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茶香(2)
陆重山近来在为兴建工厂的事奔波，忙碌的结果他要向两个人汇报：一个是贺永昌，一个是祝新月。跟贺书记汇报是他的工作职责。公社里的大事小情都要由贺永昌作主，没有他的拍板将会一事无成。陆重山口干舌燥地汇报半天，能得到他“唔”的一声就是收获，表示这事有门。就算他说公社里没钱，这事办不了，陆重山也不想轻易放弃，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陆重山耐着性子磨更多的嘴皮子，以期得到书记的支持。而向新月“汇报”则是陆重山自觉的、乐意做的事，是对从贺永昌那里所受压抑的一种补偿。
早上陆重山来到食堂，捧起新月递给他的浓茶，提起茶杯盖子，吹一吹浮在上面的茶沫，惬意地喝一口，说：“新月，公社里打算办些工厂。”
新月“哦”一声，不多说话。她主要是倾听。她感到听他说高谈阔论是很愉快的事，同时也能了解许多情况。
陆重山也不期望新月帮他出主意，他需要的是一个热心听众。他接着说：“当今世界的发展主要靠工业的兴盛，那些资本主义国家为何强大，就是因为他们经过了工业革命，有发达的工业体系，制造出了大量先进设备，机械化代替了手工劳动。社会要进步，生活要改善，都靠从发展工业抓起。眼下咱们公社，工业就太落后了。除了酿造厂里生产出几坛老酒和酱油，别的工业产品什么也没有。”
他再喝一口茶，谈兴愈浓：“说起来，古镇的酿酒业在二千多年前的西汉已很盛行，唐代还专门设立专营酒务的衙门。那时候，本地酿造的黄酒香飘四方，醉倒千万人。酿酒作坊里空酒坛子堆积如山，镇子上空飘荡着老酒的醇香。一坛坛美酒装上小船，随玉水河运到城外，载向远方的码头，成为官衙和民间竞相购买品尝的上品。”陆重山饶有兴致地说着。看他谈古说今的样子，新月想到了她的父亲，她父亲也对古镇的历史津津乐道，但却因此惹祸。
他继续说：“可是二千多年过去，到如今咱们还是处于农耕社会，且愈来愈闭塞贫穷。老百姓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靠天吃饭，挖地为生。落后了，实在是太落伍了。”
新月适时插上一句：“那么陆书记，你想办些什么厂呢？”
陆重山说：“正为这事伤脑筋呢。古镇工业基础这么薄弱，民国年间曾办过碾米电灯公司，一台发电机白天碾米晚上照明，但能供的电量极少，后来民穷国弱，倒闭了事。现在城市里都通上了电，我们公社拿不出钱来发展电力，照明还得点煤油灯为主，更用不上电动机，就连柴油机也没一台。眼下只能土法上马，手工操作。草包厂已经开工了，现在筹备的是鸡毛掸子厂和斗笠厂。”
新月曾去草包厂看过，见到工人们用脚踩着打包机，发出啪啪的声音，一把把稻草在工人们吃力地手搓脚踏中变成一只只草包。很简陋、很原始，也赚不了多少钱，但聊胜于无。她说：“能办起来总是好的，从头开始，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将来会越办越大。”
陆重山说：“是呀，先从最简单易行的开始，等有了办厂的经验、积累起一些办厂的资本，就可以大干一番了。到时候，我打算办个打稻机厂，我看这是个很好的项目。现在农民给稻穗脱粒用的是稻桶，打起稻来既费劲又缓慢，更不适合生产大队集体劳动。去年我到外地参观，看到了打稻机收割稻谷的场面，农民用脚踩踏板，连轴带动齿轮，齿轮带动滚筒。稻穗在滚筒上一按，谷粒便跟稻草分开，既快又脱得干净，降低了劳动强度也加快了收割进度，打稻机会很有销路，经济效益肯定不错。”新月入神地听着，被他所描述的前景所吸引，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过了几天，新月对陆重山说：“陆书记，我有一事请你帮忙，可以吗？”
“什么事？尽管说。”
“我哥哥一直在家没工作，你办起工厂了可不可以安排我哥振华去上班呀？”新月望着他，心里充满了期待。陆重山大致了解些振华的情况后，爽快地答应了。
古镇北面，离丰惠桥也不过三、四百米远，有一片烂水潭，垃圾飘浮，杂草丛生，天热时更发出阵阵恶臭。公社发动社员挑来泥土将水潭填了，形成一片平整的土地，这里，如今成了公社的工业区。一排排平房建了起来，草包厂设在这里，新开办的鸡毛掸子厂和斗笠厂也在这里。厂子很小，设备很简陋，但所寄予的希望却极大。
祝振华被招进斗笠厂当上了学徒。以前他闲来无事，就去小溪里捉几条鱼，摸几把螺蛳，或上山捡些柴禾。偶尔也去元贞桥帮人推车，所得不多，挨白眼不少，始终没有正当职业。作为学徒工，收入很少，仅够买点口粮。但他心里也满意了，得到这样低微的工作也多亏贵人相助。他相信以后工厂发展了，自己的处境也会得到改善。
“陆书记，陆书记在吗？”陆重山刚进公社大院，就听到有人在敲他的办公室门。不等他回答，旁边文书办公室里有人喊道：“陆书记不在，敲什么敲。”听得出那是公社文书的声音。
来人说：“那什么时候会来呀，我有事找他。”
文书说：“不知道。要不你去食堂找找。”
那人诧异道：“陆书记怎么会在食堂呢？现在又不是吃饭时间。”
“你以为只有吃饭才能去食堂呀？”文书说，“人家喜欢去自有吸引他的地方。世上比吃饭更快活的事多着呢。饿死鬼似的，只会想到吃饭。”
来人向食堂走去，嘴里嘀咕着：“奇怪了，说我是饿死鬼，那陆书记也是饿死鬼吗？食堂里除了吃的还有什么？”
陆重山听得清楚，心里咯噔了一下。原来自己喜欢去食堂的事别人早知道了，公开都这么喊，背里地不知怎么议论呢。他觉得这样对自己不利，对新月更不公平。她只把自己当作领导或者大哥，毫无过错。他想了想，觉得新月不适宜继续留在食堂里，这本身不是年轻姑娘该干的活，也可减少闲言碎语。
当新月把沏好的茶递给陆重山的时候，看到的是他心事重重的脸。这么多天来愉快的谈笑，新月跟他已亲近很多，对他的好感是毋庸明言的。她悄声说：“怎么拉，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陆重山尴尬地笑笑，说没事没事。可他的脸孔明明表示有事，行为也有点失态。新月见状越发觉得反常，就追问一句：“陆书记，我看你今天真的有什么事，你不拿我当外人的话，你就说，怎么拉？”
陆重山动情地说：“新月，我从未把你当外人看，而且，我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甚至可以说是知己。”
新月羞赧地低下了头，说：“我心里知道。”
陆重山说：“我从来没有在一个女性面前说过这么多话，从来没有谁能让我觉得有说不完的话可讲。你陪我说说话，让我舒缓了许多压力，让我觉得所做的事情不再枯燥乏味。你在食堂，作用远远超过烧饭做菜。”
新月也很感动：“陆书记，你对我太好了。我只是烧饭的小工，家庭出身又不好，有你这样的领导不嫌弃我，能跟我说说话，我内心万分感激。”
“新月，你不要觉得自己卑微，在我眼里你是最出色的。再说，人与人相交，贵在情投意合、意趣相同，并不能计较什么地位、出生。如果要自卑的话，跟你风华正茂的年纪相比，我这个老气横秋的人才应该自卑呢。”
新月笑道：“哪有，你正身强力壮年轻有为呢。你是最年轻的领导干部，以后更加前程远大。”
陆重山沉默了一会，还是把要说的话说了出来：“说起来，我真有一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新月睁大眼睛望着他问。
“新月，你在食堂里当炊事员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想把你调到厂里去，你看好吗？”
新月高兴的跳了起来：“好的呀，我早就想到外面去。原来是这样的好事，为什么还说不出口呢？我高兴都来不及。”
陆重山没想到新月会这样喜欢，他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他说：“只是现在公社里没有好的厂子，干的都是累活，你吃得消吗？”
“没事，我吃得消。年轻人苦点累点算不了什么。我什么时候去那里上班？”
陆重山本来还有点开不了口，没想到事情这样顺利。他说：“那我尽快安排，定下来后马上通知你。”
新月快乐地回答：“好的。谢谢你陆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