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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钢板下的冤魂(1)

书籍名:《第四种权力》    作者: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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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整整下了一夜,直到天放亮的时候才停,原本阴云密布的天空也开始放晴,一轮金灿灿的太阳照耀在雪后初晴的大地上,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列车是在早上七点左右抵达S市车站的,停车三分钟。和以往坐火车时一样,江天养等所有的乘客都已经下完后,才拎着采访包最后一个下的车。

  踩着站台上厚厚的积雪,江天养仿佛有种回到东北老家的感觉。看着站台上匆忙出站但又害怕摔倒而不敢快走的人群,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出站后左走,我的车就停在售票厅门口。”刘东海那一口LX省普通话在电话里响起。

  “好嘞!”江天养关上手机刚一迈步,就一个大跟头摔倒在地。

  “娘的!还真不能笑话别人。”

  刘东海是江天养在两年前去LX省做一次采访时认识的,并且两人见面后都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刘东海是LX省人,毕业于当地的一所大学。毕业后先后开过公司,倒腾过煤炭,但是都因为自己在当地没有什么社会根基而赚少赔多。2000年,一家国家级的媒体准备在LX省设立记者站,招募员工其中的一个重要条件就是:员工必须是LX省人。刘东海花钱找了一圈的人,和那个国家级的媒体高层打了招呼,表示希望可以到LX省站工作。但是在考试结果出来后,刘东海又有些后悔,因为无论是面试还是笔试,他都在几百名的应征者中名列前茅,即便不花钱去疏通关节,他也照样能如愿。

  进入记者站后,刘东海的工作如鱼得水,发稿量在LX省站的十几名记者中始终排在第一位。这主要得宜于他此前多年做生意的经历,虽然他在生意上赔了钱,但是作为回报,他也交下了一批好朋友。

  平日里,刘东海本身就是一个大手大脚的人,做生意的时候家里经常像开流水宴一样,不管谁来了都是坐下就吃,所以他在LX省全省各市县都有朋友。而当他改行当了记者之后,那些分散在各地的朋友自然也就成了他的义务情报员,不管各地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出几个小时就都会传到刘东海的耳朵里。当然,作为回报,刘东海会在成功地做了某一条新闻后,在报道的后面为提供线索的朋友署上名字,而那些朋友往往看重的也就是自己的名字可以变成铅字,或者在网络上可以搜索得到。

  有了这张几乎覆盖LX省全省的情报网,刘东海的工作自然也就做得风生水起,因此在两年后,他如愿以偿地当上了LX省站的采访中心主任。而性格外向的他最愿意说的一句话就是:“LX省哪条阴沟里死了几只耗子我都知道!”

  虽然刘东海依靠着自己的情报网平步青云,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稿件已经不像原来那么好发表了。经常是他辛辛苦苦地采访回来的素材,写成稿子后却被报社枪毙掉。细心的他经历几次类似的情况后意外地发现,原来每当自己的稿子被枪毙后不久,就会有与那些被枪毙掉的稿子相关单位的广告出现在报纸上,而有的广告看起来简直生硬得要命。

  当刘东海在LX省认识江天养时,就正好遇到了同样的情况。当时他准备要曝光当地一家小医院置国家三令五申于不顾,非法为胎儿进行性别鉴定。而那篇连文字带图片的稿子在发回到报社后就石沉大海,打了电话催问后才知道,那篇稿子被枪毙了。可是转过天来,报社就将那个小小的县医院所做的广告刊登出来。

  当时刘东海颇为气愤,拿着报纸对刚刚认识的江天养诉苦:“我们好歹也是一个国家级的报刊,结果连一个小县城的医院都去做广告,难道全国人民还都拿着报纸坐飞机、赶火车的去那家小县城看病吗!这他娘的就是有人活动到了报社,十几万的广告费买走了我的报道,这他娘的就是赤裸裸的腐败!”

  看着刘东海激动的表情和几乎要揉搓碎掉的报纸,江天养开始在心里喜欢上了眼前这个身高近乎一米九的中年汉子。在他看来,刘东海虽然生活在这个几乎所有麻烦都可以用钱摆平的世界里,但是他身上那种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性没有被磨灭,而这也正是一个新闻记者所最应具备的宝贵品质。

  打那儿以后,刘东海开始减少在自己媒体上发稿的数量,转而为其他媒体充当起了情报员的角色,两年前曾经轰动海内外的LX省重大矿难被瞒报,也就是因为刘东海的一条线索引起了中央电视台的重视才得以曝光。

  在S市车站的售票厅门口,江天养找到了刘东海的丰田越野车。车子发动着,排气管的位置向外冒着蒸汽,地面上的积雪被冷凝水湿润了一大片,看得出已经停了好长时间。

  刘东海也看到了江天养,他打开车门下了车,快步走到江天养的面前,先是一把把江天养抱起来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又用力地给了江天养一拳:“兄弟,你来我就放心了啊!”

  江天养揉着被打疼的前胸:“什么情况?像催命似的把我催来,该不就是为了打我吧!”

  两人哈哈笑了起来。

  “没吃早饭吧?走,先带你去吃早饭!”刘东海一把抓过江天养的采访包,丢到车后排座位上。

  “轻点,笔记本电脑和相机都在里面呢,摔不得。”江天养也没谦让,一屁股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没事,摔坏了我给你买新的。”刘东海坐上驾驶席,开始按着高音喇叭驱赶车前面的行人和接站的出租车。

  “呵呵,赔我?上次你把我那个长焦头一屁股坐两半了,还没赔呢。”

  “我确实给你买了个新的,不过后来忘记给你了,再后来就忘了放哪了,我回头一定给你找找。”刘东海一本正经地说。

  “我就愿意看你瞪着眼睛说瞎话……”两人又都哈哈地笑起来。

  崔德贵起得很早,起床后光着身子就开始在房间里转圈。一会儿打开电视看两眼,一会儿又打开窗户换换空气,折腾得还睡在床上的万丽娟也睡不着了。

  “你闹猫呢?”万丽娟把被子拉到脖子的位置,用一双半睁不睁的眼睛看着崔德贵。

  “这床怎么睡也没有家里的炕睡着舒服!”崔德贵皱着眉头打量着床,又看了看正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万丽娟。

  “是人家没你家里那个睡着舒服吧!”万丽娟恶狠狠地瞪了崔德贵一眼,转过身去,“你要再闹腾就出去闹腾,我还要再睡一会儿。”

  “你想哪儿去了!”崔德贵赶紧俯下身来要亲吻一下万丽娟,但是万丽娟已经用被子把头整个包了起来。无奈之下,他知趣地从床上下来,开始穿衣服。

  “那你先睡一会儿,我去吃早点了。”拿好早餐券,崔德贵离开了房间。

  崔德贵的家在LX省S市JY县,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小煤老板。说起他的发家史,完全可以用神奇二字来形容。

  早年间崔德贵在县矿产资源局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临时工,主要是做一些跑腿学舌的工作。几年前,一个偶然的变故让他看到了一个可以一夜暴富的机会。

  那是五年前的一个早晨,习惯睡懒觉的崔德贵被老婆像拎小鸡一样地从炕上拎了起来,睡眼惺忪的他看到老婆手里拎着一把铁锹,锹里面装着黑黑的一铁锹煤。

  “你知道这是哪里的煤?”老婆兴奋地看着他。

  “哪里的?家里的呗!”崔德贵倒头就要继续睡。

  “你个死鬼,是咱家后院子里的,在地里挖出来的!”老婆的话语里满含着兴奋。

  崔德贵一咕噜从炕上爬了起来:“哪儿?”说话间连鞋都顾不上穿就光着脚丫子往后院跑。

  看着自家后院地上,浅层的表皮土下面就是那乌黑的煤炭,一直做着富翁梦的崔德贵不禁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冲着那个黑黑的土坑磕起了头。

  崔德贵这所房子位于县城以东大约二十几公里的山半山腰上,离最近的邻居也得有十几公里之遥,是崔德贵父亲留下来的房产。崔德贵比较喜欢田园生活,房前屋后开辟出了不少的菜地,平日里与老婆孩子一起在闲暇之余忙活忙活菜园子,倒也是一种城里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不过当看到自家后院里的煤炭时,他那追求田园生活的叶公梦想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更多的则是老父亲在临终时的叮嘱:“这老屋别人给多少钱都不要卖啊!”

  当天,崔德贵就把局里的探矿工程师请到了家里,经过连续几天的钻探和测量,工程师给了崔德贵一个天大的惊喜:这条浅层煤带只是个露头矿系的分支,顺着他家往后面的山坡上不到两百米,就是一个储量巨大的矿带,而这条浅层煤带就是那个矿带的指南针。

  后面的事情大家可想而知,崔德贵辞去了工作,一心在家当起了小煤老板,五年下来居然也拥有了数千万的身价。

  有钱后的崔德贵和许多LX省的煤老板一样,先是用几百万的补偿费从老婆那里买回了自己的自由,接着风风光光地把当地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离异女公务员娶回了家里。与此同时,他还在北京长期包养着一个正在读大学的大学生,也就是那个万丽娟。

  平日里,崔德贵很少在山上的矿井待着,他很多的时间都用在了四处结算煤款和参加酒局以及赌局上。矿上所有的事情全部都由招聘来的一名生产矿长打理,而新迎娶的那个老婆则全面负责矿上的财务问题。

  也许是命里该有这一劫,正当崔德贵舒心地享受着这如同天上掉下来的财富时,从他家井口下面传来的一声巨响,把他从半空中一下震回到了现实里。

  就在一个星期前,他的工人在井下交接班时,由于分发炸药出现了差错,导致井下的炸药库发生了爆炸。两个班一共44名工人全部陷在矿井里,生死未卜。

  正在赌局上酣战的崔德贵一接到矿长打来的电话,知道大事不好,连忙散了局飞似的来到了矿井,摆在他眼前的一幕令他目瞪口呆。

  由于爆炸产生了强大的冲击波,架设在井口的提升架已经被炸得不知去向,距离井口仅几米远的绞车房也已经被冲击波击毁,用自己家老屋改成的工人宿舍也被从矿井里飞出的大个矿石给砸塌了屋顶。满地都是从矿井里冲击出来的矿石,还有一只已经看不出模样的断手就掉落在宿舍门口的空地上。

  几名不当班的工人正探头探脑地往井口下面看,当他们看见崔德贵来了以后,忙围拢了过来。

  崔德贵四下里望了望,发现生产矿长并不在这里,并且矿长的车也不知去向。

  一问工人才知道,原来爆炸发生后,矿长先是给崔德贵打了电话,随后叮嘱大家不要向政府报告,接着就开着自己的车跑了。

  “不要报告?”崔德贵反复思量着矿长的这句话,而也就是此时,自己新迎娶的那个老婆也已经接到他的电话匆忙驾车赶到矿井上。

  经过老婆的点拨,崔德贵突然领悟到了矿长逃跑时的那句话所蕴涵的真谛:

  千万别报告,给死难者家属一大笔抚恤金,封住所有人的嘴。不然一条重大生产事故罪就足以让自己坐上个几年大牢,何况矿井从开采至今还没有任何的手续证照。

  认识到这一点的崔德贵把心一横,吩咐几个傻在那里的工人先找来一大块厚厚的钢板,用钢板把矿井那仅两三平方米见方的井口盖了个严严实实。随后他又让工人们开着平时装煤用的铲车把已经开采出来的近百吨煤炭均匀地推平,掩盖住了钢板和钢板下面的井口。当然,崔德贵没有忘记让工人们把砸塌宿舍的大石头和散落在煤矿周围的石头都清理掉。

  当上百吨的煤炭被均匀推平覆盖在矿井上之后,崔德贵用眼睛目测了一下钢板上面的煤层厚度,已经接近一米左右了,他这才开始打点其他的事情。

  他先让自己的老婆赶紧下山,从银行里提出50万的现金,平均分给那几个没当班的工人,随后又从废墟里找到了矿上的花名册。

  遣散了工人后,崔德贵吩咐老婆按照花名册上矿工所留下的电话号码挨个儿联系死者家属,随后又找来了自己的弟弟和平日里几个要好的哥们儿。

  “你们就把家属全部拉到内蒙去,找个小旅馆安顿下来,事情没完一个都不许放走。每家赔偿40万,并且告诉他们,按照国家制定的标准他们只能得到20万,多出的那20万元就是封口费,谁要是泄露出一个字,连本带利我全他娘的要回来!”崔德贵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嘱咐着。

  弟弟点了点头,随后吩咐大伙:“都带上家伙,谁不老实就吓唬一下!”

  崔德贵摇了摇头:“不用,40多个死鬼家大多都是云贵一带的,真正本地的才三个人。再说咱们本身给得就多,估计不会出大事情!”

  随后,崔德贵又交代老婆如何处理一些善后的事情,连夜便自己开车跑到了北京,找到了万丽娟后,用她的身份证在宾馆里开了一间房。随后,他又开车跑到河北,买了几张电话卡,然后就一直躲在宾馆里等待着老婆处理完一切叫他回去的电话。

  虽然从事故发生到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但是由于一些死难矿工的家实在离得太远,所以还有十多个人的抚恤金没有发放出去。由此一来,崔德贵的老婆只好和那几个帮手窝在邻省一个小县城的宾馆里。

  也正因为事故还没有收尾,所以崔德贵每天都是伴随着噩梦醒来。

  在S市车站附近的一个小饭馆里,江天养和刘东海正满头大汗地吃着拉面,热腾腾的面条碗里冒着蒸汽,刘东海不得不一会儿把眼镜拿下来擦拭一下。

  “那个姓崔的老小子原以为把井口一盖就天衣无缝了,哪里知道消息还是传到了我的耳朵里!”刘东海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大坨面条放进嘴里,面条很烫,他一口一口地吸着气。

  “消息是怎么走漏出来的?”

  “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前面那个老婆,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说是出事了,就开始四下里找崔德贵。结果一下子,整个县里就都传开了。”

  “既然县里已经传开了,那为什么当地的安监部门和政府不调查呢?”

  “这地方你还不知道?哪一级都怕出事情,毕竟事故和这个挂着钩呢!”刘东海用筷子往自己脑袋上指了指。江天养知道他所指的是乌纱帽,会心地笑了。

  “这里都是这样,一旦出事情了,先是看矿上自己能不能处理清楚。如果矿上能处理清楚,安监局才懒得给自己的事故记录上再多记上一笔呢!”刘东海放下筷子,“去年春天我们这边出过一个事儿,一家已经被查封了的矿井偷着生产,结果出了事故,死了一个小班的工人,不到20人。明明是已经关闭了的矿井还发生了事故,你说安监部门能没责任吗,结果你猜上面怎么说这个事故?”

  “怎么说的?”

  “最终给出的结论是,那个煤矿并没有生产,而那些死在矿井里的人都是下雨跑到矿井里去避雨,结果被瓦斯气体给熏死的。”刘东海神秘地说,“但是你知道那时候我们这里正在做的一项重要工作是什么,居然是在对抗百年一遇的旱灾,连续三个多月一滴雨都没下,那些死在矿井里的人避的什么雨?”

  江天养被刘东海所讲的这个事情给逗乐了:“这个谎撒得经典啊!不过崔德贵跑了,矿上也该有人出来主持事情啊,他们是怎么处理死难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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