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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邂逅 (2)

书籍名:《郁达夫在情爱之途》    作者:少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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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大可说:“是啊,最好让他们来日本,让这些反面教员给他们上一课!”

  成仿吾感慨地:“拿破仑说过,中国这头睡狮一旦醒来,便会震惊世界!可就是不知,这一天还有多远啊!”

  “吾国历史悠久,吾民聪明智慧,中国睡狮应已渐醒,五四之举就是标志!只是,军阀割据,政客争权,百姓受苦,国运难振,希望的火炬,还在那遥远的渺茫之处呵……”郁达夫望着窗外,叹息不已。

  “不过,我相信,这一腔爱国的热忱和匡世的抱负,总有一天会付诸实施的!”孙大可说。

  “说得对!达夫,不说这个了,越说越伤感。来,且干上一杯!”成仿吾举起酒杯道。

  郁达夫把住酒壶,为自已倒满,碰杯之后,一饮而尽。

  成仿吾拍桌道:“好!达夫啊,酒酣耳热,心豪气爽,焉能无诗?”

  “这还用你说?负籍东瀛,任重道远,对酒当歌,以壮行色!”郁达夫面红耳赤,晃晃悠悠地站起,手抚着桌沿,大声吟唱,“醉拍阑干酒意寒,江湖牢落又冬残。剧怜鹦鹉中州骨,未拜长沙太傅官。一饭千金图报易,五噫几辈出关难。茫茫烟水回头望,也为神州泪暗弹!”

  孙大可和成仿吾击掌叫道:“好!”

  酒馆里的客人都扭头向他们观望。

  “也、也为神州泪暗弹呵,泪暗弹……”郁达夫眼角湿润,伤感地半闭双眼,踉跄着跌坐在椅子里,头颓然垂下……

  孙大可拍拍他:“达夫,醉了吧?”

  郁达夫突然一拨孙大可的手:“没醉!谁说我醉了?这点酒能醉倒我郁达夫?我还能喝,给我斟上!我至、至少还能喝它一条扬子江,喝它一个西湖呢!”

  话音刚落,他就醉倒在椅子上了。

  好一场宿醉!直到第二天上午,郁达夫还醉意朦胧地躺在寓所的床上。田中蝶如来到他床前,轻轻地唤他时,他眯起眼半天没有认出来。田中蝶如笑道:“看来达夫醉入梦乡,敌友不分了呢!”

  郁达夫这才如梦方醒,掀开被子跳了起来,握住他的手直摇:“哎呀是你呀田中兄!久违了久违了!早想去府上拜访你的,无奈课程紧张,就一直延宕下来了……哎,哪阵风把你给吹来的呵?”

  “哪阵风?郁达夫的声名之风!昨夜偶在饭馆吃饭,听见几个中国留学生说起你舌战尾崎行雄之事,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呢!所以就想近日一定来拜见你……哦,今天的报纸上还登了此事呢,简直是英雄之举啊!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没想到达夫兄现今如此有胆有识,咄咄逼人,将赫赫有名的政治家都驳倒了!佩服、佩服啊!”

  郁达夫谦逊地道:“田中兄过奖了!达夫一介穷书生,哪有什么魄力与胆识?只是性情冲动,有鲠在喉,一吐为快而已!坐、坐——”

  田中蝶如在桌前坐下,看了看桌上散乱堆放的书籍:“达夫,你还是那样强闻博记,览书为乐呵?”

  “学生嘛,除了读书,还是读书……哎,我有件小礼物,一直想送给你呢,”郁达夫匆匆地穿上衣服,从抽屉里拿出一方铜砚池来,吹吹上面的灰尘,“这是我回国参加高等文官考试时用过的,你留下做个记念吧。”

  田中蝶如如获至宝,接过砚池就鞠了一躬:“谢谢!”

  “不用谢,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不过是我一次失败的见证!”郁达夫说。

  田中蝶如思忖稍许,叹息道:“君有其志,复有其才,日、德、英文俱通,原以为你定能马到成功,谋得一职,进而施展你的政治才干的,却没料想……唉!”

  “庸庸之碌碌者,反登台省;品学兼优者,被黜而亡。世事如此,达夫安能得志?此次失利,皆因试前无人为之关说之故。官场黑暗,不说也罢!达夫此心已死,从今往后,只想安心做学问,在文学上有所造诣。”

  “近来可有诗否?担风先生常念叨你呢,诗友们也想拜读你的新作。”

  郁达夫从书堆里抽出几页纸来:“诗还是常写的,过两天我给服部担风先生寄几首去……这是我前不久写的《寄内五首》,你指点指点。”

  “你的大作,我岂敢班门弄斧?”田中蝶如恭敬地接过诗稿,迫不及待地小声吟了起来,“青衫红粉两蹉跎,偕隐名山计若何?泣向通天台下过,斜阳风紧乱云多……贫士生涯原似梦,异乡埋骨亦甘心。不该累及候门女,敲破清宫夜夜砧……真是情真意切,感人至深呵!夫人是不是也常给你写诗?”

  郁达夫点头,苦笑了一下:“遥隔千里,以诗寄情,我们这是苦中作乐啊!”

  田中蝶如:“看得出来,你的这五首诗,都有一种少有的悲哀情调,达夫兄,不要太忧伤了,于精神于身体,都不利呢!”

  郁达夫笑道:“田中兄放心好了,心中悲哀既能流之于笔端,就不会淤积于胸怀。”

  田中蝶如关切地:“夫人还好吧?”

  郁达夫道:“她呵,饱读诗书,却不懂风情,守旧克已,性情坚贞,嫁给我这个留洋的新潮人物,不知是她的幸运,抑或是不幸。”

  田中蝶如诧异地:“此话怎讲?”

  郁达夫坦率地说:“达夫娶她,是遵母命,而非自愿,更遑论有恋爱之经历,所以对她,达夫始终是一种又怜又怨的矛盾心情。”

  “原来如此!”

  “虽则如此,既已成夫妻,达夫还是想尽心尽力善待于她。她和我,都是同命鸟,同为苦命人啊!”郁达夫说。

  田中蝶如若有所思,忽然说:“哦,明天我去名古屋办点事,不知达夫可愿一同前往?”

  “明天?”

  “如没空,改天也行。若能成行,即可拜望久违了的服部担风先生,还可以顺便探访你的那位久别的昔日好友嘛!”

  “还有哪位昔日好友?”

  田中蝶如笑道:“如此多情的郁达夫,不会把她忘得这么快吧?‘隆儿小家女,相逢道左,一往情深,出乎性情,止乎礼义’,多美多纯的爱情!莫非真‘如天外杨花,一番风过便清清洁洁’,什么也不剩?”

  郁达夫顿时红了脸,嗫嚅着:“哪能呢……就跟你走一趟吧。”

  郁达夫跟着田中蝶如从东京坐火车到了名古屋。为了不打扰郁达夫和隆子的重逢,田中蝶如办自己的事去了,没有随郁达夫去御器所村。

  郁达夫急切地走出城区,沿着熟悉的乡间道路向后藤家大步走去。可是走着走着,他的脚步迟缓下来,两眼慢慢地睁大,接着,他惊愕地停在了原地……在他目光的尽头,在原本矗立着后藤家房子的地方,变成了一片废墟。他怔了怔,拔腿跑了起来,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一直跑到废墟跟前才停下。他喘着气,惊呆了:呈现在他眼前的,是散乱的瓦砾,烧焦的木头,还有爬在上面的青藤和摇曳其间的蓑草……

  他像根木头杵在那里,半天不能动弹。他不知这是怎回事,房子哪去了?隆子哪去了?无数的猜想像狂飞乱舞的蜂子叮着他的脑袋。

  这时邮差骑着自行车过来,在他身边停下。

  郁达夫忙向邮差鞠了一躬:“您好。”

  邮差回了礼,说:“我认识您,您就是住在后藤家的那个中国留学生吧?”

  “是我,”郁达夫焦急地问,“后藤家怎么了?”

  “唉!后藤家遭灾了!一年前,一场大火把他家烧了个精光!后藤先生也不幸遇难了!”

  郁达夫瞠目结舌,半晌才问:“那、那隆子呢?”

  “隆子还好,虽然腿上受了点伤,总算逃出来一条命!只是,所有家当都烧光了,唉,真惨啊!”

  “那隆子……是不是结婚走了?”他问。

  “结婚?跟谁结婚呵?”邮差莫明其妙。

  “她不是有个未婚夫吗?”他说。

  “身无分文,居无定所,谁还愿意娶她啊?听说早就解除婚约了!”

  “那,那她现在呢?”他忙问。

  “不知道,有人说她在京都,有人说她在横滨,还有人说她在东京,没个定准。谁知道,她流落到哪儿去了呢?”

  “名古屋还有她的亲戚吗?”

  “好像没有。”邮差同情地看看他,又瞟瞟废墟,骑上车走了。

  郁达夫默立良久,心中只觉一阵悲凉。后藤那善良的面容浮在他的眼前。他摘下帽子,向着废墟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他循着过去的足迹,缓步走向田野,走上那座他常去的小山。他背倚着那棵大松树,眺望着西沉的夕阳,落日余晖映红了他的面宠,晚风撩乱了他的头发……不知不觉中,泪水就濡湿了他的面颊。周遭一片死寂,凝望之中,他出现了幻觉,感到隆子把一件外轻轻地往他肩上披……他将手伸向后面,想抓住隆子的手,但是,他只抓住了自已的肩头。他惘然若失,喃喃自语:“隆子,你在哪儿呢?”

  回到东京,郁达夫很长时间都意气消沉,情绪低落。他无心学习,无心写诗,甚至也无心喝酒。有一天,他在街头踽踽独行,对无常的人生感到沮丧,对过往的电车和行人也视而不见。转过一个街角时,一个流浪汉将他撞了个趔趄,他手中的皮包掉在了地上。他瞪了流浪汉一眼,极想和他打一架,流浪汉却呲牙笑笑,摇摇晃晃地走了。他想,连流浪汉都不愿理你,都弃你而去,郁达夫,你活得还有什么意思啊?

  他拐进一条行人稀少的街巷,孤独的脚步在巷子里发出清晰的回响。路过一家妓院时,一个花枝招展的妓女过来挽住他的胳膊:“先生,喜欢我么?”他厌恶地推开她:“去去去,我连我自已都不喜欢呢,怎么会喜欢你?”其实,在名古屋的时候,在一段极端苦闷的日子里,他是到一个肥白的日本妓女身上放纵过一次的,他把那视作一种饮鸠止渴的行为。可是现在,他连饮鸠止渴的欲望都没有了,他的眼前和心里都是一片无望的灰暗。他只是下意识的往前走,他不知人生的道路在何方。

  这时另一个日本女子从门内出来,瞥见郁达夫的刹那,赶紧背过脸去了。郁达夫对此一无所知,他加快了步伐往。他过了妓院之后,台阶上的女子才转过身来。虽然她浓妆艳抹,但郁达夫如果回头了,还是可以一眼就认出她是隆子的。

  可是郁达夫没有回头。隆子望着郁达夫远去的背影,眼里噙满了泪水。她想了想,然后若即若离地跟在后面。她一直跟到了郁达夫的寓所前。她躲在一丛冬青树后,看着郁达夫疲惫地爬上楼梯,进了二楼的卧室。卧室的窗户亮起来了,她又凝视了很久,才悄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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