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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折射的光斑(2)

书籍名:《折射的光斑》    作者: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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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正力明白了,是彭婆婆叫人找他。为啥要去二医院?他有些奇怪。把风莉交给彭婆婆代养时,他如实说过家庭地址,但又委婉地吩咐,没到结婚年龄就有娃娃,传出去影响不好,不能到米市街找他,更不能同任何人谈起风莉。一定出了什么事!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同母亲匆匆告别,带着大熊,赶向二医院。

  急诊病房里,彭婆婆插着胃管,昏迷着躺在床上。她的小儿子,一个敦厚结实的中年人,唉声叹气的,讲起事情经过。

  昨晚,风莉突然发烧,额头滚烫,小脸烧得通红。彭婆婆给她服了小儿惊风丸。夜里,风莉哭闹得厉害,一直不见好。彭婆婆急了,一大早把她抱到二医院。医生诊断,感冒引起高烧,必须住院输液,拖延下去,可能烧成肺炎。彭婆婆身上只有两三元钱,不够交住院费。她连忙抱着风莉赶回家,拿到钱包,又到二医院。她把风莉放在急诊室,自己去办入院手续,不知怎么,钱包丢了。她给他厂里挂电话,叫他借点钱赶来医院,先让风莉住院。

  “我来的时候,带了三十元钱,交了住院费。我妈一直哭着念叨,那是你给的带娃娃的钱,她捏得很紧,不敢乱动一分,就怕风莉有个三病两灾,要用钱。我看她伤心的样子,叫她回家歇一会儿,我照顾风莉。哪知,回去不久,她想不通,吞了毒鼠药。好在邻居发现得早,把她送到医院。唉,一老一小两个住院,我爱人照顾风莉,我照看我妈……”彭婆婆儿子沮丧地耷着头。

  一听,直感告诉风正力,这事与三癞头偷的钱包有关。二医院住院处、今天上午、老太婆……真有这么巧?他的头一下像大了许多,“嗡嗡”的直响。他眼珠转了几转,抱着最后的侥幸问:

  “钱包里好多钱?”

  “我妈记得很清楚,二百九十二元。”

  风正力松了一口气。三癞头扒窃的钱包,是二百六十二元。不过,假如三癞头偷偷藏了三十元呢?他警觉地又问:“皮包啥样子,彭婆婆说过没有?”

  “是个画报纸折叠的钱包,正面是‘红色娘子军’图片。前几天,我妈拿钱给我,叫我给风莉订牛奶,我见过。”

  事情完全清楚了。风正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难堪地沉默着。大熊也不自在地转开眼睛,盯着窗外的银杏树。

  “钱已经掉了,急也急不回来。我先拿五十元,三十元补你,二十元给彭婆婆医病。不够,我再给。”风正力镇定下来,“我一个朋友,与二医院一带混社会的人很熟。我找他想法查一下,把钱包找回来。”

  “找回来?”彭婆婆的儿子不大相信。

  “有些把握。”风正力爽快地答道。他已经决定,拿自己的钱来赔。城边街房子衣柜底板下面,他藏有一千多元。只是,不能轻易放过三癞头。误打误撞偷了彭婆婆的钱,差点耽误给风莉医病,偷彭婆婆的钱都可以放过,不认识嘛。但他胆大包天,居然敢私藏三十元,太没规矩了。

  他不敢直视彭婆婆的面容。每看一眼,都像有钢针刺他,让他感到沉重、愧疚,还有一种欲哭不能的无奈……他问了风莉的病室,匆匆去看女儿。

  风莉额头插着针管,正在输液。彭婆婆的儿媳妇抱着她,坐在床沿。看见风正力呆呆地愣着,她反倒安慰他,说风莉的病情已经控制住,输一两天液就出院,自己请了假,会把孩子照顾好的。

  风正力嗫嚅着,千恩万谢着离去。

  一路上,他阴沉着脸,仿佛铅云叠压的天空,暴风骤雨瞬间可至。大熊默默地跟在旁边,心怯地瞥着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回到城边街,已是薄暮。住户虚掩的房门,透出昏黄的灯光。风正力叫大熊去街口小饭馆,买回卤猪耳和炒花生米,还买回一斤白酒。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要慢慢地喝酒,慢慢地理清头绪。大熊买回酒菜,风正力吃了几筷子,突然一阵烦躁。他叫大熊去把三癞头找来,不准讲什么事。

  他喝着酒,想着女儿那圆圆的小脸,眼角眉梢,简直与金小莉一模一样,活像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他想起金小莉、张三妹,想起走马灯般换过的四五个女人,想起母亲,想起音容犹在的父亲、服刑的哥哥——八九岁时候,哥哥肩头搭着小渔网,他提着竹笆篓,常去工学院外小河边捕鱼。每捕到一条小鱼,他们欢快地尖叫,相互击水浇着……蓦地,他感到一阵心酸。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和凄然,像一个气球,在他心里缓慢地膨胀,似乎要占据整个胸腔,把他的心挤逼得无比难受。他想哭,想无遮无掩地大哭一场!……

  大熊找来三癞头,同来的还有小冬瓜。下午,三癞头带着小冬瓜,一人买了一件灰卡其军便装、一件白涤纶衬衣,又去看了电影《沙家浜》。一进门,三癞头正有板有眼地哼着:“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总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三癞头一进屋,几分钟前还浓雾般笼罩着风正力的忧愁和迷茫,倏地无影无踪了。他睁大被烈酒烧红的双眼,咬着牙,两块颧骨也发怒似的耸着,恶狠狠地瞪着三癞头。

  “风哥……”三癞头不知所措。

  “说,你今天整的这个钱包,到底好多钱?”

  “二百六十二元,全部交给你了,我向毛主席保证!”三癞头诧异地回答。

  “放你妈的屁,敢跟老子‘打埋伏’!”风正力冲上前,一拳打在三癞头鼻上,“是二百九十二元,老子清楚得很。不信,你问大熊。”

  霎时,三癞头鼻孔鲜血直冒。他擦着鼻血,咬死说只有那么多钱。

  风正力气极,冲上去一阵拳打脚踢。他越打越气,越气越打,反身冲到里间,拿出寒光闪闪的匕首,要给三癞头“放血”。

  大熊和小冬瓜急忙抱住他,替三癞头求情。大熊厉声骂着三癞头,说出今天去二医院的经过,强迫三癞头跪下。

  三癞头抽泣着,大呼冤枉。他说,扒窃到彭婆婆钱包后,一个半大小伙子跟上他,说要分点钱,不然就要喊公安。他没法,分了三十元给他。

  “你以前见过他没有?吃到我头上来了,有胆量!”风正力气势汹汹地拍桌子。

  “没见过,我也不想分给他。不过,他真喊起来,我被抓了,一分钱都得不到。”

  对三癞头的辩解,风正力压根儿不信。如果真有其事,中午回来时,为啥不说?以前,也发生过类似事情。王狐狸与黄老二出去,划了一个包,偷到四十多元。王狐狸说刚找了女朋友,要用钱,分了十元给黄老二,嘱咐不准讲。黄老二喝醉酒,为件小事,同王狐狸差点打起来,顺带揭露出这件事。风正力不动声色地听着。从王狐狸色厉内荏的表情中,他判断黄老二绝非诬陷。他没有表情地靠近王狐狸,乘他不备,拿起水缸旁半截砖头,向他后脑勺儿猛地砸去。那次,王狐狸缝了十二针,住了七八天医院。医生说,下手再狠一点,他恐怕就没命了。这件事后,风正力赌下血咒,再发生“吃独食”的事,绝不轻饶。可是,要叫这帮人诚实,无异于要他们规规矩矩地练习毛笔字,没人能办到。

  “妈哟,吃我的,喝我的,啥事都要老子顶着,还要搞小动作!干脆,还把风莉住院的钱偷了,等于是偷老子的钱!……”风正力愤愤地想着。半年前,三癞头被人欺侮,挨了几耳光,还被抢去身上的十多元钱。是他,邀约了二三十人,把对方打得头破血流,强要了两百元赔偿费。上月,大熊在公共汽车上扒窃,被人当场抓住,送进拘留所。又是他,厚着脸皮到处找熟人,买了七八十元礼品,大熊才被提前放出……越想,风正力越感窝囊,越感沮丧。

  他端起酒杯,把余下的酒一口喝干,摇晃着站起来:

  “明天,都不准出去偷了。哪个再出去,老子挑他脚筋。”

  大熊等人面面相觑,哭丧着脸。

  “老子的话,听清楚没有?”他厉声喝道。

  大熊连连称是,赶紧扶他到里间睡觉。

  头沾到枕头,他晕沉沉地入睡。第二天醒来,已是上午九点过。他听到外间有说话声,出去一看,几个手下,都循规蹈矩地坐着。

  “咋都在这儿?”宿酒未醒,他的头痛得厉害。他到水缸边打出半瓢冷水,“咕咚咕咚”地喝着。

  三癞头赔笑说:“我们听你的,今天都不出去了。”接着,他谄媚地送上那个钱包:吴琼花优美地亮着造型。昨天,风正力顺手把它丢在长条桌上。

  “都不出去,那……”风正力本想说,都不出去,喝西北风啊,老子不是白养你们?他突然想起,昨夜酒醉,自己好像说过,不准出去偷了。他皱皱眉,不耐烦地说,“老子是说,不准偷穷人的,专找有钱人下手。”

  “咋区分呢?”大熊费解地眨眨眼。

  “这个也要老子教?有钱人穿得好,吃得又白又胖。穷人呢,就是……比如彭婆婆那样,又瘦又老,衣服又旧。不准偷。老子说不准,就是不准!”风正力蛮横地把木瓢向水缸里一摔。

  小冬瓜讨好地上街打开水,顺带给他买早餐。

  他叫大熊等人都出去,该干啥就干啥。他瘫在椅子上,想着等会儿要去医院看女儿,今天是她百天纪念日,还要去看彭婆婆,把那些钱退给她,毕竟,是为风莉住院,钱包才丢的。

  可是,钱包怎样找回的,如何不让彭婆婆生疑?他苦苦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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