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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不可接受 (2)

书籍名:《郁达夫在情爱之途》    作者:少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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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娘进了门,沿着楼梯往上走,脚步清晰而孤独……她到了新房门口,抚了抚门上贴着的喜字,轻轻地将门推开,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她站在新房中央,四下端详……床边和桌上,都点着红腊烛,烛光映照之下,窗户上的喜字窗花似乎在颤动……她走到桌前,发现窗户的喜字上趴着一只壁虎。她掏出手绢,对着壁虎扬了扬,嘴里轻轻地嘘了一声。壁虎仍一动不动。新娘便伸出手,怯怯地拍打一下窗户,壁虎受到震动,嗖地窜走了。新娘嘴边绽开了一丝微笑……

  新娘坐到床沿上,摸了摸红色的绸被面,盯着门,倾听着楼梯上可能随时响起的脚步声……但是,她听到的只是一片寂静。一只蛐蛐在床下轻轻叫了起来……她起身,打开通往楼廊上的门,往下面望去。院子里,新郎的身影凝然不动。新娘望了一阵,极轻地吁出一口气,退入房中。门虽掩上了,但她可以从打开的窗户倾听着楼下的动静,她仿佛可以用耳朵听见她的新郎的一举一动。

  她的新郎此时正默默地眺望夜空。夜空很美,月朗星稀,天河沉寂……月光在新郎的眸子里闪烁着。天气有点闷热,新郎郁达夫解开衣领,展开折扇缓缓摇着——还是隆子回赠的那把折扇,扇面上的题字清晰可见。

  虫声细密如雨,把夏夜衬得愈发的静谧了。

  母亲悄悄踱过来,说:“达夫,还不去睡么?”

  新郎说:“妈,我还想乘乘凉。”

  母亲深深叹息:“唉……我看得出来,你对这门亲事并不满意,可是,我们家的境况,是一年不如一年了,现在仅靠着祖传的几亩薄田和我摆摊的收入度日。娶上孙家小姐,已经算是你的福气了。再者,孙小姐人品也不错,你呀,该知足了!”

  新郎郁闷地:“妈,我知道。”

  母亲说:“不要坐得太晚,不要冷落了她,知道不?”

  新郎说:“我知道了,您先去睡吧!”

  母亲一步一回头地走了。新郎停止了打扇,趁着月光,他读着扇子上的题字,不觉喟然长叹……新郎收起扇子,起身回望楼上,只见新房的窗户大开,烛光闪动。新郎走上台阶,踅入门内,沿楼梯拾级而上……

  在楼梯中央,新郎停住脚。他忽然想起了在那张异国的楼梯上,与另一个女子缠绵的情景。新郎甩了甩脑袋,仿佛要将过去的记忆甩掉。他重新往上攀登,破旧的楼梯在脚下喀吱作响……新郎进了新房,关上门,默立片刻,走近床边,悄悄地撩开蚊帐。

  新娘侧身朝里躺着,似乎已经睡着。

  新郎吹灭桌上的腊烛,宽衣上床,欲吹床头的腊烛,新娘忽然转过身来,默默地注视着新郎。她面容憔悴,眼里似有泪光。

  新郎不敢对视,把目光移开。

  新娘一只手慢慢地举了起来,一直举到新郎面前,然后展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闪光的钻戒。新郎不解:“这是?”

  新娘轻声道:“这是我送给你的。”

  新郎诧异地睁大了眼。

  新娘凝视着他:“嫁夫随夫,从今往后,妻就与你同甘共苦了。我不图荣华富贵,唯望夫君今后谨慎为人,事业有成。”

  “嗯……”新郎不易察觉地点一下头,犹豫再三,才伸出手拈过那枚钻戒,对着烛光看了看,郑重地将它戴在无名指上。

  新郎吹灭床头的腊烛,躺了下来。

  晦暗之中,新娘仍凝视着他,眸子闪着幽光。

  新郎望着帐顶,纹丝不动。少顷,新娘悄悄地将脸贴在新郎的胸口,而新郎郁达夫则弯拢左手,搂住了新娘孙荃单薄的肩头……

  蝉在窗外一声长一声短地鸣叫着,孙荃在新房里往竹制的书橱上放书。郁达夫进门来,问:“忙什么呢?”她静静一笑:“娘家带过来的几本书,整理一下。”郁达夫笑道:“这些书也嫁给我了?”孙荃微笑道:“只要你喜欢,当然也归你了。”

  郁达夫随手拿起两本书,一本是《列女传》,还有一本《孝女图》,他眉头就皱了起来:“你怎么看这种书呵?会塞一脑子旧思想!”

  孙荃仍然静静一笑,忙碌不停。

  郁达夫走到桌边,看见桌上有张字纸,便问:“这是什么?”

  孙荃脸一红说:“闲来无事,写了一首小诗,你给指点指点。”

  郁达夫拿起诗笺念道:“深闺静坐觉魂销,梅影横窗气寂寥。无奈长夜孤梦冷,书灯空照可怜宵。”

  孙荃问:“怎么样?”

  郁达夫蹙眉:“诗本身是不错的,可是这里头,不是‘无奈’,就是‘可怜’,像是一个新婚蜜月的人写的诗吗?”

  “也许,是为赋新诗强说愁吧。”孙荃说。

  “不,是真实情感的流露,你和我一样,也对这场婚姻有所不满吧?”郁达夫注视着孙荃的眼睛。

  孙荃避开他的眼睛,咬了咬嘴唇,极轻地说:“我可不像你……”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也做了两首,且听我吟来——”郁达夫闭眼想想,开口吟道,“梦来啼笑醒来羞,红似相思绿似愁。中酒情怀春作恶,落花庭院月如钩。妙年碧玉瓜初破,子夜铜屏影欲流。懒卷珠帘听燕语,泥他风度太温柔……怎么样?”

  孙荃想了一会才读懂某些诗句的含义,那句妙年碧玉瓜初破的诗让她羞红了脸,嗔道:“亏你做得出来……”

  “还有一首呢。‘豆蔻花开碧树枝,可怜春浅费相思……’”郁达夫忽然兴味索然,摇摇头,“不吟了,所谓洞房花烛,也就这么回事!”

  孙荃小心地觑着他。她真不知他为何突然就不高兴了。他在椅子上坐下,一只手撑住额头,面上显出痛苦的神色。她忙问:“怎么了?”他说:“没什么,有点头昏。”她走近他,怯怯地抚摸一下他的头,吃惊地:“有点发烧呢!”

  他拨开她的手:“没事,伤风感冒,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先歇着,我马上到二哥药店里给你抓药去!”孙荃急急忙忙地出门去了。

  他一转身,颓然倒在床上……

  他这一病就是好多天,时而发热,时而寒颤,虚汗濡湿了衣衫,新房里充满了他痛苦的呻吟。孙荃心忧如焚,疑心丈夫的病是自己传染的,心里暗暗自责,愧疚不已。她日夜悉心照料,喂饭喂药,操劳不已,几天下来,她本来瘦削的脸又小了一圈,深陷的眼眶也套上了一道青晕。

  他们的蜜月被苦涩的中药味所弥漫了。

  当郁达夫的身体慢慢好起来之后,他发现,他与妻子之间,没有什么话好说。既使两人面面相对,也时常是默默无语。看着她那灰暗的脸色,忧郁的神情,他心情压抑得很。他莫名地感到自己和她都十分的可怜。偶尔的,他的目光触到她的小脚,就会被蛇咬了一口似的抽搐一下。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的婚姻生活就这样开了头,他的一生,就这样和这个瘦弱的小脚女人连结在了一起。

  郁达夫怀念起他的留学生活来了。一天,他郑重其事地对孙荃说:“谢谢你的日夜照顾,我生怕一病不起,回不成日本了呢!”

  孙荃闻言,睫毛颤抖了一下,不无哀怨地说:“你……就这么急着回日本?”

  “婚也结了,亲也成了,我也该回日本继续学业了。”

  “你的身体……也不调养一些日子?”

  “小毛病,不碍事的。”

  孙荃就不再言语,咬住嘴唇,扭头望着窗外,眼里泪光莹莹……

  离家的前夜,郁达夫没在家吃饭,跑到富阳街上一个朋友家喝酒去了。孙荃和母亲坐在院子里等他。月亮慢慢地升上了中天,月光如水泼了一地,虫子四下里鸣了起来。孙荃不时地跑到院门边眺望一番,可有郁达夫还不见回。

  母亲不由得叹息道:“唉,这个达夫呵,这么大的人了,还一点不懂事,明天就要走了,也不晓得早点回家!”

  孙荃心里忧怨,嘴里却说:“妈,不用急,反正东西我都给他收拾好了,他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来,就让他和朋友多聊聊吧。”

  母亲说:“你呀,还挺能替他着想的。”

  孙荃淡淡一笑,给母亲续上茶,继续她的等待。

  终于,门口晃出一个黑影。郁达夫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达夫!”孙荃惊呼一声,赶紧跑了过去,搀住他。一股强烈的酒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母亲用扇子拍拍他的头,埋怨道:“你呀你呀!又喝醉了吧?”

  他跌跌撞撞地往屋里走,嘴里叫着:“谁说我醉了?我清醒得很呐!再喝两壶,我也不会醉,我也不会掉到富春江里去!……噢,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流啊流,流啊流,流到东海不回头!”

  费了好大的力气,孙荃才将郁达夫搀到床上。她忙着给他喂醒酒的茶,又为他洗脸抹身子。忙完这些,她想和他好好聊聊的时候,他却脑袋往旁一偏打起了呼噜。这个时候,她满腔的委屈化作两行热泪,不可抑制地流了出来。

  郁达夫又要回日本了,母亲、二哥和和他新婚的妻子送出门。本来说好送到码头上的,可出院门之后,郁达夫就不要他们送了。他说:“二哥,妈,你们都多保重!”他看了看孙荃,嘴巴张了张,可是没说出话来。

  二哥说:“你自已身体还没完全好,一路要保重呢,家里有我照应,你就放心去吧!”

  母亲揩着湿润的眼睛说:“唉,你呀,总是来去匆匆。”

  他说:“到了上海,上船之前,我会打个电报回来的。”

  二哥又交待:“带上的药要记得吃。”

  “记得的。”郁达夫从二哥手中接过箱子。孙荃抬起泪眼看看他,可是没说什么就垂下头去了。郁达夫不由叹息,唉,可怜的女人,你就没有话对我说吗?如果你多说几句温心暖肺的话,我也许留下来多陪你几天呢。

  可孙荃对他的心思懵然不知,只顾垂着头,手里拧着一条手绢。郁达夫心一横,毅然往码头而去,走了十余步,才回头招了招手。他看见妻子的身影像一片树叶一样飘动了一下。而此时,孙荃虽然眼睛直直地望着郁达夫,眼神却已完全模糊了,她看不清她的夫君的面容。当一声凄厉的汽笛从江边传了过来,她感到一把冰凉的尖刀直刺进了她的心窝,她锐痛难忍,不禁全身一阵痉挛,泪水也禁不住再一次潸然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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