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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情定古镇(2)

书籍名:《丰情惠韵》    作者:史济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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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康见大事已了,便起身告辞。周一心再三嘱咐他到部队后听从首长指导,多学点本领,不用挂念这边,安心学习,出门在外要多照顾自己,等学成之后前来迎娶皎月。子康唯唯应诺。

  告别祝家,子康向车站走去,他的日程很紧,下午还要去上舍岭看望外婆。皎月陪伴着送他出去,在子康入伍前他们没有机会再见面,这一去可能会分开几年,皎月心里十分依依不舍。她多想跟他有机会牵手漫步在月光下,说说悄悄话,表达她心中的爱恋,可是才见面就要分别。与皎月的热烈多情相比,子康仍显得拘束、木讷又沉默寡言。不是他对心仪的姑娘无动于衷,也不是他完全不解风情,他的性格就不善于表达。其实不光是他,那时的人大多这个样,含蓄得如同热水瓶,里面火热外面冰冷,街上绝没有男女勾肩搭背走在一起,就是已婚小夫妻回门,也要一前一后拉开距离。

  他们经南街、过丰惠桥再向东走去。午后的阳光特别灼人,直晒得屋檐下的丝瓜藤都耷拉下了叶子。除了在树荫下乘凉的,街上很少有走动的人影。子康快步走着,不知不觉中已与皎月拉开了距离。皎月说一声等等我,快走几步赶上,与他并肩而行。她手搭凉棚挡着日光,可还是热得香汗淋漓。她望着他瘦削但矫健的身影,看他这些天为他母亲的事忙碌得有些憔悴,心里生出万般柔情。她轻声地叫一声子康,说:“这些天你很累吧,都忙完了吗?”

  子康觉察到自己急于赶路冷落了皎月,便放慢脚步,望着她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面颊,心生一些歉疚。他说:“这些天事真不少,不过快好了,也不累。只是今天天气太热,要不你别送了,回家去吧。”

  皎月说:“不,我要送,你今天一走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见着。我还想问,你要去的飞行学院在哪里?”

  子康说:“我也不太清楚,那天听王干事说,好像是长春,很远。”

  “噢,在东北,真的很远。那里冬天会很冷,南方人可能会不太适应。你要多穿点衣服,不要着了凉。”皎月关切地说。

  “嗯,知道了。”子康的回答很简短。

  “我知道空军部队条件好,冻不着你,饿不着你,可你还要照顾好自己,你身体棒棒的我才高兴。到达后要及时给我写信,要想着我,知道我在天天等待。明白吗?”

  “我会的,我会常写信。不过,路途遥远,也许有很多不便,收不到信你也不要太着急。”

  皎月嫣然一笑:“嗯,我知道了,我会耐心地等。”

  子康说:“可你也别整天等,总得做点别的事。”

  说到做事,皎月的神情马上黯淡下来。她眼望着他,幽幽地说:“我在这里没出路,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我要跟你到部队里去,我喜欢生活在军营中。”

  “这个……”乔子康有些为难。

  “我知道现在还早,但你以后跟首长说说,努力争取机会,让我能够随军,好不好吗?我要跟你去,我离不开你,我要跟你在一起。”皎月殷切地期待着,撒娇般地说。对心中的愿望她始终没忘,一有机会就要争取。

  子康明白,皎月对他从不屑一顾到抱有浓厚兴趣,从不喜欢到倾心喜欢,发生一百八十度转弯的动因完全是因为他将参军,参军后带她到部队去才是她最终目的之所在。可他对此事头脑里毫无概念,他还不知到了那里是什么样,自己心里也一片迷茫,何谈别的。但他不想给皎月热忱的心泼一瓢冷水,使她灰心丧气。他说:“这事现在说还早,我只是飞行学院的学生,你就耐心在家等待。以后如果有机会了,我会积极争取,好不好?”皎月也清楚子康现在无法作出任何承诺,她愿意等,只要心中有了盼头,等待着也是甜蜜的。

  到了车站,皎月拿出预先准备好的礼物,含情脉脉地送给他。子康一看,原来是一支钢笔,还有一本小巧玲珑的笔记本。翻开笔记本,扉页上有两句她抄录的唐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笔记本里还夹着她的一张照片,那是她以前演出时的剧照。照片中的她嘴上抹着口红,脸上涂着胭脂,化妆得无比娇艳。她的头发上打着红绸蝴蝶结,身上穿一件色彩艳丽的跳舞裙,浑身透析着热情与华丽。

  见他瞪着照片不住地看,皎月有些不好意思,说:“别看了,怪难为情的。你穿上军装后也去照张像寄给我,我要看到英俊又神气的你。”

  “嗯,好的。”他说着,把钢笔和笔记本收好,郑重地放进衣兜里。

  汽车来了,子康就要离去。皎月有点激动,眼睛里有泪光在闪动。她有一种想扑上去抱住他亲一亲的冲动,至少,该上前握一握手,但见他已迫不及待地跨上了车门,便只好挥挥手,依依惜别。

  周一心拿到失而复得的财礼,还没在手上焐热就用去了小半。她首先把借自弟弟的钱从邮局汇去。她知道娘家的窘境后,心里总隐隐难过,自己日子艰难不能帮助爹娘也就算了,切不可再给他们增添负担。挪用皎月的五十元钱也还给了她,那钱本来就是给皎月的,再说她既已订婚,该有点零用钱。

  她拿着一百元钱去了阿春家。阿春正坐在门口看树上麻雀打架,战胜的一方赶走入侵者获得与雌雀的交配权,他觉得自然界的这种法则很合理。他正看得津津有味,见她飘然而至,自是欣喜万分。他激动地站起来,眼睛像饿狼似的发出绿光,脸上堆起三寸厚的笑容,搓着手,将她迎进屋里。有些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一开始的犹豫拘谨到后来会变得习惯成自然,心理障碍一除,行为就会放得开。两人进屋后便迅速粘在了一起,阿春得到了比钱更使他快乐的东西。缠绵温存完毕,周一心拿出钱来归还。阿春很爷们,大度地说:“这钱不用还了,你留着花吧,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一心说:“我可是存心拿钱还你的,真不用还了?”阿春说:“不用还了,咱俩之间客气什么。”周一心见他慷慨地免去了自己的债务,乐得脸上开了花,身不由己地依偎过去,说:“春哥你太好了,真不知该如何谢你。”阿春色迷迷地笑着,再次将她抱入怀中,说:“怎么谢?我要的是什么你不知道吗?”

  虽然用身子作抵押,她被免除了一百元债务,但钱还得节约着花。剩余的钱她要好好盘算一番。油盐酱醋这些日用品必须得买,豆制品票、煤油票就要过期了得尽快买来,好在这些花钱不多。米最节约也是不能省的,她不想一次买很多,还得跟杂粮掺和着吃。余下的得考虑买些布料做鞋裁衣裳,如果每个孩子都置一身衣服鞋袜,那点钱全丢进去也不够,只能挑最要紧的来。她把几张钞票数了又数算了又算,还是决定不了买什么好。她皱眉苦想着,没法像皎月那样高兴。

  乔子康离开她将要到部队去,祝皎月的心也跟着去了。她的心里充满了他的影子,她的脑子里塞满了梦想,她的脸上阳光灿烂。父亲划为右派带来的心理`阴影由此一扫而光,往日的忧郁成了过去。她像只快乐的小鸟飞进飞出,口中哼着欢乐的曲调,她的面容因内心的兴奋而更加娇艳。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皎月满怀激动的心情找到李爱芝,把她跟乔子康订婚的事和盘托出。爱芝说:“皎月,你的梦想终于就要实现了,祝贺你!”爱芝为她感到高兴,同时也为贺鹏飞感到惋惜,她早看出鹏飞对皎月有心。

  皎月拉着爱芝来到大街上,她有钱了,她要买块布做一套衣服,请爱芝做个参谋。她们来到布店,仔细挑选着。皎月看中了一块布料,淡蓝色的基调,上面印着粉红色的花朵。她把布料披在身上,前后打量一番,说:“爱芝,我用这块布做一件连衣裙你看好不好?”爱芝左看右看,皎月白净的皮肤加曲线迷人的身材配上既素雅又不失艳丽的衣服当然很漂亮,但她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说:“不好。”皎月奇怪了,这不挺好看的吗?说:“爱芝你说哪里不好呀?”爱芝笑着说:“依我看呀,只有两种人穿成这样,一种是女特务,另一种是上海滩上的舞女。”皎月噘起了嘴,说:“穿好看点也不许,什么世道!”爱芝说:“得了吧。你看满大街有谁还穿裙子?穿着裙子如何建设社会主义!你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想人家把你当成女特务或者舞女抓起来呀?”皎月想想也对,现在的确没人再穿裙子了,自己也只在少年时穿过。两人再三挑选,终于买了一块暗红色细花斜纹布做衬衫,一块银灰色面料做裤子。

  皎月穿上新做的衣服,精神抖擞地走在路上,一头秀发飘逸,步态更显婀娜多姿。镇上的人们每每看到她意气风发地走过,总会引来一些议论。议论结果自然会有两种观点:喜欢和讨厌。欣赏她喜欢她的人看了,会报以友善的微笑,或投来羡慕的目光;讨厌她嫉妒她的人看了,会吐一口唾沫,或暗地里骂一句“哪里来的小妖精,骚!”

  她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出生名门,天生丽质,应该有与此相配的地位身份。纵有一些小波折,终究千折百回,殊途同归。天鹅在没长出翅膀前就像是丑陋的小鸭,一旦羽翼丰满,便会振翅高飞,声播四方。她想对鄙视她的人说,“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他的影子常常闪现在她的脑海里。乔子康黑瘦而沉默的样子在她眼中变得高大起来,就像专为他化了妆。情人眼里出西施,坠入情网的少女,眼中的他都是完美的。他的优点被放大,他的缺点被包容,他的瑕疵也成了特色。当初遇到他时,只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个,现在却上升为生命中的惟一。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她想了想,也找不出特别的理由,她把这归结为缘分。

  缘分这东西真是没人能够说得清楚。它从何来又从何去,它来时凭什么,去时又依据什么,预兆何在?踪迹何在?仿佛伸手可足,又仿佛缥缈无影。人人都知道它,人人又都不知道它。它存在于每个人的生活之中,又让人无法看到它的存在。皎月有时想,缘分这东西,揣摩久了,就能让人嗅到禅味,就能让人觉得这里面隐含着老天的旨意或者佛的旨意,只能用迷信的方式来回答。

  为了搞清缘分到底是什么,她特地查了词典,想从中参出点含义来。词典上对缘分的解释为:“迷信的人认为人与人之间由命中注定的遇合的机会;泛指人与人或人与事物之间发生联系的可能性。”读罢此释义,她不禁哑然失笑,心里对缘分更加糊里糊涂了。但她相信缘分的存在。要不然,为何子康能跟父亲在长者山上长谈;为何她妈妈就晕倒在他外婆的近旁以获得救助;为何他们能在偏远的山区相遇?茫茫人海,有这么多机缘的人少之又少。不是上天的安排何以如此巧合。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同枕眠。有缘千里能相逢,无缘对面不相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心里盘点了一下,在她刚进入青春期出落成大姑娘之际,有三个男人闯入了她的视野。土根之流也想攀龙附凤,简直是对她的亵渎。如果土根娶了她,那就会像是邋里邋遢的老乞丐婆围着一条貂皮围巾,或者一身土布的老农系着一条真丝领带那样别扭。幸好阿莲导演的这一场拙劣的闹剧没有继续荒唐地演下去,她的阴谋最终没能得逞,要不然,就算自己委屈点算了,别人看了也别扭难受呀,让别人别扭难受的事咱可不能干。贺鹏飞呢?虽然不令人讨厌,甚至还有点喜欢,但他充其量是一颗流星,刚划过一道弧光随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稍遇挫折便铩羽而归,一点恒心也没有,更无百折不挠的毅力、矢志不渝的坚定。他们都不是她的真命天子,故而来无影去无踪,不能在她的心中留下涟漪,更没有兴起波澜。她想如果贺鹏飞锲而不舍地追求,持之以恒一往情深,自己会不会动心呢?她不想再作这样的假设,她庆幸自己选择了最正确的道路,没有在叉道上迷失方向。

  她一遍遍地回忆着跟乔子康在一起的片断,心里甜滋滋的同时,也有一点点遗憾。她跟他相处的时间并不长,除去通信,所说的话加起来没几句。起先是他处于母丧之中,无心谈情说爱也能理解,但后来到家里,也没说过贴心话。她感受到了他性格中沉默寡言的一面,没有热恋中情人间应有的亲昵与兴奋。走在路上,他故意跟她保持着距离,唯恐别人看了会笑话。如果叫他拉着手走更没有这个胆量。她是活泼的,不喜欢过于沉闷的性格。

  在她的想像中情侣间应该更浪漫更热烈,应该卿卿我我缠缠绵绵,可以牵手同行窃窃私语,在没人的地方就算拥抱一下,亲个嘴接个吻也能接受。她想起在第一封信中,他还是能表达喜欢的,于是她就期待着能收到他的信,多通过通信的方式加深感情增进情谊,使相互间的个性得以趋同。

  少女最爱幻想,皎月更甚。她盼望他顺利到达飞行学院,早日从那里毕业分配到空军部队,成为一名出色的飞行员。她相信他会学得很好,飞机开得很棒。从飞行学院毕业后,从学历上讲,他有了大学本科学历,从军衔上讲有少尉军衔,从职称上讲有技师职称。到那时他能探亲回来与她完婚,他们会喜结良缘。虽然美好的日子还要等待几年,但她愿意等待,只要那一天能够到来。结婚后,她有理由要求他把她带去,实现多年来的心愿。她想自己到部队做些什么呢?此时她的要求并不高,做些后勤保障、卫生护理方面的事也很好,处在新的位置就会有新的希望,情况随时会变,比如说,发生战争了。朝鲜半岛的战火虽然已平息,但盘踞在台湾的蒋匪军天天叫嚣着反攻大陆;苏联老大哥也翻脸不认人,中苏已然交恶;印度阿三也在边境地区惹事生非,侵占我国领土。世界并不太平,战争随时发生,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枪炮一响,军人吃香。假如战争发生了,她会鼓励乔子康驾机上前线,杀敌立功,得以封妻荫子。如果上级同意,她要求上前线慰问战士,送去歌舞,那么童年时的梦想就彻底实现了。

  她想,他应该带来好消息了吧?但又马上被自己所否定,没这么快,还在半道上呢,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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