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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悲喜交集(2)

书籍名:《丰情惠韵》    作者:史济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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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子欲养而亲将不在。

  子康无声地哭泣着,任泪水湿透了衣衫。心中默念着:老天啊,你太不公平,为何不让苦难深重的娘多活几天!老天啊,你怎么这样残忍,让天下最慈爱的母亲过早走完人生!老天啊,你开开恩吧,让我的母亲再活几年,让我好好孝敬母亲,让一生坎坷的母亲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可他有一种喊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滋味,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即将离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他痛恨自己没能早些让母亲免受劳累,后悔自己没能及早说服母亲来医院治疗。他悲痛欲绝,心如刀绞。

  轿回到上舍岭,余老太看到子康双眼哭得又红又肿,脸上尚留有泪痕,心中已有不祥之感。外婆抓着子康娘的手,颤声说:“我的囡,医生治过你的病了,你会好起来的,对不对?你定要好起来。”

  其实子康娘心里早有预感,明白已到了向干娘诀别的时候。她脸上淌下了泪水,说:“娘啊,我们母子流落到这里,多亏了你的收留和照顾,大恩大德只能来世再报了。”

  “囡啊,别说傻话,在我死之前你不能走,你定要走在我的后头。你一生受苦受难,还没能享上一天清福,老天爷不该匆忙让你走。”外婆早已老泪纵横。

  想起两人都是从绍兴流落到此,历尽苦难,尝尽人间的种种磨难,不禁悲从中来,抱头痛哭。余老太嚎啕大哭着说:“老天爷哎,你开开恩吧,让我老太婆把阳寿折给我的囡,我一把老骨头立时就死也无所谓,早就活够了,子康他娘不能死,她吃得苦太多了,定要让她过上几天好日子。”

  “娘呀,您要好好活着,我走后,子康会孤孤单单无依无靠,还有赖您老人家照料看顾。”子康娘哭着说。

  余老太说:“宝贝囡呀,你放心,子康现在已长大了,会过得顺顺当当,你再也不用为他操心。”

  子康担忧娘悲伤过度会加重病情,上来劝说:“娘,别哭了。外婆,不要难过,我们走了。”

  子康娘忍住悲伤,说:“娘,我走了,您老多保重。”

  子康和阿忠抬起轿子走下岭去,后面外婆兀自撕心裂肺地啼哭不止。

  回到家后,子康更细心地照料着娘,时时陪伴在身边跟娘聊天,发现娘疼痛了就递上两粒止痛药。

  再不忍也只能接受事实,他把娘的真实病情告诉了阿忠一家,请求为娘置一块墓地。阿忠他们竭力相助,跟大队领导打过招呼后在山上找了块墓地,请人建造坟墓、备好棺材、置办寿衣,悄悄准备着后事。

  老天爷似乎就在天上看着,不忍乔子康极度悲痛,也搞点平衡术,适时地传个喜讯过来。乔子康的入伍通知就在这时下达了。这天小费领着接兵干部把大红的通知送到子康家里,小费说:“子康了不起啊,你可是我们公社第一个飞行员,祝贺你!”

  乔子康即将成为空军战士,以后要开着飞机翱翔蓝天,这一消息在丁家堡不胫而走,左邻右舍纷纷赶来祝贺,一时他家的小屋里宾朋满堂,热热闹闹。住在对面的丁老学究,也就是子康的小学启蒙老师拉着子康的手感叹道:“常言道,‘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书中称,‘自古英雄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不容易,不容易。”丁老夫子摇头晃脑地诵读一段古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如今不考状元,你就是当今的武状元,‘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到部队后好好干,大有出息。父老乡亲盼望你出人头地,为家乡增光。”

  子康把大红通知拿到母亲手里,母亲双手紧捧,慢慢地摩挲着。他娘虽然不识字,但知道这是用多少钱也买不到的宝贝,是儿子以后衣食之所系,有了它儿子就不会受冻挨饿。她竟从病床上昂起头,两眼发出光芒,脸上漾起笑容。她的一个愿望大概实现了。

  但子康娘总归已病入膏肓,病情一天天恶化,疼痛的频率越来越紧,能咽下的粥越来越少,眼看就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生命已进入弥留阶段。恰在此时,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客人来了,谁呢?祝皎月!

  皎月接到子康的信,知道了他母亲生病的消息,她很想表达对他母亲的关怀,只是不知该采用哪种方法。她妈妈说:“你关心子康更要关心他的家人,现在他惟一的亲人生病了,你应该过去看望。”

  皎月还觉得不太好意思,两人虽然通过几次信,但除了以前在枫树坪作过简短的交谈,近来还没见过面,接触并不多,感情上有点生疏,还没有正式确立恋爱关系,相互间也以同学相称。她努力想着他的好,从内心接受子康,关心他的一切。她想去探视病人,但身份比较微妙,未婚妻?显然不妥,八字还没一撇呢。她对妈说:“我也想去看望,可是,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周一心说:“没关系的,你就以同学的身份去探望他母亲,送点营养品去,表示一下关心,情意到了最重要。”

  皎月想也对,他母亲病了,就以同学关系探视一下也应该。于是她去供销社买了四个大苹果用网兜提着,乘上了开往丁家堡的汽车。那苹果也真贵,平常根本吃不起。不过贵有贵的道理,苹果真是香,闻着就让人馋涎欲滴。她想难怪现在供销社的营业员那么吃香,每天就算不能顺手牵羊吃一点,光闻闻也过瘾呀。她坐上车,全车人的眼睛和鼻子都朝这边转了过来,她又成了别人注目的焦点。

  问起将要入伍的乔子康,很多人都知道,所以皎月没费多大周折就找到了他的家。皎月见子康脸色消瘦,面容悲戚,也有点难过。她轻声问:“你娘身体好吗?”

  子康见到皎月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但此时没有心思说些别的,他苦笑一声:“多谢你来看望,只是我娘身体很不好,如果你晚点来,可能看不到了。”皎月说:“我真该早点来看望。”子康说:“不,现在也不晚,你任何时候来我都高兴,谢谢你。”

  皎月随子康进入房间,阿忠娘把她引到病床边。皎月看到了僵卧在床的病人,见她头发花白,面色蜡黄,双眼深陷,气息奄奄,就如一盏狂风中随时都会熄灭的蜡烛灯。

  皎月对临死的病人有种本能的恐惧感,对从未谋面的老太太一时在情感上难以亲近,但想到此行的目的,明白这是子康唯一的亲人,也就趋步向前,低头伏在子康娘的身边。

  子康把头附在娘的耳边,轻声说:“娘,祝老师的女儿来看您来了,娘,您听见了吗?”

  子康娘听到此言,如回光反照,神志突然清醒过来,知道是子康的对象来了,便慢慢睁开眼睛。她于弥留之际还牵挂着心中最后的愿望能够实现。她的眼睛发出了精光,看清了皎月清秀端庄的面容,久受病痛折磨的身心感到些许畅快。子康娘颤巍巍地伸出手来,皎月忙握住老人家的手。

  子康娘急喘两口气,颤悠悠地说:“闺女……你愿意……嫁给我的儿子吗?”

  皎月听清了老人的话。她迟疑了一会,觉得这个问题有点突兀。

  “闺女……你……愿意做我的……儿媳妇吗?”老人紧逼着问,眼中充满了期待。

  皎月觉得最也不能辜负老人的期望,毕竟是个气若游丝的病人。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子康,子康也同样期待着她的回答。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清楚而坚定地说:“我——愿——意。”

  “好……这就好……闺女……我把我的儿子……交给你了。”说着,子康娘把子康的手交到皎月的手上,让两个年轻人把手握在了一起。子康娘就像把接力棒传给了皎月,从此她的儿子又有人相伴,不会再孤单。子康娘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了却了最后的心愿,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眼睛又沉沉地闭上了。

  子康娘的呼吸越来越弱,子康心中充满了恐惧,他把嘴对着娘的耳朵,轻轻地喊:“娘,你感觉好吗?娘,您怎么啦,娘,您醒一醒。”子康的声音已成哭腔,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子康娘又喘了几口气,用微弱的声音对儿子说:“康儿……床底下……”

  子康把耳朵附在娘的嘴边,听娘断断续续地说:“床底下……作你……娶老婆……”声音越来越微弱,已听不清楚。子康悲怆地喊着,娘,娘,娘————

  阿忠妈一直站在床边,看这阵势,知道子康娘已濒临死亡,就如一盏耗尽燃油的灯正在熄灭。她对皎月说:“姑娘,你快叫几声娘,给婆婆送终,让老人安心去吧。”

  皎月于是也跟着子康喊:娘,娘,娘————她的情绪被这悲伤的场面所感染,她的声音中带上了悲痛,她已从内心承认自己是老人的儿媳妇。

  子康娘似乎听到了儿媳妇叫娘的声音,便安详地、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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