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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春远花未落(2)

书籍名:《折射的光斑》    作者: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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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运莲下班回来,见她神情呆滞地坐在床边,脸色苍白,头发凌乱,两颊挂着泪痕。她一阵心疼,忙问出了什么事。好一阵,乐芸芸吞吞吐吐地说出原委。犹如惊雷击顶,耿运莲呆了。“我知道要出事,没想到这么快!……”她茫然地念着。忽然,她想起什么,拉起乐芸芸,“走,找朱大婶。小的不管,老的总该有个说法。”

  朱大婶仰在躺椅上,正悠闲地摇着芭蕉扇,欣赏着收音机里的京剧《沙家浜》。见耿运莲母女进来,她大感意外,连声说着“稀客”,忙着沏茶。

  耿运莲阻止住她,尽量平静地说乐芸芸怀孕了,大家商量怎么办。

  “怀起了?”她不相信地虚起眼睛,审查般地从乐芸芸脸上看到小腹,又从小腹打量到脸上,无动于衷地说,“去找田三,问他咋办。”

  乐芸芸垂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嗡嗡:“找了。他给我五十元钱,叫我自己解决。”

  “那就行了嘛。”朱大婶如释重负。

  “话不能这样说。”耿运莲压着怒气,“芸芸还是女娃娃,咋好一个人去医院?这是田三惹的祸,田三不在,你应该陪她去。”

  “这倒千奇万怪了,她怀起了,关我啥事?”朱大婶挥舞着扇子,冲到耿运莲面前,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田三耍过的女人多了,未必都来找我?说句要不得的话,鬼才清楚,她肚子头是哪个的种!……”

  耿运莲气得手脚冰凉,嘴唇不停地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她很想大吵一通,发泄心中的积愤,又害怕邻居听见。“她不要脸,我还要做人。”她竭力压抑着。

  乐芸芸反倒出奇地镇静。她用极度冷漠的眼光,不认识似的,死死地盯着朱大婶。在这无比蔑视的目光下,朱大婶惶恐地将脸转到一边。

  乐芸芸搀扶起母亲:

  “我们走。天大的事情,我自己处理。”

  五

  乐芸芸迫不及待地要做掉孩子。

  耿运莲顾及影响,坚持找熟人,越隐秘越好。通过转弯抹角的关系,她找到东城妇产科医院一个医生,约定三天后做手术。

  这时,一个消息就似晴天霹雳,突然在米市街炸响:田三进监狱了!上午,朱大婶坐在门外,正同邻居眉飞色舞地闲聊。两个公安,由居委会张主任陪着,找她关门谈了一阵。张主任等人前脚刚走,屋里立刻传来呼天抢地的哭声。邻居们惊诧地在外面交头接耳,彼此打听怎么回事。朱大婶的哭声持续着,倏地变成歇斯底里的干号:“我的田三儿啊,都是这些贱货害了你啊!……”

  那天,离开田三家后,除了必需的上街买菜、到街口自来水桩挑水等,乐芸芸几乎足不出户。与田三相好的日子,忽如噩梦般成为过去,她似乎又回到从前,平淡而平静地生活。后天,该是动手术的日子,她只想尽快地取掉孩子,尽快地忘掉这一切。她丝毫不知道田三家发生的事情。

  下午,她拎着瓶子打酱油。刚出狮子门洞儿,方胖娃老鼠似的忽然钻出来,紧张地说有事找她。看样子,他早守在这里,专门等她。

  街口树荫下,带着哭声,方胖娃慌乱地说:

  “三哥出事了,关在市大监。这次恐怕凶多吉少,出不来了!……”

  她还未问,他就一五一十地说出经过。

  乐芸芸到机车厂宿舍区时,田三的确有事。大祸也是那天晚上降临,事情因为赵晓亚而起。

  赵晓亚原与一个干部子弟相好,后来又跟了田三。那人不服气,带话要与田三做个了断。田三一口答应,说几个月没有活动筋骨,手正痒得发慌。他们约定,晚上八点,在东郊体育场见面,那里地处城郊,偏僻,宽阔。田三带着方胖娃等二三十人,携带马刀、砍刀、钢管等利器,准时出现在体育场看台前。台下更衣室,还埋伏有三四十人。不知是没听说过田三,还是骨子里压根儿看不起田三这类街道混混,对方只来了十多个人:清一色的白涤纶网眼短袖衬衫、肥大的草绿色军裤、黑色系带北京布鞋——全套流行的干部子弟做派。“妈哟,又不是来卖屁股!”田三轻蔑地冷笑。

  赵晓亚也来了。与她一起来的,还有两个打扮同她类似的年轻女子。那人问田三,怎么解决?田三还未答话,赵晓亚轻狂地扬头笑了:“还问什么?你们都爱我,又不准我两个都爱。我呢,也不知道更爱谁。你们自行淘汰吧!”说完,跨上自行车,响着清脆的铃声去了。

  赵晓亚的话,如同火上浇油。那人一愣,正想说什么。田三已挥着马刀,凶狠地冲过来。这场殴斗,结局毫无悬念。短短一两分钟,对方就作鸟兽散。田三暗伏在更衣室的人,一个没用上。

  “本来,我们打赢就算了。赵晓亚那个男的,也被我们抓到,跪在地上磕头求饶,说只要放过他,一切都好商量。这些人,有的是钱。喊他赔五千,他敢赔四千九?”

  方胖娃不胜懊丧地眨着金鱼眼,埋怨着:

  “都怪三哥!他说要做就要见血,要让这些龟儿子,一辈子梦到我们,都要吓得打抖。他亲自动手,挑了那个人的脚筋。那个惨状,我都看不下去……你晓得他的脾气,我们哪个拦得住。我们劝他,出去躲三五个月。他听是听了,不过要带赵晓亚一起走。想来也怪。他在黑老六屋里躲了一夜,赵晓亚没来,警察倒来了。那个地方,没几个人晓得啊!事后,我们才听说,那个男的有亲戚在中央文革,表态要严惩。我找陈委员帮忙。他摸了摸底,说正在风头上,伤人致残,性质恶劣,起码判一二十年……”

  乐芸芸沉默着。开始,听说因为赵晓亚,田三斗殴被抓进监狱,她还感到报复的快意。后来,方胖娃说田三可能要判二十年,她突然一阵难受,泪珠不由自主地涌出,哀哀地在眼里打转。她伤心地想着田三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气模样,想着同田三在一起的短暂而快乐的时光,想着肚里怀着的田三的骨肉……

  “芸芸,三哥其实很在乎你,是赵晓亚勾引他。他呢,鬼迷心窍,一心想找一个高干女儿,在大家面前风光风光。我去找过赵晓亚,大门都不准我进,说她回河南老家了。三哥只有你了!你们好歹也恩爱过,你去看看他,买点东西送进去,他心头也好受点。”方胖娃可怜巴巴地说,“怀娃娃的事,还是抓紧去做手术。有啥难处,尽管找我。三哥不在了,我还是把你当成嫂子。”

  乐芸芸心里痉挛的一痛,眼泪成串地滚下来,尽情地在脸上流淌。不知是方胖娃的话让她感动,还是被勾起太多太多的伤心,她含混不清地说声“谢谢”,逃跑似的离去,酱油也忘了去买。

  六

  掩上房门,乐芸芸呆滞地坐在床边发愣。忽然,她想起什么,忙从床下拖出木箱,拿出田三送她的衣物,翻来覆去地抚摸。那天离开机车厂宿舍区回家后,她憎恶地换下田三送她的连衣裙,连同那只“英纳格”手表,一股脑儿全塞进箱子。此刻,衣物依旧,田三却不在了。她心情复杂的一下下梳着长发。

  耿运莲下班回来,见饭未煮,菜未洗,酱油瓶也是空的,不禁有些生气。她想斥责乐芸芸几句,但见她心事重重的,又不忍心说什么。她急忙做饭,叫乐芸芸去打酱油,顺便买点蒜,凉拌黄瓜用。

  乐芸芸刚出院门,恰好遇见田三父亲田世荣。

  “芸芸,田三的事,听说了吗?”田世荣怆然地问。他在一个小饭馆当厨师,为人忠厚,不多说话,平时对乐芸芸很和善。

  乐芸芸默默地点头。

  “我晓得,他迟早要出事的。不是他把人家杀死,就是人家把他杀死,结局都一样。”田世荣心情沉重地叹道,“只是,真判二十年,出来都四十一岁了。”

  他摇摇头,苦笑着走去。乐芸芸发现,他突然变得衰老了,矮胖的身躯,似乎是靠艰难地硬撑着才没倒下。

  吃晚饭时,耿运莲谈起田三的事,颇有些幸灾乐祸:

  “这种人,早晚结局都是进监狱。文化低、素质差,成天惹事,又是那种小市民家庭。你看那天他妈那样子,活像要把人吞来吃了。当初你同田三好,我就坚决反对。”

  耿运莲抱怨着还要说下去。“妈!”乐芸芸冷冷地放下筷子,“还是多记点人家的好处。”

  “好处?”耿运莲正想反驳,乐芸芸已沉着脸离开饭桌,走到自己床沿坐下。

  耿运莲无奈地长叹一声,不再说什么。

  晚上,乐芸芸在床前呆坐了很久。耿运莲催她睡觉,她不搭理。耿运莲睡至深夜醒来,她还泥塑木刻般坐着。耿运莲担心了:“你到底咋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睡不着。”她的语气很淡定。

  第二天一早,耿运莲正要出门上班,乐芸芸唤住她:

  “我不做手术了。”

  “你说啥?”耿运莲一惊,手上的藤包掉在地上。

  “我要把娃娃生下来。”乐芸芸一脸漠然,眼神却很冷,像结了冰,散着袭人的寒气。耿运莲从没见过她这种神态,莫名其妙地有些害怕。

  “不行,必须做!”她定下神,断然喝道。

  乐芸芸倏地抬起头,脸上蓦地焕发出一种异样的光辉。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母亲,狂热地喃喃说:

  “妈,你想,我怀的,也是我自己的血肉啊!我经常都能感到,一只小手,在肚里轻轻地抚摸我。有时还像听到一个微细的声音,不停地在喊我。这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啊!你清楚,田三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他出来,已经四十一岁了。我要留下他的骨肉,把娃娃生下来……”

  望着乐芸芸痴迷的模样,耿运莲惊恐地后退一步。她竭力镇静下来,放缓语调,哀切地劝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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