着了火怎么办?”

  他怪异地笑笑:“不会的,这个世界如此冷酷,毫无热情,烧不起来的。”

  大嫂看了看他:“三弟,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没事没事,能有什么事呢?”

  大嫂说:“要不我给你做点夜宵?”

  “不用,大嫂,我这肚子里积压得太多了,你歇着吧,我想一个人呆着。”

  “那好吧,”大嫂走到门口,又回头说,“三弟,现在你不是单身汉了,为了孙荃和龙儿,你也得保重身体!”

  他点头:“我知道。”

  大嫂担忧地觑他一眼,走了。他也随之走到门外,自言自语,是呵,你怎么没有想到,你还有妻子与儿子呢?你是想忘掉那份责任吗?对于他们,你还是有用之人,一个不可或缺之人呢!只有他们,还能证明你存在的意义呢……可是他们远在富阳,若是在身边,你可能不会如此孤独吧?你那可怜的妻子,她虽然不是你情有独钟的女人,如现在能给你抚慰,你也会感到很受用的……

  他不知不觉踱到了哥嫂窗户下,听到了里面的对话:

  “三弟怎么神魂颠倒的样子?说话也云里雾里,不会是精神出毛病了吧?”

  “他就是这个样子,文人嘛,敏感多情,精神是要异于常人的。”

  “长此以往,如何是好?弄不好真的会得病呢,既使不病,也太难受了!”

  “唉,三弟这个人,对人对已都悲悯之心太重,感情丰富而又脆弱,吃苦是免不了的……不过,若非如此,他又怎么能当作家,又怎么能写出他那样的小说来?得病我看不会吧?他有他的渲泄方式的。”

  “我看,还是早点把孙荃和龙儿接来才是。”

  “三弟得的是时代忧郁症,忧国忧民,忧人忧已,一旦受剌激,就会发作起来。这种病,别说妻儿,就是爱情来了,也未必有疗治之效。”

  “那,只能听之任之?”

  “不过你的想法还是对的,把妻儿接来,他就不会如此寂寞孤独了,也没有更多时间沉浸在他个人的世界里。只是我们这儿太狭小,住两家人,多有不便……”

  “那还不容易,他另租房住就是,经济上我们可以再帮帮他,只是他一个人过惯了,会同意去接吗?”

  “我去跟他说,会去接的,这点家庭责任心,他还是有的,再说,他也需要天伦之乐啊!”

  郁达夫感到大哥大嫂的话像两把锋利的刀子,将他的脑子剖开了。一线清风吹进了他浑沌的思想里,他有些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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