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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黎明前玉双私奔 拂晓后继父入赘(1)

书籍名:《青春遗梦》    作者:朱应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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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六月初的一个中午,我和几个小伙伴在小窑沟里戏水玩耍,几个人手里拿着长矛大刀,鬼鬼祟祟从桥上走了过去,还有一个腰里缠着一根绳,直奔我同宗大伯家的院内,我们几个有些好奇,凭着光屁股娃娃撵狼——胆大不知羞的劲儿,光着屁股跟了进去。那几个人进门后一下子瞅准了猎物,像老鹰抓小鸡那样扑向了大伯的三儿朱应禄。此时朱应禄正在吃饭,放下碗筷往外跑时,已经来不及了,被堵在门口夹了起来,那个腰里缠绳子的人很快地拉开绳子放在朱应禄的脖子上,把胳膊往后一扭捆了起来,旁边的两个人把绳子在胳膊上缠了几个圈,把胳膊往后一扭捆了起来。家里人哭喊着求饶,也是无济于事。就这样朱应禄被五花大绑的押到了七星庙。我们几个小伙伴也跟着向七星庙走去,到了庙门口被那几个抓兵的人唬了回来。就在我转身走的时候,庙里走出来一个眉目清秀,身穿制服的青年把我一把拽住,拉到门侧的一个拐角处问我:“你玉双姑好些了没有?”

  这青年叫梁清玉,是乡公所的文书。他的叔父是个郎中,和我家是世交。因这层关系,他常来我家做客。第一次来时,我大姑和黑玉玲、黑玉双在一起玩解结子的游戏,从那时起他认识了黑家两姊妹,之后就慢慢地熟悉了。梁清玉一表人才,引起了黑玉双的注意,每当他来到我家总是主动的过来搭讪。黑玉双念过书,性情活泼,也许是有文化的缘故,他俩的谈话总是很投机。黑玉双虽然知道一些言情小说里的故事,但也是一知半解,梁清玉借机给她补充,把《天仙配》《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讲得活龙活现。他们在一起讲故事,我也在旁边听。武威人把生小孩和动物下仔统呼为“下下了”有一次梁清玉用这个语言习惯讲了一个笑话,引的大家哈哈大笑。他说:有一男子好棋若命,母亲病危的时候还在棋摊上专心致志地下棋,母亲咽气后兄弟找到他气愤地说:“妈死了!”他也没有抬头看说话的是谁,边接话音而说:“谁说马死了,这不是正踏着将里么!”后来妻子怀了孕,家里养的母马也怀了驹。妻子临产的那天,他还是在棋摊上下棋,儿子找到他说:“妈下下了!”他只顾下棋随便说了句“什么马下下了,还早着呢!”儿子着急了又大声说:“不是马下下了,是妈下下了!”这时他才听到儿子的声音,反问儿子:“下了马驹么骡子?”儿子回答说:“下了个丫头子。”次时他才知道妻子生孩子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大都可以分为亲情、乡情、世情、友情、同情和爱情。男女之间的情感,有一种说不清、到不白的奇妙现象。梁清玉虽然面对的是三个姑娘,却把爱情的种子悄悄地撒在了黑玉双的心房。黑玉双青春的花蕾上闪耀着一片阳光,两人很快地坠入了爱河,经常在范爷的泥草房里幽会。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再秘密的事次数多了,时间一长,总会露出一些蛛丝马迹,他们在泥草房里约幽会的事还是被黑万兴知道了。那个时代,谁家的大姑娘和小伙子偷偷的在一起,被视为一种天大的丑闻,黑万兴一气之下,用皮带把黑玉双狠狠地抽打了一顿,打得黑玉双浑身青一块紫一块,几天没有起床。白寡妇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对黑万兴也不好说啥。

  性格倔强的黑玉双虽然比往日憔悴了许多,但并没有失措失欢,当时我把梁清玉问候的话告诉她时,她破愁为喜,从枕头低下取出一个折叠成四方块的手绢,让我当天一定要送给梁清玉。七星庙是不能让闲人随便进出的。我想起了往日黑玉双在房上与梁清玉传言递物的情景,吃午饭时上到房上等梁清玉出来。不一会梁清玉拿着饭碗从屋里走了出来,我叫了一声“梁叔!”就把那方手绢仍了下去,手绢在落时忽然开了,随同手绢飘下去还有一张纸。

  在朱应禄被抓的第二天晚上,黑云压城,雷电霹雳,一时倾盆大雨,此刻间新关街一片汪洋,人们都惊慌地待在家里,防备着意外事故的发生。后半夜雨停了,七星庙里传来一阵阵嘈杂声,先是木棒嗵!嗵!嗵!打物的声音,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然后慢慢地消失了。第二天早晨听说,七星庙里昨夜在吊打逃跑的壮丁。

  快到中午的时候,七星庙里走出了一群壮丁,前面三个五花大绑,满身血迹,步履艰难,还有几个用一根绳子窜绊着跟在后面。有十几个持枪拿刀的人押着这些壮丁向七星庙后面的河滩沿走去。此事惊动了新关,一群人都跟在后面去看究竟。壮丁到了河滩沿,那里已经挖好一个大坑,先前得知情况的几个老人已背朝大坑,面向壮丁走来的方向不停地磕头,大声地叫喊着:“长官饶了他们吧!长官饶了他们吧!”其中一个背盒子枪的人使了个眼色,十几个持枪拿棒者把几个老人七手八脚的推在了旁边,那个背盒子枪的取出手枪朝天鸣放了一枪。紧接着那三个五花大绑的壮丁被推进了大坑,窜绊的壮丁被拉成一字形跪在大坑的旁边。“盒子枪”又朝天鸣放了一枪,沙土像暴雨般的填进了大坑。

  此时,人们都惊呆了,那几个老人还是在暴雨连珠式的磕头,突然一个老头仰天长啸:“天哪;饶了他们吧!活埋人是万万干不得的呀!天理不容啊!”我真切的听到这是范爷喊出的震撼人心的哀告。这声音也许触动了“盒子枪”的良知,他突然下令“停!”此时,土已埋到了那三个壮丁的脖子上,前面的几个老人听到下令停了填土,不顾年迈体弱,纷纷抢过铁锨,跳进坑里往外挖土,紧接着几个眼疾手快的壮汉把几个老人替换了下来,不知是善心所施,还是职业习惯,范爷手里的铁锨不肯让人。其间“盒子枪”下令把窜绊的壮丁押走了,只留下他和两个持枪者守候,过了半个小时,活埋的壮丁被挖了出来,虽然还有一口气,但脸色铁青,不省人事,在几个老人的喊叫下,新关的人把三个壮丁抬回了七星庙。这件事给我的脑海涂上了两副深刻而形象的画面,一副是惨绝人寰的狰狞面目,一副是哀号饶命的善良众生。

  在七星庙活埋壮丁的当天晚上,范爷不知是受了刺激,还是劳累过度,猝死在了泥草房里,是黑玉双最早知道的。黑万兴念他跟随多年,给新穿了一身老衣,用一个破旧的米面柜当棺材,埋在了上河滩的乱坟岗里。范爷无儿无女,埋葬时无人戴孝,婶婶给了我一沓烧纸,尤妈给了海娃一沓烧纸,黑玉双也拿着一沓烧纸,领着我们去送葬。人墓时黑玉双一面烧纸,一面擦眼泪。

  范爷死后,黑万兴再也没有顾人打更看门。有一天后半夜,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们全家都惊醒了。吓得我们谁也不敢去开门。敲门声停后又是急促地喊叫声,奶奶听出是熟悉的声音,对着窗户说:“我们寡妇人家,你们半夜三更敲门,也不怕人家笑话。”那人说:“朱嫂!我们有事求你,你先开门让我们进去后再说。”奶奶开门后进来了两个人,一个是保长,一个是乡公所的公吏。保长进门后说:“你们的大门二门都大开着,我们直撅撅的进来了,半夜三更敲门实在是有点急事,请你不要见怪。”奶奶给保长和公吏让了座,紧接着保长又说:“不瞒你说,乡公所的人和我保的乡约到王杨家庄子抓兵,被人砍了,人已经抬回来了,眼下还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只是两人的胳膊被砍断了,流血不止。我知道你家有那“宝贝可以止血,你行个方便,救救他们。”

  保长说的“宝贝”是大象的皮,它有止血消炎的功效,在那医药缺乏的年代,它被称之为神药,是爷爷在世时从云南人手中买来的。小时候我们伤了手脚。奶奶给我们刮点象皮抹上,包扎好几天就好了,街坊邻居有了外伤也来要,奶奶总是小心翼翼地刮成细沫,给他们亲自包扎。这一次保长把那所剩下的“宝贝”全都拿走了。

  王杨家庄子的砍人事件,对整个武威都有震动。那两个未被抓到的壮丁连夜逃跑了,新中国成立后知道他们逃出投奔了解放军,在部队干得很不错。上小学后,老师讲课时常把这件事引为穷人反抗剥削的例证,我也常被他们的勇敢精神所感动。

  保长来要大象皮的这天早上,尤妈神秘兮兮的口对着婶婶的耳朵说了几句话走了。快到吃中午饭的时候,黑玉玲来到我家找黑玉双,还问我:“见你玉双姑没有?”全家人四处寻找,到天黑也没有找到。第二天乡公所的公吏也来打听梁清玉来过没有,后来尤妈的话传到了奶奶的耳朵里,奶奶说这种事不能隐瞒,就把实情告诉了白寡妇,黑玉双天亮前跟梁清玉跑了。

  黑玉双私奔后,黑万兴就当做没有这个女儿,再也没有找过她:黑玉双也再没有回来过。一九七二年秋,我所在单位的招工指标划拨到了天祝藏族自治县,因我会一些藏语,考虑到工作上的方便,把我派到天祝参加招工。县上给松山公社分配了四个指标。这是一个汉藏杂居的地方,那时交通很不便利,松山公社不通汽车,我们一行三人步行前往,整整走了一天,脚上都打起了血泡,到公社后都累得精疲力竭了。当晚接待我们的是公社秘书,他是我初中的同班同学,这意想不到的相遇使我的精神振作了起来,就拿我两个伙伴的话来说:在这样偏僻的山沟里能遇上一个故知,真是一种巧合。

  第二天,公社特意宰了一只羊,晚上包括公社妇联主任在内的全体干部陪我们吃手抓羊肉,四个八磅的暖壶都装满酒摆在桌上。老同学先一一介绍了每个干部的身份,把摆在酒盘里的十个酒杯都一一倒满,党委的梁书记端起酒盘向我们三个敬酒。然后是共同碰杯,那碰杯的酒是另用茶杯盛的,一杯少说也有二三两,我们三个都被吓住了,尤其是我,从来就不喝酒,先前那三小杯咽下肚已是关公显形、头昏脑涨了,一看这阵势就一再推谢。党委书记说:“天祝这地方的人都能喝酒,碰杯都是用大杯,表示诚心诚意,你们不习惯端起来表示一下也行,公社的人都必须喝干。”

  碰杯后,党委书记领头打庄,他左右开弓,手势和声调给人一种唱歌跳舞的感觉,使我没有想到的是挨到妇联主任应庄时她也是左右开弓,唯有她把党委书记败下阵来。在他们猜拳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这左右开弓的党委书记在那里见过。很像我记忆中的梁清玉,但面目苍老了许多。

  第二日,我向老同学打听,他果真是我记忆中的梁清玉,他和黑玉双的去向二十三年来对我来说一直是个谜。下午我贸然去了他的办公室,一进门他就起身向前拉着我的手说:“昨晚我见到你,感到在那儿见过你,酒醒后我猛然想起你就是源娃。”他给我让座后倒了一杯水说:“时间过地真快,一转眼你也变成大人了。成家了吧?有孩子了吧?你奶奶、婶婶和大姑和小姑都好吗?”从这一连串的问候开始,我们拉起了家常,他问了黑家和尤妈的情况后说:“自从我们离开,再也没有去过新关,年轻的时候也不在乎那次离别,如今我的孩子们都大了,才知道了不养儿不知娘的恩的道理,父母对儿女的付出太多太多,如今也很想念他们,总想有机会去看望他们。你玉双姑很想念她的母亲和姐姐。自解放后阶级斗争的弦绷得越来越紧,他的情况你也知道,他怕给我惹出麻烦,把这个念头一直压在心里,最近几年她又病得不成样子,就是能去也力不从心了。”

  黑玉双的聪明、活泼、善良、大方和年轻时的美丽长相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听说她得的是不治之症,使我非常惋惜。我在想,无论如何也得去看看她。又过了一天,那是个星期天。早晨,梁清玉找来了一辆手扶拖拉机,拉着我们向县城走去。那时县政府在乌鞘岭,那是一个常见六月雪,飞鸟难经过的地方,深秋的乌鞘岭已经很冷了。我和梁清玉都穿着军大衣,捂着脑袋坐在车厢里,那个拖拉机手穿着一件破旧的老羊皮袄,虔诚而又吃力地把着拖拉机扶手,迎着下山风向乌鞘岭驶去。

  拖拉机开到了安远镇一个靠山坡的小院门口,梁清玉说到了,这就是他的家。小院背阴朝阳,四周是干打垒的围墙,几处残破的地方用篱笆堵着。院内有四间用砖打基的土房,土房的两侧堆放着柴草和牛粪,在柴草堆的旁边卧着一条小狗。

  梁清玉推开院门。那小狗汪汪地叫了起来,屋内也发出喊问的声音:“谁呀?”这声音显得特别的有气无力,进屋后躺在床上的黑玉双见来了生人,挣扎着坐了起来。梁清玉说:“你看看这是谁?”黑玉双一眼就认出了我。伸过手来拉着我坐在她的旁边说:“做梦也没有想到是你来,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我?”我说:何止是记得,你给我印象很深很深。黑玉双紧紧地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在谈话中,不知是思念还是激动,黑玉双瘦削的双颊流着泪水。

  午饭后,梁清玉安排了一下家里的生活,我们又返回了松山公社。拖拉机刚到公社门口,老同学和我的两个同伴迎了出来,说是要到一个藏民家吃饭。

  拖拉机又增加了三人,把我们拉到二十里外的一个村庄。在六十年代初,我们在甘南见到的藏族是随水草而居,过着游牧生活。而定居在这个村庄的藏民是以农业为主,牧业为副,穿戴和汉民没有什么区别,除了几个老人会几句藏话外,大部分人都说的是汉语,只是在生活习惯上有些独特的地方。

  我们下车后,主人在门口等候,一个躬腰捋手的姿态欢迎我们进门:一个满间的大土炕上摆着两张炕桌,桌上摆着一只烤全羊,还有藏刀、筷子、酒坛、酒碗和食盐。桌上的两侧各放着一个鼓囊囊的羊皮袋。我们上炕入座后,主人先打开了一个羊皮袋,往小酒坛里倒了一坛酒,再用酒坛的酒把桌上摆的每个酒碗都斟满。然后,主人先端了一碗站在地下,把酒碗举过头顶,请大家共饮。我知道藏民这样敬酒的分量,你要是一口气把那碗喝干了,就意味为着你真够朋友,也表示相互之间的信任和真诚。我经历过这种场面,硬着头皮把这碗酒喝干了,刹那间头昏目眩,昏昏然睡倒了。第二天醒来时,才发现自己睡在老同学的办公室里。

  说实在话,天祝之行我没有起到“翻译”的作用;而意外的收获是见到了在我脑海里有着神奇色彩的黑玉双,又一次梦巡了童年时代。同时也引起我对社会生活的深刻的思考,当情权法交织在一起时会变无为有或化有为无。

  一九七四年的秋天,我又一次去了天祝。这次去没有见到黑双玉,而只到她的墓前拜谒。墓碑上写着“白玉双之墓”五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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