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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六欲之城(1)

书籍名:《利益链》    作者:闹市孤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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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七

  宏观说,人世间是一个由七情六欲组成的巨大的网。

  当然,我们的城市就更是由七情六欲组成的城市。何谓七情?《礼记·礼运》说:“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 何谓六欲?《吕氏春秋》说:“所谓全生者,六欲皆得其宜者。”东汉有个鸟人高诱对此作了注释:“六欲者,生、死、耳、目、口、鼻也。”系指人的生理需求或欲望。人要生存,生怕死亡,要活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于是嘴要吃,舌要尝,眼要观,耳要听,鼻要闻,这些欲望与生俱来,不用人教就会。

  工程进展顺利,太阳集团确实是一家有实力的大企业,进度款按合同都足额到位。我趁金中五回香港期间大肆请出港方的工程师们,其实他们也很好接触。管你六欲如海,我自有一宝——即人民币是也!这世上我还没有见到刀枪不入、油盐不进的主。虽说这帮工程师收入很高,但是谁又不想收入更高一些呢?金中五在,他们多少有些忌惮,金中五对手下人的规定:不许吃施工方的饭,不许抽他们的烟。金中五此举无非是怕手下人被买通了,这样集团的损失可就大了。但是他不在时却又难说了,他金中五还不是一样的有着七情六欲,比如爱好网球,为了打网球居然把周玲真的接到香港去了,害人家两口子离婚,他造孽不小啊。

  与港方工程师搞好关系的目的就是为了多争取签证(注:此为建筑业专业术语,一般指对工程施工中的不确定项、工程变更项等不在合同之列的工作量进行重新签字认证,此即可以作为业主支付工程款的重要依据。)因为图纸更改较多,因此签证、变更也多,这于我方是绝对有利的好事。因为合同中约定的单价就不一定能适用了,而且具体的工程量多少只要不太离谱就是由我们说了算。比如,我们前天浇灌了一间机房的混凝土,但是今天突然说机房偏低,又加高。我们只好把天花板砸开,重新绑扎钢筋再浇灌一次。我们会开出由多少人工来砸、多少混凝土、多少机械台班、工期延误等,这些数据在真实的数据上通通乘以3还算是心不太黑的做法,一般来说这种变更越多,我们的利润空间越大,但是如果碰上了倪不迟这死脑筋的家伙就不好玩了。

  在傻瓜眼中,聪明人的聪明一钱不值。所以我的种种聪明在倪不迟眼中就一文不值,他多次跟我说:“不能玩这种小聪明,我们如实报量,正规结算已经在赢利了,这可是菲迪克条约。”

  如果我不是深知其为人,我一定会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表情严肃、一本正经的样子恨不得让我给他一拳。他却不明白,正规报量所得利润还不够项目管理人员发工资与招呼像张副总这样的人。我只好说:“这些事你最好不要过问,你呢专心做好你的技术工作就行了。你不是在主持大面积清水混凝土的施工课题研究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这一招叫攻敌之不得不救,果然他一听到这个问题马上就来了精神,当即提了一大堆问题,这种工艺其实也算不上什么高科技,但是对模板、混凝土标号及施工水平的要求比较高。倪不迟反正无家可归,天天守在工地,那个民工刘小刚倒是天天跟他泡在一起。人称工地两“男技”,即跟傻逼一个意思。虽然这两个家伙确实是有些烦,但是也确实帮我解决了许多问题。

  别看一个小小项目,有时也矛盾重重,倪不迟的古怪较真个性让许多人受不了。生产经理老吴就对倪不迟恨得不行。原因很简单,老吴指挥生产要抢工期,而倪不迟老是指责他野蛮施工,不按技术规范来。老吴虽然非正规科班出身,但是其在一线施工多年,经验丰富,资格很老,对倪不迟的指指点点烦得要命,两人多次吵架。然后又分别向我申诉。我各使怀柔政策,却并不彻底解决。据说这也是领导的艺术,老吴此人仗着资格老,又与周红兵关系好,自然是对我不满的,如今突然冒出了一个愣头青倪不迟来整治他再好不过。反之,让老吴对倪不迟也有制肘,让下属永远地窝里斗是保证自己权威的制胜法宝。过去聪明的皇帝不都这样干么?没有永远的一团和气和团结,只有永远的斗争,问题的关键在于你怎么利用这种斗争。

  电视剧《康熙大帝》中,康熙一边重用明珠,一边又重用索额图,让这两人斗争了很多年,这玩的是政治手段。我冷眼仰望集团董事会的几个大爷们,发现楼长青也是在用这一招,你明知张副总与李庆才本是水火不容,却又同时在重用他们,意在互相制肘也。所以不要相信“团队团结、和谐班子”之类的鬼话。这要么是懦夫的自欺欺人,要么就是虚伪者的烟幕弹。

  我们当以历史眼光来看这些问题,在帝王眼中,臣民其实无所谓忠奸,关键在于是否能为我所用。所谓的忠奸之分不过是后人按自己的意志强加的而已。

  高大盛突然又打来电话,说他有一批电缆给我。此人心狠毒又贪婪无比,他在我这儿起码已经挣了七八十万的利润了,还不满足。我马上说,电缆我已经订货了。但高大盛却说:“唐总,那我这货款都付给人家了,你要不帮我,我怎么办?”

  操,你怎么办关我鸟事?但是我怎么可能这样说,他是副市长的侄儿,我岂能得罪?只好说:“只是规格和型号并不一定对得上哦,有些材料都是甲方指定的。”

  高大盛却得意地说:“放心吧,我给你,你肯定用得上,这都是蒋南告诉我的。”

  蒋南此人可能马上要提正局了,所以也正在找一切机会接近市领导,而高大盛当然是最好的桥梁。我心中骂蒋南那狗日的,你要升官也不能拿我当垫脚石。电缆这一块利润比较大,有个朋友早就跟我预订好了的,我当然也是要从中收取较大回扣的。但是高大盛一出场就意味着在我嘴中的这块肥肉得吐出来给他。

  我忍着气满脸堆笑地说:“高总想得真周到,那好啊,不过你的价格可不能太高哦。”

  高大盛说:“放心吧,我做生意是讲诚信的。”

  然而,他的报价清单一到我手中,我就差点晕了,这简直是黄金电缆的价格,比正当的报价起码高出了20%,而正当的报价预留利润已经达到了60%。这他妈的就是在抢钱嘛。高大盛得意地坐在我对面说:“唐总,这可都是正宗的产品,厂家直接出货的。我叔叔是分管这个项目的市领导,我哪敢拿假货来给你啊,那不是砸我叔叔的牌子么?过几天,我叔叔可能要到你们工地来检查哦,你们可要把工地搞好看一点。我这个做兄弟的够意思吧。哈哈。”

  我盯着价格单背部流汗,他太黑了一点,无论如何这样的价格通不过的,工地上还有材料员、成本员,而且价格还要上报分公司及集团总部,搞上去,别人只会认为我从中搞了多少鬼。我只好说:“高总,谢谢你的支持啊,不过你这价格能不能再降一点。”

  高大盛不高兴地说:“唐总,我这给你已经是最便宜的了,我给江州城建那边的还贵10%呢。”

  我知道此事让不得,只得说:“请你无论如何跟厂家说一声,价格要降一点,不然我们不好做啊,你知道,我也是打工的,我怕到时审查过不了关啊?”

  高大盛把烟掐灭在烟灰缸中,脸色很难看,气氛一时很沉闷。最后他终于说:“既然如此,就跟厂家说说,给你降个10%,怎么样?”

  我认为还是太高,说起码要降20%。高大盛终于有些火了,他说:“唐正,你不要太过分了,我跟你说,我本来呢是准备给你一点回扣的,你要降那么多我看在以前合作愉快的份上就降一点,但是你的那份可没有了。”

  我心头骂,操你妈的,你什么时候给过我回扣?一包烟都没有抽过他的。我只好说:“谢谢高总的理解,我一个打工仔,敢要什么回扣?我是怕华建集团让我下课,我还得另找工作哦。”

  话已经到这个份上了,高大盛再不让步就是他妈的欺人太甚。最后达成协议,他降15%,但仍然高出正当报价许多给了工地。他趾高气扬地离开工地,我无可奈何地倒在办公椅上喘气。马丽正好拿一份文件进来让我签,她说,你这是怎么了。

  我把情况跟她一说,她也生气地说:“高大盛真是欺人太过,要不我们去跟监理方说说?”

  我冷笑说:“跟谁说也没用,我们得听王仕途的,王仕途要听蒋南的,而蒋南要听市领导的,我们他妈的就只能是做孙子、不,是做重孙子的命。”

  马丽说:“你别生气,我们把这个情况报到分公司和集团总部,说明不是你的责任就行了。”

  我感谢地看她一眼说:“谢谢你。”

  她顿一顿低头说:“我可能马上要辞职了。”

  我惊讶地说:“为什么?”

  马丽脸羞红着脸说:“我跟老王可能要结婚了,他不想让我再在华建集团上班了。”

  我心底的那个洞越来越大,呼呼地向外冒着冷气,我愣了半天说:“怎么会这么快?不可能吧。”

  她意识到我的失态,低声说:“也还没定,我想等工地完工了我再辞职的。”她慢慢地伸出手隔着桌子握住了我的手。她说:“老王这个人还不错的,你不要为我担心。其实,欧阳悦也不错的,赵雪走了这么多年,你也应该找个好女人成家了。”

  她转身出门,我竟然眼眶潮湿看她背影模糊渐渐远去,我抬起手伸向她,指尖还残留她的余温,想喊住她,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个音节,那种儿时眼看着五元钱被风吹走的绝望感觉再一次袭来。

  生活总是对我说:先搞好生存,再来享受生活。可是当我忙完生存后,却发觉生活已经远离我们而去。

  四十八

  利益之争说到底是一款游戏,虽然说是由力量最强者制订游戏规则。但在相对一段时间内,大家都得遵照而行,如果有人想破坏这种规则,那么你必须先拈量一下自己是否够强!

  我竟然发现,在与我们合作的所有单位和个人中,只有胡一刀是讲诚信的一个。难道真是所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郎。

  胡一刀送来的沙石料从来不差量,价格也很公道,即使是我们资金紧张的两个月,他也从来不催款。万用表此人做生意有些年头,常常在量和价格上搞些小名堂,但是总体而言都是生意人的应当手段,该给我的回扣,他是一分也不会少的。

  但是似乎还有一个被遗忘的人却不甘被遗忘,他便是周公子是也。此人突然打电话给我,我一听他的电话就知道麻烦来了。他嘿嘿怪笑着说:“唐总,最近你很风光啊,都把兄弟我忘了吧。”

  我说:“怎么会,我正准备请周公子你喝茶呢,好好谢谢你。”

  周公子冷笑说:“可是我都快渴死了却还没等到你的电话啊,不过也不用麻烦了,我正在你们工地门口,还是我来拜访你吧。”

  我无话可说,只得请他进来,可是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着几个彪形大汉呼啦啦地冲到我的办公室,我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想只能先稳住他们再说。周公子趾高气扬地介绍这几位大汉说:“这位是陈警官、张警官、赵警官,他们当年可都是我父亲的部下,如今都在省厅工作,今天这几位警官一起来看你,唐总你的面子可真大哦。”

  这几个家伙都身着便服,难分真假,我想他妈的即使是真的警官老子也不用怕撒。不过还是不起冲突为好。招呼他们坐,敬上好烟。我说:“难得几位这么给面子,中午都不许走,咱们喝一个不醉无归,等一下,我给高大盛打一个电话,让他一起来。”

  周公子冷笑说:“唐总先不忙打电话,你看我们几个像是没饭吃到处蹭饭吃的人吗?咱们也不想绕圈子了,我是来讨要我的信息费的。”

  我装傻:“信息费?不知道周公子说的是什么信息费?”

  周公子说:“别他妈的装傻,我带几个警官来就让他们作证的,免得说我没事找事,搞敲诈勒索的事。”

  一个满脸胡子的家伙自称赵警官,向我亮了一下警官证,然后悠然地说:“唐总,你们公司按规定是不是应该支付工程信息费啊?我听周公子说他可是帮你出了大力的哦。唐总呢你就爽快一点好了,大家都是朋友,免得我们还要请你到局里去协助调查,那就不好了。”

  我心头大怒,操他妈的,见过黑的,没见过这么黑的,这跟抢有什么区别?但是如果真的惹毛了他们,或许他们真做得出来。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个周公子无论如何在这个城市还是有些根基的。我站在窗户看外边,他们确实是开着一辆警用牌照的车子来的。不管到时我有没有事,传出去都不太好。我只好哈哈一笑说:“是有这么回事,周公子对我公司承接这项工程是帮了忙的,高市长就几次提到周公子,说是多亏周公子介绍了我们参与此项工程建设。而且高市长也确实是很关心此项工程的建设,多次提醒我们一定要把此项工程建好,为明年的市人大会召开献礼。他后天就要来工地实地检查的。”

  我这番话是云山雾罩,提出高昌吉副市长来无非是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其实我从来就没有机会跟高市长说过话,不过如此一来,他们就搞不懂我和高市长的具体关系了。果然他们一愣,周公子说:“少他妈的拿一个破副市长来压我们,这都是省厅的警官,市领导根本管不着的。我们呢也不是想怎么着你,你只要适当付点信息费也就行了。”

  我想,事已至此,不拿出一点硬通货只怕是不行了。当即拉开抽屉,摸出了一万元,这也是我目前仅有的一些现金。递给周公子说:“我目前也就这么一点了,你知道,我也只是一个打工的,信息费需要公司层层审核报批来着。”

  周公子接过一万元,揣在怀里说:“唐总,你这可是打发叫化子哦。这么大的标的,信息费起码也得十万吧。唐总没有,你们财务肯定是有的吧。”

  我几乎快压制不了自己的愤怒了,幸好及时来了一个电话。我一接却是胡一刀打来的,他在电话中说:“唐总,什么时候有空,兄弟我想请你坐坐撒。”

  我几乎是抓住救命稻草般说:“好啊,你在哪?不如先到我这来一趟再说吧。”

  胡一刀说:“你是在工地办公室吧,那我就先过来了啊。”

  周公子与一众所谓的警官盯着我,我解释说:“有一个材料商找我催款呢,唉,香港老板抠门啊,我们都几个月没有收到工程进度款了。”

  周公子说:“少他妈的跟我扯淡,这么大的工程会没有十来万块钱?你付了,我们就走,而且以后还是朋友,以后你在江州有什么事,我这几位警官朋友肯定能出面帮你摆平。”

  我目前只能用拖字决了,再次发烟倒茶,与他们东扯西拉,借故上厕所什么的。正说着,胡一刀带着手下几个马仔驱车赶到。胡一刀笑哈哈地推开我的办公室门,正好与周公子碰一个照面。真叫做情敌相见,分外眼红。我向胡一刀使一个眼色,胡一刀冷冷地扫视一下周公子几个人说:“我找唐总谈点事,你们没什么事的话请回避一下吧。”

  周公子今天有警官护驾,胆子很壮,大声说:“你是什么东西,这几位警官正在找唐总谈话呢。”又对几位警官说:“这位就是这一带有名的老大,外号胡一刀。”那几个都哦了一声,看来胡一刀的大名都是知道的。

  胡一刀夸张地说:“警官?我好怕哦!不过警察出来办案都不用穿警服的吗?”

  这几个人或许真的是警察,不过却是被周公子拉出来“干私活”的,他们当然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于是都对望一眼,那个赵警官哈哈一笑说:“我们不过是来跟唐总交个朋友的。”

  胡一刀此人粗中有细,当下说:“那正好,你们是警察就太好了,这个唐正还欠我不少材料款,我正想报警帮我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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