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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火光或结尾

书籍名:《周蓬桦小说集》    作者:周蓬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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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搭腔,竟有别一种忧虑泛上心头。我想,用不了多久,这儿又将是另一番景象了:车水马龙,喇叭声声,油头粉面的男男女女频频出入,小贩伺推着车子高声吆喝……夜晚,一片灯红酒绿,走调的歌声自门票昂贵的卡拉OK歌舞厅隐约传来……只是,没有人知道这儿曾是一座花园,长满了各种树木和花卉,飞禽走兽探头探脑,神秘的白色大鸟频频光顾,也再没有人会听到古树上的风铃于冬天的夜晚叮咚作响,摇醒天上的繁星和地下的神灵,摇醒荒野的寂静和茧伏着的欲望…没有人知道这儿曾有一对精灵般的男女,在雪地里跑啊,跑,闹啊闹,欢乐、颤抖、痛苦、哀伤、惬气、想往和绝望……我在花园里走着,想象着麦娃和草儿的爱情生活,冷风吹着我的衣衫,我的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树上的叶子快落光了,又一个冬天快要来了,我的眼前出现了一条明亮的大路。

  我在花园走着,万干思绪涌上心头……突然,我被脚下的一块石头绊了一下,我低头一看,石头旁边竟有一张被践踏过的白色小纸儿,我把它捡起来,它一副皱巴巴的样子,已经漫了雨水了。我仔细辨认,上面写着这样一行字迹:

  草儿,好好睡一觉,我去外边买饭。娃。我眼前模糊,血一下子涌上头顶…我仿佛看到了美丽苍白的草儿,她正在草屋里甜蜜地安睡,像一片秋天的树叶。

  我仿佛看到了麦娃正裹紧了大衣,步出荒凉的花园,在大街上疾走。

  我仿佛看到了冬日花园中一派冰凉的月光,月光下薄雾缭绕的小河。

  泪水无声地从我的眼里流了出来。我抬眼去看老笨,他正背过身冲着一块砖头撒尿。我叫了他一声,他吓了一跳,收紧裤腰,转过身来。“千么哩?”他间,“俺还没尿完哩。”我给他钱,让他到对面小铺里去买一刀草纸。:

  市绘与诗人

  “嘿嘿,鲁诗λ,你还怪迷信哩。”老笨望着我给麦娃焚烧草纸,不解地说。

  我笑了笑:“不是迷信,算是寄托一下思念吧。嗯,老一辈木都这么傲,嗯’…二老笨看着我烧纸,又问:“当诗人真好,感情那么丰富。”我摇撼头:“我不是诗人,再不要这样叫我主。折煞我呢。”

  我告诉老笨说并非写诗的人就是诗人,一个人不写诗照样可以是一个诗人,比如麦簸,就是一个用生命来写诗的人纯洁,善良,懂得爱,懂得自省,不嫉妒同类…老笨又问:“你一月得挣好几千吧?”我又笑了笑,给他讲了一则故事,题目叫《市偿与诗人》一一在一个莫名其妙的中午,我穿越一条街打算去书店购买一部大师的著作,阳光伴随着衣袋里叮当作响的枚硬币,我边走边陶醉于这样一种单调乏味的游戏。

  突然,我被二只莫名其妙的手紧紧握住,起初我还以为自己违犯了交通规则一一我看到那个抓我的手格外激动,嘴里含混不清地把年轻的我唤作“前辈”。他的目光浑浊不堪,里面游动着两块黄痰似的自内障。

  他把我带进了一家装饰豪华的饭店。我看到一堆莫名其妙的男人和女人正在噪声中饮酒,红洒的气味一次次勾引我空空的胃囊,它在翻滚,像来自海底的波浪发出饥饿的叫喊。那只手把我引入一间雅室落座然后吩咐位年轻的小姐送来内容丰富的菜单,他一面点菜一面对小姐的美貌大加赞赏,嘿嘿笑着拧了一下人家的臀部。我抬眼一看小姐果然貌美不凡,心里纳闷,他看这个眼神可挺好便。

  宴会进行一半的时候他盯着我瞅了又瞅,愕然:“你是,,我冷笑了一声,说:我是一位诗人。一边叉开始把玩衣袋里的几枚硬币。结果,他掀翻了桌子。

  梦中的麦娃

  夜半时分,熊熊的火光自”五O别墅“上空冉冉升起,映亮了整个天空。随着阵嘈杂的喧嚷声,整个盲常顿时陷入一片骚乱…而我当时正在梦中与麦娃对话,对此毫无察觉。白天,自花园归来,我与老笨又专程到”五O别墅“门前去了一趟,发觉那儿已经变得森严壁垒,黑色的轿车鱼贯而入门前有两条黄色的狼犬把守,人们很难与之接近。谁会有天大的能耐让一把火将其化为灰烬呢?对于盲常的人来说,这可能将成为一个千古之谜。据说,直到今天,发行量很大的《盲常日报》还专门开辟一角专栏,对此进行讨论一一人们就像当年谈论麦实奋咬掉人家的一只乳头是否正确一样地对此喋喋不休。比如在当时,人们就对乳头事件持有三种观点:一种认为乳头咬一下元妨,且隔衣而咬,麦实奋的错误是不该将其咬下来,这就犯了大忌;第二种观点是乳头咬下算什么呢,还有另一只存在着,现在一户只生一个孩儿,剩下一只乳头给咳子哺我足矣,不能因为此等小事毁于一个人的大好前程;第三种观点我不说大家自会明了,它是为多数人民群众的观点,所以麦实奋才有了那样」种结局。

  那天夜里,我梦见了了!爱娃,而宾馆对面的火:光!

  已经燃烧起

  来,把房间映得通红。美丽耀眼的火光中,麦娃摄手躁脚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轻轻叫了我一声:“阿鲁。”我一阵惊喜:“是麦娃?”

  麦娃点点头,神色栖惶。他说:“你给我的钱已经收到,真不好意思。”他说他还欠着黄小兰的钱,只是没机会还了。

  我急急地抓住他的…只手,他的手冰凉。“你……在那边咋样?”

  他淡然一笑:“还行

  “做什么工作?”‘

  他扬了一下手里的一朵小小的碎花,说:“我做了园丁,这个工作适合于我。”

  “可知草儿的下落了?”

  他说只知道草儿还活着,只是不知究竟流落在什么地方。原来海里蹦已经当上了管家,他手里有一只奇怪的小魔镜,能看到尚在阳世活着的人。海里蹦已经不是原来的李士和,当管家后更是六亲不认。他身边的人也十分宠他,百依百顺。海里蹦常说活着时太亏,死后才算得以扬眉吐气。他手里掌握着小魔镜,谁给他送钱他才让看上一回。麦娃说我今天送给他的钱就’全部错了海重蹦了,所以就又看了一回小魔镜,见草儿正在于个海边溜达,心事重重;的样子。而上一回看过一次,她却是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好像是在车站等车哩。

  我又问道“你姐认你了么?”他笑一笑说:“今天刚刚认了,两人抱着哭了一个下午。”我不明白地问:“怎么会丧失了记忆呢?”麦娃答:“去了那儿人人都必须喝一种怪味液体,估计是工业污水,…”

  两人正谈得起劲儿,忽昕有人急急敲门,麦娃顿然消失。

  我坐起身,手里攥着一朵蓝色小花。

  火光或结尾

  砰砰的敲门声将我惊醒,我光着脚拉开了门,见团彩色的火球自“五O别墅”上空爆发出-声巨响,像一颗小型导弹,又像一朵硕大的礼花,声音如万吨火药爆炸,如美国人造卫星升空失败。楼下人声鼎沸,警笛之声震耳欲聋。这时,一个披头散发的苍白女人闯了进来,她嘴唇哆嗦,已经咬出了血。她全身大汗淋淋,瑟瑟发抖,像一根脆弱的风中芦苇。她进门后一把将我抓住,急急地说“你、你是鲁诗人吧?快救救我,,““你怎么知道我的?”我吃惊地问。

  “俺知道,你是来写麦娃的书哩,俺盲常好多人都知道…那个黑心的东西,我这回可出气了。”说着,女人流下泪来。

  “那火是你放的?你是……”女人点点头,道:“我姓田,是王小山的老婆……我明白了,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她竟扑倒在我怀中呜呜地哭起来。”他缺德啊,他不好好经商,他干了多少坏事儿啊,呜吗……“我安慰着她:“别急,你冷静点儿。”她泣哭不止,在我怀中发疯似的颤抖。她突然抬起头来,抓住我的手产鲁诗人,你、你带我走吧,到哪儿都成,我相信你,我相信写诗的人都是好人……“明亮的火光中,我发觉田米丽长得确实很漂境,可惜这一生被粉刺疙瘩给毁了。”这……“我犯了难。”我什么苦都吃得了,洗衣、做饭,我不要求别的,给你当个保姆都成……你到哪儿我都可以跟你去,要不……我只有去蹲监狱了!“我说:“你先别急,看有没有别的办法。”她哭了:“没有别的办法,他们已经追过来了。”我问:“他们知道是你放的火吗?”她摇摇头,道:“暂时还不知道,不过他们会考虑到是我干的二”

  “粉刺疙瘩呢?”田米丽把脸一捂,又哭起来:“他在里面和三四个女人鬼混,让人家吃他……我看见了……他手下有好多弟兄,还与黑社会有勾结...…我现在后悔…我说:“坏了,这下麻烦大了。”又说,“你不能跟我走,你跟我走人们立刻会判断是你干的,我不是胆小,这是实情……”

  这时,楼下响起一阵骚动,有人咚咚上楼。田米丽一阵绝望,闭上了眼睛:“他们来了……”我转眼一想,不好,他们若是从我的房间里搜出田米丽来,岂不更糟?那我长八张嘴也说不清了……我在心里想着,来回踱着步子,心里一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去它奶奶!我把田米丽往壁橱里一塞,说声:“别动,等安静了你就出来回家,装着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昕了么?”回米丽点点头,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你呢?”我说:“你别管了......”你是个好人,我这辈子也……“说着,就要在壁橱里给我下跪。”哎呀,算了算了……“我扶起她,”我阿鲁流浪?又一个,什么事儿没经过?我知道该怎么对付…说着,我关上了壁橱的门。外面喊声震天,火把和手电筒以及探照灯的光柱万箭齐发。我迅速地穿上衣服,把一块沙发布哧啦一声扯下,从上面挖了两个窟窿,包在头上,只露两只眼睛,算是做了个简易面罩。然后纵身跳楼,觉得自己的身子突然变得十分轻盈,像~片秋天的树叶飘飘落地。楼下人头攒动,许多人手持木棍,个个歪鼻子斜眼,宛若一群凶神恶煞横冲直撞。他们见从楼上跳下一个人来,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就回过神来,喊道:“抓刺客呀,抓刺客!”他们叫着,嚷着,汇成浩浩荡荡的追杀大军,汹涌澎湃地冲上了街头。

  我撒开长腿,冲出重围。穿越喧嚣的城市与黑夜,跑啊,跑啊!

  啊,前方就是一条明亮宽敞的大路!

  一阵喜悦滚过心头,我一把扯下面罩,让风在耳边呼呼作响,让头发尽情舞蹈,让泪水纵情奔流。我仰天大笑,朝着一个声音奔跑,奔跑奔跑奔跑一一峨,顿时有大片的芦花映入眼帘。那是我的芦花,麦娃的芦花,草儿的芦花,雪子姐姐的芦花,我们大家的芦花,它们在风中伫立,高举一盏情臼的灯笼…我的身后是追赶的人群,影影绰绰;我的身后是燃烧的熊熊烈火,映红了硕大的夜空。来吧!粉刺疙瘩、歪嘴老头、海里蹦、夜狼嚎、秃戈大王……来吧!王八乌龟、癫哈蟆、苍蝇臭虫还有你一一命运、老磨坊、幽深的枯井、死亡、苦难和一切不幸,都来吧!我不怕,我不怕!哦哦,天空、大地、太阳、母亲、爱情、故乡、花园、诗歌……永恒与美丽,汪在远方等我一-走上大路,城市像一段旧火车,在隧道旁边,喘息。

  那与之有关的事物啊,瞬间即逝!脚踏尘土,头顶青天,你要去哪里?手上的宝剑,放声歌唱。

  眼前飘过夏天,卢道自影r晃而过:三十年沉默的人生,像黄牛拉一辆木车,一晃而过!它使你又一次怀念泥土,羊儿低头吃草,马儿饮着河水,爱人晾晴新衣。远方!月光下干净的草房,以及白天青石土的流水,阳光镀亮的竹林,从复杂到简单。天空宁静离远,大路宽敞明亮。抛却虚假,远离提起,热爱真实与崇高。一名真正的歌手啊,就此诞生!走上大路,你看他尾随光明紧迫不放....,o从此,我沿着河流,叉开始了流浪。我想,水要去的地方正是我要去的地方。

  1986.7.28于齐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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